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幻真
花裴把Dream帶回家後，很是認真地擺弄了好幾天。
為了更好地研究其特性，她甚至還專門登錄幻真的官網，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整套教學視頻。
按照官方的介紹，Dream作為機器人的入門級產品，支持用戶進行自主編程，即使是對代碼並不熟悉的普通消費者，也可以在連接電腦或手機端後進行“傻瓜”版操作，通過簡單的“記憶”和“回讀”模式，給小機器人編排出各種舞蹈姿勢。
這一功能顯然比花裴預想的更簡單高效，也更有趣，因此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樂此不疲地摸索著，直到給Dream編排出了一套鬼畜版《小蘋果》，這才心滿意足地抱著自己的勞作成果再次出門，直奔和悅敬老院而去。
到達目的地時剛好中午12點，花裴在上樓時正巧碰上了熟悉的護工。對方看她抱著巨大一個袋子走得氣喘籲籲，趕緊上前搭了把手，順便熱情地嘮起了嗑：“花小姐又來看你爺爺啊？每次來都帶這麽多東西，你也真是有心了。”
花裴這一路走來也是有點吃力，在對方的幫忙下終於喘了口氣：“他老人家最近怎麽樣啊？”
“挺好的，能吃能睡，人也精神！”
護工笑眯眯的，顯然對自己長期照顧的老人這一家子親屬都頗有好感：“昨天下午顧先生也來了一趟，給老爺子帶了不少好吃的，還扶著他去院子裏曬了會兒太陽。老爺子心情不錯，就是老長時間都沒把自家外孫認出來，晚上吃飯的時候還念念叨叨地問我他是誰來著，顧先生走的時候特地重複了三次自己的名字。你說這老爺子也真是的……”
“這樣啊……”
花裴的眼睛垂了下去，輕輕歎了口氣。
小時候父母忙於工作，她和顧雋都是花建嶽一手帶大的。一眾兒孫之中，花裴因為性子皮，又向來膽大妄為，沒少被老爺子拎著掃把追著滿街跑。顧雋卻是嘴甜又黏人，一直最得花建嶽歡心。如今老人家年歲大了，本該是兒孫膝下其樂融融的時候，卻因為記憶的日漸衰退，和最心愛的外孫鬧到了見麵不相識的地步，也是讓花裴心中五味雜陳。
“花小姐，我還得先去隔壁房間看看，老爺子那邊你先過去，我晚點把飯送過來。”
“好的，麻煩許哥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上了三樓，走到了花建嶽的房間門口。花裴從護工手裏接回袋子道了聲謝，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幹淨整潔的房間裏陽光充沛，牆上掛著的大屏電視機裏正吵吵嚷嚷地播放著不知道哪個國家的足球比賽。花建嶽靠著枕頭躺在**，目光怔怔地看著電視機裏那些來回奔跑的人影。聽到腳步聲，他的目光偏移了一下，對著花裴客氣地笑了笑，又緩緩地扭過了頭。
“爺爺，今天感覺怎麽樣啊？”
花裴放下袋子，抽了張椅子在大床邊坐了下來，眼見花建嶽依舊緊盯著電視，絲毫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幹脆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您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去小食堂裏幫您加兩個菜？”
似乎是因為電視上的畫麵被幹擾，花建嶽嘟嘟囔囔地不知抱怨了一句什麽，終於把頭擰了過來，對著花裴仔細打量一陣後，才滿是疑惑地開口：“你是……”
“我是裴裴啦，您的孫女兒……小時候被您揍得最多的那一個！”
這樣的場麵，花裴在回國後的這幾個月裏已經習慣了，於是趕緊做了個自我介紹，順帶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機：“老看電視對眼睛不好，要不我陪您聊聊天怎麽樣？”
“裴裴噢？”
