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諾敲開門後,被吟風一把拉進次臥。

“噓,”吟風右手食指壓在阿諾唇邊,“媽還在睡呢,別吵醒她。”她手指的觸感柔軟,讓阿諾忍不住想一口咬住。

阿諾點點頭,“你說有話要跟我說……”

吟風吻了上來,舌尖撩撥著他的唇齒。她身上的香味隨發絲一同繞上阿諾的鼻尖,他有點想打噴嚏,卻忍住了,探出舌頭熱切地回應著她的吻。他輕輕環住她的腰,她的身子圓了些,是懷孕之後長的肉,吟風曾經很瘦,現在離豐滿依然差很遠,有時候阿諾會覺得女人還是胖些好,抱起來才有真實感。吟風用指尖挑弄他的耳垂,沿著脖頸一路下滑,撫上他的心口,她的動作和氣息將他引向床邊。他帶著她緩緩倒下,生怕壓到她的腹部。她的吻越發纏綿,身體在他懷裏微微扭動,阿諾被蹭得發癢,他的呼吸粗重起來,他體內的火燃燒起來,他的手指爬上她的襯衣紐扣。

她按住他的手,傾身將嘴湊近他耳邊,呼出的熱氣鑽進他耳朵,鑽進他的心,“關了實時上傳,我要你用心記住這一刻。”她壓低的聲線有點沙啞,卻有別樣的性感。

“嗯,聽你的……”於是,阿諾停掉記憶實時上傳,他想了想,保留了訪問過往記憶庫的功能。

他欲繼續手上的動作,吟風卻不鬆手,而是再次確認,“關了嗎?”她聲音裏有幾分急迫與興奮。

阿諾將手指埋進她的發絲,吻了吻她的前額,“放心,一切都聽你的。”

吟風淺淺一笑,推開阿諾坐起來,隨手抓了抓翹起的頭發,聲音也恢複了常態,“安全了,坐起來說話。”

阿諾心頭似被澆了一盆涼水,“怎麽啦?”他躺在**沒動。

吟風拖起他靠到床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認真說道:“我懷疑你被監控了。”

“什麽?”阿諾一頭霧水。

(二)

吟風講完她的推理,阿諾陷入深思。他從沒懷疑過禦雲記憶庫的安全性,他是這座寶庫的守衛者,他和同事們能阻止所有外來侵入,不讓公司記憶庫內的數據落入他人之手,但他卻從沒想過公司自身的權限有多高。如果公司能夠監控員工記憶,為什麽不能窺視所有普通用戶存儲在禦雲記憶庫的私密記憶?

阿諾從五歲開始上傳記憶,二十歲起進入禦雲實習。公司從何時開始監控他的記憶?目的又是什麽?為了維護公司利益?為了國家安全?他想起被自己加上“秘密”標簽的那些記憶。六歲時為探究貓從高處落下能安全著陸的真實性,他抱著母貓剛下的崽兒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陽光從通往天台的門灑進來,在階梯上斷成一截一截的;九歲時入侵城市交通信號燈係統,紅紅綠綠的信號燈閃爍不停,他突然興起,將所有信號反轉,窗外傳來的汽車刹車聲尖銳刺耳,隨後的碰撞聲幾乎震破他的耳膜;十四歲時他和人打賭,在月光下吻了校長的女兒,她臉上的青春痘爆起出膿,她嘴裏的氣味像腐爛的菜葉;三天前他在徐青憶的記憶下埋入自製蒙版,從而改變了她對自己的態度……這些都在公司的監控之下,他不再有秘密,他從未有過秘密。

“阿諾,阿諾?”吟風在推他。

“嗯?”他回過神來。吟風亮晶晶的眼睛透出關切。他對吟風母親記憶動的手腳,禦雲也都知道。

“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沒事,隻是……需要一點時間。”如果吟風知道了,會怎麽樣?

“那接著剛才的說,我覺得禦雲、HMC和Reservoir背後肯定有什麽秘密,自從上次雲網斷裂後就狀況不斷,禦雲收購HMC,你的記憶被監控,我被辭退,說不定連母親的病突然惡化都與此有關。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調查,揭露真相?”

