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決·心

不怨他,不恨他嗎?甄藍沒辦法騙自己說沒有一絲一毫。可是,他畢竟不知情。而且,歐陽伯伯這些年視她如己出,彌補了她失去雙親的哀慟。

那便罷了,既然他已經回來,也順利得到德士公司的合約,她終於可以功成身退,浪跡天涯去了。

小助理輕聲打斷甄藍淡淡的愁緒:“寧小姐,董事長請你和歐陽先生上樓開會。”

要離開,終究是有幾許不舍,揮不去,是離愁啊。

“好的。”她操控輪椅,向專用電梯行去。

突然,真澄自後麵握住輪椅的推手,慢慢推動她的輪椅。

“啊,歐陽,你不用推著我,這輛輪椅是特製電動輪椅,不用人力。”

真澄笑了笑,卻沒有放開手。

“平常休息的時候,你有什麽娛樂?”他慢悠悠地推著甄藍,看似不經心地問。

娛樂?甄藍微微蹙起秀眉,看書聽音樂複健不曉得算不算娛樂。

“我有國際室內設計展覽的貴賓券,想請你周末一起去看展覽如何?”真澄邀請。

甄藍不是不心動的。那個展覽,是頂級室內設計師的極至之夢,相當於名人堂般的榮譽。所有參展的作品,都是集優雅的傳統與銳意的創新於一身的經典,一票難求。

隻是——同歐陽一起去?甄藍猶豫。

“就這麽說定了,周末我來接你。”真澄替她做了決定,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可——我要去陪歐陽伯伯下棋。”甄藍不放棄最後一線希望地掙紮。

“無妨,等一下開完會我替你向他請一次假。”真澄咧開一個大大的笑。父親那一關,好過得很。

甄藍不作聲。在她的沉默中,電梯到了樓層,停了下來。

真澄推著她走進會議室,頓時所有眼光都向他們射了過來。

“藍,真澄。”歐陽遙招呼他們,讓他們分別坐在他的左右手。

“好,所有人都到齊了,現在我們開始開會。”最愛的兒子和他最疼愛的、視如己出的女孩,都在他身邊了,他希望這樣小小幸福的時間,就此停留。

會議快結束時,甄藍輕輕擊了下手掌,偌大的會議室頓時靜了下來。

即使早年他們曾經對甄藍的能力有所懷疑,經過這麽多年她的不懈努力,他們也看到了她的才華與實力。這使他們多少對這個身體殘疾但意誌堅定卓絕的女孩子,有著一定程度的敬佩。他們願意靜心聽她說話。

“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謝謝各位五年來的支持與幫助,謝謝各位對我的信任與關懷,謝謝大家了。”甄藍略顯低沉的優雅聲音徐緩地響起。

包括歐陽遙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怎麽聽起來似告別辭?

“藍?”歐陽遙直覺地想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董事長,請聽我說完,好嗎?”甄藍請求。

“好罷。”歐陽遙歎息。這一天,遲早要來,他終究還是不能令甄藍改變心意。

“長久以來,我都不是一個易相與的人。多虧各個部門的人員通力合作,遷就我這個任性的人,才使得我完成許多艱難的工作。給各位添了很多麻煩,我很抱歉。現在,我再次任性地做了決定:本人,寧甄藍,自即日起,辭去歐陽氏建築總公司室內設計總監一職,辭去設計公司經理一職。我的所有職務將由歐陽真澄先生接任。他是一位出色的室內設計師,本次德士的合約,就是采用他的設計。我相信,以他的實力,一定可以勝任愉快。”甄藍微笑,“而我,則該去享受陽光海灘輕風了。幸運的話,會有飛來豔遇也未可知。”

會議室內一片靜默,沒人覺得她的笑話好笑。

分管人事的董事經理第一個出聲反對:

