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欲求不得

大都市科技莊園內,少女關閉了手環,看四下無人輕吐了下舌頭,這也是她第一次在虛擬世界和陌生人交朋友,外表高冷的她其實內心也很渴望友情。父親禁止她使用任何虛擬軟件,每日隻要求她精進學業,而她的階級又很難讓她遇到有真情實感的友誼。而且,虛擬網絡世界由於發展過於迅猛,產生了諸多問題:公共信息泄漏、PUA病毒植入、大數據戰爭、輿論控製與攻擊……很多問題都威脅到了統治階級的安全。

於是,三等公民不被允許再進入虛擬世界,而大部分一等公民也自發選擇了不濫用虛擬通信,避免不必要的信息泄漏和數據安全隱患。每個公司都會開發自己的通信工具,愛仁科技使用的手環通信器是最原始和簡單的、類似郵件的溝通工具。而少年的手環是父親艾生博士留下的,所以它才能和仁伯留給少女的手環進行內部連線。

少女乘坐私人高速電梯來到了一層,按下耳環上的全息投影換裝按鈕。原來,剛剛在舞台上的這身華麗演出禮服竟也是全息投影投射出來的虛擬影像,耳環切換服裝模式為少女全息投射出一身清爽的便服,簡潔幹練,卻更反襯少女似出水芙蓉。

少女走出莊園西門,門口正上方掛著巨幅的時代周刊全息投影海報,海報上依然是風度翩翩的仁伯,手裏托著可意識移植的轉換器頭盔。海報下方,剛才幫助少女的那個憨厚男士正倚靠著牆角等候著。

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客氣地點頭示意,並繞路而行。不料,憨厚男卻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孔武有力地抓住少女的手,並順勢將其攬入懷中。遠處的兩個安保機器人雖然察覺到異樣,卻在進行了數據評估後,識趣地選擇了轉身離開。身懷絕技的少女從未擔心被騷擾,可是憨厚男的移動速度之快以及力量之大,都超出了少女的預想。而且,少女對憨厚男之前的幫助有著一絲的感謝和好奇,一時間竟沒有做出過激反應。

隻見憨厚男熟練地從兜裏掏出一枝機器玫瑰,動作和姿勢老練。“我就知道你喜歡憨厚型的!不枉我花高價定製這套臉膜!”憨厚男說道。

少女一臉懵,不知道憨厚男語出何意。

“別故意矜持了,長這麽大,還沒被碰過吧,這裏你爸看不見……”憨厚男迫不及待地開始對少女上下其手。

這回少女徹底聽懂了,她頓時柳眉倒豎,氣沉丹田,一個俯身旋踢,瞬間掙脫了憨厚男,並順勢摘下了憨厚男的臉膜。原來,真實的憨厚男竟是個滿臉燒傷疤痕的中年男人,且已接近毀容的程度,他隻是戴了一個憨厚帥氣的假麵科技臉膜。他沒想到少女竟有這樣的身手,趕緊用手遮住自己又老又醜的臉,利用夜色將自己掩藏。

這時,少女認出了憨厚男脖子上頂級 VIP的驗證碼,想著他應該是父親請來的貴賓,剛想說些什麽,憨厚男卻滿不在乎地搖了搖手,在黑暗中戴上了一個新的塑形臉膜,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幾步,他又突然折了回來,指著門口大海報上的仁伯照片,對少女做了一個禁言的手勢:“保密,對你我都好。”說完,再次扭頭走掉,身影漠然。

少女也並未生氣,隻是陷入了思考:父親仁伯是這裏的總裁,當年又臨危受命替艾生博士背起巨債,拯救了公司,是五大財閥身邊的紅人。所以,各路賓客無論多麽囂張也都會給仁伯麵子,至少不敢在這樣的環境下對少女不敬。那麽,偽憨厚男的身份至少和仁伯平級,甚至更高,他究竟是什麽來頭呢?

“伊娃,你沒事吧?”

少女聞聲回頭,從遠處走來一個安保機器人,機器人頭部投射出仁伯的全息影像。仁伯的影像慈眉善目:“被色狼套路了?”