老頭兒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句，似乎極力回憶了一陣卻還是沒能搞清楚來人的身份。但麵對花裴笑意盈盈的一張臉，又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善意，於是十分配合地咧了咧嘴：“好，咱們聊天……聊天……”
花建嶽年輕的時候作風強勢，一旦拿定了主意的事，很少有耐心聽取別人意見，沒想到年紀大了，性格裏麵尖銳強硬的部分經被時光衝刷而去，整個人反而柔軟了起來，變成了一個溫馴順從的慈祥老頭兒。花裴坐在他身邊，一邊削著蘋果，一邊撿了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和社會趣聞跟他聊，老頭兒瞪著眼睛，偶爾配合著哼哼一聲搭個腔，卻也不知道其中的內容究竟聽進去了多少。
一老一少就這麽聊了半個小時，中途護工送來了午餐，兩葷一素外加一個湯，從食材搭配到烹飪擺盤都讓人看了頗有胃口。花裴招呼著他吃了飯，眼見對方眼睛一直偷瞄著電視，似乎並沒有立刻午睡的意思，幹脆起身拆開袋子，把Dream抱了出來。
“這是什麽呀？”
花建嶽對著這麽個新鮮玩意顯然來了興趣，混混沌沌的眼睛泛出了熱切的光彩，手臂也跟著胡亂地揮動了起來。
“這是給您帶來的新朋友，來陪您解悶，以後您要是無聊了，就讓它給您跳跳舞，講講故事什麽的。”
花裴把Dream放在了用餐的小桌板上，開啟了電源。隨著《小蘋果》的背景音樂響起，白色的小機器人四肢伸展著，蹬腿抖手地賣力跳起舞來。
“哎喲，這玩意好，花小姐你花了不少錢吧？看把老爺子給樂的！”
正在屋子裏收拾衛生的護工看到眼前這一幕，也趕緊湊了過來，一臉驚喜地觀望著。
“許哥，這是台智能機器人，我給它簡單地設定了一些跳舞和講故事的程序，以後要是我爺爺無聊了，你就讓這個小東西陪他玩兒會，別老讓他盯著電視看。”
“好是好，可是這麽先進的東西……我不會弄啊。”
“很簡單的，就是要麻煩你幫忙下個APP，我再簡單地和你說說怎麽操作就行，保證十分鍾之內搞定。”
眼見花建嶽已經完全被眼前的小機器人吸引，皺巴巴的一張臉樂嗬嗬的，花裴也倍覺欣慰，趕緊幫著護工下了個APP，簡明扼要地把操作流程交代了一番。
半個小時之後，在Dream耐心講述著《三國演義》的故事中，花建嶽逐漸困乏起來，合眼休息之前，卻十分固執地示意要把Dream挪到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花裴依照他的意思把Dream放在床頭櫃上，又等了一會兒，眼見爺爺已然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這才切斷了電源，小心翼翼地幫他掖好了被子，又和護工仔細交代了一陣後，才慢慢地退出了房間。
陪著爺爺聊了這麽一陣，時間已經到了下午3點。細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敬老院的走廊上灑下了一片斑駁光影。大樓前的綠色草坪上，許多步履蹣跚的老人正在護工的攙扶下慢慢地散步曬太陽，一切看上去如此寧和安詳，卻又如此讓人心情凝重。
花、顧兩家對於長輩向來孝順，當初考慮到花建嶽的身體情況，最終決定將他送到敬老院一邊治療一邊休養時，也是不惜財力選擇了S城裏條件最好的這一個。和悅敬老院裏各種軟硬件設施十分優越，對於身體機能逐步衰退，生活缺乏自理能力，兒女又都忙於工作無暇終日陪護的老人而言，能夠在這裏安享晚年，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想起昔日雷厲風行的爺爺，如今整日百無聊賴地躺在**，靠著電視機的畫麵和聲響排解寂寞的模樣，花裴還是會忍不住覺得有些難過。
每個人的心裏都住著一個孤獨的小孩，無論他經曆過怎麽樣的風光，擁有過多麽大的成就，最後渴望的，無非就是能擁有一個相依相伴，說些家長裏短的話，分享一些瑣碎快樂的人。
她曾經很堅定地以為，康鬱青會是那個一直在她身邊，與她共度餘生的陪護者。
可是現在……
