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死去的女士

我們和張素貞女士約定,第二天中午去治安官那兒說明她所占卜到的真相。那是一棟刷成紅色的大房子,我們管那兒叫“紅房子”。

但是當白天來臨,我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街區時,卻發現已經沒法前進了。

街上有太多的人,馬修和我根本不可能不被發現。我們隻好蹲在一家烤馬鈴薯店背後的街巷裏,那裏彌漫著嗆人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附近漸漸看不到什麽人出沒了。真奇怪,人們似乎也都在往紅房子那兒跑。現在,我發誓全風之皮爾城的人都聚集到紅房子那兒去了。

街巷裏安靜得空洞而淒涼,有幾張褪色的報紙被風卷著到處飛,看起來像鬧鬼一樣。

“馬修,看樣子除了紅房子,現在我們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真可怕。”他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說。

“也許他抓住了真正的凶手?”

“那將是幾天來最好的事情。”

“也或許發生了什麽糟糕的事情。”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會……非常糟糕—糟糕到全城的每一個人都非去不可。”

“你說得不對。”我說,“蘇不會去,她從來不看熱鬧。”

“那麽說,她現在留在家裏?”

“你該不會提議讓我們去找那個女人吧?”

“沒錯,即使她不關心,她也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

雖然這個主意實在說不上好,但是我還是同意了。

一路上都暢通無阻。這反而讓我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張素貞女士對治安官說了什麽?我不知道。

無論她說了什麽,現在看上去情況變得更加危險,無法確知事情的進展,就如同走進一片濃霧之中。

雖然我們很肯定自己不是凶手,但是卻不能肯定張素貞女士的陶瓷碗會有完全相同的看法。所以,已經被人塞得滿滿當當的紅房子對於兩個凶殺嫌疑犯來說,無疑像一口等待著野獸掉進去的陷阱。

而當我推開自己家的門時,卻發現家裏也跟街上一樣,空無一人。

地下室的門開著,猩紅的燈光在暗處閃爍不定。

“蘇?”我一邊小聲地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一邊走下樓梯。

沒有人回答。隻有隱隱約約的喘息聲,好像有什麽人快要死在這兒了。

有一瞬間,我猜想我會看見地下室裏躺著一具溫熱的屍體。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我看見那個女人**著躺在地下室裏的工作台上,被壓在另一個光著身子的人身下。

他們喘息著,身體隨著喘息不規則地起伏,好像兩個挨了一頓打的啞巴。

“蘇!”我剛剛叫出她的名字,就被馬修一把拉住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發現了我們。

壓在蘇身上的男人立刻抽離了身體,離開了工作台,藏身到一塊暗影裏。蘇長長地呻吟了一聲。

馬修站在我身後沒動。我走過去,蘇已經坐了起來,開始穿衣服。她的臉上是那種不知羞恥的表情。

蠟燭的微光照著蘇。她臉上和脖子上的絨毛清晰可見。她好像剛剛塗了蠟,或者用蜜洗了澡,渾身散發著一股甜得發苦的味兒。但我知道其實她什麽也沒有塗,那隻是她的汗。細密的汗珠讓她的皮膚閃閃發光,沒有來得及扣好紐扣的胸口露出一片春光。

我注意到暗影中的男人也穿好了衣服—因為此刻他已經再也無法躲藏了,他的衣服暴露了他。他靜靜地站著,像一張蒼白高挑的紙牌。

我不敢看他的臉。我害怕看到那張沒有嘴巴的麵具。我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自己竟然選擇了回家。我應該鼓起勇氣去紅房子的。可是此時此刻,我隻剩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懊惱,馬戲團的魔術師有那麽一丁點兒可能會是開膛手嗎?不,不再可能了。我在他這個選項上打了一個紅紅的叉。

“蘇—”我有氣無力地說。

這個剛剛在我的想象中死過一次的女人抬起頭,立刻露出了讓人討厭的波瀾不驚的表情。“治安官在找你。”她說。

“我知道。人人都去了紅房子那兒。”

“你一個人來的?”

“還有馬修。”我指指身後。

“你們得立刻離開這兒。”

“去哪裏?”

“隨便哪裏!越遠越好,被人看見你們就會被抓進大牢。”

我笑了起來。風之皮爾城,混亂的白色之城。我還沒有遇到開膛手,我能去哪裏?

“街上的人為什麽都去了紅房子?我們原本和張素貞女士約定……”

“張素貞女士!這麽說你們也知道了?”

“知道什麽?”

“她死了。”

“她死了?!”我和馬修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是的,她死了。”蘇仰著她那張討人厭的臉,“她是被謀殺的。就在昨晚,在她的家裏。凶手後來把她的屍體搬到了紅房子那兒—想想今天早上治安官起床後臉上的表情吧。紅房子裏有一具屍體!我一會兒正要過去看看呢。”

她那種恬不知恥的口氣就好像魔術師根本不存在於這個房間似的。

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裏。在燭光照不進的暗影裏,穿著他撲克一樣的白衣,戴著他隻露出兩隻眼睛的白色麵具。

有一刻,我甚至知道他豎起了一根食指,放在麵具前那並不存在的嘴巴上,無聲地說:“噓—”

我不敢看他,但我就是知道。

馬修站在一旁,他的頭歪在肩膀上,看上去累壞了。不過,他還是開口了:“可是昨晚我們曾經到過張素貞女士家裏。那凶手會是誰?”

“這還用問,對於治安官來說,當然是我們!”我瞪了馬修一眼。

張素貞女士家有我們昨晚敲門留下的指紋、我們的鞋印,還有我們用她的杯子喝海藻茶時留下的唇印。治安官很容易就會提取到這些“證據”。

兩個疑凶深夜拜訪全城最年老、最沒有還擊之力的女士。他們離開之後,她成了一名死者。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幾個小時前對於我們來說是最關鍵的澄清罪名的證人,此刻卻變成了一個可以再往我們頭上添一條罪狀的死人。

“蘇,讓我去。”

“什麽?”

“你在工作的時候可以和死者獨處。所以,把我裝在你的大工具箱裏,帶我去看看女巫師的屍體。”

“你真想這麽做?”

“或許有些線索,或許她身上帶著占卜工具,或許她已經證明了我和馬修是無辜的。”

“別傻了。”蘇開始熄滅炭火,把蠟傾倒進一個琥珀器皿裏麵“帶你去紅房子?那和把抹香鯨帶進海水圍場有什麽區別。”

“你不會讓他們發現我的。”

她的手停下了。我的姐姐看著我,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

而那位隱藏在暗影裏的魔術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