少女看見父親,這才像個孩子一樣委屈地點了點頭。

仁伯的影像說:“正常,不要掛在心上,你想在這個世界找到真愛,恐怕隻能找個機器人了。”

少女滿臉撒嬌和怨氣:“您還好意思說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仁伯開玩笑的話卻讓少女不由得思緒萬千。少女其實是仁伯和一個仿生機器新娘的“愛情結晶”,當年那場轟動一時的“人機婚禮”引發了街頭巷尾的熱議。所有老一輩都還清楚地記得那個身穿婚紗的仿生機器人新娘舉著仁伯送的訂婚戒指,在所有媒體記者麵前答應了仁伯的求婚。

機器人新娘說道:“I do!”(我願意)當她看到台下眾人質疑的眼神時,她又很認真地補充道:“I can do!”(我能做到)

她也確實做到了,仁伯為機器人新娘設計了人造子宮,並用仁伯的基因和最尖端的生物科技讓機器人新娘成功懷孕並生下了少女。也就是說,少女是一個比機器人更具科技含量的科技人類。基因技術給了少女美貌與智慧,芯片技術給了少女才華與能力,財富地位也給了少女自信和冷傲,可無法彌補的是,仁伯沒有給她真實的母愛,因為機器人新娘並沒有自主意識,由程序設定而來的母愛情節令少女真假難辨,迷茫不堪。而隨著愛仁科技的事業逐年步入輝煌,這樁怪異聯姻也被媒體描述成 :“仁伯為了全人類的機器人事業奉獻了所有,包括愛情。”

仁伯的全息影像又開口道:“瞎想什麽呢?馬上開股東大會!有驚喜!快回會議中心吧。”

少女被打斷了思緒,聽話地點了點頭,啟動了磁懸浮滑板,飄逸地滑行飛走了。一路上,少女回想了自己缺失的父愛和母愛,一陣心神不寧,很想和自己的新朋友傾訴一下心中的苦悶。她忍不住打開了手環,寫道:“生而為人,我卻像是一台被設定好的機器……我願用我所擁有的一切,換一分鍾真正的愛……”可猶豫再三,少女最終還是刪除了消息,而沒有按下發送鍵。

少女經過一個遼闊的軍營廣場,隻見成千上萬的坦克裝甲和武裝飛行器整齊排列著,廣場四周站立著荷槍實彈的人類雇傭兵,蓄勢待發。空中的探照燈與巡邏機的射燈交相輝映,令場麵宏大而懾人。少女雖然見多識廣,但也感覺到了這一次氣氛有所不同,像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她駐足觀察,發現這些雇傭兵不同以往,他們身形魁梧,動作嫻熟,神情中透露著久經沙場的老練,明顯都是經過嚴格篩選的精英王牌。再仔細看,每個人穿的軍服都不同,而且軍銜竟都在將軍級以上。他們不是普通的雇傭兵,而是從各個部隊臨時緊急抽調過來的骨幹,估計都沒來得及熟悉彼此,正自顧自地認真調試著自己的武器性能。要知道,這些人任意拎出來一個都能獨當一麵,都不是簡單為錢賣命的小角色。那究竟是什麽行動能讓這麽多高階將軍同時出動,而且還是甘當普通士兵的身份呢?

突然,遠處響起震耳欲聾的炮火聲,天邊泛起一朵朵恐怖的蘑菇雲,戰火燒紅了漆黑的夜空……緊接著,從遠處飛來一批運載直升機,壓著氣旋降落在中央廣場。艙門打開,一批批沙漠軍工廠新鮮出爐的戰爭用機器人整裝待發,一輛輛異形坦克裝甲轟鳴啟動,一架架飛行器亮起了引擎燈。

這時,天空已泛起了魚肚白,少女不敢耽擱,加速穿過軍營廣場,進入了一幢巨大的龍頭造型的鈦合金異形建築,建築門口寫著“愛仁科研會議中心”。奇怪的是,周圍都是可移動的別墅豪宅,隻有這個科研會議中心不是帶輪子的可移動建築,而是深埋於地下。少女經過層層掃碼驗證身份和安檢流程,進入了中心大廳。大廳中央是一個開放式的半透明實驗室,一隊仿生機器人從左邊的門依次進入,另一隊人類誌願者從右邊的門依次進入,實驗室內部背靠背放置著一對對類似牙醫躺椅的設備,仿生機器人和人類誌願者分別配對躺在設備的兩端,科學家為他們戴上意識移植轉換頭盔,並按下啟動按鈕。

設備立刻被強烈的電磁波振頻震動得顛簸起來,人類誌願者好似被電擊一樣痛苦地號叫,仿生機器人也像被過度充電一樣通體滾燙,不一會兒,內置電路就被燒毀了,人類誌願者也都鼻孔流血,昏迷不醒。就這樣,一對又一對人機周而複始地實驗著,顯示器也一次又一次地亮著意識移植失敗的紅燈。

