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短·暫

“總監,雷小姐電話。”秘書冷靜自持的聲音傳來。未調至歐陽先生左右時,她對他抱持著一份幻想,可是真正待在他身邊工作,立刻幻滅。工作上他是一絲不苟的上司,工作之外,有太多女人對他投懷送抱,委身示好。她簡直看得膽顫心驚,若真有他這樣的男朋友,隻怕她會無一日得以安枕罷?眼下這位雷小姐是盯的最緊的,隻不知她曉不曉得歐陽先生根本是桃花滿天飛?而她,幻滅之後,還是老老實實在一邊看戲好了。

“接進來罷。”真澄放下手邊的文件,接起電話。

“歐陽,現在忙嗎?”雷淨聞甜美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際。

“再忙也挪得出時間聽Tina的電話。”他在電話這端笑,她象是他極想擁有的妹妹一樣,雖然偶爾感覺有點刁蠻任性,卻不影響她在他心目中的可愛。

“明天晚上我家有個小型的宴會,來賓多半是業界的年輕人,歐陽,你也來參加好不好?”其實多數是雷家的遠近親朋,她希望把他介紹給眾人。

“明天……”真澄不想掃她的興,可是——“明天不行,我已經有約了。”

“不能推掉嗎?”雷淨聞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低落,不是不失望的。她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了很久。

“對不起,Tina,我已經同朋友約好了,下次好嗎?”真澄幾乎可以想象她的臉上現在失望的表情。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赴約她不好?”雷淨聞期待地問。

“這——不方便,我可能分不出精力照顧你。”他不想他和藍的約會中間夾著一個第三者。不過,他會送禮物過去以表歉意的。

“那好罷,不過,你欠我一次哦。”彼端女子嬌嗲地撒嬌。

“知道了,小朋友,一點虧也不肯吃。”

“再見,歐陽。”雷淨聞掛上電話,盯住黑色的桌麵陷入沉思。歐陽真澄是個體貼且優秀的男人,對女性一貫都盡其所能地滿足要求,但今天他的拒絕太過斬釘截鐵,理由亦過於怪異。分不出精力照顧你?這是什麽理由?因為他要用全副精力去照顧那個朋友的緣故嗎?又,是什麽樣的朋友,需要全心全意的照顧,以至於分心照拂她也不行?這之間有問題,大大的不對。

她展開一個笑容,既然如此,他說不方便,她便真的不跟嗎?她要偷偷地跟上去。她決定了。

周六上午九點,真澄按響了甄藍的門鈴,大門打開,他走進房間裏,看見甄藍穿著藍灰色的棉質長襯衫和白色長褲坐在地板的墊子上,邊飲茶邊看書。

“走罷,公主。” 他彎腰自地板上抱起她。

“去哪兒?” 甄藍放開書,攬住他的頸背。

“去了便知曉了。”真澄仿佛已經養成習慣,順勢在她的額上吻了吻,但是小心地避免觸及她額上似是閃爍妖異光芒的藍寶石。莫明的,他覺得那是一個禁忌,一個不可以觸碰的禁忌。

在樓下看見管理員小崔,甄藍向他微笑:“小崔,這幾天會有我的包裹寄來,麻煩你替我多留意。假設我正好不在家,你知道怎麽辦。”

“好的,寧小姐,請放心。”小崔大力保證。

真澄不喜歡她分心對別人好,加快腳下步伐。出了門,用一隻手拉開車門,然後把她抱進副駕駛座位,再繞到另一邊,上車。上車之後,他傾身替她係上安全帶。

甄藍在他的手不經意拂過她的胸部時,禁不住向後縮了縮。

他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唇角上揚,有如偷腥得手的貓。有反應就好,總好過她麵對他時的淡定態度,管他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坐好,我們出發了。”真澄笑。

一路上,真澄對她都象久未見麵的朋友一樣,講些輕鬆的遊學見聞,生活趣事。甄藍在聽了他講的笑話之後,十分給他麵子的笑了開來。

他看見她笑了,更加起勁地向她描述他的經曆。

“有一年夏天,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羅馬尼亞自助旅行。既然到了羅馬尼亞,怎麽能不去拜訪那最最著名的吸血鬼城堡?原本想學電影裏的湯姆·克魯斯和布拉德·皮特一樣,晚間才在城堡裏走動,演一出活生生的夜訪吸血鬼。可惜,古堡夜間並不對外開放,我們隻好白天去參觀了。哇,整個布朗城堡是沒有窗的,光線幽暗,陰氣森森,而且靜得可怕。突然有解說員在我們身後講話,嘩!嚇得我們幾個大男人臉色發青,幾乎是逃出古堡的。事後我們一致認定,我們沒有想象中那樣有膽量。”

