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占卜

雖然生在一座島上,但大海對我來說其實是完全陌生的。我從來沒有真正在海上航行過。

即使仍然沒有遇到我的開膛手,但是我已經離開了風之皮爾城。我是有史以來比竇祿走得還遠的人。

魔術師說服馬戲團的船帶著我離開了這座白色的城邦,開始在島嶼間航行。我跟隨他們在別人的碼頭上停留,那些島上的人也用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貨幣,然而馬戲團的人教他們認識了更加堅固、色澤各異的“蠟幣”。它不像珍珠、玳瑁,或者島上的人見過的任何一種天然寶石。馬戲團的人並不販賣鹽、布匹和琺琅煙鬥,而是販賣冰、火藥和馬戲表演。

他們的隊伍裏有一個小醜、一個戴禮帽的、一個雙頭侏儒、一個魔術師和一個胖子。他們每到一處都大受歡迎,但沒多久,侏儒就會暴斃。

這些島嶼與風之皮爾城是如此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也在流傳著關於開膛手的傳說,也在上演著精確的出生和死亡。尤其是每當馬戲團的侏儒暴斃之後,島上關於開膛手的傳言就會和真正的死者一樣在街頭巷尾紛紛冒出來。我給陌生島嶼上陌生的死人們化妝,但已經沒有人再叫我的名字,那個屬於屍體化妝師的專有姓氏。

再也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再認識任何人。

有時我會想起另一些死人,我熟悉的死人。

我說過,我並不怕死人。被絲線穿透的張素貞女士,她曾經占卜出過我的命運嗎?她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風之皮爾城,流浪在這些陌生島嶼之間嗎?

更多的時候,我會想起我的父母、祖父和蘇。我也經常想起馬修。

他還活著嗎?還是已經死在了一個我永遠回不去的年紀,在我們最後相遇的那個瞬間之後,變成了永恒的、黑色的灰燼?

煙花師應該死在天空中,對嗎?

而當我望著大海的時候,我的疑問隻會引來更多的疑問,困惑隻會引來更多的困惑。

“瞧,我也會占卜的手藝。”侏儒對我說。他說話的時候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副紙牌。

“猜猜看……”他把紙牌放在桌麵上,抽出其中一張,“瞧,是一張逆位的屍體化妝師。”

“你根本就沒有死。”我說。

他笑了起來,伸手抓起那張紙牌,在空中扇了兩下:“占卜多有意思呀,不同的人可以給出不同的解釋。到底是第二個死者正在走來,還是死神即將降臨……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死,哈哈哈哈。”

“你被剖成了兩半兒,但是根本就沒有死。你們用火藥對傷口消過毒了。”

侏儒停止了大笑。

“可是為什麽要殺死我的祖父和蘇?我知道你們不是用蠟殺死他們的。你們用了冰。”

“沒錯,用冰。”侏儒聳聳肩,“可是我們要做得像是用蠟一樣。不管是用蠟還是用冰,吊死他們就行了,你說呢?你們沒有記錄官,因為這不被允許。你們不能有曆史。但是那本該死的冊子,上麵畫滿了死人的臉譜,那是你們的曆史。這不被允許。你的祖父和姐姐為了救你,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他們必須閉上嘴永遠。”

“是我們的曆史,也是你們的秘密。被對剖成兩半兒的人,每隔二十九年的循環—還有開膛手的傳說。你們精確地操縱著這些島嶼,然後去收割。”

“說得沒錯。”

“可是,為什麽?”

跟著馬戲團在海上航行的時候,我總是在想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殺死了那些我熟悉的人?而當我漸漸想明白這一個問題之後,我的疑問隻會引來更多的疑問。

既然他們為我們精確地安排了這一切,那為什麽還要殺死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