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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佳璿打開通過公司內網發過來的郵件,“公司要舉辦舞會?”

屏幕上顯示著,為了慶祝本季度的業績超額完成,疆域公司決定為優秀員工舉辦一場舞會。這倒是少見,佳璿看了好一會兒,才四處打聽,原來整間辦公室隻有自己收到了。

“羨慕啊,”張哥湊過來看了看郵件,“這種級別的獎勵,酒會一定很高規格。”

“你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為我們部門爭光啊。”

“佳璿啊,上麵寫希望帶舞伴,你會帶誰去呢?”

陳澤川的名字下意識地在佳璿腦海閃現,但她又遲疑了一下——上次悄悄給LW31做完圖靈測試,她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在LW31身上。但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顧如凱再沒有找過她,陳澤川和LW31依然沒心沒肺地廝混著。

一切都保持著詭異的平靜。

她搖搖頭,把奇怪想法甩出腦袋,給陳澤川發了信息:“周末我們公司要舉辦舞會,如果你會跳舞的話,跟我一起參加吧?”

半分鍾過後,手機收到了回複:“會啊,我可是獨步舞林!周末見!”

陳澤川放下手機,愁眉苦臉地說:“可是我一點都不會跳舞啊,怎麽辦呢?”

LW31正舒服地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電視。最近它迷上了電視節目,總看一些情情愛愛的偶像劇,一邊看一邊點評,十分聒噪。

它聽到陳澤川的苦惱,不屑地冷笑一聲,說:“你們人類啊,總是習慣性使用謊言,但是愛情是最純粹的,經不起謊言的玷汙。我們機器人就從來不會說謊。”

“你是不是偶像劇看多了,哪來那麽多感慨!”陳澤川心煩意亂,抓起一個枕頭丟過去。

LW31順手接住,塞在後背,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看電視。

“不過,”陳澤川轉念一想,在LW31麵前露出討好的臉色,“如果我要是學會了跳舞,那就不是謊言了吧。”

“周末就參加舞會,不到五天,這麽短的時間你連廣場舞都學不會。”

“你不是會嗎?”

“嗬嗬,我的軟件庫裏隻有“實用健美操”和“最炫廣場舞”,在夜店裏扭兩下還行——噢,我的先生,你不會想在高檔酒會上跳健美操吧?”

陳澤川想了想,一咬牙,“我給你下載幾個高檔舞APP。”

疆域公司開發了各類型號的機器人,在硬件上不斷更新換代,同時也沒忘了在軟件上精益求精。APP商城上,各門各類的機器人APP玲琅滿目,從“精品川菜四百種”,到“偉大的古武術”,應有盡有。理論上,隻要機器人的係統能兼容,內存夠大,主人又夠有錢的話,它能會世界上所有的技藝——除了生孩子。

陳澤川在商城裏輸入了“舞蹈”二字,一連串軟件浮現在全息屏幕上,後麵帶著價格,一看之下,他不禁咋舌:“好貴啊。”

LW31也湊過來看了一眼,點點頭:“是啊,有點貴。”

“什麽叫有點貴!”陳澤川指著後麵的數據,“下載一個舞種程序居然要一千多塊錢,你們疆域公司還不如把我錢包搶走算了。”

“但你要這麽想,你們人類如果去學一種舞蹈,學費也很貴啊,而且還要花很多時間。但我們機器人隻需要下載程序,瞬間就會了,而且不會出錯。這麽一想,你心裏是不是好受些了?”

“話是這麽說……”陳澤川喃喃著,同時不斷挑選,挑了很久才看中一個“倫巴速成”的APP,是同類軟件中最便宜的了,

八百塊。

疆域公司吸取了前科技巨頭蘋果公司的經驗,把所有的軟件都集中在自家商城,審核非常嚴格,加上操作係統的研發遠超同類公司,旗下的機器人很難“越獄”。所以盡管軟件貴,但顧客也沒有辦法。

陳澤川咬咬牙,不惜接下來幾天得勒緊褲腰帶,把錢付了。

家裏網速很快,倫巴速成的安裝包在幾秒內下載到了LW31的內存裏,但解壓安裝過後,LW31卻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像是體內齒輪遲滯,咬合不暢。

“怎麽了?”陳澤川擔憂地敲了敲它的外殼,“生鏽了嗎?”

“這款軟件,跟我的係統……”LW31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口渴已久的行人,沙啞難聽,“跟我的係統不適配。”

它太過老舊,是疆域公司早已放棄的型號,係統落後,無法更新。現代產品的變化日新月異,新係統越來越要求更快的處理器和更大的內存,它已經被拋棄在這股電子潮流身後,隻能遠望潮水,逐漸被泥沙掩埋。

陳澤川卻沒想那麽多,心裏隻有剛剛白白花掉的八百多塊,心頭悲憤,啊呀呀一聲亂叫,撲了過來:“我要殺了你!”