甄藍一手支在車窗邊沿,側頭認真聽他描述。在聽到他說他們逃出了古堡時,忍不住又笑了。她可以想象彼時彼刻他們臉色灰敗心髒狂跳的場景。

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地隱在了無波的表情之下。她今生是沒可能有這樣驚悚的經曆的,她永遠也沒可能。

“怎麽了?不舒服嗎?”真澄見她的笑容隱去,有些擔心。

“不,隻是在想,已經開出市區好遠了。這附近,能有什麽好去處呢?”甄藍拋開心事,看住車窗外的風景說。既然已經出來了,她不想大家掃興。

“不用猜,我們已經到了。”真澄空出一隻開車的手,指了指不遠處一扇古樸的木質柵門。“就在眼前。”

甄藍有淡淡的好奇,不知道他將會帶她去什麽樣的地方。

他將車開到木門前,轉頭對著車窗外的對講器自報姓名。

“歐陽真澄與寧甄藍。”

未幾,木門徐緩打開,一條兩側種滿懸鈴木的車道出現在他們眼前。綠意昂然的,象是夾道而立的武士,守在通往神秘之鄉的道路兩旁。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細碎地灑在車道上。

甄藍望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車道,狐疑地將視線瞥向真澄。

“這是通向未知的路徑,我們去探索罷。”真澄笑著踩下油門,將車子駛上車道。

因為他太專注於甄藍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所以沒有注意一輛不起眼的本田雅閣由始至終,一路跟在他車後,隻是被及時合攏的木門攔住,才沒能繼續尾隨。

一路跟蹤真澄與甄藍的雷淨聞望著合上了的木柵門,考慮要不要一狠心衝過去,這時豎立在門邊的對講器裏傳出警告的聲音:

“小姐,此間是私人土地,未經許可不得擅闖,請速速離開,否則後果自負。”

雷淨聞恨恨地捶了一下方向盤,看來是沒可能繼續跟進去了,這叫她怎麽甘心?他有空陪那個弱不禁風的病鬼,卻沒時間參加她的晚會?那個鬼裏鬼氣的寧甄藍到底有哪裏好?大哥喜歡,歐陽喜歡,甚至還有一員洋將也喜歡。

雷淨聞倒車,駛離木柵門的可見範圍,又找了一處停下車。她靜靜坐在車內,她要等,看他們什麽時候出來。歐陽知道大哥也喜歡寧甄藍嗎?她咬著嘴唇,她喜歡歐陽,她以為歐陽也喜歡她。可是,為什麽他會為了那個病女而推辭她的約會?可假設歐陽不喜歡她,又怎麽會喜歡上一個殘廢?總不會是因憐生愛罷?

而這個寧甄藍也真是有手段,用一張柔軟的臉,弱不禁風的身體和狐媚的本性魅惑了她大哥與番將也就算了,反正同她沒多大關係,可是她竟連歐陽也不放過!不行,她不能看到大哥和歐陽上她的賊當,她要找機會揭穿她。

真澄在綠蔭掩映的車道上降下跑車頂篷,讓徐徐的、帶著清香的自然風拂向兩人。

甄藍吸了吸鼻子,暗暗猜測。這香味,很熟悉,卻一時之間想不起是什麽。

“藍,我們到了。”真澄微笑,車道盡頭,一大片花海在初夏的風中輕曳搖擺。

“Irises!”甄藍睜大眼,不可置信地輕呼。她的眼前,是一大片鳶尾花海,鮮豔燦爛得一如凡高畫作留給她的視覺衝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過去,還有大片向日葵。”真澄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掖回她的耳後,“我們有大把時間。”

