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藍

歐陽真澄笑咪咪地接過空姐遞來的威士忌,輕啜一口,深褐色眼眸裏透出無言的挑逗。

“歐陽先生,您還有什麽需要?”身材曼妙的美麗空姐,微笑著躬身問。

“飛機抵埠之後,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嗎?”他輕聲詢問。

美女空姐嬌羞地看了他一眼,點頭,“當然。”

“那簡直是太美妙了,我希望可以盡早踏足在實地上,做一些能令得我熱血沸騰的事。”他衝空姐魅惑地挑了挑眉,“那麽——稍後見。”

揮手遣走空姐,歐陽真澄轉頭望向機窗外的白雲,不是不感慨的。曾經,他小小年紀就去國遠遊,隻不過一轉眼,十七年的光陰便自指縫間流逝,徒留歲月痕跡,將他由稚童變成昂藏七尺的男人。

機艙玻璃上映出他的身形,他咧嘴笑了一笑。他知道自己是英俊的,長期海外生活使他不知不覺中沾染了洋人習性,連帶外貌也似洋番。六英尺二英寸的身高,深刻鮮明的五官,濃密的黑發,鐵灰色毛衣配深灰色長褲,一件米色風衣,費利加莫的皮鞋,使他看起來斯文儒雅中散發出淡淡狂野不羈。

這樣的他,加之能言善辯的口才,一直是受歡迎的人物。他自信地勾唇而笑,他並不濫情,他隻是情不自禁想要對闊別久矣的家鄉的漂亮女孩,施展一點點魅力。讓她們覺得自己是美麗而受男士矚目的。相對而言,異國女子就自信而豪爽多了。

飛機就在他的思緒中安全降落在機場跑道上。

在下機前,他經過美女空姐身邊,客氣地打招呼:

“你的服務我十分滿意,希望很快能再見到你。”

說完,他瀟灑地走下舷梯,並沒有回首。

機場外,一個中年男子舉著寫有“歐陽真澄”的牌子,等了又等。真澄看到,拎著輕簡的行李迎了上去。男子一見,連忙放下牌子,恭恭敬敬地問:

“少爺?”

“你——是?”

“我是司機李升,您叫我老李就得啦。”老李接過他的行李,“老爺在公司脫不開身,吩咐我先來接您回家,晚上他再為您接風洗塵。”

“別少爺、您的,叫我歐陽好了。如果你怕和我父親弄混了,叫我真澄也是一樣。”

老李隻是笑笑,沒有吭聲。富貴人家規矩多,且禮不可廢不是?他可不敢象洋人似的,將一家老小的大名呼來喚去。

真澄明白他心裏的想法,也就不再勉強。

一路上,各色建築物飛快地掠過。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一切都變了。雖然父親每年寒暑節慶都抽時間去英國陪他同母親,可是,畢竟一家人長年分隔異地,也不知童年嬉戲的庭院池塘是否已經麵目盡改,亦不知兒時交好的夥伴朋友又是否人事皆非。

“老李,家中院子裏的那株懸鈴木可還好?”真澄望著出窗外掠過的行道樹,禁不住想起童年記憶裏的片段。

“好。長得枝椏茂盛,每年夏天都綠蔭掩映。老爺和藍姑娘閑來無事就在樹蔭下支一張圓桌,沏一壺好茶,用一點小點心。藍姑娘說將來待她老了,便什麽事也不做,隻找一處似老宅子這樣的去處,看書聽音樂,乘涼躲懶。連老爺都讚是好主意。”老李一說起老宅和庭院,談興便濃了起來。

真澄好奇起來。司機口中的藍姑娘,似乎與他的家人十分稔熟,登堂入室倒也罷了,竟然可以讓工作狂人的父親陪她閑庭小坐,就很了得了。

父親,連陪母親喝下午茶,在他的記憶裏,都少之又少。

“藍姑娘是什麽人?”他一手支頤,笑彎了眼睛問。

“呃——”老李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藍姑娘是公司裏的工程師。”

真澄沒有追問,他聽得出老李沒有說實話,然而,無妨,總有機會見到她的,他會等待那一刻。

他想見一見可以令父親放下繁忙公事偷取浮生半日閑的女子。

聽起來,她似乎是一個很懂得享受人生的人呢。

回到古老卻溫馨的宅院,管家早已經翹首等待在門口。一見到車子駛進院子,連忙迎上去,待車子停妥了,替真澄拉開車門。

“歡迎回家,少爺。”強抑心頭的激動,他望向已經長高長大的少爺。隻是一轉眼,幾乎是由他一手帶大的少爺,已不再是那個有些任性的孩童,那麽偉岸,那麽挺拔。

真澄沒有理會管家刻意拉開的距離,趨上前一把擁抱住他,喟歎:

