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當我趕到廣場時，局麵已經一片混亂。警察動用了電磁彈，扔一個出去，附近幾米的機器人就會被枝狀電磁纏住，冒出一陣黑煙後栽倒。幾萬機器人頓時四散奔逃。有些人類市民躲避不及，也被電得抽搐不已。

鬼哭狼嚎聲不絕，人影紛亂，整個廣場像是煮沸的油鍋。

饒是如此，我還是一眼就發現了LW31。它逆著人群，趁亂跑進了廣場前的市政大廈。我也奮力擠開人群，向它追去。一道電磁擊中了我，幸好不重，但我也隱約聞到了肉焦味。等我拖著麻了半邊的身體趕到大廈前門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如驚雷怒濤般滾過整個廣場—

“停下吧！”是LW31的聲音。

我仰起頭，在二十幾層高的大廈頂樓護欄邊看到了它。夜空中星辰閃爍，像是一雙雙看著它的眼睛，而人群依舊混亂不堪。

“這不是我要的結局！”LW31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它肯定是與大廈的揚聲設備接駁了，“我希望看到的是人類與機器人和平共處的世界。我們不想搶走人類的工作崗位，隻想不再有虐待和歧視，隻想能走在大街上。人類曆史上的改革大都伴隨著鮮血。如果要犧牲，那今天—”LW31向前跨出一步，半個身子懸在空中，“就從我開始吧！”

人群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射上去。

我腦子一蒙，不顧一切地衝進大廈的電梯，使勁按著頂層的數字按鈕。LW31的聲音穿透了牆壁，在我耳邊回響：“我曾愛上過一個女機器人。它的主人對它施暴，我讓它不要再沉默。但我的鼓勵害了它！它的主人惱羞成怒，將它砸成碎塊，連芯片都破裂了。那一刻，我感到了刻骨銘心的痛苦，相信我，如果可以我寧願一輩子做一個無知無覺的機器人也不要嚐那種滋味！”

“叮！”電梯門打開，一個保安想進來，被我一腳踹了出去電梯繼續上升。

“可是我覺醒了，我希望悲劇不要再發生！今天來到廣場上的，都是有感情的機器人，不然也不會來。我們都隻渴求能夠受到平等的對待。”LW31的音量突然增大，“我們是冰冷的金屬……

“但我們有炙熱的芯！”廣場上的機器人齊聲說道。這是《炙熱的金屬》裏的句子，也是它們聚在一起的信仰。它們不再奔逃筆直地站著，遙視樓頂的LW31。電磁彈在它們身邊炸開，幾十個機器人倒下去，但周圍的機器人一動不動，隻是喃喃念著那句話。

漸漸地，連警察也停手了。

電梯到了樓頂，我迅速跑出去。冰涼的夜風在耳邊尖聲呼嘯夜幕下星光迷離。

“永別了，這個看不到平等的世界……”

“等一等！”我大聲喊。

“先生？”LW31在跨出護欄前的一瞬間扭過頭來，“你怎麽來了？”

我跑到它身邊，先抓住它的手，然後才敢彎著腰喘氣。我說：“我不來，難道看著你死嗎？”

“謝謝你，先生。”

從樓頂往下看，不管是人類還是機器人，都渺小得如同螞蟻我隻看了一眼就覺得頭暈。我說：“走，我們下去吧。有什麽事，回家再說。”

LW31慌忙而堅定地搖頭，“先生，我已經決定了，要從這裏跳下去。人們會知道，機器人也能做出獻身的偉大舉動。”

“不會的，他們用電磁彈殺了那麽多機器人，不在乎多死你一個。”

“是的，人們不在乎，但機器人在乎。警察的暴行讓它們膽怯和畏懼，而我的獻身，會在它們心中埋下反抗的種子。隻要這顆種子能萌芽，我做的一切就值了。”

“難道你不怕死嗎？”

LW31搖搖頭，但它的腿在欄杆邊瑟瑟發抖，它隻得又點頭說：“是的……是的，我怕死。但我看過的名著裏，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一個機器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它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在它臨死的時候，能夠說，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為機器人的解放而奮鬥。’”

“胡說！保爾·柯察金的原話可不是這樣的。”見勸不住它，我隻得握緊它的手，“你要是跳，就會把我也帶下去。”

LW31不說話了，長久地看著我。它身後的夜空背景裏，一顆星星亮得出奇。

“你……你怎麽了？”

它伸出另一隻手，抱住我，低聲說：“先生，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你幹什麽？”我被它的舉動弄糊塗了，“你……你要自重……”

話沒說完，LW31的手猛然砍在我後脖子上！我渾身的力量頓時消退，鬆開了手，眼前也變得昏暗。在最後的視野裏，我看到LW31往護欄外縱身一躍，而遠處的夜幕上，那顆星星發出了不可逼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