花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回想起不久之前爺爺那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訂上一台Dream，來陪自己聊天娛樂打發時間。
畢竟按照阿西夫莫三定律，機器人是不會主動選擇背叛的。
走出敬老院的大門，花裴還沒來得及打車，徐朗的電話卻早一步追了過來。
那日在W咖啡館見麵後，他們隻在微信上不痛不癢地聊過兩次，隨後因為徐朗接連奔赴外地出差，花裴也沒什麽繼續深入交往的意思，雙方的聯係自然也就更加淡了下來。
花裴原本以為介紹工作的事，隻是顧雋為了讓雙方有所接觸而製造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在他們相互交換了聯係方式後就算有始有終地告一段落。後續不再主動進一步接洽，她的態度也是清楚的，沒想到徐朗卻就此較起了真，朝她的郵箱裏發送了好幾次悅享之音的資料。此刻聽對方在電話裏認真探問她看完資料的意向，花裴不禁感覺有些汗顏。
“抱歉啊徐總，你之前發過來的資料我大概看了下，但這幾天忙著我爺爺的事，就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
“沒事沒事……你是說花老爺子吧，顧雋他之前和我提起過。”
徐朗顯然因為顧雋的關係，對她家人的情況並不陌生，在對花建嶽簡單問候了兩句之後，繼續熱情地建議著：“其實郵件能呈現的資料信息再怎麽說也比較有限，想更了解一個企業，還是麵對麵坐下來聊聊比較好。隻是我還在出差，短時間內都回不了S城。花小姐如果方便的話，我把對方企業的地址和創始人的聯係方式發給你，你們約著早點見個麵如何？”
“行啊，剛好我接下去也沒什麽事，就今天下午過去拜訪吧，麻煩徐總了。”
雖然不清楚徐朗這番孜孜不倦地幫拉皮條是真的隻著眼於工作，還是麵對自己並不積極的態度，不得已之下隻能繼續在原有的借口上做文章，試圖進一步拉近雙方的距離，但麵對這樣的熱情，花裴也實在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失禮，於是趕緊順水推舟地滿口答應了下來。
按照徐朗發過來的地址，花裴叫了一輛車，奔赴位於城郊的智創孵化園。四十分鍾以後，出租車在一個廠房改造而成的loft園區門前停下。花裴下了車，抬眼看著眼前一棟棟灰撲撲的樓房，再對照微信裏提示的“C區B棟403”的地址，隻覺得有些頭疼。
這種工廠舊址改建的辦公園區占地麵積極大，又不像常規的商務寫字樓一樣，在大堂處配有保安人員可供問詢。縱橫交錯的道路看上去十分複雜，進行區域分割的指示路牌又不知道都藏在哪裏。花裴左右繞了幾個圈，始終找不到目標所在，接連問了幾個路人，又大多是和她一樣屬於外來辦事人員，並不清楚整個園區的詳細規劃。無奈之下，她正想著要不要給企業聯係人直接打個電話，一輛裝載著大束紅玫瑰的快遞小電動車朝她迎麵駛了過來。
快遞員和外賣小哥向來是一個區域裏的活地圖，花裴眼見救星立馬精神一振，趕緊抬手攔截，衝對方打了個招呼：“帥哥，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你知道C區B棟具體在哪個位置嗎？”
年輕的快遞員見到美女問路，趕緊把車停下，嘿嘿一聲笑了出來：“也真是巧了，我剛好也去C區B棟送東西，你跟著我走就行。”
花裴鬆了口氣，腳步匆匆地跟在了小車背後。幾分鍾後，車子慢悠悠地停在園區東北角的一塊空地上，快遞小哥使著吃奶的勁把碩大的玫瑰花束抱在了懷裏，又試著去撈後座上那個巨大的蛋糕禮盒。
“你就別忙活了，這個我幫你拿吧。”
花裴看他動作狼狽，趕緊上前幫個忙。盒子捧在手裏隻覺得沉甸甸的，倒讓她忍不住有些好奇：“這是公司要開派對嗎？還專門訂了這麽大個蛋糕？玫瑰花居然還是‘野獸派’的……哪家公司福利這麽好啊，居然這麽奢侈？”
“開什麽派對呀，這是小姑娘在追帥哥來著！”
“怎麽？這些東西是……小姑娘送給男孩子的嗎？”花裴聞言吃了一驚。
