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Alice那旋律熟悉的歌聲突然再次響起,探測儀顯示此刻Alice已遠在一百二十公裏以外的西北方向。

蘭伯特輕歎了口氣,自己與Alice再一次地擦身而過,當然他並不感到特別的失望,畢竟這麽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不斷失之交臂的感覺。一直以來,自己與Alice之間就像是進行著一場有趣而又漫長得沒有盡頭的捉迷藏遊戲,他不知道Alice最終會將自己引向怎樣的一個隱秘之地。

他打開了電腦,進入到“52赫茲人星球”網站的直播頻道,開始每天一次的在線直播,“所有的52赫茲星人,下午好。今天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與大家分享。壞消息是我們再次與Alice錯過,而好消息則是Alice又重新開始了自由歌唱,大家又可以下載收聽他最新發布的新專輯。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請繼續關注我。明天再會。”

在一口氣說完一通話後,他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與聽眾進行互動,而是直接下了線。他取下耳塞,將目光轉向舷窗外的大海,天空陰雲密布,淡白色的薄霧彌散在白波翻騰的海麵,白色海鳥如飛揚的紙片在上下翻飛,更遠處的海岸線是挪威的貝爾鬆海灣,能夠隱約看到一座高聳的白色燈塔。

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上過岸了,兩個月還是三個月,或許應該上岸采購一些食物和日用品?

在躊躇了半天後,他還是調轉了“兔子洞號”行進的方向,向著遠方的海灣駛去。

蘭伯特泊好船上岸,沿著海港小鎮的商業街漫步,鎮中心有著一個不大的廣場,他曾來過這裏好幾次。貝爾鬆是一個著名的旅遊景點,離這不遠處有一座秀美的國家森林公園以及北歐最為壯觀的鯨魚墓地,來這裏的遊客很多,加上今天剛好是一個集市日子,因此廣場上特別熱鬧。

每次上岸穿行在陌生的人流中,蘭伯特都強烈感到一種被時代潮流拋得好遠的感受,今天這種感覺尤為強烈。因為一路上他見到很多人都戴著巨大的VR眼鏡,看起來VR技術已經在世界上蔚然成風,聽說這些眼鏡具有現實虛擬加強功能,能夠把身邊的人與景物進行一番誇張的處理,依照用戶喜好將視界變成魔法世界或是別的什麽奇幻場景。

一個個沉浸在VR世界、臉上掛著自得笑容的男男女女從他身旁走過,也不知自己在他們眼中被加強成了什麽樣子,不過以自己此刻的尊容:淩亂的長發,滿臉的胡楂兒,臃腫不堪的體態,VR眼鏡應該會很自然地把自己加強成一位手持戰斧的剽悍維京大叔吧!他暗中思忖著。

花了一個下午采購完日用品後,他返回海邊,走進了一家叫作“世界的盡頭”的露天酒吧,他要了熏鮭魚、馴鹿肉、洋蔥沙拉、奶酪,大口享用起久違的挪威美食。

在用完晚餐後,他又要了一大杯啤酒,一個人對著大海喝了起來。

此刻,海麵上的薄霧已經退去,黃昏的太陽從灰色雲層穿出,天空難得地晴朗起來。

他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麵,一口口灌下杯子裏渾濁的黑色**,北歐特有的高濃度啤酒口感濃烈而厚重。漸漸的,酒精帶來的愉悅感讓他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

他將迷離的目光從大海收回,怔怔地環顧四周的景致,寂靜的海灘上散布著過去捕鯨船的殘骸,以及鯨魚與馴鹿的枯骨。遠處群山白雪皚皚,拂麵的海風潮濕而寒冷,空氣中飄**著一股像是來自遠古時代的腐朽味道,這一瞬,時間仿佛被凍結住了。

一時間,大腦中湧起的眩暈感讓他暫時忘記了此刻身處何地。

片刻過後,他的腦海中才浮現出答案。這裏是挪威國土的北端,瀕臨北極圈。

是什麽樣的力量引領著自己一步步來到這片蠻荒苦寒的極北之地?