“寧小姐,怎麽可以說辭職就辭職?董事會方麵要怎麽交代?”他不希望公司失去一個活招牌和一個如此有才華的設計師。

“的確,寧小姐,即便你不再親自經手個案,但是仍有許多客戶因為信任你這個設計總監,而將case交由歐陽氏來做,你是一塊信譽保證的招牌。”市場部主管也附和,道。

甄藍太息,壞就壞在這裏,她除了興趣,再不想替任何人工作。空背負著一個盛名,實在是極累人的事情。人人指名道姓要她的設計,不接罷,便說你是耍大牌。可是若接了,要在個人愛好與商業考量之間取舍,卻又很是為難。藝術與現實的妥協,太過讓人傷腦筋。而她,想要任性這一次,一生一次的任性,她隻想做個富貴閑人。

“藍,這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嗎?”歐陽遙揚手阻止眾人紛亂的勸說。

她點頭,望著他的眼光裏是無言的懇求。請,讓我,任性這一次。

“不後悔?”他再問。這個女孩子,並不是一個驕縱的女子,但,他不過是一個以老父的心擔憂著的老人而已。

“是,這是我仔細想了無數次後的任性。”甄藍唇邊是恬淡微笑。

“那好罷。”歐陽遙笑了。“你去罷,董事會那裏,有我作主,你放心的去玩。”

“謝謝!”甄藍露出燦爛微笑,終於,她也可以去飛。

會議才結束,寧甄藍辭去所有職務一事也以星火燎原的速度傳遍整個總公司上下。頓時一片議論聲如浪潮湧,此起彼伏。

“怎會?寧小姐在公司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換成我是她,怎樣也不會舍得放棄辛苦多年的成績,將如今的地位權勢拱手讓人。她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我看未必,聽說她是要去旅遊,還對董事長說是她的任性。也許隻是職業倦怠,覺得累了,所以想要散散心。”

“是這樣的嗎?怎麽我聽說是寧小姐想要戀愛結婚,把時間花在家人身上,所以褪去華服,洗手做羮湯去了。”

“寧小姐?怎麽會?不可能!她那樣纖細優雅神仙般的人,我無法想象她打理家務的樣子。且,如果給我娶到寧小姐,我一定會令她過公主般的生活,她就應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子。”有男同事說。

“你別癡心妄想了,就憑你?”眾人大聲撻伐男同事。

“可不是,寧小姐那樣的人物,要麽終生孤老,要麽就嫁個非凡人物。”

“也不一定啊,她這樣的境況,嫁得掉已經很不錯。”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啦?就算寧小姐不在其位了,你也不要忘記,公司裏到處有她的忠臣,被他們聽見,你就等著被孤立罷!”

真澄在經過市場調研部的休息間時,聽見各色的言論,他眼神一沉,這些人都該死。甄藍要離開公司了,他們卻隻省得躲在這裏製造謠言。

他簡直不能相信,她就那麽不顧所有挽留地把公司裏的一切給拋下了,她怎麽能?那些因她而留下的人,會多麽失望?

真澄有些憤怒,在他極力想同她相處時,她卻要遠遠走開,她怎麽可以?!

轉了個身,原本欲向市調部的他,大步走向電梯,下樓。

回到二樓,他直衝甄藍的工作間,推開那扇黑藍色的門。

“藍,我們需要談談。”他根本不理旁人不讚同的眼神。

“歐陽,有什麽事?”甄藍仰起臉,平淡地問。

“為什麽辭職?”他沉聲質問。

“你又為什麽生氣?”她則輕輕反問:“你初進公司就應該知道,我要離開。”

“給我理由!”

“歐陽先生,寧小姐的決定,對你有任何的負麵影響嗎?你又何須知道理由?”西西雖然承認他的才華,卻仍不認同他的管理才能。仗勢欺人同以德服人相去千裏呢。

他不理睬西西的冷嘲,隻專注地盯著甄藍,這一刻他眼裏隻有甄藍。

“我初回來時,這裏人人視我為眼中釘,我原以為是我取代了你的原因。可現在,我才知道,你不隻是要從現在的職位上退下來,而是你根本是要自歐陽建築裏走開,所以他們才看我不順眼。”他挑眉:“我回國,你離開,嗯?”