“可不是嘛，我負責在這片區域送快遞，光這些東西就送了有大半個月了，收件人是個大帥哥，絕對錯不了。”
快遞小哥咧著嘴，一邊費力地摁電梯，一邊和花裴透露八卦：“你說這年頭的小姑娘真挺豁得出去，追起人來不管不顧，也不知道說點什麽好。偏偏人家又不領情，之前拒收了好幾次，後來看我天天送，就幹脆隨手扔在前台那裏，看著也是挺心疼的。”
說話之間，吱呀作響的老舊電梯已經載著兩人晃晃悠悠地攀上了頂樓。花裴被快遞小哥的八卦勾起了好奇心，打算見識一下被這麽強勁的鮮花美食攻勢追求了大半個月的主人，究竟帥到怎樣一個驚天動地的程度，因此邁出電梯後，繼續捧著蛋糕盒子跟在小哥身後，也沒著急告辭。
電梯正對的那個房間，正在埋頭處理工作的前台小妹聽見動靜抬頭瞄了一眼，還不等快遞員開口，立馬扭過頭去，朝著走廊方向駕輕就熟地喊了一嗓子：“容總，您的花和蛋糕又到了……我這是簽收還是不簽收啊？”
十幾秒鍾後，隨著一聲推門的輕響，幾個手拿筆記本電腦的小青年一邊低聲討論著什麽，一邊偷笑著快步走向了前台，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會議後聽到了呼喊聲，就趕緊湊過來看熱鬧。
被擁簇在中間的男青年似乎在專注地思考什麽，並未像其他同伴一樣因為這帶著綺麗色彩的召喚而分神，一直到腳步站定在前台附近，看著大門口堆放著的大束鮮花時，眉頭才微微皺起。在同事們的輕聲哄笑中，他一臉淡漠地抬起頭，正準備開口，目光落向花裴時卻微微怔了怔：“是你？”
“不是我！”
會在這裏與容眠再遇，花裴也覺得十分意外。然而在對方帶著探究的目光中，她來不及打招呼，先一步趕緊擺手申明：“我純屬幫忙送貨……你別誤會。”
“誤會什麽？”
她那副手忙腳亂急於擺脫嫌疑的樣子引來對方輕聲一笑，在同事們的八卦目光中，容眠十分坦然地走到了她身邊：“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還真是巧。花小姐是過來辦事，還是Dream出了什麽問題，需要我們幫忙解決？”
“都不是，純屬在徐總那邊欠了個人情，所以過來麵個試。”
花裴聳了聳肩，抬眼看著前台後方鋪滿了各種logo的展示牆：“所以說……這裏就是幻真科技的辦公室？”
“是啊。”容眠側開身體，指了指那一片密密標識中屬於幻真的logo：“之前找了一圈，本來是想把辦公室放在創新產業園的，但考慮到資金問題，最後還是落在了這兒。不過這樣也挺好，雖然比較偏僻，但地方安靜適合做研發，就是要和其他公司共用前台和一些辦公設備，客戶找起來比較麻煩。”
“創業期嘛，能有個固定的辦公場所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比很多初創公司藏在居民樓裏，把客廳當辦公室要強！”
花裴一邊說話，一邊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logo。
在這一個個還不甚起眼的企業logo後麵，都藏著創業者們最光榮的夢想。
可是誰也不會知道，在數年甚至數月之後，它們當中的哪一些會悄無聲息地在創業道路上匆匆隕落，被曆史的塵埃湮沒，哪一些最終會登上曆史舞台，成為被媒體和公眾追逐的明星。
如今，康鬱青的長青科技已經從它們之中脫穎而出，在納斯達克的板塊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而容眠和他的幻真科技，依舊還在艱難跋涉著，為了這個logo能夠繼續存在乃至閃閃發光而奮力前行。
“我可以進去參觀一下嗎？”
這個要求脫口而出時，花裴也為自己的唐突冒失感到有些吃驚。
可是，仿佛用這樣一種方式，就能重溫一下自己當年和康鬱青並肩創業時，雖然充滿艱難卻也滿是溫情的回憶。
“當然……如果花小姐不介意的話。”
容眠留意到了她眼中的熱切，毫無芥蒂地抬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不過我們的辦公條件不是太好，可能要委屈你了。”
“是嗎？可是我看不像啊。”