所幸LW31恢複過來後,想到了一個辦法——觀看倫巴舞視頻。它雖然係統落後,但基本的記憶功能還在,將視頻裏舞者的動作記住,然後再陪陳澤川練習。

屋裏空間太小,兩人便到了小區院子裏練習。但一個男人跟一個機器人跳舞實在太惹眼,為了避開詫異的目光,陳澤川選擇了每天的清晨。

晨霧濃重,他們在霧裏跳舞,不時磕磕碰碰。尤其是陳澤川,經常被踩腳,痛得大呼小叫。他遠不如LW31靈活,在旋轉跳躍間,偶爾還被甩出去,一身青腫。

這時候人們大都還在夢鄉裏,能起來的,除了發憤圖強的陳澤川,就隻有一個清晨出來散步的老奶奶了。

這個老奶奶姓趙,陳澤川有點眼熟,多看了幾眼,記起來是那晚被另一個老朽的機器人攙扶著慢吞吞走過小區門口的老人,所以印象比較深。果然,她現在跟老舊的機器人一起站在花壇旁,饒有興致看著霧中的陳澤川和LW31。

“老鐵頭啊,”趙奶奶對身旁的機器人說,“他們這是在……打架嗎?”

昵稱是“老鐵頭”的機器人顯然比LW31的型號更舊,渾身到處露出電路,有些線路都斷了,外表也布滿了坑坑窪窪的鏽蝕。它的方形金屬腦袋上鏽跡更加嚴重,轉頭的時候,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鐵鏽也刷刷地往下掉。

光看外表,它的使用年限恐怕在二十年以上,遠遠超過了機器人的正常使用周期。

老鐵頭看著他們,腦袋裏發出哢哢哢的聲響,似乎在用力思考。過了很久,它轉頭對趙奶奶說:“他們……不是在……吵架,是在……扭秧歌。”

這聲音既遲緩又嘶啞,一聽便知發聲係統也快報廢了。

“噢,那也不錯。”趙奶奶閉上眼睛,“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扭秧歌的一把好手啊。”

“我……還記得……我忘了很多,但我記得……你扭秧歌的樣子……你一跳起來,所有人都會停下……看你跳舞。”

趙奶奶試圖站起來,似乎要活躍手腳,但因腿腳乏力又坐下來了。老鐵頭連忙扶住她,因動作過大,身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老囉,跳不動了啊。”

“瞎說……你還是唇紅齒……白……還是滿頭青絲……”

“哈,你別哄我,咳咳,”趙奶奶捂住嘴,咳嗽幾聲,“你也老了,剛買你的時候,你可漂亮了,渾身銀白,現在,全都生鏽了……”

“我是機器人……生鏽……腐敗……是我的歸宿……但我會……一直陪著……陪著你。”

趙奶奶似乎已經說了很多話,聲音裏透著疲勞,靠在老鐵頭身上,閉上眼睛:“幸好有你陪著。他們……所有人都離開我了,幸好有你。”

“這是我……我的使命……”

起風了,晨霧翻卷,涼意襲來。老鐵頭扶著趙奶奶,慢吞吞往回走,不知他們住在哪棟樓,霧氣很快將他們包裹住。

“咦,LW31,”陳澤川正專注跳著,跳出了一身的汗和一身的傷,渾然沒有留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麽,隻是猛然發現LW31停了下來,疑惑道,“你沒電了?不是剛充了嗎?”

LW31恍若未聞,看著兩個老人離開的方向。霧氣太濃,擋住了它的視線,但它一直望著。

白色的霧氣籠罩了一切。

陳澤川順著它的目光看去,隻見一片白茫茫,又回過頭看它,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叫了起來:“哎呀,LW31,你哭啦!”

“沒有!”LW31抹了一把臉,確實有些水汽,“我是機器人,沒有淚腺……隻是霧氣凝結而已。”

經過幾天的魔鬼培訓以後,陳澤川總算掌握了點倫巴這種交誼舞的技巧。到了周末,他鄭重地換上西裝,帶著LW31,雄赳赳、氣昂昂前去奔赴酒會。

剛出小區,在街道拐角又碰到趙奶奶和老鐵頭攙扶著遛彎。

趙奶奶也看見了他們,咧嘴笑了,露出兩排沒有齒的牙齦:“今天怎麽沒看見你們打架?”

“不是……打架……是扭秧歌……”老鐵頭糾正她。

“哦對,還是你記性好。”趙奶奶說。

陳澤川心情上佳,回答說:“不!我是參加舞會,是倫巴,倫巴,不是扭秧歌。”

“倫巴是什麽?”趙奶奶轉頭問老鐵頭。

老鐵頭的腦袋再次哢哢哢哢地思考了很久,一度都讓人覺得要死機了,才遲疑著回答:“一種食物……跟鍋巴很像……”

“你記性真好。”

陳澤川一時語塞,也沒再說什麽,帶著LW31離開。

疆域公司果然財大氣粗,包下了城市中心大廈整整一層樓,透過玻璃牆壁可以俯視全城燈火,璀璨夜色盡收眼底。落地窗外有一座遊樂園,巨大的摩天輪聳立在側,更是讓舞池背景顯得夢幻又奢華。

“嗨,阿川!”佳璿在入口處看到陳澤川和LW31,笑著說,“你們來得好早啊。”

陳澤川聞聲轉頭,下意識說道:“你不是也很——”

佳璿一襲長裙,腰肢妙曼,香肩半露,皮膚在燈光下猶如凝脂,既白皙,又閃著一絲隱隱湧動的活力。而她的臉,被一頭披發襯托著,以前的英氣和活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嫵媚,以及一絲羞怯。

“你怎麽了?”佳璿走近,問道。

陳澤川怕鼻血流下來,努力想把目光從她肩頭挪開,但視線像是黏在了她皮膚上一樣,怎麽都抽離不了。LW31及時插話道:“咦,那不是姬安小姐嗎?”