“何叔,一別經年,你的頭發都白了。”

“少爺你都是一個大人了,我又怎能不老?”管家喃喃,“歲月不饒人呐。”

“可是你仍然是我的何叔。”真澄擁著老管家往屋裏走去,“來,向我講講家裏這些年發生的事。”

“少爺你不在,這幢老宅裏能發生什麽?家裏連宴會也很少舉行,就算要辦個宴會,也選在市中心的新宅裏。老爺說你喜歡老宅裏的布置,他不想這裏有太多變化。”

“何叔,你簡直是太極高手,回的話與一問三不知沒什麽大區別。”歐陽真澄調侃老管家:“我想我也缺少一位你這樣的忠心管家。”

“能為少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何叔微笑。

“前提是不與老爺的吩咐起衝突,可是?”真澄朗聲笑。他長大了,記憶裏身子骨硬朗的管家何叔,現在也已是兩鬢班白,身手輕捷不再。

“嗬嗬,少爺說的是。”何叔也不反駁,“你剛下飛機,應該也累了,不如先洗漱休息,待老爺回來了,你再同老爺敘舊。”

“也好。”真澄從善如流,對待老人家,這一招最管用。他也樂得哄老人家開心。

走進自己房間,他站在起居室四下環顧,布置並沒有特別大改變。可是,顏色換了,整間起居室的色調由以前的淺棕色,變成了淡淡的藍紫色,淺藍色沙發,稍深一些的藍紫色印花布靠墊,白色漆麵圓桌上擺著一隻尼娜·裏奇的玻璃水瓶,卻插著一捧粉紫色野花。牆角是一隻雅典娜坐地燈。一切擺設的位置完全如舊。可是,換了顏色,冷冷的藍與神秘的紫,一掃他印象裏的嬰兒房童稚的形象。

忍不住,他推開臥室的門,眼前再次一亮,與起居室完全不同,臥室采用了暖黃色調。唯有一張大床是冷藍調子。突兀搶眼,卻又不會令人覺得格格不入。

“何叔,這是怎麽一回事?”他問跟在身後的管家。

“老爺知道你要回來,說總不能教你睡育嬰室一樣的房間,所以叫裝修師來重新裝修過了。”

“哪一家室內設計公司?”真澄走進臥室,伸手撫摸柔軟的床墊。

“這——是自家公司的設計師提供的方案。”

真澄沒有忽略管家短短的遲疑。奇怪,人人有事瞞他的樣子啊。

“我很喜歡他的風格,希望有機會能見到他。”他說明。

“啊,那真是太好了。一定的,你們一定有機會見麵。”何叔一聽他滿意,禁不住眉花眼笑。

“我沒事了,何叔。你不用忙了,新去歇著罷。我也休息一下,等父親回來,你通知我。”真澄攬住管家的肩膀,把他帶出臥室。少時父親工作繁多,管家何叔機會兼任了所有父親的工作。對何叔,他是尊敬的。

“好的。”管家何叔笑著應聲退出他的房間,留給他一室靜寂與猜思。

脫去外衣,走入浴室,真澄被巨大的菲利珀·斯達克設計的浴缸吸引,太不可思議了,這個室內設計師簡直是天才,他迫不及待地款去所有衣物,跳進大浴缸,享受這款浴缸的舒適感受。在被熱水包圍的一刹那,所有旅途勞頓,一掃而空。

沐浴完畢,拉開衣櫥,真澄笑了,天藍色棉質睡衣,他肯定這不會是老父或何叔的品位。看來,一定又是那位品位超群的設計師的建議,一個對藍色帶有淡淡偏執的人。

換上睡衣倒在大**,漸入夢鄉的時候,真澄朦朧地想,他會喜歡這個設計師的。

歐陽遙坐在他明亮的辦公室內,聽取各個部門提交的工作報告,但他有些心不在焉。不過所有人都予以理解,大老板的獨子終於回國了。很少有人知道歐陽真澄遠離家園和家族事業的真正原因,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董事長多麽愛自己的兒子。

所有報告都陳述完畢,看到董事長仍神遊天外,甄藍輕輕拍他已經長有老年斑的手。

“董事長。”