甄藍不慍不火地將輪椅駛近他,然後伸出手牽住他捏緊的掌。

“歐陽,冷靜,西西他們沒有看你不順眼。而我的離開,則在你回國之前就已經決定了。他們不會因此遷怒於你。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理由,我也可以告訴你。”她美麗而無波的眼,緩緩環視所有陪了她五年的工作夥伴,然後視線落在他臉上,“我的殘疾羸弱,將我困囿於窄小的世界之中。而現在,是我人生的最佳狀態,我想趁機放縱自己去享受一下人生。所以,就算你不回來,我也不會讓自己錯過離去的時機,這與你沒關係。”

真澄蹲下身,平視甄藍的眼睛,試圖望進她的靈魂深處:“就這樣?”

甄藍點頭,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掌心向上。

“西西、史威格、桑塔納、羅賓。”她一一輕喚他們的名字。

毫不遲疑地,四隻大小不一、膚色各異的手輕輕搭在甄藍纖細瘦小的掌心。

她滿意地笑了,捉住真澄的手,將之疊在五隻手掌上。

“答應我,你們會好好相處,不要教我掛心。”

她想走得毫無牽掛,這樣,有一日,她走得累了乏了困了,就可以安心地一覺睡去,再不醒來。

“寧小姐。”西西輕喚一聲,眼淚已先湧了出來。

她不喜歡寧小姐臉上淡淡的笑容,不喜歡她仿佛安排後事般的沉靜。她的寧小姐,應該穿著美麗如雲煙的衣服吃著美食聽著音樂在舞池裏象仙子般搖曳,被各色男子追求,享受每一個白晝和黑夜。

“好了,乖,不要孩子氣。”甄藍的眼底也有淚,一樣舍不得嗬。同他們一起走過這麽多年,寂寞傷心、歡欣快樂時刻,都有他們相陪。“今晚,我在約書亞做東,請你們喝酒。一定要來哦,約書亞說他供獻出一瓶1969年的白蘭地。”

“寧。”羅賓率先收回自己的手。

“嗯?”甄藍仰頭望向臉色沉肅的男子。

“說你會回來。”羅賓又一次請求。其他人也用同樣期待的眼神望著她。

“如果你不做出保證,我們會齊齊跟上去。”桑塔納緊追上一句。

甄藍笑了,活著,終究是幸福。

“我保證,我會回來。”她伸出左手三根手指再次起誓:“若不回來,就讓我——”

“寧小姐,別讓我擔心。”

“不要!”

“我相信你。”

“寧。”

除了不知情的真澄,所有人都喝止她再發毒誓。她所受的苦難,已經夠了。

“好啦。”甄藍揮揮手,“我又不是小孩子,現在,都回各自的崗位去!立刻!”

“優,你們究竟替藍向我隱瞞了什麽?”真澄冷不防問正在埋頭畫草圖的優那律。

優那律自透寫台前抬頭,圓亮大眼裏有毫不掩飾的愕然。

“為什麽會這樣認為?交接工作不是很順利麽?按理,不會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才是。怎麽會隱瞞什麽?給上司設置障礙等同於給自己找麻煩。”優那律慢條斯理地回想了一下後,說。

“優——”真澄幾乎要太息了,“你心裏明白得很,我不是指工作方麵的事,而是指藍本身,她有什麽你們都知道的事,而我卻始終不知道的?”

優那律轉動手上的鉛筆,笑了起來。原來是問這個啊。

“歐陽先生,寧小姐自己的事,她不同你說,我們這些人就更不會說。我們的原則是,當事涉寧小姐時,一切以她為優先考量。所以,如果有什麽你不知道又很好奇的事,不妨直接去問寧小姐本人。若她沒能滿足你的好奇心,你也隻能忍著了。”

看他吃鱉,會是她最大的樂趣。優那律毫不掩飾自己的惡趣。

“那你總可以告訴我,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我不認為她是天生的。”真澄幾乎是在乞求了。

優那律臉上飛過極淩厲的表情,隻是一閃而逝。然後她沉吟一下。

“算是送你升任正式設計總監的禮物罷,我破例告訴你,但隻此一次。”她壓低聲音:“隱約聽說,是寧小姐為救人所致。”