故事的開端要追溯到遙遠的一九八九年。那一年,美國海軍在監聽北太平洋海下潛艇過程中無意記錄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很像是一頭雄性鯨魚發出的歌聲,然而這個聲音的頻率遠遠超出了其他鯨類—大部分的雄性鯨魚的歌聲頻率在17—18赫茲,而這頭孤獨鯨魚歌唱的頻率竟然高達52赫茲!

也就是說,這頭鯨魚在所有其他同類的眼中隻是一個海水般透明的存在,沒有任何同類能夠聆聽到它的聲音,也沒有任何同類能夠感知到它的存在。

在此後的二十多年裏,這頭神秘鯨魚的足跡輾轉環繞了半個地球,依然孑然一身,卻從未停止過歌唱,日複一日地在茫茫大海中淺吟低唱著52赫茲的歌曲。

於是,它被人們稱作“這顆星球上最孤獨的一隻鯨魚”,並有了一個喚作“Alice”的名字,一個與《愛麗絲夢遊仙境》主角一樣的好聽名字。

Alice的故事在全世界流傳開來,很多的音樂人、小說家、畫家圍繞這個主題創作出了繽紛的作品。地球上每一個孤獨的靈魂都在這個故事中取得了共鳴,在感傷歎惋的同時又獲得心靈的慰藉。這些Alice追隨者稱自己為“52赫茲星人”,他們在網絡中悄然集結了起來,建立了一個龐大社交網站,分享著彼此孤獨的心聲,而在線下,他們甚至眾籌了幾次尋找Alice的遠航行動。然而Alice飄忽不定的行蹤讓一次次的搜尋都一無所獲,在多次無果的行動過後,許多“52赫茲星人”都已放棄了有生之年一睹Alice真身的心願,在他們心中,Alice的歌聲時斷時續、深邃如謎,如同這個繁複世界若有若無的背景之音,倒是為ALice增添了幾分隱秘色彩。

當然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放棄了努力,始終有一位“52赫茲星人”仍執拗地將生命的全部熱忱投入到尋找Alice的漫漫長路上,十年來獨自駕駛著漁船全世界地追尋Alice,他就是三十六歲的海洋哺乳動物學家,湯姆·蘭伯特。

是的,湯姆·蘭伯特就是他自己,被“52赫茲星人”稱作“Alice最後的傾聽者”。

敬“最後的傾聽者”一杯,他暗自微笑著,向著大海與落日舉起酒杯。

“蘭伯特博士,你尋找到Alice了嗎?”一個輕柔的女聲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蘭伯特慌忙轉過身,怔住了,一位身著天藍色羽絨服、背著大背包的女子站在他的麵前,她像是一名途經此地的旅行者,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幹練的短發,個子不高,一張五官柔和的東方麵孔上掛著淺淡恬靜的笑容。

他茫然地放下酒杯,開口道:“你認識我?”

“我看見了你的船,‘兔子洞號’。”女旅行者指了指海邊,“再說了,我也是一名‘52赫茲星人’,我見過你的照片。”

“是嗎?”蘭伯特心中一暖,“52赫茲星人”就如數列中相距遙遠的孤獨質數,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地球表麵的各個角落,兩位“52赫茲星人”能在現實世界不期而遇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然了,我也參與過你的眾籌活動,認購過一張Alice的插畫,雖然隻是可憐的十美元。”女旅行者又笑了笑。

“啊哈,說來你也是我的金主,能邀請你坐下喝一杯嗎?”蘭伯特這才意識到自己應該站起身來。

“當然。”女旅行者欣然接受了邀請。

她坐了下來,點了一杯雞尾酒。

“你來自哪裏?”蘭伯特詢問道。

“我是中國人。中文名叫左小月。”

“中國—”蘭伯特在心中咀嚼著這一個對於自己具有特別意義的單詞。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一張麵孔,那是一張因操勞過度而顯得異常消瘦的中國女性的麵容,事實上記憶中的這張麵孔已經有些模糊,那是他的母親……