“啊。”歐陽遙省過神來,清了清喉嚨,“好,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罷,所有報告都交給寧小姐就好。散會。“

各部門主管向甄藍遞了個“麻煩你”的眼神,留下報告離開辦公室。

一時之間,整個大辦公室裏,是一片岑寂。隔了良久,歐陽遙轉向甄藍。

“藍,晚上一起吃飯罷?”他的眼神無限期待。

“不了。”甄藍搖頭微笑,“至少今天不行。”原因你知道,她以眼神這樣告訴他。

“為什麽?你生伯伯氣了?我隻是想你們見個麵。”歐陽遙仍竭力做最後掙紮。

“您怎麽會這麽想呢?您誤會了。隻是今天是歐陽返家的第一日,您應該好好和他敘敘舊。我這個外人在場似是不妥。”甄藍收集起所有報告,放在桌前,一份份翻開。

“外人?藍,你仍然把伯伯當成外人嗎?你傷了我的心,我揪心掏肺地待你……”歐陽遙一手搗住心口,一手做欲擦眼淚狀,一邊暗暗自指縫間偷覷甄藍的反應。

“伯伯!”甄藍啼笑皆非地打斷他的表演,“我隻是說今天不會去,但遲早要見麵的,何必急在一時?而且,我真的沒有準備好,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麵目來對待他。”

唉,歐陽遙歎息。是呀,該用什麽麵目呢?

“那,麻煩你送伯伯回家總不過分吧?”他退而求其次,相請不如偶遇,他希望他們能恰巧碰上。

“老李呢?”甄藍放下手邊的文件,問道。

“我讓他去機場接真澄了。”這倒不是撒謊,不過,現下應該老早已經把真澄接回來了。

“好吧。”甄藍妥協,拿起她收集的一疊文件放入文件夾,“我在車庫等您,隻等五分鍾,逾時不候。”

“曉得了,陛下。”歐陽遙笑望著甄藍退出辦公室的背影,明白她是不希望他又憶起十七年前改變她人生的那一個早晨。然而,怎麽能忘啊!即使他已經多年沒有提起過,可是隻要一看到她的身形,他就會覺得歉疚。不是他自虐得執意要將甄藍留在視線內,以時刻提醒自己曾有的一切,而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去留。如果不是他牽絆住她的腳步,她大抵早已經走得不見蹤影。

搖了搖頭,將如潮的思緒關回心底,歐陽遙交待秘書:

“伊小姐,我回家了,沒什麽事的話,你也可以下班了。”

交待完畢,他離開辦公室,乘上專用電梯到地下停車庫,找到甄藍的福特車,她已經在車上等著他了。

“比我預估的早一分鍾。”她笑靨如花,“也許我今後可以減少等候時間,縮短為三分鍾,您看如何?”

“你這個丫頭,嫌我這把老骨頭還不夠奔波嗎?”他佯怒地斥她。

“歐陽回來了。一切都會得到改善。他可以分擔您的工作,而我——也可以下台一鞠躬了。”她等他坐好,發動引擎,將車駛出車庫,迎向近晚的暮色。

“藍,你答應過伯伯,不會太早離開。”歐陽遙有點緊張,十分擔心她會毫不留戀地飛向遠方。而他,甚至沒有可以挽留她的理由。

“您放心,至少我會等歐陽的工作步上軌道之後,才會考慮我的計劃。”

他不再多說什麽,除非兒子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否則,他留得住甄藍一時,卻留不了她一世。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鬱悶。

“伯伯,”甄藍自後視鏡裏瞥了一眼怏怏不樂的老人,安撫他,“我隻是計劃。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可預測的事及不可抗因素,或者我還來不及施行我的計劃,一切就已經胎死腹中。”

“藍,伯伯隻是不想你一個人在外麵吃苦。”

“怎會?這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會比——”她倏然住口,眼中有淡淡歉意。

“我始終不能令你釋懷。”歐陽遙采哀兵之姿。

“不是的,您對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也無以為報,又怎會耿耿於懷?”甄藍連連否認。

“沒關係,藍。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歐陽遙擺擺手,他不該強求的。

兩人都沉默下來,直到車子駛進歐陽宅邸的深廣庭園。

歐陽真澄經過一下午恬睡,調整時差,已然睡醒。聽見隱約傳來引擎聲,他推開落地長窗,站到陽台上,探身向外看。隻見父親從一輛黑色福特車上下來,正彎腰低頭與車內的司機講話。

“藍,你真不進來,一起吃晚飯?”

