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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發區公安分局的中央空調，在今天下午已經被打到最低溫度，但孟陽仍然感覺燥熱，渾身發癢，頸子裏沾滿汗水。

他今天的心情也是同樣非常不快。

上午的分局例會上，副局長和政委把他訓了一頓。

按理本不該如此。分局多年來沒有太多的辦案壓力，因為開發區一帶的治安情況一貫很好，每年除了幾起盜竊案和工人群毆案件外，從來沒遇到過煩難的大案要案。作為一名工作多年的普通警察，孟陽雖說很難有什麽光明的升遷前景，但日子也算清閑，不容易遇上什麽麻煩事。

可偏偏在今年夏天，這座城市有些不太安寧。

自六月份以來，市公安總局已經通報了五起人員失蹤案件，案情驚人地相似：失蹤者都是來此遊玩的外地人，多是大學畢業不久的年輕人。根據過往經驗判斷，這一係列事件極有可能又是傳銷團夥犯下的非法監禁案。此類案子向來麻煩，人證物證獲取困難，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人力，而一旦出事，往往又會造成極其惡劣的結果。一個多月來，網絡輿情已經空前沸騰，限期破案的壓力一層層不斷朝下壓過來，也難怪分局領導們每天都心情不佳。

於是孟陽也就一直心情不佳。

他絕不是嫌辦案麻煩。相反，他這段時間多次申請調入總局的專案組或分局的專案辦公室。他相信，自己身處的這片麵積廣大、看似平靜的城郊開發區，正是最適宜傳銷窩點藏身的地帶—開發新區和工業區之間的狹長地塊內有許多鄉村宅院，東南部的農業村鎮也地廣人稀，南部靠近海港的城中村更是藏汙納垢，層疊的水泥樓房和違章建築中不知住著多少來曆不明的流動人口……規模不超過兩百人的一個傳銷小組，隨便往這些地方一鑽，便神不知鬼不覺，再難查獲；而等到周圍的住戶警覺起來時，他們往往包幾輛車，一夜之間便不知轉移到什麽地方去了，根本抓不住。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必須長期地嚴密監視，然後抓住時機，迅猛出擊。

他的想法得到許多同事的支持，但決定權不在他們手中—上級對孟陽反複的申請和自作主張的“案情分析”早已沒了耐心。

“專業的事情讓專業的人去做，有多少資源做多少事，你是老警察了，不要再讓我們重複好不好？”

既非專業人員，手頭又沒有資源，沒有哪個領導會理睬孟陽。他隻能繼續聽從調派，每天坐在辦公室裏對著電腦擦汗，等待日複一日的平常任務。

而像今天這樣的桑拿天，恐怕連壞人也不願出門了。

孟陽不喜歡犯困的感覺。他泡了大壺鐵觀音，一杯接一杯喝了整整一下午。

傍晚，他收拾手提包準備下班時，辦公室的分機響了。

電話由市總局轉進來，是報案信息，報案人的電話被定位在他所在的開發區內。

辦公室裏隻有孟陽一人。

他精神振奮地拿起聽筒，心想：哪怕是幫獨居老人找貓找狗也好，隻要能出門辦點事情就成。

“我是開發區分局的孟陽，請說請說。”他大聲朝電話機裏回答。

這是一次民事舉報。有南部城中村的居民舉報稱，住處附近有無人機涉嫌黑飛。舉報人還提供了黑飛嫌疑人的姓名和具體住址。

“明白了，馬上前往處理。”孟陽朝電話裏報出自己的警號，以供係統記錄，然後掛上電話。

果然還是一般案件，再常見不過的無人機黑飛，算不得什麽大事。孟陽對開發區一帶比較了解，那裏沒有機場和軍政設施，高壓電塔也拆得差不多了，何況一般無人機的飛行半徑超不過一公裏，不會構成重大安全責任事件。

他依經驗判斷，這充其量不過是愛好者飛著玩玩的擾民事件而已，很可能隻是有小孩在耍著一台網購來的玩具無人機罷了。

但孟陽還是換好便裝後快步出門，下樓去取車。

這正好是個機會，可以走訪一下城中村，說不定能獲得一星半點兒關於傳銷窩點的消息。反正無論怎樣，都要比窩在這悶人的辦公室裏強多了……

從分局到城中村有近十公裏路程，都是開發園區特有的寬敞直路，路況極好，孟陽沒花太多時間就抵達那裏。把車停在農貿市場路邊，他下車進菜場繞了一圈，然後找家小鋪吃飯。

此時天色剛剛入夜。吃完飯，孟陽按照舉報人提供的地址，在城中村主路上找到了目的地：一家數碼產品店。

小店已經關門。周圍是些普通水泥樓房，現下正是晚飯時間，路旁到處飄著炊煙，人聲喧鬧。

孟陽不是專門對付黑飛無人機的警察，沒有專門的無線電搜查設備（隻有市總局能配備專業的無人機搜查隊）；不過對於眼前這件事，他有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

“蹲坑”—他曾再熟悉不過的一招。

孟陽在小店馬路對麵的大排檔坐下，點了些海鮮燒烤，給自己兩腿噴過防蚊水，然後點上香煙，抬頭望向夜空。

他在等待“獵物”自己現形。

市售的無人機都自帶航行指示燈，且電量消耗都很快，飛不了多遠，隻要看見附近夜空中有紅綠色的指示燈，再確定無人機起降的方位，操作者位置就能基本鎖定了。孟陽估計，花一個鍾頭左右時間可以解決這樁小案件，然後便可以開始幹自己的正經事……

他就這麽一直坐著，直到晚上十點。

沒有任何類似指示燈的東西在夜空中移動，就連無人機特有的馬達轉動聲，他都沒聽見。

十點一刻左右，分局專用的工作手機開始抖動。孟陽拿起來接通。

話筒裏傳達出來的命令讓他驚愕不已。

隨命令一起發來的，還有定位信息。他打開地圖軟件定位，頓時大驚失色，隨即跑去大排檔櫃台付賬，然後順著馬路朝東邊狂奔。

他很快抵達事發現場—那裏距離剛才吃飯的大排檔僅有不到五百米距離。此時，那裏已經圍了一圈市民。

手機裏通報，就在剛才，有人在這裏發現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