姬安挽著顧如凱的手從他們身邊走過,淡香湧動。

盡管已經從失戀風波中走了出來,但看見姬安明豔動人地走過,陳澤川還是難掩局促,扭過頭,祈禱姬安不要發現自己。

“咦,阿川?”姬安站住了,語氣疑惑。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陳澤川心裏暗罵著,轉過頭,臉上已經換成了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說:“噢,姬安,好久不見。”

“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來參加舞會啊。”陳澤川提了提西裝的領子。

姬安說:“可是這不是疆域公司的內部舞會嗎?”

這個過程中,佳璿也看到了顧如凱。她有些尷尬,但顧如凱仿佛並不認識她,一雙眼睛透著柔情,眼光全在姬安身上。她剛想打個招呼,但顧如凱一瞬間眼睛微眯,綻射鋒芒,不動聲色地搖頭,她的招呼便又吞回肚子裏了。

“應該是家屬邀請的吧,”顧如凱恰到好處地上前一步,“看來好事將近啊。”

“是啊,我家先生馬上就要有大好事了!”LW31高興地接過話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個機器人。

“哦,”LW31愣了愣,“應該是吧,接下來就看他的努力了!”

姬安這才看到陳澤川身旁的佳璿,兩雙美目互相較量,最後各自發出一聲輕哼,挽著男伴的手走進會場。

會場裏端著酒杯的AI侍者走來走去,杯壁折射著五彩燈光,幢幢人影,音樂撩人。

“哇,”陳澤川小聲對LW31說,“這果然是上等人的生活。”

“小點聲,別丟份兒。”LW31正色道,“要拿出一副你經常出入這種場合的樣子來!”

“可是我隻參加過居委會聯誼……”

佳璿湊過來,問:“你們倆偷偷摸摸地在說什麽?”

陳澤川擺擺手,說:“沒什麽,LW31覺得這個舞會不上檔次,我就教訓了一下它。這裏還可以嘛,有香檳有侍者,還有沙琪瑪!”

“那不是沙琪瑪,”LW31小聲提醒道,“那是草莓蛋撻。”

“哈哈哈哈哈。”陳澤川幹笑。

正說著,燈光暗下來,匯聚到舞池中心。

顧如凱一身筆挺西裝,身姿端正,在聚光燈下自如地敲了敲酒杯,示意大家安靜。人群果然很快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也匯聚到他身上。

“感謝大家百忙之中來到這裏,參加疆域公司的慶功舞會。”他緩緩環視四周,懸浮話筒也隨之旋轉,上麵的棱鏡反射著燈光,“可能很多人都很疑惑,在這樣一個不節不禮的日子,為什麽我們要舉辦慶功。我這裏向大家回答,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我們高興,我們想玩得開心,所以就把大家召集起來了。”他略帶調皮的語調引起了一片笑聲,頓了頓,笑聲稍歇,繼續道,“玩得開心,一直以來就是疆域公司的企業文化,我們的idea,我們的產品,甚至整個公司都是玩出來的。所以今晚,大家就都忘了工作,開心玩就好了。放心,我已經跟警察局打好招呼了,他們不會來參加的。”

現場一陣笑聲。

“但我也希望盡量不要違法。除此之外,開心就好,”他舉起杯子,杯中紅酒**漾,“答應我,忘了工作。”

“忘了工作。”所有人舉杯笑道。

音樂適時地響了起來。

佳璿有些迷惘地看著燈光下的顧如凱。

他依然風度翩翩,一言一行都顯示了良好的教養和自律,以及強大的自信和掌控力。這就是她記憶裏的叔叔,承載了自己青春懵懂時的愛慕,但現在離他這麽近,反而覺得比之前更加遙遠和陌生。

剛剛她試圖打招呼時,還被顧如凱不動聲色地阻止了。

她有點摸不清現在的情況。

她的視線轉了一圈,突然發現在顧如凱的身後,聚光燈不及之地,正沉默地站著另一個熟悉的人影。

霍展。

她童年時代唯一的朋友,在那個幽閉孤單的福利院裏,隻有他們會互相照顧。後來霍展也被顧如凱資助了,但他沒有走上大學的道路,而是直接去為顧如凱工作。他的具體職位沒人知道,隻是永遠站在顧如凱的陰影背後,一聲不吭地把顧如凱吩咐他的任務完成。

有幾次,在這座城市裏,佳璿還碰到了霍展,興衝衝去打招呼。但長大了的霍展比童年時候更加沉鬱,似乎已經喪失了跟人交流的欲望,每次隻點點頭,然後匆匆走遠。漸漸地,佳璿和霍展也疏遠了。

但現在,霍展站在舞廳的陰影裏,目光銳利。不知是不是錯覺,佳璿總覺得霍展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掃過陳澤川。

她突然開始覺得,這個舞會可能沒那麽簡單。

“先生,你去邀請佳璿跳舞啊,”LW31用手肘抵了抵陳澤川的腰,“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練了這麽久,就等現在了。”

陳澤川聞言,轉頭看向身旁的佳璿,深吸口氣,剛要說話,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突然插到兩人之間,對佳璿說道:“佳璿,好久不見了。”

“羅誠,”佳璿微微皺眉,“昨天不是見過嗎?”