大廳穹頂的智能係統依舊播放著全息動態海報,展示著公司多年來傑出的實驗成果。

“第一類應用於極限戰爭的可隨意吸附金屬作為戰甲的‘帝王機甲’(紅臉機器人),第二類應用於生態修複的記憶型反循環仿生物機器人‘逍遙機甲’(熊貓機器人),第三類應用於地外探索的隕石科技智能生物機器人‘羅漢機甲’(大聖機器人),以及正在攻堅階段、可以與人類意識互換的超仿人類機器人,這將是人類曆史上最徹底的科技革命。”

少女來到有嚴密監控的止步禁區,經基因檢測後被允許進入,她乘私人升降梯不知下降了多少層,來到了一個奢華私密的內部會客廳。會客廳裏已經圍坐了很多手拿純金秘密請柬的股東以及各方勢力的代表,有一部分是剛才莊園派對上的老麵孔,大家交頭接耳,虛假地客氣寒暄。

這裏是愛仁科技集團的科研中心和會議密室,來這裏開會的人非富即貴,他們雖然擁有比普通貴族更大的財力與權力,卻發現即使到了這個級別也總有能夠製約自己或與自己敵對的角色出現,因此始終無法真正地做到為所欲為。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棋子和工具,所有無法化解的矛盾到最後除了發動戰爭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他們的錢早就多到不知如何去花,其實,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花。他們不停地用藥物留住青春、延長壽命,可事實卻是:身體越保健越虛弱,容顏越整改越鬆弛,器官越更換越衰竭。他們日思長生,夜求不死,欲求不滿之心呼之即出。

當聽說可以通過意識移植技術將自己的意識上傳到仿生機器人體內實現永生,又聽說是五大財閥操盤、鬼才科學家操刀時,他們簡直是一呼百應,紛紛傾囊投入。就算實驗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他們還是願意相信奇跡會誕生,每次抱怨過後也還是會繼續投入,並翹首以盼。畢竟,和永生相比,其他事無論多大,都是雞毛蒜皮。

少女走進大廳,機器人秘書趕忙禮貌地微笑著走來打招呼:“晚上好,小姐,您今天又漂亮了!”

少女四下看了看:“我父親呢?”

機器人秘書賠笑:“對不起小姐,仁伯剛剛有些不適,還在休息。”

少女臉上寫滿了擔憂。仁伯常年用自己的身體進行意識移植實驗,再加上積勞成疾,身體狀態越來越差,而且頑固的仁伯死活不肯替換人造器官。

見少女不開心,機器人秘書眼球輕轉,繼續賠笑:“我覺得您不用過於擔心,以仁伯的狀況再活三年都沒問題。”

少女聽罷,立刻怒火中燒:“那三年後呢?”

機器人秘書自知口誤,眼珠轉了半圈,賠笑著轉身退去,輕言輕語:“待會兒見。”

少女皺著眉頭,盯著機器人秘書諂媚的背影,一腳踹了過去。機器人秘書被踹了個“狗吃屎”,卻立刻起身轉回來,畢恭畢敬地擦了擦少女因用力過猛而踢髒了的鞋子,平靜的電子眼中卻流露出一瞥詭異的深邃。

這時,會議進入倒計時,聽眾席上掌聲響起,中央講台科技感十足的燈光也依次亮起,講台背景是分別戴著“金木水火土”五張圖騰麵具的五大財閥的全息海報,海報下麵端坐著五大財閥旗下的五大軍工集團的雇傭兵首領,他們都是做過基因強化和骨骼肌肉改造的殺人狂魔,而正中央為首的正是剛剛調戲少女的偽憨厚男,雖然他換了新的塑形臉膜,但少女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脖子上的傷疤,她頓時明白了些什麽。

結合之前觀察到的種種跡象以及路上集結的軍隊,敏感的少女意識到即將有大事發生,而聽眾席上的眾人見到五大雇傭兵首領齊聚一堂,早已是一片嘩然,坐立不安。大家都知道,能把這五位雇傭兵首領同時叫來,而五大財閥又同時參會,這恐怕是要發生世界大戰的節奏了。

眾人正在揣測,機器人安保推著一個磁懸浮輪椅從後方走上講台。輪椅上坐著一位虛弱的老人,從眉眼判斷,老人正是仁伯。隻是真人版的仁伯神色憔悴,四肢無力地蜷成一團,和之前全息影像海報上偉岸挺拔的高大形象大相徑庭。仁伯緩了口氣,向大家抱拳問好。