真澄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去,不自覺靠在陽台欄杆上側耳傾聽。

“不了,來日方長。”

這是一管未見清越甜美卻十分優雅幹淨的女聲,隻聽聲音,很難推斷她的年齡。

“可是你一個人回家我不太放心。”父親慈祥的聲音裏全是擔憂,且毫不掩飾。

“您總是這樣,我獨自賃屋而居也六、七年了,並沒有出什麽事,不是嗎?您還不放心。沒事的,您快進去罷,我到家之後給您打電話報平安,總可以罷?”被喚為“藍”的女子輕輕說道,安撫著。

“那好,你路上開車小心。”父親仍千叮嚀、萬囑咐,大有欲罷不能之勢。

“我會的。”福特車緩緩駛開。

歐陽真澄望著父親目送福特車駛遠的身形,挑眉。真有趣,他從沒見過父親用這種關切得近乎小心冀冀的態度對待母親。這個被父親昵稱為藍,司機口中的藍姑娘,真的讓他好奇得心癢難耐。

可是,她顯然無意見他。父親留她吃飯,她一口回絕,且不論她同父親是什麽關係,隻從她並不急於結識他的態度看來,她如果不是深謀遠慮,就是已經成竹在胸了。

真澄不喜歡這種情形,對於這位藍姑娘,他一無所知,而她,想必是多少了解他的。

想到這裏,真澄返回臥室,換上居家服,等到與父親見過麵後,他會設法深入了解一下藍姑娘的。

甄藍返回自己家中,在經過管理處的時候,管理員遞給她一疊旅行社的資料,並笑容可掬地問:

“寧小姐,是不是要出去度假呀?”

“嗯。”甄藍點頭。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

“準備去多久,要不要找鍾點工來替你打掃衛生?”管理員熱心地問。

“我還沒有決定什麽時候啟程,如果我定了時間,會事先和你打招呼,麻煩你替我物色人選。”

“哪裏,是寧小姐不嫌棄,住在這兒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讓我幫什麽忙。”管理員抓抓頭,露出靦腆的笑容。“這點小事,不麻煩。”

“那就謝謝你了。”甄藍向管理員微笑,沒再多說什麽。十歲那一年,她的世界徹底巔覆。她知道,如果要活得有尊嚴,就必須比任何人都堅強、獨立,而她——也真的做到了。

回到自己在二樓的公寓,打開燈,暖暖燈光灑在冷色調的地板上。遙控器代替甄藍的手,幫助她完成許多事:開啟音響,皇後樂隊的音樂在室內流淌;透明的落地長窗自動向兩邊滑開,迎來一室微風;電腦開機,自動上網替她收取郵件……

甄藍放鬆身同心。隻有此時此刻,她可以放縱自己,做一個一無是處百無一用的人。可是隻要踏出這間公寓,她就必須是堅強的寧甄藍。

閉上眼,甄藍想起十七年前,在醫院裏睜開眼時,看見歐陽遙疲憊然而卻又混和欣喜與憂慮的眼。見到她醒來,他問:

“覺得疼嗎?”

當時她想搖頭,想說不疼。可是她驚恐地發現,她完全不能動彈,甚至沒辦法開口說話。她短短的人生經驗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無助惶恐的時候。

他一定是看見她驚惶莫名的表情,所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合在他的掌心裏。

“好孩子,你聽得見伯伯的話嗎?如果聽得見,就眨一下眼睛。”

她眨了一下眼,用了幾乎一個世紀那麽久。

她,竟然連控製自己的表情,都那麽艱難。

“很好,伯伯接下來所說的話,你也許還不能理解,可是你要相信伯伯,要堅強,要勇敢,明白嗎?”

她再次眨眼。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事嗎?”

她困惑地回想一下,然後回憶起發生的事,因此她又眨一下眼睛。

“壞人向你開槍,子彈打中你的前額,嵌在腦部。你很幸運,經過手術後,得以存活下來。可是,子彈畢竟重創了你,傷及神經。你很可能再也站不起來,再也不能行走,無法自如使用右手,你必須通過最痛苦的複健過程,重新學會生活。孩子,你的餘生,不再是健康人。”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道,仿佛怕她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

躺在浴缸裏的甄藍自嘲地笑了一聲,大概除了已經去逝的父母,彼時彼刻沒人知道她是一個天才早熟兒童,不然她也不會在那樣危險的時候衝出去刺傷凶徒。在歐陽遙向她講那一番話後,她就已經明白,她的世界,再也恢複不到事故發生之前的狀態。

一切,都將不複從前。

所以,她聽話的就醫,在醫生指導下進行康複。她不想餘生就癱在**似具活屍一樣。

在經過無數痛苦的近乎地獄般的嚐試之後,她終於還是成功了,不必象無用的廢人被看護照顧。

是她的自尊心罷?無法想象成日鎖在一間屋內,垂淚自憐詛咒哭泣的景象。

甄藍“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形容得似苦情悲劇!好在,她不必生活得那般無奈。她決不要那樣的生活!