“是啊,已經有十五個小時了——我說的有錯嗎?”名叫羅誠的男子笑道,“我想著今天一定會看見你,所以特意準備了一番,我們一起跳支舞吧。”

“抱歉,我已經有舞伴了。”

羅誠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身,看到身後這個剛剛被自己擋得嚴嚴實實的男生。他的視線在陳澤川身上上下打量,又回過頭,問佳璿:“你說的舞伴,是他嗎?”

佳璿點頭,把陳澤川從羅誠身後拉出來。

“你很麵生,似乎沒見過,是哪個部門的呢?”羅誠問。

“我叫陳澤川,我是……我跟佳璿一起來的。”在高大的羅誠麵前,陳澤川矮了整整一個頭,盡管努力挺直腰板,但仍然顯得拘謹。

羅誠再次打量他,過了很久,突然發出一聲輕笑,“原來不是公司的啊,那是靠佳璿才能進來的囉?”

陳澤川臉紅如滴血,正要發作,卻瞥見LW31在後麵誇張地做著兩手交握的手勢,才醒悟過來自己的目的,轉頭對道:“佳璿,跳個舞吧。”

佳璿說:“好啊。”

舞池舞曲結束,新一曲響起時,在羅誠意義不明的注視下,他們走下舞池。陳澤川戰戰兢兢把手放在佳璿腰間。

“別抖……”佳璿小聲說。

陳澤川連忙努力控製自己的手,不讓自己顯得是在耍流氓。好容易姿態擺正,他豎起耳朵,音樂響起的一瞬間突然血液凝固——舞池的舞曲不是練習已久的倫巴,而是華爾茲。

他一竅不通的華爾茲。

舒緩的音樂中,眾人緩緩挪步,佳璿也邁起了步子。但陳澤川卻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萬難抬動一絲一毫,他求助似地抬起頭,但舞池人影紛亂,那個機器人的身影被擋得嚴實。

“別怕,”耳旁傳來輕柔的聲音,“跟著我的腳步。”

陳澤川一驚,低頭,看到佳璿的側臉。

佳璿的目光集中在腳下,說:“愣著幹嘛,動起來啊。”

所有人都開始跳起來,陳澤川呆愣著,一個藍衣女郎差點撞到他。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順著佳璿的步子移動。

在佳璿的仔細帶領以及不時的小聲提醒下,陳澤川總算慢慢跟上了旋律。隻是舞池之上,全是一眾交誼舞嫻熟的男女,他笨拙的舞姿非常紮眼。羅誠抱胸看著,嘴角慢慢泛起一絲冷笑。

好容易挨到一曲舞畢,眾人散去。

陳澤川挽著佳璿的手走下場,還沒坐定,迎麵就看到了羅誠譏諷的笑容。

“你們跳得很別致啊,”他慢慢拍著手,“所有人中,就數你們最矚目了。不過,我提一個小小的建議——如果男女互換一下,看上去會更加協調吧。”

陳澤川自不理他,轉頭看見佳璿慢慢扶著椅子坐下,揉著自己的腳。他突然意識到,剛才自己慌亂之下好幾次踩到了佳璿的腳。他連忙蹲下,問:“疼嗎?”

佳璿搖搖頭,但隨即又點頭,做出惡狠狠的表情來:“當然疼啊,你穿的可是皮鞋。”

“抱歉……”陳澤川發現佳璿的右腳腳背都出現紅印了,心頭愧疚更甚。

“你不是說你是舞王嗎?”佳璿猶自氣憤,“我看你是踩腳舞王!”

“嗯,我跟LW31跳舞時,都不會踩到它的腳。”

“它是金屬腳,你踩到了也不疼。”

他們正小聲說著,羅誠晃了過來,看到佳璿揉腳,咦了一聲,問:“佳璿,他還踩到你的腳了?”

佳璿搖頭道:“我自己崴了一下。”

“現在好些了嗎?”

“沒事兒。”

“那我總算可以,”羅誠伸出手,“請你跳個舞嗎?”

佳璿皺眉,下意識想搖頭,但這時,羅誠及時道:“你都拒絕我那麽多次了,真的不能給一次麵子嗎?”

