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當年情

這就是死亡嗎?像飄浮在雲團裏,又像是沉浸在溫暖的海水中。斑駁的光影在眼前四處跳**,宛如一幅抽象畫。

“不—”何夕突然大叫一聲醒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椅子上,而且,第六感清晰地告訴他,旁邊有一個女人。這個判斷很快有了依據,因為何夕立刻發現一個纖弱的身影就佇立在他的麵前。

即使是最善於想象的人,在麵對命運的安排時也常常感到意外,誰都不知道會在什麽時間以及什麽地點遭遇哪些無法預料的人和事。當於嵐的身影突然間映入何夕的眼簾時,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正確性。二十年的隔膜在那個瞬間被穿透了,何夕突然覺得天地間恍若無物,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多年前的傷口還一直隱隱作痛,而那個人居然回來了,她穿透的不僅是時間,還包括死亡。

何夕此時還不知道,與於嵐的重逢最終成為他內心中第二道痛入骨髓的傷口,而且永世難愈。

“是你嗎?”何夕喃喃地問,“如果不是從小被培養的無神論信仰,我一定會認為這是在天堂裏的重逢。”

“是我。”於嵐溫柔地回答,眼裏充滿欣喜。

何夕四下張望,發現這裏是大船的主控室,現在已近黃昏,太陽的光線變得柔和,絢麗的雲彩掛在天邊。但他沒有看到範哲和葉列娜。

“他們現在很安全。”於嵐仿佛看透了何夕的心思,“如果再晚一點可能就……”她止住話,似乎仍然心有餘悸。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何夕猶疑地開口,“好像我們差點死了。但這怎麽可能呢?一切都很正常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故障?”

於嵐沒有開口,像是沒有聽見何夕的話,但誰都能看出她眼裏的喜悅發自內心。

“當年的事故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何夕急促地問。幾乎與此同時,一道靈光自他腦海裏閃過,他猛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了,並沒有什麽事故,一切都是假象。”

於嵐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承認了何夕的猜測。

但是何夕心中的疑慮更甚了,“可為什麽會這樣?是先行者扣留了你們嗎?”

“怎麽可能呢?”於嵐搖頭,“他們都是善良而無害的。老實說,地球人在他們麵前,至少在道德層麵上肯定會感到自卑的。”

“但那個警報信息又是怎麽回事呢?那可是你親自發出的。”

“馬維康和加騰峻並不是死於脈衝星輻射,”於嵐幽幽地說,“而是死於一次突發事件。當時我同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先行者站在我這一邊。他們兩人先動手殺死了幾十位先行者,但是最終寡不敵眾。我是後來才發出的那條信息。”

何夕徹底震驚了,他沒有想到二十年前竟然發生過這樣慘烈的一幕,“是什麽衝突竟然發展到這種地步,難道不能協商解決嗎?”

“不能。”於嵐冷酷地說,“事關生死存亡,沒有調和的餘地。當時馬維康和加騰峻正準備向地球報告裏海星任務徹底失敗的信息。”

何夕倒吸一口氣,他當然知道這個信息意味著什麽。樂土計劃實施以來還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一旦信息發出,其後果的確不堪設想。

“是那種情況發生了嗎?”何夕平靜了些。

“就是那種情況。”於嵐的神色變得古怪,就像一個來自黑森林的女巫,她一字一頓地吐出剩下的四個字,仿佛那是一句可怖的咒語,“生殖隔離。”

雖然有所預感,但這幾個字還是像重錘一樣打在了何夕的心上,“這怎麽可能?我一直以為憲章裏關於這一條的規定隻是某種為了完備性而準備的條款,沒想到真會發生這種情況。要知道,每個先行者方案都是經過至少五年時間、上千次實驗才確定的。”

於嵐的思緒已經回到了二十年前,“當時我們順利到達了裏海星,這裏世外桃源般美麗的風光讓我稍稍覺得安慰。我想就這樣忘了過去吧,開始新的生活。”於嵐的神色變得有些迷茫,“後來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的,加騰峻與他的心上人一見鍾情,而我居然遇到了一位和你頗有幾分相像的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