“後來我離開中國到美國留學,”左小月的話讓蘭伯特趕緊停住了思緒,“學習天體物理,畢業後去了NASA實驗室工作。”

“左,你是天文工作者?研究遙遠的星星,還是黑洞或引力波?”蘭伯特露出了驚奇的表情,自己也是一名“星空控”。

“是的,我研究天上的星星,不過我的視野還未能走出太陽係—”

“具體是—”

“目前我參與的是‘朱諾’木星探測項目,我們的探測器已經在幾年前抵達木星軌道,正在對木星進行一次全麵的體檢。”

“木星,那個長著大紅斑的大家夥,你們究竟看到了什麽—”蘭伯特驚呼道,他下意識抬頭望著天空,他清楚地知道這個時節木星在北半球夜空的準確位置,然而此刻太陽還沒完全落下,木星還沒有顯現。

左小月的目光也跟隨他停駐在了遙遠的海天盡頭,她輕聲說道:“從木星軌道近距離觀看木星,氣態的木星就像是一片鑲嵌在墨黑太空中的大海,隻是這片大海的驚濤駭浪要比地球上的海洋洶湧上千萬倍,波瀾壯闊的海麵之上肆虐著超級風暴與閃電,海麵之下則充滿了岩漿般翻滾的液態氫。”

“真是壯觀。如果說木星是一片汪洋大海,在海水中是不是也存在著別樣的生命?”蘭伯特半開著玩笑道。

“很遺憾,我們沒有尋找到任何生命的跡象,再說了,木星內部充滿了對有機生命致命的電磁輻射,或許很難產生我們能夠理解的生命形態。”左小月認真地說,“不過,我們也沒有放棄在木星周邊尋找生命的可能性,我們將目光鎖定在了木星的一顆衛星上,木衛二。”

“木衛二?你們準備進入到木衛二的海洋中?就像科幻電影《木衛二報告》那樣?”蘭伯特好奇地追問道。

“是的,木衛二可能是太陽係內最具潛力擁有生命的星球,其擁有一個結實的冰質外殼,在表麵冰層之下是一個巨大的鹽水海洋,整個海洋充滿了木星潮汐力所產生的熱量,與此同時海洋之上厚厚的冰層也能阻擋住來自木星的劇烈射線,非常適宜海洋生物存活。”左小月頓了頓,“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的探測器甚至在木衛二的表麵發現了一些奇特的現象。”

“你們已經發現了生命的跡象?”

“我們暫時還無法確認,但‘朱諾’探測器多次發現,每當有隕石撞擊木衛二留下深深的隕石坑時,過不了多久,這個深坑就會神奇地凸起,木衛二的冰層外壁又恢複成平整無損的球形。”

“你的意思是冰層之下有智慧生命完成了一輪修複工程,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蘭伯特震驚道。

“我們隻是猜測,如果這真是生命的有意識行為,或許是為了抵擋來自木星的輻射吧。”

蘭伯特點了點頭:“你們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

“我們‘朱諾項目’接下來的計劃將是發送一個全新的探測器到木衛二上空,探測器會釋放出一個高速穿透器,如彗星般撞開冰層,緊接著,數以百計的微型機器人將通過打開的冰口進入海洋中尋找生命的蹤跡。”

“聽上去很棒。”蘭伯特由衷地讚歎道。他想象著當冰層被猛地鑿開,一束筆直的探測器強光驟然射入幽暗的海水中,木衛二深海裏如果真存在著生命,那些上億年來習慣了冰冷與黑暗的生物會不會被這突然降臨的奇妙光亮吸引;它們或許會興奮地會聚到光芒的周圍,睜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隨著光亮湧入的機器人,在一番打探後,外形獨特的它們小心翼翼地與浮遊生物一般的機器人互動起來,這是一幅多麽奇麗的畫麵……

“蘭伯特,我說了這麽多,該輪到你了,你的Alice有什麽新的進展嗎?”左小月嘟著嘴說道。

“Alice……我還在繼續尋找它。”蘭伯特沉吟道,當話題從絢麗的木衛二海底世界拉回到平淡無奇的地球表麵,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種失落感。相比精彩紛呈、高歌猛進的木星探索計劃,他一籌莫展的追尋之路像是陷入了北極圈漫長的極夜一般,看不到一絲黎明的曙光。

“終有一天你會找到它的。”左小月輕聲安慰道,“想好與Alice見麵的那一刻如何與它打招呼嗎?”

