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愛憎別離
沙漠醫院的病房內,少年和廠長妹妹呆坐在母親的床邊,少年左手緊捏著自己已清零的積分器,右手緊握著母親的手臂,眼角留著兩條已經幹了的淚痕。地上鋪了一地的積分卡,大約有300多分。母親已經蘇醒,鼻子上戴著髒兮兮的、明顯用過很多次的“一次性呼吸罩”,手裏還緊緊握著半個蝦仁餃子味的壓縮食品球,那是她中午省下來要給兒子的,她知道少年最愛吃這個口味。母親在為仿生機器人化妝和植發的車間工作,雖不太勞苦,但獲得的工分也較少。今天,本來她以為是感冒咳嗽,卻沒想到被診斷為肺殤。
肺殤是一種新型環境疾病,高發於汙染嚴重的沙漠地帶,不換人工肺,治愈率很低。因剛才的急速搶救,母親麵色蒼白,她望著苦思生財之道的少年,心疼地流下了眼淚,有氣無力地規勸道:“換肺要1000積分,這不現實,你們已經盡力了,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和錢財了。”
廠長妹妹不服氣:“這不是有312分嗎?!都有三分之一了!”
母親說:“是呀,他就12分,剩下的300分都是你的,你已經借給我們很多了,我們還不上啊。”
廠長妹妹忙說:“不用還,不用還,這是朋友應該做的……我哥還有,我去找我哥借。”
母親還想說點什麽,一陣劇烈的術後反應打斷了她。廠長妹妹很識趣地不再說話了。母親握緊少年的手,說:“不要留戀我,也不要恨你父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聽媽的,過好你自己的人生。”
但少年似乎一句都沒聽進去,他手裏拿著母親的電子日記,眼睛盯著機器人醫生胸口上閃爍的仁伯頭像,若有所思。
這時,窗外一陣**,少年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原來是愛仁科技總公司的超豪華私人飛艇從遠處駛來,後麵跟著浩浩****的衛隊和戰鬥機為之保駕護航,一看就知道是什麽大人物親臨工廠了。
少年眼前一亮,回頭問廠長妹妹:“以你哥的級別是不是有重大問題可以直接向總公司匯報?”
廠長妹妹不明就裏地點了點頭:“應該可以吧……”
少年大喜,一拍腦門,說道:“對呀!這是仁伯公司旗下的工廠,仁伯又是我爸的戰友,那麽大的老板,不可能見死不救呀!我去讓廠長哥幫我傳個話,我們直接去求仁伯呀!媽,你怎麽這麽笨!哈哈!”
說完,不等母親反應,少年風一樣躍出房門,飛奔著去找廠長,隻衝廠長妹妹留下一句:“照顧好我媽,我很快就回來!”少年一溜煙地跑出好遠之後,病房內才微弱地傳來了母親試圖阻止他的聲音。
工廠院內,超豪華私人飛艇直接懸停在黑人廠長的辦公樓樓頂,少女在安保機器人的嚴密保護下走下飛艇。黑人廠長早已在樓頂天台躬身相迎:“大小姐如此著急前來,一定有什麽要事。外麵風沙大,我們到辦公室裏說吧。”
少女示意安保機器人留守,自己則在黑人廠長的帶領下,獨自來到辦公室。廠長辦公室裏擺滿了各式各樣俊男美女仿生機器人樣品,惟妙惟肖,與真人無異,辦公桌上堆放著一米多高的財務報表和出貨單。
少女往角落裏的沙發上一坐,麵無表情,高冷地開門見山:“幫我找兩個人。”
黑人廠長誠惶誠恐:“找什麽人,您吩咐!”
少女猶豫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神秘兮兮地說:“一個有手環通信器的勞工。”
這可嚇得黑人廠長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您找他做什麽?”
少女不怒自威:“輪不到你問,你認識他?”
黑人廠長連忙打岔:“不敢不敢,那,那另一個人呢?”
少女輕觸耳環,耳環隨即投射出小禿鷲視角偷拍的少年照片。
黑人廠長心裏咯噔一下,他認為少年肯定因為用手環瞎拍工廠照片被誤認為是泄密者了,這在“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的戰爭年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表麵上故作鎮靜,一臉打算認真對待的表情,還煞有介事地假裝掛通內線電話,讓勞工主管和宿舍領導搜查一個身上有手環通信器的勞工和另一個腳踩磁懸浮滑板去醫院病房的少年。
看著黑人廠長在忙活,少女忍不住拿起手環給她的“虛擬網友”,也就是少年,發了信息:“我到沙漠了,你在哪兒?”
