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阿奴吉亞望著遠方的山穀。

又是一個春天,成群的卡西莫獸正在山穀間遊**。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就是在這座山上,望見了天上的星星,那正是一切的開端。

他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能夠成為這片土地的最高統治者,他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布雷塔而已,靠追蹤卡西莫獸謀生。

直到星星降落的那一天。

他已經理解了更多。

神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把自己的世界稱為銀河。銀河在遙遠遙遠的地方,據說光也要走上幾百萬年。天上的那些星星,都像太陽一樣,是一個個巨大的火球,隻不過距離太過遙遠,才看上去像冰冷的一點。

銀河人來到這裏,不過是要攫取太陽的光和熱,他們是無限時空中的旅行者,摩尼卡星球不過一個小小的驛站。然而一次造訪,他們卻改變了摩尼卡的命運。

阿奴吉亞甚至能夠想象,如果銀河人的艦隊不來,摩尼卡人的生活將會永遠在星星和太陽的崇拜中不斷重複,直到太陽的火焰熄滅,也不會明白世界的真相。

然而,他們畢竟來了。

他們將會帶著摩尼卡人一起繼續那無止境的旅行,在星星間旅行。

將來的摩尼卡人就和銀河人一樣,是屬於星星的。

他則屬於大地。

阿奴吉亞佇立良久,山上風聲呼嘯,寒意襲體。

“阿奴吉亞,該回去了。”巴姆提醒他。

“多謝你陪我來,巴姆!”阿奴吉亞回答,“但是,我已經預感了死期。”

“神說可以幫你延長壽命,你不用這麽倔強。”巴姆勸他。

“我就擔心這個。”阿奴吉亞豎起短須,輕輕搖擺,“就擔心這個……”

“什麽?”巴姆並不明白。

“也許他們能讓我一直活下去,神的力量是無窮的,但是那也意味著,我離不開他們。”阿奴吉亞一邊思索,一邊說,“神不會在這裏長久停留,他們說太陽的光芒將會熄滅,摩尼卡星球也會墜入死亡,但是他們會帶走我們和我們所珍愛的一切。”

“然而,還有什麽比這大地更讓人值得珍愛。”阿奴吉亞坐了下來,上身挺得筆直,“所以我現在死了,正是時候,我就永遠和大地在一起了。”

“我的親人們都在這個星球上,我的父親、祖父、祖父的父親,他們都是布雷塔,不能進入天堂,然而他們總在大地上。我不想離開他們。”

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腹部鼓鼓的,新的生命正在其中跳動。

“但是摩尼卡人必須踏上通向星星的路,這是新生。”

巴姆沉默地站著,一聲不吭。

“我的孩子就拜托給你了,我孕育了六個,你要帶著他們去往太空,還要幫我告訴他們關於他們的父親的故事。把我的屍體留在這裏,永恒的星會帶走我的靈魂。”阿奴吉亞說著閉上了眼睛。

他感到一陣昏沉的睡意,全身似乎都開始凍結。

他腹部的皮膚已經裂開,暴露出體內的蛋。巨大的喜悅讓他哭泣著倒了下去。

巴姆俯下身子,從阿奴吉亞裂開的腹部取出蛋來。潔白渾圓的蛋暖暖的,一共六個,他小心地將它們放進懷中,然後向阿奴吉亞的屍體俯身致意,站起身來,向著山下走去。

遠方的天空裏,銀河人的巨型飛船低垂,就像一個巨大的銀色貝殼。山腳下,一個光亮如鏡的球形飛行器懸停在半空中。當巴姆走近,飛行器的門“啪”的一下打開了。巴姆敏捷地縱身一跳,進入艙內。他操縱著飛行器,飛快升空,繞著這小小的山丘轉了兩圈。

大地呈現一片嬌豔的紅色,中季剛剛到來,萬物萌發,這正是萬物生長的季節。

山頂上,阿奴吉亞白色的屍體很顯眼。屍體很快就會腐爛,融入大地,成為萬物的一部分。

阿奴吉亞永遠留下了,留在他所摯愛的大地上。

摩尼卡人會奔向星辰,奔向那神聖的所在。

“我的朋友,願永恒的星保佑你!”

巴姆巴洛姆在禱聲中繞著山頂飛了最後一圈,然後掉轉方向,向著那龐大的貝殼船飛去。

一個信號顯示在通信台上。

是沙達克,巴姆巴洛姆接收了信號。

“巴姆巴洛姆,我們已經收到阿奴吉亞的死亡信息,根據此前的決議,你將是新一任船長。”沙達克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知道了,”巴姆巴洛姆沉聲回應,“我很快就會回到飛船上。”

“按照要求,船長必須進行基因鑒定,我留存有你的基因情報,因此這一步驟可以跳過,你的任命已經得到聯合艦隊總部的同意。”

“嗯。”

“另外還有一件事,需要你來決定。”

“什麽事?”

“阿奴吉亞指揮官一直沒有給母艦命名,他說這件事要在他死亡後由你來完成。現在你已經成為飛船的最高指揮官,所以請你來命名。”

“命名?”巴姆巴洛姆不由犯難,“難道你們不能隨便給它一個名字?”

“按照艦隊的傳統,船長有權命名飛船。如果你堅持放棄權利,我可以請求總部給它取名。但是,用摩尼卡人的語言命名飛船,難道不是更有意義嗎?”

“讓我想想。”巴姆巴洛姆回答,“回到飛船上,我再找你。”

“遵命,船長。”

沙達克退出了通信。

這是摩尼卡人的飛船,應該由摩尼卡人來給它命名。然而,該叫它什麽好?也許該去請教那些知識淵博的司星人。

球形飛行器已經接近母艦。巴姆巴洛姆透過駕駛艙向外望去,母艦巨大的船體居於頭頂之上,仿佛創世神靈的巨手,將一切都壓在掌下。

母艦腹部現出光芒,那是降落艙的位置,巴姆巴洛姆調整方位,靠了過去。

懷中傳來輕微的震顫。阿奴吉亞的蛋在輕輕顫動,新的生命很快就要破殼而出。

巴姆巴洛姆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是的,飛船會有一個響亮的名字—“阿奴吉亞號”。

摩尼卡人會駕駛“阿奴吉亞號”駛向星海,遠離這失落在黑暗空間裏的星落孤兒。每一個摩尼卡人都該永遠記住,星星給摩尼卡人帶來了文明的火種,而阿奴吉亞是唯一的先知。

永恒的星落下的時刻,天堂的大門隨之打開。

銀河在上!他默念著從銀河人那兒學會的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