花裴有些調皮地指了指堆放在前台旁的鮮花和蛋糕盒子：“辦公條件好不好我不知道，但至少看上去企業福利挺不錯，不僅人人有鮮花可賞，大概還有不錯的下午茶？”
“這個建議聽起來不錯！”
容眠輕聲笑了起來，繼而朝依舊處於圍觀狀態的同事們點了點頭：“去吧，這些東西也別浪費，蛋糕切了以後組織個下午茶，吃完了我們繼續幹活。”
容眠所謂的“辦公條件不是太好”並沒有太多自謙成分，等花裴走過前台真正踏進了辦公區後，才意識到幻真科技如今的創業戰場，比她之前想象的還要糟糕幾分。
“B棟頂層分了三個辦公區域，為了節省資金，幻真和另外兩家企業合租了其中一部分，這樣可以共用會議室、接待室、前台和一些基本的辦公設備。不過現在會議室和接待室都正在使用中，就委屈花小姐先去我的辦公室坐坐吧。”
容眠一邊介紹著，一邊帶著她走過長而狹窄的走道，最後在整個辦公區最深處的房間門前停下了腳步。趁著他推門的間隙，花裴放眼看了看，屬於幻真的辦公區域是大片的長條形開放式辦公桌，辦公用品和調試中的硬件雜亂地堆放在一起，環境看上去擁擠而局促。員工們有的圍聚在一起小聲討論問題，有的聚精會神地敲擊著鍵盤，整體氛圍看上去倒是積極又忙碌。
隨著“吱”一聲輕響，容眠推開了自己辦公室的房門，順手把頂燈打開，花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後，站在門口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
通常情況下，獨立辦公室意味著使用者擁有更加寬敞舒適的辦公環境，然而在容眠這裏，這個認知顯然是值得重新商榷的。
“怎麽了，是覺得這兒太亂了嗎？”
“‘亂’這個形容詞用在這兒，還真是夠溫和的……”
花裴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從滿地的金屬線、連接鍵和那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小零件中走過，終於找了個椅子坐下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想到你的辦公室裏居然藏著這麽一個大型分屍現場，一時半會兒沒做好心理準備。”
大型分屍現場？
這個比喻甚是驚悚，容眠隨著她的目光朝地上瞥了瞥，好幾台正待整修的Dream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有的少了胳膊，有的胸腔打開，有兩台甚至腦袋已經和身體分了家，卻依舊深情款款地對望著。
“這可不是分屍，是很嚴肅的技能升級手術，花小姐沒看過美國隊長嗎？”
容眠嘴角揚了揚，隨手拿起一台胸腔**的機器人，在開啟電源後輕聲開口：“Hello！ Dream，能告訴我現在幾點嗎？”
藍色的光芒閃過，經過簡單數據處理後的小機器人迅速開口：“您好，現在是北京時間下午4點20分。”
“哎？幻真這是準備開發Dream的語音交互功能？”
“差不多吧，不過現在還隻是前期研發階段而已。這個功能的實現需要智能語音和大數據方麵的支持，這是我們下個階段的主要研發方向。”
說到這裏，容眠從桌麵上拿起一個拇指大小的黑色小方塊，遞到花裴眼前：“至於眼下，這個才是我們產品的核心競爭力。為了它，我們團隊花了好幾年時間在做研發，解決了電機、齒輪設計和控製算法的一係列問題，如今總算是幸不辱命，在公司依舊能夠正常運轉時順利完成了。”
“這是什麽？”花裴有些好奇地把東西接到手裏，仔細地打量著。
“這個小玩意叫伺服舵機，它的存在決定了機器人身體的靈活程度。你現在看到的Dream的初代產品身上有16個舵機，所以它才會像真正的人類一樣，各個關節可以360度自由轉動，並進行舞蹈表演和擬人行為。”
“可是……據我所知，舵機在機器人領域的運用，已經算比較成熟了吧？”
雖然之前沒有親眼見過，但作為科技行業的從業者，對於一些普適性的技術，花裴也是有所耳聞。眼下對著容眠帶著驕傲的一張臉，她詢問的聲音難免帶上了幾分謹慎和猶豫。