甄藍根本沒留心他在說什麽,全副心思已經被吸引到花海。她被自然的傑作給震懾,屏住呼吸,不敢大意。她是敬畏的,窮她一生,她也無法用言語形容它們的美麗的千萬分之一。

“同它們相比,人類醜陋又渺小且脆弱。”甄藍低喃,枯木尚能逢春,而人類的生命,太過不堪一擊。

真澄搖頭,下車到後備箱裏取出輪椅,然後抱她下車,推著她沿花圃邊的小徑慢慢前行。

“這一畦是勿忘我,嗯,這是——大波斯菊,那邊是香檳玫瑰。”

甄藍仔細將花的名稱與形狀都記住。她突然有了靈感,回去之後,她要設計一間花之塢,一個花之城堡。

“要不要歇一歇?”真澄問。

甄藍點頭,太陽並不盛,但曬久了仍覺得頭暈。

真澄推她繼續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象讓她心中一動。

一株仿似參天巨木的懸鈴木,象個守護者一樣靜靜佇立在一幢看上去是花農住的木屋前。樹蔭下,支著一張木質圓桌,桌上有一壺水果茶,幾盤看上去都很誘人可口的點心,用透明紗罩罩著。一邊還聳立著一隻小小的竹製書架,擺滿了書,顯然是有人事先來精心準備的。一個高大英俊沉默的男子候在一旁,見真澄到來,上前與真澄握手,交給真澄一串鑰匙,向甄藍微微頜首,便消失在兩人的視線裏。

甄藍忍不住回頭仰望真澄。

“歐陽……”

“借花獻佛而已,此間是我朋友辟的一處農場。”真澄蹲下身,“希望你喜歡。雖然我向他情商,可他是隻怪物,隻肯從我們到達時起出借二十四小時,小氣得要死。他啊,有一個心愛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有一個流浪漂泊不定的靈魂。他說,他的這座農場,是給她當心靈的港灣用的,隻有她,才是這裏永久的主人。”

“謝謝你,歐陽。”甄藍要拚命隱忍,才得以保持鎮定,他怎麽會知道她的夢想?他怎麽可以知道?他怎麽能在她措不及防時將她的夢展現在她的眼前?他怎麽能啊!“換成是我,也不肯將這麽美麗的人間仙境借你,這樣一方紅塵裏淨土似的花海,我也不肯。”

“你喜歡?我也為你辟一塊這樣的農場好不好?”雖然現在寸土寸金,想建這麽大的花圃並不容易,但為博甄藍一笑,他一擲千金也肯。

“不好,這麽大的地方,還要請人手來打理,一旦刮風下雨,滿地殘紅落綠,我隻怕不忍看。”甄藍搖頭。她不浪漫,做夢就好,真變成現實,麻煩就會接踵而來,一如他之於她。

“既然這樣,我就常帶你來看花好了。”真澄寵溺地笑,沒一點討好不成的沮喪。“以後,等你的身體大好了,我還可以帶你去許多地方。”

“是嗎?”甄藍垂睫自問。

“當然。”真澄握起甄藍的手。“我們可以去羅馬,參觀這座很man的城市,因為他是愷撒的城市,還可以參觀教廷;去肯尼亞,看東非大裂穀,那是地球億萬年演化中留下的傷口;到卡薩布蘭卡,感受褒曼和鮑嘉的北非,一起唱I LOVE YOU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最後,我們去世界的盡頭--好望角,一起看日出的雄偉壯麗和日落的空寂蒼涼。"真澄憧憬著。

甄藍沒有插嘴打斷真澄過於美好的描述,此時此刻,她不想掃他的興。

“來,喝喝這種特製的水果茶,有山楂、奇異果還有玫瑰花瓣,潤肺健脾,養生美容。”真澄笑,不介意自己唱獨角戲。

甄藍接過他斟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清涼可口、酸甜適中,絕無異香異氣,簡直無可挑剔。忍不住閉上眼享受水果茶經過口腔,咽下之後齒頰留香的美好感覺。

真澄隻是靜靜地看著甄藍一臉享受的表情,這之於他,已經是最好的回報。為了她這樣不設防的輕鬆模樣,他願意奉上全世界。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而燃起烽火的心境了。

美人不用斂蛾眉,我亦多情嗬。

甄藍睜開眼睛,立刻意識到自己在一處陌生的環境裏。房間裏的設施是極具叢林風格的編織家具,但她身下的床鋪卻極舒適。那種涼滑又有韌性的觸感,應該是手工編織的蕉葉床,帶著南亞的熱帶風情。這不是她那間風格沉冷的智能化房屋。

是了,早先,她與歐陽在樹下聊天,喝茶,吃點心。用過花農送來的午餐之後,她看了一會兒書,大抵是倦了,就睡著了。現在——她抬腕看手表,已經過了下午五點,歐陽竟沒叫醒她?是他抱她進屋的吧?

