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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樂的宣傳確實惹惱了很多人,但那些人自己明白,並不能拿柯樂怎麽樣。柯樂對中華龍鳥的複原主張再荒謬,也還沒有到宣稱古希臘古羅馬古埃及不存在的地步。而且美華公司的錢給得實在太爽快,按時按量。當你在金錢上把人們伺候到位之後,你在言語上的冒犯就不再是冒犯,而是成為你的獨具魅力的個性。“搞科研真是委屈你這老東西了。”有人在會場上與柯樂鬧翻,臨走前扔下的這一句,卻是概括力極佳的評語。與此同時,在某些其他“山頭”上,抱團痛罵柯樂本身也已經成為了一項圈內產業“潮流”,若是不罵上他幾句,會議和論壇都開不起來。柯樂的影響力正在持續變大。

產業之路一旦踏上就絕不能回頭。第二批次產品問世之後,美華內部的中華龍鳥事業分公司強烈要求必須開辟新的展示地,原有的伶盜龍展廳勉強隻能夠到國家三級博物館標準,檔次太差。

“要地,要錢,要人,要政策,每個地方的每個人都在張嘴喊要要要。”文化公司女創始人有一晚在床邊提到這事,“柯教授,我已經聽得太煩了。”

“會哭的有奶吃,我看你也沒資格指責他們。”

“那麽我要的東西究竟什麽時候能到?”

柯樂呼出一口氣。是不是不答應她今晚就沒法準時睡覺?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不能怪我了。

“重複的話我不想再說,發光羽毛產業鏈是肯定不能給你的。”

“那個東西我不懂,我也不要。我隻要新場地的總經理。”

“小姐,你活在這個世上已經快三十年了,可到現在你連最基本的討價還價都不會。新場地的產值跟光電產業鏈比起來是個什麽概念,你當我不知道?”

“這話我來問你才對。”女創始人的身體挺立在床頭,態度極其嚴肅,“搞新場地,知道我要頂多大風險嗎?這年頭你應該慶幸,有人居然還敢主動站出來接跟地產有關的生意。你們這幫讀書人靠產業鏈搞錢的本事,我沒文化,自歎不如,但別以為我真的什麽都不懂。美華恐龍樂園的盤子必須給我,不給我,你也找不到別人肯接。”

說得太對了。柯樂起身下床,從保險櫃裏取出跟樂園有關的文件夾,拋到雙人床另一頭的床頭櫃上。

女創始人這時已經穿好衣服。將文件夾塞進文件包裏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光電那一塊,你到底打算給誰?”

“你不認識。研究所的那幫人。你走吧。”

“距離年報發布已經不遠了,你找那幫理工男?隻顧搞學問的話小心自己把自己給搞死啊。”女創始人離開臥室前說道。

她所言不差,但新一階段的產業鏈延伸路徑離開技術團隊確實不行,因為隻有技術工作者才能明確指出,下一步該怎麽花錢,花多少錢,錢花去哪兒,去買哪些東西回來。

從研究所擴張而來的美華生物研究中心,不久後就向柯樂發來了技術要求書。“根據公司上周確定的新品種開發要求,我中心遂製訂出以下收購建議要目……”

收購目標是精密金屬加工企業。

柯樂給美華定下的下一個新品種是帝龍。製造帝龍的關鍵在於頭部和前肢,它們的羽毛倒比較平常,隻需滿足保暖功能,不必列為專項重點。暴龍科的帝龍必須以“暴龍的祖先”作為營銷關鍵點,這類恐龍的特點無非就是大腦袋和小前肢。前肢的問題很好辦,胚胎可控畸形技術早已成熟多年。但它們的腦袋造型是個重點難點。

“重複的話我不想說。你們都清楚,來看恐龍的遊客們的腦子早就被好萊塢洗了幾十年。”研究中心的碰頭會上,柯樂這樣解釋,“暴龍科的頭部較大,較高,較寬厚,正麵立體視野更好一些,上顎牙床部位有弧線,便於它們切割開嘴裏的食物。牙齒也要注意形狀、長度、截麵的圓度。從小看各種影視劇長大的遊客,隻會通過這些特征認出它們是暴龍的祖宗。”

研究中心主任問道:“牙齒方麵問題不大,但是頭骨和下頜怎麽解決?您也知道,說是帝龍,實際上我們手裏的試驗品跟帝龍關係不大,全是由伶盜龍變形改造而來。”

“主任,你也是老員工了。我們的伶盜龍是以什麽為原型?這些年來你們手裏的實驗項目是以什麽為原型?還有外麵這兩年那些競品公司的對標產品。這世上所有的複製恐龍,全都來源於家雞的基因返祖工程。這個基本問題還沒想通的話,你也不用再幹了。”

會議室裏沒人說話。每個人都已經習慣了接受柯樂的指責。但現在指責並不能解決問題,大家想要知道的是,怎樣將伶盜龍的頭骨形狀做成暴龍科的樣子—並且還是在活體恐龍體內。

活體恐龍,不能弄虛作假。你不能找幾個矽膠牙套硬卡在恐龍腦袋裏,它們難受是小事,關鍵是要考慮到它們的數量。新場地在未來的十年到三十年內將遍布全國,並且開辟到海外市場,在那麽大的數量下,小修小補的手段當場露餡被遊客們逮住的概率會很高。這是柯樂的顧慮。

他說:“從人造骨骼上想辦法。”

“等等,您是說在鈦合金骨架外包裹活體組織的那種?”

“當然了,要用就用最好的。發育期的帝龍頭骨可以不去管它,等它們到了可以出籠展示的年紀,用外科手術把它們相應部位的自身骨骼替換成人造骨骼,部分區域用矽膠體修補,不會傷及神經和血管。恐龍和哺乳動物不同,麵部肌肉很稀少,所以軟組織和皮膚的重塑重整不算複雜。”

鈦合金非常穩定,對生物體內的神經和肌肉等組織不會產生任何不良反應,並且輕量和堅固。“可是,它很貴,非常貴。”研究中心主任很猶豫。

“大批量製造可以降下成本。”

“但是柯教授,即便如此,它還是太貴了。我們從哪裏搞來鈦合金冶煉加工的廠房和設備?難道您打算收購鋼鐵廠嗎?還有地皮和人員……”

那個女人其實說得不錯。柯樂看著麵前這些愁眉苦臉的技術人員,心裏想著。這幫人思維太狹窄,隻能做好自己指尖上那點兒事,世界局勢是什麽樣的,國內經濟大環境如何,他們全一竅不通,改不掉的幼稚。

他還是忍不住教育了一番:“當一個東西貴到一定程度時,它反而很容易搞到手。你不要把它當作一件商品,你要把它視作國民經濟活動中的一環,而你自己是它命中注定的主人,隻要你敢開口索要,就有人敢把它交給你。鋼鐵行業兼並熱潮現在已經到了最後階段,省內好幾家金屬鑄造企業的鍋爐改造不過關,全都已經生命垂危了。我們去把它們買下來。”

“真沒想到,複製恐龍的產業鏈居然能延伸到鋼鐵行業,您的眼光果然寬廣。”

那當然了。站在懸崖邊隨時都會掉下去的人,眼光永遠最為寬闊,柯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