“你說得沒錯，舵機研發對於幻真並不存在太高端的技術門檻。”容眠很是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進而解釋道，“但是它的成本隻有同類產品的十分之一。”
“舵機的成本居然能夠降到這麽低？”
花裴赫然一驚。在生意場上打拚這麽多年，一個產品關鍵部件的低成本控製究竟意味著什麽，她自然清楚。
“是的。”
容眠點頭：“日本的機器人舵機每個高達50到100美元，而幻真將舵機成本控製到了不到50元人民幣，這其實也得益於中國製造業的優勢。所以我們團隊現階段主要在做的事情其實就是降低成本，拉升性價比，讓機器人產品能夠商業化量產，最終成為普通人都能買得起的東西。”
說話之間，房門被叩響，已經把蛋糕分切好的前台小姐，笑容滿麵地把下午茶給送了進來。
花裴剛好也有些餓了，拿起一塊嚐了嚐，再回想起快遞小哥不久之前的碎碎念，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花小姐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想著，容總有機會的話得謝謝你這位送蛋糕的朋友，要不是有這麽好吃的下午茶封口，今天聽到看到的關於幻真科技的商業機密，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就會給媒體爆料出去。”
“能有媒體報道，對於現在的幻真而言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事。”
容眠抿了抿嘴角，口氣聽起來有些冷淡：“而且，這些東西也不是我朋友送的。”
花裴愣了愣：“不是朋友的話，難道是……粉絲？”
“所以花小姐的意思是，我現在已經可以出道了，是嗎？”容眠看了她一眼，神色頗為無奈，“哪裏來的什麽粉絲，送東西的人我根本不知道是誰。”
這個引發快遞小哥和公司同事熱切關注，行為舉止一派轟轟烈烈的追求者在容眠心裏竟然查無此人，花裴驚詫之餘不由得趕緊出謀劃策：“其實想要知道是誰也不難，快遞公司那邊總有記錄，而且聽說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有心要查的話……”
“如果花小姐吃完這次下午茶，身體出現了什麽不適反應再查吧……”
容眠的嘴角勾了起來，難得地帶著一點調笑表情：“如果沒有什麽危害，以後再有什麽東西送過來，我倒是可以考慮不再拒絕簽收。”
還真是……冷漠無情啊……
花裴捂臉作不忍狀。
不過也不難理解，像容眠這種顏值等級的帥哥，想來自小就習慣了各種異性的圍追堵截和花樣示愛，眼下這位執著的暗戀者就算靠著糖衣炮彈打持久戰，也未必能夠攻堅。
“你真的對對方是誰一點都不好奇？”
半晌之後，花裴出於女性的同理心，為那位可憐的暗戀者最後掙紮了一下。
“還好吧，隻要對方沒惡意的話，認不認識都無所謂。反正看上去我的地址電話對方全都知道了，如果真的有心要聯係，總是能聯係上的。像現在這樣用各種幼稚方式來博取關注的做法，在我看來……其實還蠻無聊的。”
容眠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色有點黯然，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經曆過類似的事件，已然深受其苦。花裴見他並無興致多聊此事，也很快停止了調侃，不動聲色地把話題重新轉移至對方感興趣的方向：“對了，我聽徐朗說你之前做的是互聯網，而且做得也挺不錯，怎麽想到要這麽費勁地跑來做機器人？”
“因為喜歡啊！”
這個話題果然合乎對方的胃口，容眠的眼睛很快亮了起來：“我從小就喜歡看科幻，對機器人尤其感興趣。考完大學的那個假期出國玩了一圈，在國外親眼看到了一些先進的機器人產品，就很想買一台回家玩。可是它們的價格實在是太貴了，所以最終也隻能作罷。即使是發展到了現在，一台NAO的價格也基本在十幾萬左右，普通的愛好者根本買不起，所以我在賺了一點錢以後就想著，要不幹脆自己來做吧。”