雲網斷裂,他閉上眼睛回想,雲網斷裂之後似乎有什麽人跟他說過什麽奇怪的話,他沒有那段記憶的備份。雲,什麽和雲有關……是雲霧!清霧,霧中人,線索都連了起來!

阿諾睜開眼睛,答道:“我有線索了。”

(三)

“你是說我爸還活著?”吟風忍不住驚叫。

阿諾搖頭,“是‘活躍著’,而且也不一定是你爸。我們無法確定使用何語在‘第二伊甸’的賬號活躍著的是否是他本人,同樣無法確定曾經作為何語的個體是否還活著,”他頓了頓,補充道,“無論是從生物學角度來說,還是從心理學角度來說。”

吟風根本聽不得這些解釋,父親,擁有父親記憶的父親可能依然活著的消息讓她激動萬分,“可你剛才也說‘第二伊甸’的安保措施很嚴,別人也沒理由盜用我爸的賬號啊。”

“這可不一定,”阿諾調整坐姿,雙臂環抱屈起的左膝,“有很多種可能,也許有人想借你爸的身份調查他曾經參與過的秘密任務,也許他的記憶被數字化後並沒有丟失而是成了活在賽博空間中的意識,也許你爸當年不慎知曉了某個陰謀隻是假裝失憶以逃避追殺……”

“行了行了,怎麽越說越玄乎了呢,”吟風打斷阿諾,“也許他隻是單純找回了過去的記憶。”

“那他為什麽不回來找你和你媽?”

“因為……”因為父親已經有了一個新家庭?因為他不想攪亂吟風和母親的平靜生活?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吟風答不上來。

“放心,我會幫你查出來的。”阿諾又重靠到床頭,伸手攬過吟風的肩。

那一瞬間,吟風鼻子有點發酸,方才誓要揪出幕後黑手的豪氣化作一腔愁緒,她發現自己最近的情緒波動確實迅疾,此時此刻,她隻想躲進阿諾懷裏,任外麵的世界風再大、雨再大,她也有這一塊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

(四)

一聲巨響,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隨後傳來哇哇的哭聲。

吟風丟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衝出次臥進到主臥。

青憶坐在床邊,身旁是碎了一地的台燈,燈泡仍舊完好,射出的光斜斜地打在燈罩碎片上,宛若碎裂的琉璃瓦。她哭得撕心裂肺,左手抹著鼻涕眼淚,右手手掌的一塊染成殷紅。

吟風急忙上前半扶半拖青憶起來,將她帶離主臥來到客廳沙發。她記得以前醫藥箱被青憶收在廚房的櫥櫃裏,她伸手一摸,果然還在。

吟風回到沙發前蹲下,輕輕捧起青憶的右手,她的手比以前瘦多了,粗糙的皮似乎跳過肉直接包著骨頭。吟風嘴裏說著“不哭不哭”,拿酒精棉擦拭著傷口周圍,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傷口不深,卻很長,兩側的皮微微翻開卷起,能看見下麵粉紅的肉。青憶的藥箱裏隻有老派的急救藥品,吟風隻能拿紗布給她做簡單的包紮。

青憶差不多止住了哭,間隔很久才輕輕吸一吸鼻涕。受傷後的青憶反而變乖了,不再使勁反抗,隻是撇著嘴看吟風包紮,大概是在忍著痛。

吟風抬頭望她,母親的容顏老了,表情卻像孩子,她不禁伸手拂去青憶眼角滾落的一顆淚珠。若是上天安排這場意外,是為給吟風一個機會回報母親的養育之恩,倒也罷了;若是禦雲或者別的誰在使壞,休想好過,吟風握緊拳頭。

一聲語音消息提示傳來,是阿諾,“怎麽樣?我能出來嗎?”

吟風站起身,徑直走進次臥,身子抵在門框上,歪頭對阿諾說:“起床,陪我們去趟醫院。”

“醫院?”阿諾的瞳孔瞬間放大,“去查阿爾茨海默症突然加劇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媽劃破了手,家裏藥箱的藥品都太落後了,得去醫院處理一下,”吟風狐疑地看了阿諾一眼,“不過,阿爾茨海默症的事情確實也得查查。走吧,有你在,媽會安生點兒。”

阿諾深吸一口氣,乖乖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