“我還沒想好呢,也許潛入水中給它一個大大的擁抱。”蘭伯特喃喃道,這並不是他此刻想要討論的話題,於是他迅速地轉移開話題,“能聊聊你如何成為一名‘52赫茲星人’的故事嗎?”

左小月愣了愣,轉而微笑著回答道:“你相信嗎?每個天文工作者都是天然的‘52赫茲星人’。”

“為什麽這麽說?”

“在如此廣袤無垠的宇宙中,我們地球上的生命卻是獨此一份地存在,每一位天文工作者的心底都埋藏著在茫茫宇宙中尋找到另外一脈文明的希冀。”

“你的說話實在太官方,我聆聽過很多位‘52赫茲星人’的傾訴,每一個人背後都有著一個獨特的故事,我相信你還有別的原因。”

左小月沉默了片刻,“或許吧,下次有機會再告訴你。”

“好吧,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蘭伯特聳了聳肩,沒有再追問。

左小月接著說道:“現在輪到你了,你又是怎麽成為‘52赫茲星人’的,而且還是全世界最虔誠的那一位?”

“似乎也沒有太多可說的,我大學的專業碰巧是海洋哺乳生物學,很久之前我就把自己研究的目標鎖定在了鯨魚身上。你知道,鯨魚身上還有很多未解之謎,再後來,我了解到了Alice的故事,或許是它的狀態吸引了我吧,這些年來,它一直孤身遨遊大海,自由歌唱、從不留戀、從不停駐……”蘭伯特含糊地應付道。

“很像是你現在的生活狀態。”左小月附和道。

蘭伯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蘭伯特,你覺得真實的Alice會是什麽樣子?”左小月繼續追問道。

“從Alice的歌聲分析,它最大可能還是長須鯨與藍鯨雜交的後代,應該有著與眾不同的混血外形。”蘭伯特思考著說。

“如果你的說法正確,Alice外形應該非常的標致,好比我們人類很多混血兒擁有著漂亮長相,就如你一樣—”說著,左小月頓住了,她猛地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什麽,慌忙緊張地說道,“對不起,觸犯到你的隱私了。”

蘭伯特苦澀地笑了笑,嗓子幹澀地說:“沒關係,你所說的我早已釋懷。”

他將目光移向了遠方,還是在心中歎了口氣,對此自己又有什麽可否認的呢。自己的身世就像是一個如影隨形的標簽,與生俱來地跟隨著自己。

有過不止一起的新聞報道(在過去遙遠的某一段時間裏,他也曾是媒體追蹤的熱點)將他的出生與Alice聯係在一起,“跨越種族所孕育的後代”“特立獨行”“與世界格格不入”,這些形容詞充斥在報道中。

他的母親來自中國,十七歲時通過“蛇頭”來到美國打黑工,後來為了留在美國,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卡車司機,於是有了蘭伯特。從他記事開始,父母就沒有任何的交流,他的父親脾氣暴躁,每次酗酒後總是暴打母親。在一個聖誕夜的晚上,五歲的他親眼看見了父親用一把左輪手槍對著母親連開三槍,然後滿身血跡的父親舉槍走向了他,那一刻躲在桌子下麵的他隻是瑟瑟發抖。十幾分鍾後,父親最終還是選擇掉轉槍口,對著自己太陽穴扣動了扳機,在那之後他一直在孤兒院長大……

蘭伯特輕輕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停止回憶,他右手顫抖著舉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啤酒,像是要將令人哀傷的往事一飲而盡。

“真的很抱歉,蘭伯特。”左小月再次道歉。

“沒事,我們談些別的話題吧。”他生硬地笑了笑。

這一刻,兩人陷入了片刻的冷場,在他們周遭,深沉的夜色已然降臨,遠處的大海輕響著。

“你在Glitter的ID是什麽?”蘭伯特終於尋找到一個話題。Glitter是目前最流行的一款社交軟件。

“木衛二的抹香鯨。”

“你在‘52赫茲星社區’使用的也是這個ID?”