他彎腰保持微笑,路過的人也在看著。話已至此,佳璿無奈點點頭,站起來,把手搭在羅誠手掌上,走上了舞池。

接下來的這首,是經典的華爾茲舞曲《卡門探戈》,節奏感強,舞感不好的自動離場了。因此舞池裏隻有零星的四五對,各自占領一塊地方,旋律一起,身姿旋開。這支舞對舞者的舞技和默契都要求很高,但場內搭檔都完成得很好,尤其是羅誠和佳璿,像是兩束旋風一樣,錯開又匯合,每一個步伐都精準地踩在音節之上。佳璿的舞姿在經曆了陳澤川的壓製之後,終於有了發揮的空間,曼妙扭腰和飄逸旋身都流暢如水。羅誠也體現出了良好的舞蹈素養,絲毫不怯,完美配合。

陳澤川站在舞池燈光之外,看著舞姿動人的佳璿,以及眉眼中透著得意的羅誠,他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兒冷。

“LW31,我們,”他對身旁的LW31說,“我們回去吧。”

“回去幹嘛,剛剛開始呢!”LW31正看得興致勃勃,突然一指舞池,“你看,你前女友他們跳得也不錯嘛。”

果然,顧如凱和姬安也在舞池裏,飛揚旋轉,絲毫不遜色於佳璿和羅誠。陳澤川驚訝地發現,原來姬安也是有著長久的舞蹈基礎的,但跟自己在一起時從未施展。

所有人都變得陌生起來。

“我們走!”他說。

LW31愣了下,轉過頭看著陳澤川,終於發現他的失落。“先生,”它看著他,“如果我們走了,佳璿會很難過的。”

“她不會的,她玩得很開心,”頓了頓,陳澤川補充說,“跟別人。”

“那男的一看就比不上先生。佳璿看他的眼神,跟看先生的眼神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LW31,你不懂……”

“不,我們不能走,走就輸了。”LW31環視一圈,“可能我現在確實不懂先生的苦惱,但我知道,我們那麽多天早晨起來苦練,不能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

話音剛落,一曲結束,佳璿麵色紅潤地走回來。她的額頭上微微沁出汗水,喘著氣,眉眼之間盡是舒展。

下一支舞曲響起,旋律熟悉,正是熟悉的倫巴舞曲。

陳澤川精神一振,對佳璿道:“我們現在再去跳一次吧。”

佳璿麵露難色。

“放心,這次我保證不會再踩到你了。”

“不是,”佳璿說,“我不會跳倫巴。”

“哦,那算了吧。”陳澤川呐呐地收回手,語氣落寞。

羅誠插話道:“喲,你還會跳倫巴?跳倫巴踩起人來,恐怕陪練的那位至少二級傷殘吧。”

LW31低頭看看自己的腳,自言自語道:“還好,能動啊。”

“LW31,我們走。”陳澤川說。

佳璿一愣,“現在走嗎?”

羅誠斜睨,笑道:“好啊,早點回去啊。”

陳澤川憤然而起,拉著LW31要走,不料LW31一把拉住他的手,說:“先生,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LW31的臉上。多矽晶的眼睛黑而深,折射著五彩燈光,細細碎碎,如同揉碎的星子。它的手握著陳澤川的手,有些用力,陳澤川掙脫不過,怒道:“別鬧!”

“我不是鬧,”LW31的語氣竟然透著一絲執著,“我想跟你一起跳舞。”

“我們兩個男人,不好吧……”

LW31搖頭:“我不是男人,我是機器人。我想跟先生跳一支舞,就是我們每天練習的那一支。”

LW31的聲音本來是有些遲鈍的,聽起來帶著膽怯,但現在,它這麽不疾不徐地說著,竟有一種格外沉穩的力量。

陳澤川愣了一瞬,然後就被拉著,走向了舞池,走向了越發迷離的燈光。他有些茫然,回頭看向佳璿,佳璿也是一臉不解。

前奏結束,他們在舞池上站定。

在這種高檔場合,機器人通常是做服務工作,在舞池外穿梭。人與機器人之間等級森嚴,在很多講究傳統的酒會上,甚至不容許機器人出現,以彰顯格調。疆域公司以研製機器人產品起家,在酒會上還是安排了機器人服務,但和機器人在舞池中跳舞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本來有幾對舞伴打算跳倫巴,但看見LW31走上來且沒有離開的趨勢,紛紛皺著眉頭走出舞池。頓時,偌大的舞池,隻有陳澤川和LW31站在場中。

“喂,先生,您不能——”保安見勢不對,打算上前。

但一直不說話的顧如凱突然微微錯身擋在了保安麵前。

“顧先生……”保安遲疑道。

顧如凱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池外黑暗,他的臉沉浸在濃重的陰影裏,看不到表情,但與之前的謙謙儒雅不同,散發出來的威嚴感覺直逼得人透不過氣來。保安這才想起關於他的種種傳言,低下頭,後退了兩三步。

“先生,別緊張。”LW31把手放在陳澤川腰間,逐漸收緊,“就像我們平時跳舞一樣。”

整個舞池的燈光都匯聚在他們頭頂。陳澤川甚至感到了一絲灼熱,他不知這種感覺來自於煌煌燈光還是所有人的注視。他有些別扭地向四周看看,想找到佳璿,看看她的樣子,但除了周身這一道光束外,一切都是暗的。無數人影藏在暗中,無從辨識。

然後,LW31的那張金屬臉出現在了視野裏,還是一副惹人厭的樣子,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給老子好好跳!”陳澤川表情惡狠,“所有人都看著,要是丟臉了,我把你的零件一樣樣拆下來!”