這時,五大財閥的全息投影上線,眾人立刻鴉雀無聲。機器人秘書趕緊登上講台,調暗了燈光,並抱出那架從南極奔襲趕回的無人機。

仁伯借助機器人秘書播放的全息投影,向眾人回憶南極的前世今生:

“眾所周知,第三次世界大戰是名副其實的機器人戰爭,而在座的各位通過機器人軍備競賽和私下的協調運作已取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功。但同時,海量的機器人殘骸和工業垃圾卻已遠超回收極限。最後,天然低溫的南極成為我們各大工廠默認的機器人墳場和生化隔離區,無數的工業垃圾和生化機器廢品被回收運送到南極處理。”

隨後,仁伯打開並播放了無人機帶回的影像資料:“就在昨天,我們的無人機在南極意外墜機,卻因禍得福拍攝到了南極冰川下隱藏多年的異世界。”

機器人秘書邊梳理無人機錄下的影像關鍵幀邊補充:“那裏是一個利用機甲殘骸改造的機器世界,機器生命貌似已全部形成了自我意識,而其中的領導者居然正是當年艾生博士研發的那款意識仿生嬰孩機器人I。這意味著,當年看似徹底失敗的意識移植實驗很可能另有玄機。”

台下聽眾瞬間來了精神,所有人屏住呼吸,側耳聆聽,仁伯也激動起來:“我們有理由懷疑,艾生博士當年已經成功把自己的意識植入到機器人I體內,並且實現了永生,如今,他已在南極臥薪嚐膽建立了機器王國,但是敵是友還不明確。如果是友,我們就不需要再苦心研發了,我們的長生不老夢即將達成;但若是敵,待他們根基紮穩真要返回來一統天下時,我們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台下的各方勢力都想要發表意見卻又不敢喧嘩,隻能竊竊私語。這時,五大財閥的全息投影同時下線,嚇得眾人立刻恢複了肅靜,雇傭兵總首領——偽憨厚男扶了扶耳麥,似乎接到了五大財閥的最終指令,他站起身來,提高了嗓音:“各位請放心,你們都是愛仁科技的股東,大家是自己人,有福同享 ,有難我們當!我們已經受雇於五大財閥,決定帶領五大精英雇傭兵部隊前往南極揭開真相,取回寶藏。”

機器人秘書又在一旁放出了沙漠工廠那隻小禿鷲的偵察視角錄像。原來,之前在沙漠飛進工廠車間的小禿鷲也是一個偵察用的仿生機器人,機器人秘書自豪地補充:“此外,我們已經火速通過偵察機器人,在沙漠軍工廠找到了艾生博士的兒子A。如果嬰孩仿生機器人體內真的是艾生博士的意識,那少年A將是我們最重要的談判籌碼!”

聽眾席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那請問什麽時候去呢?”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難掩激動:“我們也想去,也想出一份力呀。”

“是呀,大家都是自己人,可別把我們丟下呀。”

仁伯和雇傭兵總首領相視一笑,接著,他**澎湃地說:“擇日不如撞日,事關生死,刻不容緩!”說罷,仁伯隨即按下了磁懸浮輪椅上的開關,整個科研中心瞬間劇烈地抖動起來,並開始緩緩上升。原來,整個愛仁科研中心居然是一個龍形的洲際飛船,龍頭部分作為官方建築物**於地表之上,而地下是飛船的龍身部分,大家所處的會議室則在最下麵的龍尾處。龍形洲際飛船挾帶著泥土和草皮拔地而起,緩緩升空,引得周邊設施和小型建築坍塌。賓客們早已興奮不已,歡呼雀躍。透過龍鱗形的窗戶向外麵看,軍營廣場上的武裝雇傭兵也已接到指令開始起航,一艘艘運載直升機探出機頭和懸浮翼,變形成了蝠形飛船,浩浩****地尾隨龍形洲際飛船起飛,氣勢恢宏。

仁伯容光煥發:“接下來,讓我們攜手踏上長生不老的旅途,武裝部隊拜托五位首領指揮調度;伊娃,你帶幾個機器人保安,去沙漠把那個少年A帶回來,切記,要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少女欣然答應,因為她也認出了小禿鷲傳回的沙漠工廠影像正是她不知名虛擬好友發過的工作照所在地,一種莫名想去沙漠看看、順便與網友見麵的衝動湧上心頭。而此時,她還不知道她的虛擬好友,正是她要抓捕的少年A。少女偷偷拿出手環通信器,興奮地給少年發了條信息:“剛才一直在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