“是的,難道—”

“我記得這個ID。”

“真的嗎?我一般很少在社區發言。”左小月表示懷疑地說。

“你的頭像是一座漂浮在海麵上的冰山,我還以為是位男性。”

“天啊,你說得沒錯。”

“我還記得你曾發過一個有趣的帖子。”

“真的嗎?帖子的內容是—”

“你在一個帖子裏一本正經地發問,‘為什麽說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終極答案是四十二’,也就是《銀河係漫遊指南》裏的那個梗,並許諾會在第四十二層給出答案。”蘭伯特回憶道。

“是的,我想起來了,我確實發過那樣一個故弄玄虛的帖子。我記得那時我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古怪想法,關於四十二的答案,那種感覺就像是道格拉斯·亞當斯附身,於是我迫不及待地上網想要分享給網友,當然,那實際上隻是一個並不好笑的冷笑話。”左小月驚喜地說。

“哈哈,你最後給出的答案確實把所有人都冷得凍僵了,‘因為每個人靈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二十一加上二十一等於四十二,一個靈魂隻有在尋找到另外一個靈魂伴侶時才能獲得生命的圓滿,從而獲得宇宙的答案’。”

“天啊,那時候的我實在是傻得可愛。”左小月“咯咯”地笑出聲來。

“其實你的笑話反響也還不錯,獲得了一半的點讚、一半的噓聲。”

“是嗎?你連這個細節都記得,你的記憶力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或許吧,有時候我總是對一些細微的小事記憶猶新。”蘭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當時給我是點讚還是噓聲?”

“啊哈,我有些忘記,不過—”蘭伯特笑著說,“我的笑點通常有些高。”

“那就是給的噓聲。”左小月領會到了蘭伯特的意思,兩人相視一笑。蘭伯特在大笑過後,放鬆地伸了個懶腰,這樣的談話真是讓他感到輕鬆愜意,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太久時間沒有與人麵對麵交流,自己比以往要健談許多。

隨後的時間裏,兩人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漫無邊際地暢談著,在他們的頭頂之上,星辰冉冉升起於夜空,如同點點冰磧般冷峻而深邃。在天穹的東北方向,群星之中有一顆異常醒目的而又並不眨眼睛的明星,那正是木星,她就如一位真摯的旁觀者,高高在上地注視著兩顆初次相遇的二十一克靈魂,靜靜地傾聽著兩人相互吐露著心事。

直到酒吧打烊,兩人才不得不意猶未盡地結束談話。

明天一早,兩人又要回到各自的生活,奔向各自的遠方,左小月要趕往奧斯陸,然後坐飛機返回美國。

蘭伯特將她送回了旅店,在旅店門外他們揮手作別。

“蘭伯特,該說再見了,”左小月目光炯炯地望著蘭伯特說,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在遲疑了片刻後,她又輕聲說,“哪一天你尋找到Alice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即使不邀請我參加你的新聞發布會,也至少要在Glitter上艾特我一下。”

蘭伯特愣住了,一股暖流**漾在他的心田,這就像是一個美好的約定,隻是這個約定如此的遙遙無期……

“一定會的,你也是,木衛二上有什麽新奇的發現,記得與我分享。”最後,蘭伯特喃喃地說。

左小月微笑著點了點頭,向他揮了揮手,然後轉過身去,她的笑眼在星光下熠熠生光。

他呆呆地注視著她走遠,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實際上自己可以開船送她到奧斯陸。於是他猶豫了起來,可是明天自己還需要繼續奔向Alice歌唱之地,那是與奧斯陸截然相反的方向。

就這樣,蘭伯特久久地僵立在原地,遲遲做不出決定,而她的身影早已消失。

在此後的很多年裏,蘭伯特無數次回想起這個奇妙的夜晚,如果那時他做出了不一樣的決定,也許他的人生會從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