LW31哆嗦了一下。

前奏結束,熟悉的音樂響起,陳澤川下意識地做了起手式。

舞池外傳來了一陣哄笑。

陳澤川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麽致命的錯誤——之前那麽多次練習都是按照LW31模仿的視頻舞姿,而LW31是映射了男舞者的動作,那麽,陳澤川練習的自然是女舞者的動作了。

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幸好燈光太亮,遮住了臉色。

他咬咬牙,事已至此,硬著頭皮也得跳下去。

所以,他們跳了起來。

四周笑聲立止。

因為他們的舞姿,實在是——太驚人了。如果說之前跳華爾茲時,場上的幾對舞伴像旋風一樣飄逸自如,那麽,現在舞池之上的,就是一股狂野颶風!不管是LW31,還是陳澤川,兩人的動作都十分誇張,動作的幅度遠超倫巴的規範,但奇怪的地方在於他們的動作又是同步的,看得出經過了多次磨合,所以又顯出了一種怪異的韻律感。加上LW31是機器人,身體比例跟人不同,頭大,四肢由細到粗,但關節又靈活,所以跳起誇張的動作來既有韻律感,又有一種滑稽的感覺。

而陳澤川竭力配合著LW31的動作,還要兼顧女舞者的柔媚。但多次練習的效果體現出來了,在LW31狂野奔放的舞姿下,他配合得絲毫不落下風。

“這……”羅誠愣了愣,“這是什麽舞?”

遠處,顧如凱的嘴角輕輕揚起一抹弧度。

節奏漸至猛烈,兩人的動作也越來越大。燈光隨著節奏不斷閃滅,整個舞廳在明與暗之間不斷切換,每一次亮起,兩人的動作就被像是被定格一樣,舞姿迥異,可見動作切換多麽快速。

看著看著,佳璿突然明白了——LW31多半是映射視頻裏的舞蹈,但它的動作捕捉和肢體反饋功能已經老化,在捕捉倫巴舞曲的動作時,每一個擺手扭腰錯身都出現了誤差。但所有的誤差都是相同程度的,所以看上去並不是雜亂無章,而是放大了,誇張了,成了另一種具有狂野美感和……喜感的舞蹈。

舞池中的陳澤川,已經忘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他隻能看到渾身披在光束下的LW31。連日來,他們一起在晨霧中練習。現在,在最好的舞池中,此前的苦練被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漸漸地,身上起了汗,腳開始酸痛,但舞蹈卻越來越酣暢。

一曲終了,LW31摟著陳澤川,陳澤川一手伸開,姿態柔美,腰竭力後仰著,嘴裏不停地喘息。

掌聲雷動。

LW31鬆開手,向四周鞠躬,語氣裏帶著不好意思:“謝謝,謝謝……跳得不好,哈哈,謝謝……”

陳澤川則因為沒有它的手的支撐向後摔倒,連忙爬起來。燈光逐漸收斂,他的視線能夠看清舞池外諸人。不遠處,佳璿正一臉真誠地拍著手,眼裏難得地出現了仰慕的眼神。

他衝LW31投去感激的一眼——當然,後者正忙著致謝,沒有看到。

“你跳的是哪一派的倫巴啊,”等他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佳璿問,“看上去好好玩!”

“這是——”他看了眼猶自站在舞池上享受榮耀的LW31,輕咳了一聲,“是我自創的啊。我就說我是舞林高手,你剛剛還不信!”

“我現在信了。”

“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啊。”

佳璿連連點頭,頭發在燈光裏跳動。這幅樣子實在太過可愛了,陳澤川一時沒忍住,把手放在了佳璿肩旁,幾絲頭發掠過掌心,佳璿沒有躲。這一刻,陳澤川對LW31的感激上升到了新高,簡直想要親一下它了。

“精彩,精彩……”身後有人讚歎道。

佳璿渾身一顫,眼神從欽慕變回了冷靜,轉過身。果然,是顧如凱走近了。

陳澤川也收斂了臉上的柔情,說:“顧先生,見笑了,瞎跳著玩的。”

“很少有人會和機器人跳舞,你特別喜歡機器人嗎?”

陳澤川抓抓頭,說:“也不是吧,你們生產的機器人挺好用的。”

“可是LW型的機器人是我們公認的敗筆,產品線早就撤了,能讓你覺得滿意,我們還是很驚奇的。”

“哈哈,還好吧。”陳澤川總覺得跟顧如凱聊天有種對著深潭凝視的感覺,所有的反饋都深不見底。他打了個哈哈,不願多談,反正舞也跳了,接下來好好跟佳璿聊天就好了。

這時,下一支曲響起,LW31總算舍得從舞池中走回來了,他走到陳澤川麵前,說道:“先生,我們合作得很好呢!”

“嗯嗯。”陳澤川心不在焉地答道。

顧如凱笑了兩聲便走開了。他走了之後,陳澤川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佳璿,發現佳璿也鬆了口氣,疑惑道:“你也害——你也不喜歡他?”