對了,歐陽呢?甄藍四下環視,並沒有發現他,他不在屋中。她想了想,撐起身體,將自己挪坐進床邊的輪椅,然後朝門邊去。她的手,在觸及門柄時,停了下來。

門外,有兩個男聲在低低交談。

“歐陽,你沒瞧出來嗎?那女孩子的情形不是頂好,這才幾月份?隻曬了那麽一會兒太陽,絕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樹蔭下,還會有輕微中暑症狀出現。她太弱了,林黛玉比起她,都健康多了。她不適合你,你難道不明白?你這麽愛玩愛運動的人,跟她在一起,時間久了,你就會開始無聊,會要去四處招蜂引蝶。我這麽說不隻是為你,也是為她。她跟不上你,遲早會受傷。以她的情形,你以為可以再承受心靈的重創嗎?”

甄藍捂住嘴,她根本不是睡著了,而是因為中暑昏過去了。

“別說了!”她聽見真澄低聲咆吼。“我愛她,如果她跟不上來,我寧可停下腳步。你應該懂的,你為了那個不為你家人接受的惡質女人,放棄繼承權,獨立創業,亦毫無怨言。我也因為愛她,可以舍棄舊日的歐陽真澄。”

“你能保證這不是一時的憐惜?如果是任何一個女人,我都會給予你最誠摯的祝福,可她——”男人還想勸誡,卻被真澄打斷。

“不!別說!”

甄藍不想再聽下去了,她又悄悄退回到床邊,上了床,閉上眼。她的決定是對的,她要盡速離開,她和歐陽繼續糾纏下去的結果,隻會使兩人都痛苦。

她才閉上眼,門就開了,真澄輕輕走近她的床邊跪下,小心地替她拉好被子。

“藍,原來愛上一個人,真正恰如那首歌裏唱的,痛並快樂著。看到你不良於行的一刹那,我痛到無法呼吸。你知道嗎?我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麽又或者是怎麽發生的?可是我多麽想替你承受發生的一切!看到你專注地工作、看書,與人聊天,看到你因我而笑,我是多麽幸福,你知道嗎?上天沒有奪走你的生命,讓我有機會與你想遇,你知道我有多麽慶幸嗎?”

他把頭埋進雙手間,他愛她啊!

“藍,我愛你!就算你此時此刻聽不到,也沒關係。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他重又抬起頭,然後將一雙性感的唇,輕輕壓在甄藍唇上,數秒之後,他的唇移開。“也許有點卑鄙,但,這是我們的訂情之吻。”

甄藍閉著眼,淚水悄悄自眼角滑落,她想抱住他,回應他的愛語,可是,她不能。

她竭力克製自己不去回應他的吻。痛並快樂著,她自己何嚐不是?有他這一番話已經是夠了,夠她抱著對他的回憶,在夜深人靜時快樂幸福地死去。然也是她至大的痛苦,終她的一生直至死亡來臨,她也不可能回應,這是她的最痛。

幾乎過了有一世紀那麽久,真澄伸手輕拍她的臉頰。

“藍,醒來。”

她配合他的動作,佯裝自己被他叫醒。

“唔,我睡著了?”

“嗯,你有點中暑,不過現在睡一覺,感覺好些了罷?”真澄扶她坐在**,並在她背後塞了一個靠墊。

“嗬嗬,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甄藍就著天光掩飾自己的絕望——愛他,卻又不可以愛的絕望。

“是我疏忽了,忘記替你做好防曬措施。”真澄立刻說。

甄藍歎息。簡直似開檢討大會。“歐陽,你不覺得累麽?這樣小心翼翼為我,討好我的口味,這完全不似你。我所知道的歐陽,是頂風流瀟灑的人物,一貫都是女人討好你,遷就你。我不愛看見你為我做的改變。”

真澄笑著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略顯冰涼的手指。

“傻瓜,我愛你,願意為了你而改變。這是我甘之如飴的事,我做的很快樂。”

“可是,歐陽——”

“噓,這樣良辰美景時刻,別說任何殺風景的話。我送你進洗手間,你洗漱一下,我帶你去吃鮮花餐。”真澄將食指豎在唇邊。

“可是已經很晚了,我們還要開車回市區。”

“我和朋友打過招呼了,今天我們可以留下過夜。”真澄微笑著輕撫她柔軟的頭發。他渴望這樣做很久了。

過夜?甄藍省過神來。她出來一天了,路易士說不定已經快急瘋了。

“歐陽,你帶電話了嗎?”