救人?真澄沒有再追問優那律,心知他繼續問,她也未必會說。

他陷入沉思之中。

始終不懂,藍怎可以拒他而遠之,連做朋友的機會也不給。

下班之後,真澄驅車到達約書亞,侍者一聽是寧甄藍的客人,立刻將他引進流風間。

推開門,羅賓和史威格已經先行抵達了。

“歐陽先生想喝些什麽?”侍者似老早認識他般問。

“Mantini Rosso。”真澄坐下來,向侍者點酒。

“請稍等。”

待侍者退出去後,三個男人沉默。過了一會兒,羅賓正視真澄。

“寧是極堅強的女子,也正因為她的堅強,才更惹人憐惜。我們之中沒人可以體會她所經受的痛苦,就算再怎麽試圖去理解,也及不上她肉體及靈魂的磨難的十分之一。我們什麽忙也幫不上,不讓她獨自離去,是我們的願望。”

“可是,去到世界盡頭,那卻是她惟一的願望。”史威格執著酒杯,慢慢搖晃。冰塊與長頸玻璃杯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在聊什麽?表情都這樣嚴肅。”優那律似風一樣推門進來。

侍者跟在她身後為真澄送上他的酒。

“咦?寧小姐還沒來啊?西西和桑塔納呢?”優那律看見隻有三個男人,氣氛沉悶,奇怪地問。

“誰說我們呢?不就在你身後。”西西笑著挽著桑塔納進門,一身大紅色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和K金流蘇耳環讓她充滿了異域風情。“今天是自家人聚會,遲到一會兒沒關係。何況,寧小姐還沒到,我們便不算遲。”

優那律還想調侃幾句,卻在看見他們身後的人時,乖乖住了口。

真澄循她的視線望去,有幾秒鍾的怔忡。

一個穿著白色三宅一生襯衫、黑色古奇皮褲的英俊男子推著甄藍的輪椅進門。

“大家都到了。”甄藍仰頭同站在身後的約書亞介紹:“上次人多又匆忙,沒有為你們做介紹,這一位是歐陽真澄。”

然後她又看向真澄。

“這位是約書亞的老板,俞書亞。我們都習慣叫他約書亞。我在他這裏存了好幾瓶酒,待我遠行以後,要麻煩你來替我喝光。”

俞、書、亞?真澄抬頭打量眼光深幽難測的男子,認出他就是那次在此間門口與藍吻別的男子,心頭浮上一股淡淡的懷疑。

“請恕我冒昧,不知俞先生可是育豪私立小學飛鷹A班的學生?”

俞書亞薄薄的唇揚起淺淺的笑紋。

“人生何處不相逢,第一次聽寧提起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隻是沒有向你當麵求證。”

真澄也笑。可不正是?

“是啊,近來我遇到的人,竟然有許多舊識。我還見到了雷淨閻,我們的學習委員,不曉得你可還記得?”

俞書亞抱起甄藍,將她放在沙發上,然後坐在她身邊。

“飛鷹A班的人,恐怕人人都記得對方,很少,能將那段歲月完全拋卻。”他意有所指地問:“你還記得多少人?”

真澄聳了聳肩,毫不掩飾自己的窘境:“我中途轉學,沒能讀到畢業。又一直長居海外,隻大概記得幾個平時比較玩得來的朋友,其他的,隻怕是都不記得了。雷淨閻告訴我下個月有同學會,約我一起參加。”

“他約你一起參加?”俞書亞看了甄藍一眼。

甄藍輕輕將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安撫他。

“約書亞,今天我已經正式辭職。所以,今夜是我的餞行派對,你和歐陽之間的同學情,不妨留到同學會再去慢慢敘罷。”

“怎麽,路易士同意你去旅行了?”俞書亞立刻將注意力轉向一直溫言淺笑的甄藍,包括真澄在內的其他人也很嚴肅地等她回答。

“他說短途旅行應該沒什麽大礙。”甄藍一徑微笑,喝茶代酒。“優,唱首歌來聽聽,西西,跳一段肚皮舞來瞧瞧。”