黑人廠長看準時機,趁少女不注意,也冒死偷偷地給少年發了兩個字的消息:“快跑!”
已經來到黑人廠長辦公樓樓下的少年同時收到了少女和黑人廠長的手環信息,少年以為廠長妹妹給她哥哥打了招呼,所以黑人廠長才催促自己跑快一點,少年隨手回複了一個字:“好”。
接著,少年又認認真真地給他的“虛擬好友”,也就是少女,回複了信息:“我正在處理一件大事,如果順利的話,我甚至可能會去大都市,你等我,我很快處理好!”
之後,少年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了辦公樓,看電梯被安保機器人嚴格把守著,容不得多想,他直接溜小道繞開安保機器人,爬上了維修管道的手扶梯。
黑人廠長正在絞盡腦汁跟少女拖延時間:“廠裏勞工太多了,一時半晌可能沒有結果,要不您下發個告示,我們找到人給您送過去,您看行嗎?別耽誤您時間。”
少女正開心地看手環上的信息,隨口回複:“這事需秘密進行,我可以等。”
可黑人廠長還是支支吾吾,左右推諉,這讓聰明的少女察覺出了異樣。她立刻麵露警惕之色,與生俱來的冷豔霸蠻氣場全開:“他是艾生博士的兒子,我隻給你一分鍾,找不到照片上的這個人,我炸平你這棟樓,然後自己找!”
黑人廠長被這霸氣的威脅嚇得腳一軟,癱坐在椅子上,心裏想著這下可攤上事了。正尋思著,少年帥氣地從通風管道破門而入,嚇得黑人廠長一哆嗦,目瞪口呆,脫口而出三個字:“夠義氣!”
少年卻迫不及待,直言不諱:“廠長哥,咱們要發財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愛仁科技集團的總裁仁伯你知道吧!那是我叔!我就是艾生博士的兒子!”
黑人廠長嚇得臉色鐵青,一直給少年使眼色。少年卻隻顧自己表達,完全沒有注意廠長的異樣:“廠長哥,咱布個局,你幫忙引見我和仁伯認識一下!我媽病了,我急需找他幫忙。事成之後,我給你養老!”
黑人廠長使勁衝著少年身後的沙發擠眼暗示,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唉,你已經快給我送終了。”
少年這才發現身後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冷豔美女, 而少女此刻也被兩人的一頓“神操作”搞得雲裏霧裏,一言不發地看著少年。
少年卻大喊一聲:“哇哦!這……這個做得好逼真哪!咱廠新出的?這可比上一款蘿莉機器人好多了……真不賴,連我都有點心動了。”
黑人廠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少年誤把少女認成了新款仿生機器人。看黑人廠長不理自己,一邊嬉皮笑臉,一邊竟上手去摳少女的嘴:“咦,發聲開關在哪兒,也是舌頭下麵嗎?”
黑人廠長辦公室外麵的樓道裏,機器人秘書已經發現了潛入的少年,她帶領著十幾個武裝機器人齊刷刷地圍在門口,正想破門時,卻聽見辦公室裏傳來一陣抽打嘴巴的清脆響聲。緊接著,是少年因遭到電擊而發出的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最後,是少年昏迷後重重摔倒在地的一記悶響。
機器人秘書趕緊帶領機器人安保進去收拾殘局,抬走了少年,少女也玉眉微鎖,甩袖而去,隻留下黑人廠長嚇得縮在一旁,半天不敢作聲。
當少年再睜眼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舒適整潔的高檔休息艙內,穿著潔白的高科技貼身衣,渾身上下散發著香氣,頭發也被修剪得整潔美觀,皮膚倍感濕潤清透。他警覺地摸了摸自己全身,確認完好無損,又四處尋找開啟休息艙門的開關,神情動作像極了被抓回來的野猴子。
