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牌

法瑪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半小時後了。

他搖搖腦袋,感覺有些短暫的失憶。還沒來得及回想起自己在躺下前發生了什麽,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就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英雄!饒命!”法瑪斯捂著臉,縮成一團。

“啊?”薛裴驚訝地合不攏嘴,慢慢地把槍口移開,“你說什麽?”

這個捂著頭、狼狽不堪的男人,分別用俄語、英語、日語重複了三遍同樣的內容:“饒命,饒命,饒命。”

薛裴笑一聲,用腳尖捅了捅他的腰:“會說中文嗎?”

“在學。”

“起來吧,帥哥。”薛裴坐回樹旁那個剛才棲身的位置,“沒帶武器就在綠海裏瞎晃悠,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啊。”

法瑪斯半躺在地上,一臉苦笑:“原來有把手槍,我不知道在哪兒給弄丟了。”

他還挺逗趣—薛裴心想:“剛才沒把你打傷吧?”

“門牙斷了半截……”法瑪斯摸了摸嘴巴,依舊苦笑,“好像還少了點什麽,你等等……”

“你還當真了!”薛裴揮舞了一下手裏的傘兵槍,麵帶慍怒,“分明是你襲擊了我好不好?”

“我?有嗎?”對方又露出無辜至極的模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不會吧?”

“裝傻是吧!”薛裴突然起身,猛地用腳踏在法瑪斯的胸口上,用槍指著他的眼睛,“若是單從相貌判斷我不會殺人,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不不不!”法瑪斯嚇得語無倫次,正眼也不敢瞧薛裴一下,“誤會!誤會!都是誤會!我以為你是土匪,所以就想要跑開,但是發現你隻有一個人,所以就想要先把你……我是說我想要……你,我,你……然後你就我……你,我……”

薛裴橫起槍托,照著他臉上便是一下,這攻擊不算重,但也足夠讓法瑪斯閉嘴了。

“聽好,飛行員,”薛裴眉頭緊鎖,“如果你在我提問前多出一聲,你聽到的就是我扣動扳機的聲音,明白了嗎?”

躺在地上的法瑪斯連著點了好幾下腦袋。

“首先,例行公事,”薛裴用左手點著自己的胸口,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我叫薛裴,沒有其他語種的名字,你隻能叫我薛裴,OK?”

對方依舊是點頭。

“然後,你是誰?”

“我?”法瑪斯微微抬起頭,“我……我……我……我是法瑪斯,羅蘭·法瑪斯。”

顯然,這小子也不認識薛裴,這多少又讓她有些失落:“我是個怪物獵人,在卡奧斯城外區供職,你呢,法瑪斯?”

“啊!英雄!那真是太巧了!”這個自稱法瑪斯的男人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我也是卡奧斯城的居民,我們是老鄉啊!老鄉!”

“喏,我問你是做什麽的。”

“我?”法瑪斯撓撓後腦勺,“我原來是卡奧斯監察軍航空隊的機師……”

“等等,哥們兒,”薛裴差點笑出聲來,“你說你是空軍?卡奧斯城的空軍?”

“A級甲等飛行員,”法瑪斯直起腰杆,半坐在地上,“參加過第三次邊緣淨化行動,不過那都是兩年前了,監察軍用ZOMBIE係統代替了所有飛‘殲21’的機師,我合同剛一期滿就退役了。”

所謂邊緣淨化,隻不過是卡奧斯城對周邊地區的車匪路霸和反政府武裝的圍剿行動,如果說監察軍的陸戰隊還要冒一點生命危險的話,航空隊的飛行員就簡直是在過家家了—也就是說,這經曆並沒有什麽可誇耀的地方,至少與薛裴的經曆相比差得太多了。

“現在呢?”薛裴繼續問道,“你現在是做什麽的?”

“還是飛行員,”法瑪斯聳聳肩,“不過是在為‘午夜航空’公司工作,都是些小型飛行器,直升機啦、VTOL之類的。哦,還有活塞式發動機的,老到我連型號都報不出來。”

一陣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薛裴小心地側頭傾聽,沉默了幾秒後才開口:“那你的飛機呢?墜毀在綠海裏了?”

“我?我沒開飛機,”法瑪斯搖搖頭,“我為‘午夜航空’送貨到中國邊境,然後搭貨運卡車返回。”

“你送貨時坐的是什麽,火車嗎?”