“帶了。”

“借我用一用。"

真澄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甄藍立刻撥電話給路易士。

“是我,我和歐陽在郊區的一個花場裏。”她向路易士報告行蹤。

“你沒事罷?小崔說他一早帶你出門,這麽晚還不見你回來,我擔心死了。”路易士口氣有些氣急敗壞。這是第一次,她完全在他們的監護外過夜,這令他憂心。

“我今夜不回去了,你不用擔心,歐陽隻是不想我長途往返。”

“他有這麽體貼?”路易士不以為然,“算一算脈搏。”

甄藍瞥住手表心算一下:“一百。”

“偏快,你明天回來給我好好臥床休息一天。”路易士即時化身為專業醫師。

“知道啦,奶媽。”

“你要死了,看你明天回來我怎麽收拾你。”路易士在電話另一頭笑罵,但仍不忘叮嚀她:“你自己注意。”

兩人互道晚安掛斷電話。

“歐陽,謝謝你。”

“你一直都需要向人報平安?”真澄憶起自己剛回國時父親也曾經讓她到家後打電話過去。

“嗯,他們都擔心我,我每天都必須向一個人報平安。”甄藍承認。“不說這些了,我餓了,我們去吃飯罷。”

這一日放縱,就讓他們有始有終罷。

等在路邊車裏的雷淨聞,由中午而下午,由下午而傍晚,貝齒越咬越緊。歐陽他們都進去那麽久了,還不出來!

突然有人敲她的車窗,她降下車窗,看見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子彎下腰衝她微微一笑:“小姐,不必再等他出來了,他今夜不會出來。你一個女孩子,晚上獨自在外,不很安全,快些回家去罷。”

“他知道我等在外麵卻不出來?”雷淨聞明媚的大眼裏浮現惱怒。

男子臉上泛開一個徐淡笑容:“不,他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的約會中出現不必要幹擾和麻煩,本來我以為你不會有耐性等下去,卻沒想到你這樣有毅力。出於對你毅力的敬佩,我才多管閑事走這一趟。回去罷。他,決不是一個因為有負疚感便會對一個女人百般示好的人,若他不在乎你,你等成一塊長石也是無謂。”

男子笑得溫若桃花,眼角泛起細細的笑紋,很是好看。

可是,雷淨閻卻有瞬間的錯覺,這男人溫和淡雅的語氣之下,似是頂冷厲的內在,他——是一個絕情的人。

“快回家去罷,小女孩。”扔下最後一句話,男人轉身離去。

雷淨聞緊繃了一會的肌肉在他走開後才放鬆。她,害怕他,下意識地。

車載電話適時響起,將她的注意力引開。

“Tina,晚會快開始了,你這個女主人怎麽還不回來?歐陽的禮物都送到了,正等著你拆呢。”勢利又虛榮的母親,壓低了嗓門催促她。

禮物?他還想得到送他禮物,他是在乎她的,一定是那個女人糾纏他,一定!

她吸了一口氣,她愛歐陽,她不會放棄。她會向大哥及歐陽拆穿寧甄藍。她自信地微笑。剛才那男人說得對,她不必再等下去,她應該行動。

真澄送甄藍返家,推開門,卻發現父親與路易士都坐在房間裏。

路易士板著臉自他手臂間抱過微微盹著了的甄藍,直接將她抱回臥室,這中間沒有看他一眼。

路易士將甄藍安置在她舒適大床的被褥間,然後坐在她身側。

甄藍在被抱過的刹那,醒了過來,看見路易士深深蹙著的眉頭,想教他別這麽嚴肅。

“不許說話!”路易士的手壓在甄藍唇上,阻止她開口。“先好好睡一覺,中午我來替你進行檢查。”

說罷,他要起身離開。

“路易士。”甄藍輕輕拉住他的袖子。

“別對歐陽太嚴厲,他什麽都不曉得。”她小聲央求。

“這不是借口!”路易士揚聲說,卻在看到甄藍祈求的眼神後住了口。是啊,歐陽真澄什麽也不知道。“你快快休息,我就在外麵,有事就叫我。”