正找不到門路時,休息艙門自動開啟了,少年這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龍形洲際飛船的龍頭中控大廳內,衛星導航顯示屏顯示目的地是南極大陸,五大雇傭軍首領在旁邊的茶歇室談笑風生,機器人秘書正在將自己的衣物進行殺菌消毒處理。少女則在遠處的訓練室盯著手環發呆。她身穿運動服,脖子上搭著毛巾,像是剛剛完成格鬥訓練,四周橫七豎八平躺著十多個陪練機器人武師,一個個被揍得斷腿又漏電。
仁伯也剛剛做完一套養生瑜伽,氣色漸好。見少年醒來,他坐著磁懸浮輪椅從瑜伽室緩緩飄來。看了看臉上還有粉紅色巴掌印的少年,仁伯瞪了坐在遠處的少女一眼:“不好意思,我女兒任性,出手重了些。你母親的事我聽說了,失聯這麽久是我的責任,我已經讓廠長為她安排做最好的手術,你暫且放心。”
機器人秘書投射出一段投影,投影中,黑人廠長正在安排為少年母親做換肺手術。
少年看了欣喜不已,感激涕零。思緒穩定下來之後,他認出了自己麵前的人就是仁伯,秒變迷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仁伯絲毫沒有架子,見狀又親切和藹地靠了過來,撫摸著少年的後腦勺,幾乎和少年額頭貼著額頭:“十七年了,礙於你父親的敏感身份,我始終沒有契機和你們母子相認。”
仁伯又低聲耳語:“其實,這些年我也隻是資本的傀儡,一言一行都被監控著,也在尋找時機擺脫束縛。”少年感動地點了點頭,眼神由崇拜變成了依靠。
機器人秘書遞給少年一份詳細的資料,言簡意賅地說:“現在,我們也有一事相求,我們在南極發現了疑似你父親的蹤跡……敵友未知,但若你父親真的對人類有威脅,我們希望你可以協助我們說服他,這樣不僅幫了他,也可以救你母親。”
仁伯補充道:“若你父親的意識移植技術真的成功了,那也將是全人類的福音,包括你母親。”
少年連忙點頭:“您是我的偶像,又是我的親人和恩人!您放心!無論誰的父親,做錯事都要承擔!”
仁伯點了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五大雇傭軍首領走了過來,二男二女四位首領走在兩側,因為戴了臉膜,一個比一個臉龐俊美,而走在中央的雇傭兵總首領,也就是曾經調戲少女的偽憨厚男,此刻又換上了頗為忠義憨厚的臉膜,他的身材健碩,言語間也處處表露出濟世救國的情懷,隻是眼神依舊神秘莫測,氣質陰森。
雇傭兵總首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大丈夫要心係天下,生而為人當頂天立地,愛恨離別這些私人情感,不能淩駕於全人類的安危之上,懂嗎?”
少年若有所思:“懂!我父親,不,是艾生博士,他毀了我和母親的一生,我不愛他,但也不恨他,我隻是有好多問題想問他!”
總首領笑了笑:“孺子可教也!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少年指了指機器人秘書手裏的衣物:“我能穿回我自己的衣服嗎?”
所有人哈哈大笑,機器人秘書識趣地將衣物歸還少年,少年自顧自地左翻右翻,找到了自己的通信手環,將它戴在手上。
仁伯看了下時間,命令機器人秘書打開身後的龍身運兵艙閘門。運兵艙內是黑壓壓一片整齊劃一的戰爭用武裝機器人和人類雇傭兵軍團,他們大概也都知道此行的目的和意義, 所以個個精神抖擻,摩拳擦掌,誌在必得。
雇傭兵總首領上前一步,做戰前動員:“戰火連年不斷,生態環境崩壞,地外探索無望!世界千瘡百孔!生而為人,我們有太多的遺憾,時光不能倒退,錯誤不能重來,美好稍縱即逝,苦痛如影相隨。”
仁伯繼續補充:“生而為人,我們有太多束縛,餓了要吃,渴了要喝,冷了要穿,熱了要脫。若是倒黴,一個細菌即可取你性命。”
雇傭兵總首領說:“生老病死,欲求不得,愛恨離別!曾幾何時,我們都想過放棄這卑微而又短暫的生命!可如今,我們麵臨著人類新的威脅,但同時也是新的希望!”
其餘四位副首領見狀,齊聲振臂高呼:“為了我們的未來!服從命令!精誠團結!”
底下的一眾雇傭兵立刻齊刷刷地打了個立正,異口同聲道:“服從命令!精誠團結!”
