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為了躲避來騷擾我的人，我搬到了她家裏。我找了一份差事早上出門，在狹小的辦公間裏工作一整天，然後回家。她下班比我早，總會做好了飯菜等我，燭光下，她的臉恬靜溫柔。這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場景，共居一室，平淡溫馨，但現在，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是飯菜不合胃口嗎？”她拿著筷子，調皮地笑笑，“那我明天再下載幾個菜式。”

我搖搖頭，“不知LW31現在怎麽樣了……”

她也沉默下來，昏黃的光在她的睫毛上碎成星星點點。她握住我的手說：“別想它了。它在自己的事業裏陷得太深，跟隨它的機器人已經過萬了，收不了手了。我們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兩個人，好嗎？”

我訥訥地點頭。

我工作的地方是辦公樓，每天在電腦上處理繁雜的數據。這裏隔音差，不僅外麵的喧嘩聲不絕於耳，同事之間的聊天更是聽得清晰分明。這天，正當我歸類了數據，揉著酸痛的眼睛時，外麵的喧嘩聲突然大了很多倍。同事們紛紛擠到窗前，伸出腦袋往下看。

“是機器人遊行啊。嘿，三個多月了，它們還不消停！”一個男同事說。

“快看，有人在向它們扔雞蛋！”一個漂亮的女員工指著外麵。

男同事偷瞄了女員工一眼，一臉正色地附和道：“這樣太暴力了，要是傷到路邊的行人該多不好！我最討厭這種不文明的舉動了。”

“這群鐵疙瘩最煩人了，又不幹活兒，每天在街上走來走去，煩死了！”

“對，你跟我的看法一模一樣！”男同事立刻咬牙切齒地說，“老老實實的機器人不當，偏偏要權利。哼，要是把它們當人了，我們有多少人會失業啊！”說完，他似乎還不解恨，拿起窗邊的一小盆花，用力向街上砸了過去。

“呀，好準啊，你砸到那個帶頭的LW型機器人了！它是最可惡的，挑起事情的就是它！”

“那是！不是我吹，我得過我們社區小學三年級組擲鐵餅賽第二名。你要是不相信—”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拳頭便呼嘯而至，正中他左臉頰。

這是我的拳頭。

我知道這樣很蠢，我應該忍住。這個崗位是她托關係給我弄來的，求了很多人，薪水不錯，我曾下決心要好好幹……但當聽到LW31被花盆砸中時，一股洶湧的情緒就從我肚子裏熊熊燃起，如此強烈，焚盡肺腑，完全駕馭了我的手臂。

我被開除後，她很生氣，好幾天都不理我。我勸了很久，發誓說再也不管LW31，安心過小日子，她的態度才有所緩和。

沒了工作，我隻能在家裏休息。一天晚上，我們吃完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拿著遙控器，心不在焉地換台。她的頭枕在我的肩上，細細的頭發在我臉上滑過，這一刻，我想到了幾個月前她在我家裏留宿的情形。

“……機器人仍舊在中心廣場上靜坐，這對市容有極其惡劣的影響。SF星人將於明天造訪本市，若看到這種景象，必會留下負麵印象……”一陣新聞播報聲打斷了我的回憶，“警察已經部署好但廣場上的幾萬名機器人依舊不為所動……警察開始倒計時，如果機器人還不讓步，他們將使用武力來強行驅散……”

我看向電視，屏幕上，一大群荷槍實彈的警察與機器人對峙著。LW31站在中間，像是兩股風暴間的一片葉子。

“換台吧。”她握住我的手說。

我木然地點點頭，換了別的台，可是再也看不進去了。我頓了頓，說：“我跟LW31一起住了很久，它真是個渾蛋！它是家政機器人，卻偷懶耍滑，我一說它，它就怪我沒有和你生出小孩來它簡直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你……”她詫異地看著我。

“還有，這個渾蛋，老是慫恿我幹壞事。上次你在我家過夜就是它出的餿主意，結果一點用都沒有，我當然不可能拿八個枕頭進房間找你。”我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

她安靜地聽著，手慢慢握緊。

“它不但懶惰，還膽小。它喜歡上對門的女機器人，但隻敢每天躲在門後麵偷窺。它慫恿我的時候一套一套的，輪到自己了就成了孬種，要不是我一腳把它踹出去，它永遠都不會認識那個女機器人。”我臉上有些癢，一摸，有濕濕的感覺，“它那麽沒用那麽卑劣，不知道是怎麽通過產品檢驗的……”

“好了，我明白了。”她擦去我臉上的淚痕，溫柔地說，“你去找它吧，我在家裏等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