甄藍睜開眼睛,就到這裏罷,懷舊時間結束。她已經長久不再憶起那段煉獄般的歲月。若非歐陽真澄的歸來,恐怕她也不會去回想。早晚,她與他都會見麵,如果不收拾好心情,她自知很難平靜地麵對他。

隻是,遷怒於人,亦不是她的風格。

吃完了晚餐,管家何叔沏了一壺蒼山雪綠送進書房,然後留下歐陽遙和歐陽真澄兩父子。

喝了一口茶,歐陽遙細細打量兒子,然後緩緩開口。

“真澄,你終於決定要回來了嗎?”兒子對當年被匆匆送到英國讀書,一直是耿耿於懷的。

“是的,父親。”真澄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可是您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顯得多麽高興。”

“你在英國,都學了什麽?大學畢業後你一直都在做環球旅行,一去經年,隻怕所學的專業早已經生疏了罷?怎麽樣,回來有什麽打算?是繼續當個遊手好閑的二世祖,還是有意進公司替我分憂啊?”歐陽遙望著沙發另一頭的兒子,問。

“父親不擔心我進公司把公司給玩垮嗎?”真澄促狹地反問。

“我不怕你進公司玩,隻怕你鎮日沉迷女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風流債,愛怎麽玩,玩什麽,你都長這麽大了,我也管不得。隻是進了公司,你給我收斂點,不要去招惹一幹女職員。”歐陽遙淡淡地警告。人不風流枉少年,這點道理他懂,畢竟他也年輕過。

真是知子莫若父啊,真澄看父親一眼:“那麽父親大人準備怎麽安置我?”

“你學的是室內設計,管理上的事,隻怕一時半刻也不能上手,不如,先去室內設計公司和那兒的設計師熟悉一下。咱們歐陽氏畢竟是靠建築起家,你先了解一下,總是有益。”

“提起設計師,我倒記起來了,聽何叔說,我的房間是咱們公司的人設計裝修的,是哪位設計師設計的?”真澄想起自己風格清透的房間和對藍色有淡淡執著的設計師。

“怎麽,你不喜歡?”歐陽遙對兒子臉上的探究之色有三分小心。

“不是,正相反,甚合我意,所以我很期待與他見麵。”

“嗬嗬,喜歡就好。她這兩年幾乎已經不接個案了,要不是我央她,她哪裏肯接手。至於見麵嘛——”他不得不考慮甄藍的意願,所以,“你到公司上班的話,總有機會見到她的。”

“哦?”真澄瞥了一眼明顯在打太極拳的父親,也不拆穿他,直接轉換話題。

“我看到一位女士送您回家哦。”

歐陽遙端起茶杯,沿著杯緣睇了兒子一眼,他看見了?不,他不以為。輕輕放下茶盞,他起身拍拍兒子的肩:

“夜了,早點兒休息罷,給你一周時間適應時差,下周一到公司上班。”

“晚安,父親。”

“晚安,兒子。”

真澄望著父親踱出書房,又聽見管家告訴父親。

“藍來過電話了。”何叔歡喜地報告。

“她說什麽?”父親緊張地追問。

“她說她活著到家了。”何叔低聲揶揄。

“哈哈,是她典型的說辭。”父親暢快而笑。

真澄聽著父親和管家何叔漸行漸遠的交談聲,輕輕蹙起眉。

這是什麽情形?這個家裏人人都知道藍姑娘,可是所有人在麵對他的時候,都絕口不提這個幾乎似家庭一員的女子。

她——究竟是什麽身份?隻是單純的是父親的員工?亦或——是父親的紅顏知己?又或者,她本就是父親的情人?

為什麽他覺得所有人都和她相處融洽,但是卻沒人意欲介紹她同他認識?遠在倫敦的母親,知道有這樣一個女人嗎?還是,因為知道藍的存在,所以,母親和父親,多年來才形同陌路?

真澄陷入沉思,他——真的很想見到藍,或者說,他好奇於藍姑娘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