喊完口號,五大首領像超級英雄一般穿戴上各自的特製戰服,調好脖子上的同聲傳譯裝置,整裝待發。仁伯則穿上了特製的納米防護戰衣,同時按動按鈕,磁懸浮輪椅立刻彈出雪地專用滾輪和防彈盾牌,以及武裝支架,儼然一個移動的小堡壘。少女也穿戴好了自己的特製修身戰鬥服,英姿颯爽地走來,性感又不失優雅。
她對少年明顯餘氣未消,用鄙視的目光瞟了少年一眼,不情不願地扔給他一套武裝防護製服。這些雇傭兵都經過專業的肌肉增強訓練,身材清一色高大魁梧。少年瘦弱的身材搭配非特製尺寸的標準版武裝防護製服,肥肥大大,鬆鬆垮垮,窘態盡顯。
雇傭兵總首領見狀走了過來,親手為少年整理製服,並為他在內衣領口佩戴了雇傭兵專屬徽章。他嚴肅地給少年打氣:“我們隻有三天時間找你父親,若沒有好結果,南極便會被視為敵對方而被夷為平地,你母親的手術也會受影響,所以,從現在開始,忘掉你所有的過去,收起你所有的懦弱,你是一個軍人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少年回想起母親艱難呼吸的神情,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他調正了徽章,對總首領點了點頭。
這時,智能語音提示飛船即將抵達終點。一陣急促的下降、懸停和顛簸,艙內四周亮起了即將著陸的提示燈。
在一陣明顯的液壓降落杆與地麵接觸的震感過後,龍形洲際飛船平穩降落,其他運載坦克裝甲的蝠形運輸機群和鶴形轟炸機也悉數抵達,螺旋槳和發動機的轟鳴聲此起彼伏,振奮人心。
主艙門緩慢地打開,一片刺眼的白色映入眼簾。緊接著,刺骨的寒風帶著冰碴兒和雪花被吸進艙內,像醉酒畫家手裏的自噴漆,瞬間把艙內的一切胡亂“濺白”。大家離開飛船,全副武裝行進在茫茫白雪之中。
少年在一眾高大威猛的戰士群中顯得弱不禁風,格格不入,身材比例完美的少女和兩位健碩的女雇傭兵副首領也都比他高出半頭。略顯自卑的少年默默地踮起了腳尖,這讓他走在雪地裏一瘸一拐的,更顯得滑稽可笑。
由於雷達屏蔽導致龍形飛船無法繼續向前行駛,使得大家從北向南走了和無人機完全不同的路線,先遣部隊手持各種精密的探測儀器,很快便找到了另一片偽裝成懸崖的全息影像,綿延數公裏的全息投影居然找不到接縫痕跡,令眾人不由得感歎。莫說是衛星監控,就算是近在咫尺,也無法分辨“懸崖”的真假。
雇傭兵總首領命令全軍出擊。不料,所有裝甲坦克和武裝設備在接近全息影像後全部失去動力,導航雷達無線電全部失靈,任憑駕駛員如何重啟,都一動不動,仿佛廢鐵一堆。
有經驗的仁伯喊了一句:“不用試了,這裏應該是設置了自動感應防衛幹擾係統,我們都大意了。”
雇傭兵總首領聯係公司:“火速派遣最頂級的檢修團隊過來。”接著,他思考了一下,繼續發號施令:“所有雇傭兵機動部隊和坦克裝甲飛船原地待命,雇傭兵步兵敢死隊,跟我走!”
雇傭兵總首領隨手向“懸崖”內扔了個探測包,果然聽見了踏實落地的聲音。眾人這才放心地依次走進“懸崖”。
少年也跟著仁伯和少女走了進去。通過令人眩暈、刺眼的全息影像投射區之後,他睜開了雙眼。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撼不已:豎立在眾人麵前的界門是一座巨大的鋼鐵機甲蓮花,巍峨壯麗。
仔細看去,鋼鐵機甲蓮花的花瓣竟是由一艘艘豎立的巨型航母改造而成,來自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航母都飽經滄桑磨難和戰火的洗禮,在這裏,經過藝術的再加工和機械的重組焊接,變成了一片片巨型的機甲蓮瓣,在彩色暈光燈的裝點照耀下更加絢麗奪目,宛如天降神花。航母機甲花瓣從左到右按秩序排列,一眼望不到邊際。
而中間的五“瓣”航母最為巨大和突出,那是人類生產的最後一批航空母艦,近千米的高度和全方位作戰係統代表著人類舊戰爭時代的巔峰,它們的退役也代表著機器人戰爭時代的開始。五“瓣”主航母呈破冰而出的姿勢,底部各有一個入口,五個入口的大門上方分別用甲骨文寫著“仁、義、禮、智、信”五個大字。
在中心,最大的那艘巨無霸航母的船頭頂部,雕刻著四個中文大字—— 機樂世界。
機器人族長
白臉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