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顛簸驚醒了昏睡的陳墨,他抬頭看看車窗外,依舊是漫無邊際的一片野綠。

“還沒到啊,這都什麽破地方?”羅曉東也醒了,他抹掉嘴邊的口水,順手擦在XXXL號的勇士隊球衣上。畢業三年,他又胖了不少,開始顯露出某種中年氣象。

“美林穀,三省交會處,距離出發地三百二十八公裏,我都查過了。”坐在副駕的高涵頭也不回。

“高委員還是那麽較真兒,話說你們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

“誰們?反正不是我。”高涵沒接曉東的話。

“喲!被權力核心驅逐了啊。想當年你可是呼風喚雨……哎陳墨,那麽久沒見,你都幹嗎呢?”

“上班哦,還能幹嗎?又不像你們。”陳墨依舊望著窗外,淡淡地說,“這同學會我根本沒想來。”

“欸,你這麽說就沒意思了,我在我爸公司也是從打雜的管培生做起。高涵他不是……好吧,他起點高,也就是個小小的村幹部嘛。誰不是累死累活的……”

高涵不易察覺地輕哼了一聲,從上車之後他就一直回避和陳墨直接對視。

“哎,你說這次能不能見到那誰啊……”羅曉東為緩和氣氛捅了捅陳墨,朝高涵後腦勺努了努嘴。

“誰啊?”

曉東急忙擺手讓陳墨壓低音量。

“就那個……”胖子扮出一副俯瞰眾生的高冷臉,同時兩手做出托胸的猥瑣動作。他突然看到後視鏡裏高涵眼睛冒著火,趕緊收手。“高涵,開個玩笑嘛,想當年你們可是班裏,不,校裏的神仙眷侶,大家都以為你們能成呢……哎,Coco公主來不來啊?”

“怎麽,你想睡她?”

“得,當我什麽也沒說。”

曉東討了個沒趣,隻能玩起手機遊戲。

天色漸漸暗下來,窗外的山巒與樹木變得影影綽綽,車燈光柱如觸手般摸索著四周,卻隻能照亮小小的一塊前方。

“師傅,到底還有多久啊?”陳墨終於按捺不住問司機。

“轉過這座山頭就到咯。”

“您這車就停在度假村嗎?我是說,萬一有個急事要回去什麽的。”

“這高檔度假村我們哪住得起啊,都把車開到三十公裏外的鎮上,再找個床位眯幾宿。”司機口氣裏有種嘲諷,“時間到了,再回來接你們。”陳墨尷尬地“哦”了一聲,不再開口。

幾座散發著炫目燈火的建築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眾人視野中。不像那些拙劣模仿西洋風格的莊園,這建築群落帶有某種無法歸類的融合風格:線條和立麵如同後現代派般呈現不規則與不對稱但放眼全局又仿佛帶有怪異的仿生學元素,如同巨大的甲殼類生物及其幼蟲;隨著車輛的駛近,甚至還能看到蛻下的死皮鋪就一條螺旋狀的走廊,沿著中心向外旋轉輻射開來,似乎正在迎接他們的光臨。

這光景透過車窗疊在幾個人臉上,有種虛幻不真的感覺。

“山寨高迪?還挺像模像樣的。”高涵自顧說著,似乎不需要任何回應。車廂裏響起巨大的腸胃蠕動聲,羅曉東摸著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隻有陳墨,臉色比來時路上更加陰鬱。邀請函上的水印徽章正是這座度假村的2D投影,在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的角落,用淺色小字寫著三條同學會注意事項。

第一條: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提前離開同學會。

雖說一般聚會都會強調不要遲到早退,可真用這種軍令狀式的口吻,陳墨還是頭回見。而其他兩條則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一隻不知何處跳出的野鹿從車頭躍過,司機驚呼一聲猛打方向盤,車裏三人來不及抓緊扶手,一陣人仰馬翻各種叫罵。車急刹在路肩上,差點就朝灌木林裏栽下去,司機忙不迭道歉。

陳墨看見那隻鹿正在樹叢間回頭望著狼狽的眾人,它那尚未發育成熟的角上,似乎掛著什麽物件,如聖誕樹上的飾品閃閃發亮。

那是一副銀色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