佳璿搖搖頭——雖然顧如凱對她恩重如山,但每次麵對他時總會感到如山般的壓力。

陳澤川“哦”了一聲,索性不去理會,跟佳璿自顧自地聊天。他這幾天收集了幾個笑話,很快逗得佳璿笑起來,一旁的羅誠冷哼幾聲,端著酒杯走開了。

“對了,你這個同事……”陳澤川悄悄指著羅誠的背影,小聲問道。

佳璿皺了皺鼻子,也小聲說:“是研發部的同事,可討厭了,仗著家裏有高層的關係經常欺負同事。追我的時候,也以為我跟其他人一樣會貼上去……嗬嗬!”

“討厭!”陳澤川連忙附和,“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以後不要搭理他了。”

正說著,舞池裏一直匯聚的燈光向四周散開,整個會場燈火通明。按照之前頒發的會程,舞蹈時間結束了,輪到了抽獎環節。

疆域公司果然財大氣粗,三等獎是異星球旅遊券,可跨越星海,去人類殖民星球進行七日遊;二等獎則是參觀疆域公司機密實驗室,接觸世界上最高精尖的科技。當然,是在簽了保密協議的前提下;而一等獎則是最新的全智能家政機器人LJ999——這可是剛剛發布的全新產品,雖然價格高昂,但搶購如潮,而能得產品的隻是寥寥數人,大多數用戶還在苦苦等待發貨中。

盡管在場的大多數人並不是太在乎獎勵,但抽獎環節本身隱含的幸運還是受人矚目,最關鍵的是,開獎的人還是顧如凱。三等獎很快頒出,現場一陣掌聲;二等獎開出後,豔羨的呼聲響起;最後到了一等獎環節,顧如凱刻意暫停了一下。

“大家想必都看得出來一等獎的珍貴程度,”他環視全場,說,“你們知道我去申請預算的時候,財務總監看我的眼神是什麽樣嗎——像是我要偷走公司財產一樣。”笑聲適時響起,頓了頓之後,他揮揮手,助手拿上來一個紙盒子,“裏麵是我們今天所有參會嘉賓的名單,我們來選一個,看誰是最幸運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玻璃盒子,裏麵全是對折的紙條,堆得滿滿的。

顧如凱的手已經伸了進去,拿起一張紙,正要抽出來,突然又停下來了。他看了看四周,笑道:“這麽貴重的獎品,我想,為了避免黑幕,還是讓其他人代勞吧——羅誠,你來吧。”

羅誠在陳澤川的打擊之下正有些氣餒,聞言精神一振,快步上前。

顧如凱讓到一邊,即使倨傲如羅誠也不敢對他有任何不敬,點頭致意道:“顧先生。”

“你來吧,”顧如凱笑道,“別亂來哦。”

羅誠笑了笑,伸手探進玻璃盒子,攪了攪,夾出一張紙條。“看來已經有了幸運兒。”他一邊說,一遍捏著紙條打算拿出來。但在快出盒子的刹那,他忍不住好奇,手指輕輕搓動,原本對折的紙條露出了一點內容——他低頭瞥見了“澤川”這兩個字。

他避開了原先那張紙條掉落的位置,在盒子最深處再抓了一張。

遠處的陳澤川卻沒有看向這邊,還是小聲跟佳璿說著話,不時地竊笑。

叫你得意,你不知道剛剛一樁大好事被我破壞了吧!羅誠心裏暗罵著,卻還是一臉笑容地把紙條抽出來,大聲說:“現在,讓我們看看今天最幸運的人是誰?”

所有人都看著羅誠手中的紙條,陳澤川也被這一幕吸引,停下了跟佳璿的調笑,好奇地看過來。

羅誠心中湧起快意,嘴角揚起冷笑,打開了手中的小紙條。

他的笑容愣住了。

“快念啊,”顧如凱說道,“我們都很著急呢。我也想知道我自己會不會多一個新的機器人,把我家裏那個一天到晚隻會催我上班的家夥換掉。”

四周也響起不少哄笑聲,紛紛讓羅誠快點念出來。

羅誠吞了口唾沫,念出了紙條上的三個字:“陳……陳澤川,一等獎是陳澤川。”

“恭喜陳澤川先生!”顧如凱接過話筒,大聲道。

隨著他的聲音,聚光燈在大廳裏移動,緊緊罩住了陳澤川。

“啊?”他張大了嘴。

但隨即響起的掌聲淹沒了他的疑惑。他轉頭看到佳璿的笑容,一時間如墜雲裏霧裏。

顧如凱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已經啟動了的LJ999,它既有關節,腳下又安裝了萬向輪,靈活運轉,滑動無聲。一路讓開的人都有些豔羨地看著它。

“恭喜!”顧如凱笑道,“一下子抽到一台LJ999,真是不容易。”

“先生,”LJ999身型高大,身上覆滿了既透著金屬光澤又具柔性特質的新型材料,說話的時候微微彎腰,有一種令人心生好感的謙卑——顯然,這來自於頂尖團隊的設計,“很高興為您服務。”

陳澤川明白過來,搓搓手,客氣道:“這個,我不是你們的職員啊,會不會……”

“參與舞會的人都有機會的,而且,”顧如凱看向佳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邀請你來的這位漂亮女孩,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我們公司的吧?那不就夠了嗎?”