“寧!”眾人齊齊叫。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還玩笑。

“呃,我自己唱好了。”她很識相的,決不觸犯眾怒。她隻是不想他們太擔心多慮,活躍一下氣氛罷了。

“歐陽,伯伯身體還好罷?”書亞無意冷落真澄,所以找了個話題同他攀談。他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人同歐陽談及甄藍的身份,可是既然歐陽不知道,他就一樣保持沉默,閉口不談甄藍的過去。

“很好。”真澄狐疑地看住甄藍和俞書亞,他們叫他歐陽的口氣一樣熟稔。甄藍擱在俞書亞手背上的手讓他十分不舒服,他們,是一對情侶?那麽那個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路易士·奎因呢?

“寧,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書亞沒有忽略他猜思的眼神,故意曖昧地貼近甄藍問。

“嗯。”甄藍點頭,張開雙臂攬住他的頸項。除了疲累,她對真澄虎視眈眈的注視感到不安。他,發現什麽了嗎?

書亞將她抱回輪椅上,然後向其他人致歉。

“我先送藍出去,大家玩,我稍後就回來。”

“西西,優,史威格,羅賓,桑塔納,還有歐陽,你們盡興地玩,所有開銷都記我的帳,不用客氣。”甄藍在俞書亞的肩頭向眾人道晚安。

“好的。”

“晚安,寧小姐。”

“做個好夢。”

“注意開車。”

“記得打個電話來。”

真澄發現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曉得向她道別,話都被他們說了,他隻是輕輕說了聲“再見”。但他在心裏發誓,他不會任由她就這樣離開。

真澄輕敲臥室的門。

“進來。”門內傳來歐陽遙低沉的聲音。

真澄走進父親的臥室,看見他已經換好了睡衣半躺在**,正戴著老花眼鏡在看報紙。

見到兒子走進來,歐陽遙放下報紙,知道今夜必須要和兒子好好地長談一番。拍了拍床沿,他示意兒子坐下。

“喝了酒回來?”一身酒氣,麵孔泛紅。

“嗯。”真澄坐在了父親的床邊,發現雖然看上去精神矍鑠,但父親畢竟是老了。兩鬢已經斑白,看報已經要借助老花鏡了。

“工作方麵,一切都還順利罷?”歐陽遙旁敲側擊,並不直接探問兒子的心事。

“我學的就是室內設計。而且,優那律是個極之出色的助手,能力完全不下於藍。所有交接事宜在她的一手安排下,順利得幾近完美。我必須向您承認,藍領導著一群優秀的下屬,他們是最佳組合。”而他,幾乎沒有插足的餘地,如果不是藍自己,把位子讓了出來的話。

“既然一切都很順利,你又為什麽而煩躁?”歐陽遙摘下老花眼鏡,仔細看著兒子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煩躁?”真澄將這個詞在唇舌間回味了一會兒,然後笑了,是的,煩躁。這個形容詞實在太正確了。沒錯,他的確煩躁異常。

“如果不是為了工作,便是為了什麽人了?”不是猜測。隻要有眼睛的人,很難看不到真澄直勾勾注視甄藍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好奇與覬覦。

隻是,他要不要幫助兒子呢?

老狐狸。真澄在心裏嘀咕,看自己的兒子困擾得發狂很有趣嗎?笑得那麽狡猾。

“是什麽人這樣有魅力?讓我優遊花叢不染餘香的兒子,出現如此鬱結神色?”

“父親,為什麽我覺得您很樂於見我為藍而魂不守舍,嗯?”真澄對老父挑起英挺的眉。

“為了藍——啊。”歐陽遙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拍了兒子一下,“對於藍,你究竟是抱持著什麽樣的心態看待她呢?”