“怎麽可能?!”法瑪斯好像自尊心受到打擊了似的,“我可是飛行員啊!”

“真新鮮啊,喏,飛行員先生,”一股無名火湧上薛裴心間,“你坐飛機去送貨,回來時搭貨運卡車?你當我是傻瓜嗎?”

“哦哦哦,我忘了說,”法瑪斯頓了頓,“我送的貨就是直升機一架超齡兩年的蝮蛇式。”

薛裴看了看四周,她總覺得這裏不太安全:“那送你回來的卡車呢?”

“嗬,別提了……”法瑪斯麵露苦相,“是‘午夜航空’安排的順風車,說白了就是跑走私的隊伍,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穿越綠海,結果遇上了打劫的,慌亂中我拿著手槍逃跑,就走散了。”

薛裴心裏突然咯噔一下:“等等,你說打劫?”

“嗯,劫匪,好大一群人。”

“是什麽時候?”

“昨天下午……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吧,可能還要早點,我當時太害怕了,沒來得及注意時間。”

“你們是兩輛貨車對嗎?一共四個……不,五個人,連你在內。”

法瑪斯有些疑惑地點點頭:“對。你怎麽知道的?”

“我想我見過你的同伴……”薛裴頓了頓,“其中的一對男女。”

“男女?”法瑪斯拍拍腦袋,“啊,一定是前麵那輛車的小情侶!你見到他們了?”

“對,屍體。”薛裴冷冷地道。

法瑪斯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怎……怎麽會?那些匪徒……”

“不是匪徒,是紅臉……或者別的什麽猛獸,把它們撕成了碎片。”

“我的天……”法瑪斯把頭別到一邊,目光茫然。

似乎有什麽東西突然在意識深處閃爍了一下,薛裴托住下巴開始思考,想要捕捉住剛才那個轉瞬即逝的火花。

“我也遭到了匪徒的襲擊,”薛裴頓了頓,似是自言自語,“大概兩個小時前。”

法瑪斯抬起頭盯著她,嘴巴張得老大。

“他們引爆了事先埋好的磁爆地雷,”薛裴托著腮幫繼續說道,“然後劈裏啪啦地打了一陣亂槍,就退下去了,跑得無影無蹤。”

“唉?”法瑪斯突然來了興趣似的,“我們當時也是中了磁爆地雷,第一輛車不動了,堵在路中間。”

“然後呢?”

“聽到槍聲,車裏的兩個壯漢拿起長槍就下去了,然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然後我很害怕,就拿著手槍偷偷跑開了想等到槍戰結束再回來。”

“再然後呢?”

“我跑得太遠,就迷路了,當時天已經快黑了,就想找個能歇腳的地方,哪知道越跑越遠,身上也沒帶GPS之類的設備,隻好躲在草叢裏過夜。”

“我的天啊!”薛裴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以前做過特種兵嗎?”

法瑪斯“啊”了一聲,不解地搖搖頭:“沒有啊。”

“還是接受過野外生存訓練?”

“也沒……”法瑪斯略作停頓,“……剛進航空隊的時候,好像練過那麽兩個月,算數嗎?”

薛裴歎了口氣:“我認識的好幾個怪物獵人隻是在野外待了一晚就下落不明,你這廢物竟然在綠海裏獨自過夜?竟然還……她伸手上下比畫了兩下,“竟然還毫發無損?這個世界真是太悲哀了……”

“嘿!”法瑪斯終於露出生氣的表情,“什麽叫廢物?我可是A級甲……”

“好了好了,掉門牙的王牌機師,”薛裴擺擺手,“你現在打算去哪裏?順著路瞎走嗎?”

“沿著路總會走到頭的,或者看到過往的車什麽的。”

“現在情況是這樣,”薛裴用拇指朝左邊比了比,“這裏是我來時的路,你一直走下去的話,大概到午夜就能走出綠海,如果你覺得你的運氣一直像昨天晚上那樣好的話,你可以選擇一個人離開。”又朝右邊比了比,語氣也溫柔了許多,“這裏呢,是我準備去的地方,巴布裏托爾,一個小村莊,天黑前就能到,說不定還能趕上噴香的農家菜。”

薛裴第一眼看見法瑪斯時,就覺得他是個逆來順受的軟柿子,稍加技巧就能唬住。

她並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