陳澤川本來也隻是客氣客氣,此時做了樣子,有了台階,自然就順著台階下了,笑嗬嗬道:“那太客氣了,我隻是來蹭——來參加個舞會,沒想到還能拿到一等獎。”

四周的賓客靠近過來,紛紛祝賀。被這些通常隻出現在采訪畫麵的人簇擁著,被他們豔羨又得體的言辭圍繞著,陳澤川心中升起了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他也向四周的人一一致意、道謝,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融入了這個群體。

“哎呀,很高級啊,防水耐高溫材料,還能自動去汙,你看這形象設計……”LW31標誌性的誇張聲音響起,“先生,你發了,這可是高級貨啊!”

“你給我閉嘴!”陳澤川看到周圍的人都微微皺眉,低聲喝道。

LW31似乎沒聽見,繼續在LJ999身上到處摸索,不時敲一敲,發出嘖嘖讚歎。LJ999比LW31高出不少,被它這麽觸碰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隻是冷峻地看著它。

其餘人開始竊竊私語,有人說:“它怎麽沒聽主人的話呢,是語音識別出了問題嗎?”

“我看不像,說不定是指令呈遞紊亂,接受了但是不能執行。”

“性能這麽差的機器人,帶到這裏來幹嘛……”

“咦,這不是被淘汰的LW型嗎,”畢竟是機器人生產公司,很快有人認出來了LW31的型號,“生產線都停了幾年了,後續技術支持都撤了,怎麽還在用……”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字字句句如同飛蛾穿過迷離燈光,每一隻都鑽進了陳澤川耳中。他的臉在紅與白之間切換。偏偏LW31壓根不看他,對周圍的竊竊私語也兀自不聞,好奇地打量著LJ999。

“對了,一個機器人怎麽會對另一個機器人這麽好奇呢?”有人問。

另有人看了一眼陳澤川,嗤笑一聲,說:“可能是它的主人故意這麽設置的吧,把機器人弄得搞怪滑稽來引人注意。”

陳澤川扭頭,發現說這句話的,正是一直憋著沒處出氣的羅誠。

氣氛一時有些僵。

陳澤川悶著頭走到LW31身前,拉了一把它,說:“停下來。”

“先生,它的眼睛裏也有攝像頭啊,”LW31沒有抬頭,湊近了LJ999的眼睛,一邊往裏看,一邊說道,“能錄製全息視頻啊,比我的清晰度要高很多,要是他來監控你,法院肯定放——先生,你怎麽了?”它邊說邊抬頭,終於看到陳澤川鐵青的臉色,有些愣住。

陳澤川還沒說話,羅誠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剛才LW31話裏的關鍵詞:“監控?”他看向LW31,問道,“你在監控他?”

陳澤川的一顆心登時沉往穀底。

他想阻止,但LW31已經點了點頭,說:“是啊,還有四個半月就結束了,我就完成任務了。”

羅誠終於逮到了機會,壓根不讓陳澤川說話,“是法院讓你監控他的?”

LW31也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嗯”了一聲。

“哈哈,這樣啊……”羅誠在LW31身後翻找,果然在背後下部找到了一長串編號,正是隸屬於本市法院,“原來還在服刑啊。”

“不是服刑,是監管。”LW31鄭重地糾正道,“監管期過了,通過審核,就可以正式出獄了。”

“夠了!”陳澤川低吼了一聲。

LW31停下來,看著他。其他人的目光也匯聚到他身上了,隻是已不是剛才的豔羨了,而是各色陳雜——羅誠滿臉得意,姬安的眼睛裏帶著內疚,佳璿則是錯愕地看著他,而顧如凱的眼光仍然如一池幽潭,捉摸不定,深不可測。

隔著重重人影,她的臉依舊滿是驚訝,仿佛沒聽清剛才的話,但她的眼神,又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佳璿……”他伸出手,試圖解釋。

但佳璿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空氣中。燈光打在手背上,有些蒼白,有些顫抖,也有些涼。

舞會結束之後,所有人陸續離開。顧如凱扭過頭,衝一直沉默在陰影裏的霍展點了點下巴。

霍展會意,默默走上抽獎台,把玻璃箱抱起來。

他沒有把玻璃箱裏的紙條倒進大廳垃圾桶,而是乘貨運電梯獨自下了樓,來到大廈外的巷子裏,才扔了玻璃箱。

夜很黑,風從城市的另一頭刮過來,吹得他衣裳鼓動。他把拉鏈拉到頭,縮起脖子,快步上了通宵電車。

今夜沒有出亂子,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所以可以回到家裏早些休息。其實所謂的家,隻是這座城市裏隨處可見的出租房。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合租在一起,同一個屋簷下,彼此卻也不會說話。隔壁住的人,霍展就從來沒有見過。

他回家時已經很晚了,洗漱完就躺了下來。但他的睡眠向來不好,睜大眼睛,嘴裏默默數著綿羊。

但睡意遲遲不來。

突然,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是隔壁的住戶回來了。

光聽腳步聲,霍展判斷不出隔壁住戶是男是女。但顯然,對方不想在深夜打擾別人,刻意踮著腳,所以聲音很輕。這輕盈的腳步聲有一種韻律感,像是呼吸,像是潮汐。

真是奇妙。

霍展聽著聽著就墜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