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呆坐在杯盤狼藉的餐桌邊,看著眼前的鬧劇,心想這才是第一頓飯。

羅曉東嘴角留著黃色殘渣,已被灌得不省人事,斜斜地靠著牆腳,岔開兩條大肥腿,不時緩過勁來噴個酒嗝讓人知道他還活著。李可可被眾人起哄著和高涵喝交杯酒,精致的臉上,妝容變得有點花。高涵倒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黑著臉,木木地站著像任人擺布的塑料模特。當年保研的劉鼎天和已經是兩娃辣媽的任靜猜拳喝酒玩得正嗨,他們之前有過一段故事。而同在機關裏的付翔和金昊波拍著桌子或胸脯,就一項政策背後的真實意圖爭得麵紅耳赤。

雖然才畢業三年,這些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像是以超光速步入中年,一半的人在討論育兒和養老,另一半在討論股票和房價話題發起者往往是那些“安定下來”的人,他們苦口婆心地勸其他人趕緊買房、趕緊結婚、趕緊生娃、趕緊做一切在“人生清單上的事情,似乎這個國家的預期人均壽命一夜回到了古代,在座各位都隻剩下十年活頭。

這些人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黃金的年華,如今天各一方,好不容易克服種種阻礙聚到一起,卻依舊重複著任何一張飯桌上都必然出現的陳詞濫調。陳墨搖搖頭習慣性地置身事外,這時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陳墨啊,你怎麽還是那麽不識相,去敬鍾總一杯啊,這次聚會全靠她才成局。”舍友阿黃指了指一位長相靜美的女子,含笑坐在桌子對邊,看著陳墨。

“鍾總?咱們班裏十幾號人沒人姓鍾啊?”

“你忘啦?當時她書包裏總裝著藥盒,一走起路來就有節奏地嘀嗒嘀嗒響,像座會走路的鍾,所以大家都叫她鍾小姐,我沒說錯吧?”

“你們沒到的時候,我已經幫大家重溫了一下我的糗事。我是肖如心,當年身體不太好,所以好多課都沒上,不記得也正常。那個瘦削的姑娘依然掛著笑,優雅地舉杯候在半空。

這個名字陳墨還是有點印象的,隻是人對不上號了,果真像她所說,畢業照裏都沒有露過臉。

兩人碰杯,陳墨客氣地感謝她這次的張羅,每個人都隻是象征性地交了點費用,其他的住宿、車輛、餐飲都是肖如心讚助的。這個班裏藏龍臥虎,陳墨入學沒多久就知道,不過這麽大排場確實還是第一次。他總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誤入十八羅漢陣的小沙彌,稀裏糊塗就成了別人眼中的“牛人”。

這種誤會一畢業便銷聲匿跡。

“舉手之勞,玩得開心。後麵還有好多節目呢。”

肖如心說這話的神情總讓陳墨聯想起某種動物,後來他終於想起來了,是那隻角上掛著銀色牙套的幼鹿。

他回頭一看,高涵和李可可終於不情不願地交了杯。工作人員推來了輪椅正努力把羅曉東二百斤的肉身架起來塞進去。不知為何,席間播起了披頭士混音版的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所有人搖搖晃晃的動作,高談闊論和被酒精放大的昔日友情,都像一場荒誕派戲劇的第一幕**。當陳墨習慣性地要去掏手機時,才想起手機已經被收走了。

第二條:未經允許,同學會結束之前不得使用手機。

當胖子東第三次從輪椅中“啪”地摔到地上時,陳墨發現不知何時,肖如心已經提前離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