俯身在她臉上吻了一吻,路易士退出臥室。拿起擱在茶幾上的遙控器,降下具有絕佳隔音效果的投射電影屏幕,然後隨意在歐陽遙身側席地坐下。

“真澄,你不應該不通知我們,擅自帶藍外出過夜。”歐陽遙對兒子搖頭。這太冒險了,萬一——他不敢想象。

“因為她孱弱到幾乎不堪一擊的身體?”真澄問,想知道他們防他跟防賊一樣的原因。

“沒錯,你不了解她的情形,她不是可以被你任意帶出去玩的人。”路易士也低聲說。“吃個飯散個步聽一場音樂會,也許沒問題,可是,出去過夜,絕對不行!”

“是的,我不了解,那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真澄生氣地低咆。他們當甄藍是易碎的水晶器皿般小心翼翼地嗬護,可是他也沒有做出任何會帶給她危險的事啊。他們什麽都不告訴他,讓他怎麽避免有可能發生的傷害?他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他隻是一個尋常男子。

實情?歐陽遙與路易士對望一眼。

說嗎?歐陽遙的眼神這樣問。

如果藍自己不說,我亦不會說。路易士的眼神這樣答。

然後達成默契了的兩人同時望向真澄。

“我是藍的醫生,自初見到現在,十二年過去了。如今的她,已經是身體的最佳狀態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以做任何劇烈運動,不可以受到驚嚇,不可以有大的情緒起伏。清心寡欲,是她能盤桓人間的秘訣。她的生命中,隻有少得可憐的享受。”路易士選擇較溫和的說法。“你應該看得出來,她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

真澄捏緊拳頭,他知道她受了很多苦,可是聽到路易士的描述,仍覺得痛徹心扉。為什麽?為什麽會是她?

“既然這樣,你們怎麽能放心她一個人去旅遊?”

“我們不會,她想要去,我們會讓她去,但是,她絕不會隻身上路。”路易士歎息,那是甄藍唯一的希望啊,他怎麽忍心教她失望?怎麽可以教她失望?“歐陽,如果你是關心她的,就不要帶給她任何傷害,哪怕是無心的。”

“所以你們象防賊一樣防我?”真澄自嘲地低問。

“真澄,我不阻止你接近藍,甚至默許你融入她的生活,但,你——”

“父親,我不會放棄的,我愛他。”真澄大聲地說。他從來不是敢愛卻不敢說隻能把感情放在心裏默默付出的人。不不不,他愛甄藍,也要甄藍愛他。

“但是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你藉著愛的名義行傷害之實。”路易士毫不留情地反駁他。“歐陽,你是個極出色的男人,被你愛上的女人會很幸福。可是,會愛上你的人,往往可能會很痛苦,甚至因為得不到你的愛而去遷怒被你愛的人。我們隻是想防患於未燃,畢竟,現在的藍,再也受不了一丁點的傷害。歐陽,沒有人能保證你不會帶給藍意外的創傷,連你自己都不能保證。”

“我——”

“她昨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是不是?否則她的心跳不會那麽快,她練就一身不動明王的功夫,心如止水似的無波無瀾,可是,昨天她的心率過快。”路易士逼問道。

真澄望向路易士,沒有掙紮,沒有隱瞞,凡是有可能對甄藍造成負麵影響的事,他都不會再做。

“她昨天下午曾有輕度中暑症狀,昏睡了近四個小時。”

中暑?昏睡?四個小時!

“該死!她竟然什麽也不說,該死!”路易士重重捶一下地板。

“路易士,別激動。”歐陽遙輕輕阻止他,再轉向兒子。“真澄,告訴我們詳情。”

真澄將經過一五一十告訴兩人。

歐陽遙與路易士對視一眼,他們擔心的情形,終於還是出現了嗎?

“真澄,你也開了很久的車,先上樓去洗漱休息罷,明天還要上班。這裏有我和路易士看著,你不用擔心。”

“是。”父親都發話了,他還能說什麽?

等到真澄離開後,餘下兩人,一齊沉默。此時此境,他們所擁有的能力,對於藍所需要的,都顯得太過渺小,除了祈禱,他們竟然什麽辦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