他要聽到兒子最真實的內心,如果有一絲可能,會傷害甄藍,他都會全力阻止。

“我不知道。她不是我所認識的任何一種類型的女孩。她明明可以對人溫和體貼,卻對我冷淡有禮。我想了解她,做她的朋友,然而卻始終不得其法。”

真澄有些許沮喪。甄藍將她的心保護得滴水不漏,讓他連接近的機會也沒有。他隻能站在離她最遠的地方,看著她聽著她,卻完全不曉得該怎樣施展他的男性魅力。

她嚴重地傷害了他男性的自尊,就算她不喜歡他,至少,他們可以嚐試成為朋友。但——她似乎無意同他深交。最教他生氣的還不隻這一點,她了解他遠比他了解她要來得多,而且她周圍的人還竭力幫助她製造神秘。

真澄歎息。深知自己在第一次聽見司機向他講述起藍的時候,他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這個平和的女子。

“父親,告訴我,怎樣才可以令得甄藍對我敞開心扉,接受我,至少不再拒我於千裏。”

歐陽遙微笑。如果真澄能夠真心對待藍,關心嗬護她,未嚐不是好事一件。這樣的話,真有一日,他百年歸老,就不會擔心藍的身邊是否有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伴在她左右。而他,也可以了無遺憾的下黃泉去罷?

雖然藍執意不向真澄提起往事,也不許所有知情者告訴真澄,可是,他這個為人父的,難免會偏心。雖然不能明說,總可以給點暗示,隻希望兒子夠聰明,不用他太為難。

“兒子,把我床頭櫃的抽屜拉開,將裏麵的相冊取出來。”

真澄依言取出一本頗有分量的相冊,交到父親手裏。

歐陽遙並沒有急著打開相冊,隻是表情充滿回憶的撫摸已經有些老舊的封麵。

“藍,沒有直接死亡是一個奇跡;可以活下來並且從昏迷之中醒過來,是第二個奇跡;能夠醒過來,又完全沒有影響到她的智力,是第三個奇跡。我一直不曉得這三個奇跡對於她來說,是上帝賜予的幸運,亦或是最大的磨難。”

他憶起了那個掙紮在生死之間,頑強的活下來的小女孩。一轉眼,她都已經長大成人。

而他,也已經耄耋,沒有幾年,能繼續照顧藍的生活起居。

“我一直以來,都不主張藍結識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因為她的情況太特殊,實在經受不起任何傷害。如果不能將她的所思所想所需所冀放在第一位,那麽我寧可藍隻有少數關心她勝過一切的朋友。”

“可是,朋友不可能照顧她一生一世。”真澄不以為然。

“是啊。”歐陽遙歎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我擔心的是她遇人不淑,但總不能因噎廢食。所以,兒子,你必須在心裏萬二分的肯定,你接近藍不會給她帶來一絲一毫的傷害,無論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我才同意你深入地了解她。兒子,你能保證嗎?”歐陽遙尋求兒子的保證。

真澄的腦海裏浮現甄藍略顯蒼白的膚色,細瘦的手腕,孱弱的身軀,還有秋水般的明亮眼眸,做了決定。

“父親,我想認識藍,想保護她,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歐陽遙不再試探兒子的心意。他暗暗祈禱,真澄能夠為甄藍而定下浪**不定的心。也,把那受盡苦難的女孩子留下來。他希望他們都幸福啊。

把手中的大相冊輕輕交到兒子手中,也將關於藍最真實的一麵交到他手中。

“我想,你還是自己從中去發現事實罷。”也把藍未來的幸福,交到兒子的手裏。

“我會的,父親,謝謝您。”接過相冊,真澄如獲至寶。他想,籍由記載著回憶與思念的照片,他可以更多地了解藍。

“那就好,你去罷,我還要看報。”

歐陽遙揮揮手,近距離看到兒子,發現他的眉眼愈發似自己的發妻,多麽的肖似啊。他重新翻開報紙,不再回想過去。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她——始終是不能釋懷罷?而他,漸漸老去,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心思,癡等一個永遠也不肯回頭的女子。

而今,他唯一的希望,不過是他共她之間所生的兒子,擺脫這一場交易婚姻帶給他的陰影,找到人生中的最愛,然後幸福地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