“那現在算是夢想成真了？”
花裴被他毫不掩飾的熱情感染，順手抱起了一台Dream，輕輕撫摸著它有些冰涼的手臂：“感覺Dream的研發還是挺成功的，既然產品OK了，那麽你們現在的銷售情況怎麽樣？”
“不算太好。”
說到市場反應，容眠顯得有些無奈：“Dream的售價已經很便宜了，因為最核心的舵機技術就在我們自己手裏，所以市場價格基本能控製在3000塊左右，算是同類產品中性價比最高的。可是我們前期在一些專業智能產品的銷售渠道進行試銷的情況並不理想，所以目前公司一方麵在加緊進度研發二代產品做技術升級，另一方麵也在考慮怎麽進一步宣傳，把市場推廣的力度再加強些……”
話說到這裏，花裴還沒來得及接口，隨著“咚”的一聲響，辦公室的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看上去年紀和容眠差不多大的小青年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容眠你在是吧？剛剛中介公司給我回複了，說你那套房子如果著急出手的話，價格大概也就在800萬左右。我覺得吧，這價錢也實在太坑了，要不咱們再等……”
第二個“等”字還沒來得及出口，青年的眼光落在了花裴身上，瞬間收聲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老半天才抽著涼氣齜了齜牙：“你這兒……有客人在啊？”
容眠看上去並不想在花裴麵前談論房子的問題，朝青年隨手指了指：“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負責運營的同事，肖淩。”
“肖總，你好啊。”花裴趕緊放下手裏的蛋糕，站起身來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你好你好……別那麽客氣叫什麽總，你叫我肖淩就行！”
這間雜亂不堪的辦公室裏忽然出現這麽個漂亮時尚的女人，似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肖淩驚疑不定間，衝容眠悄聲比畫了一下：“這位是……玫瑰花小姐？”
“挺聰明的嘛。”容眠冷著臉，“這位小姐是姓花，花裴。”
“噢……噢……花小姐你好。”
肖淩終於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氣質幹練的客人應該和那個日日送花的暗戀者沒什麽關係，趕緊衝花裴點了點頭，繼而湊到容眠身邊，壓低了聲音：“我剛才和你說的那些你聽到了沒有？中介要我們今天就給他個答複，你要是也覺得不合適的話，我就去把人給回了……”
“賣了吧。”
容眠把臉側開，無意識地摸著桌子上的Dream，口氣聽不出什麽起伏：“這幾天就辛苦你多跑幾趟，爭取早點拿到錢把欠供應商的款先付了。另外，我的那台車，你有空了也放出去看看……”
“容眠！”
肖淩的聲音揚了起來，看上去有點生氣：“房子的事哥幾個拗不過你，真決定賣了就算了，你這是賣起癮了，還準備賣車？如果接下去公司還沒起色的話，你是不是就準備賣身啊？”
“你看著辦就好。”
容眠看上去像是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暴躁脾氣，也沒有要計較的意思：“公司的運營反正你說了算，而且賣身這種事自然是有經驗的上，價格合適的話……要不先拿你去試試？”
“滾蛋！”
肖淩狠狠一聲吼，在瞥見花裴一臉憋笑的表情後，終究還是意識到有外人在場，兩人這麽吵下去也實在太不像話，當即喘了一口氣，重新壓低了聲音：“你既然有客人在，那就先忙著，房子的事我去辦。另外車子你就別賣了，要去見投資人和客戶什麽的，沒個車子也不方便，我和我媽商量過了，先把我那台車賣了再說。”
“別了吧。”容眠斜眼，一臉的看不上，“你那小破車買的時候還不到20萬呢，現在賣了能值幾個錢？”
“小破車怎麽了，再破多少也能請個像樣點的廣告公司，幫我們出個案子不是？”
肖淩翻了個白眼，衝已然目瞪口呆的花裴咧嘴一笑，迅速退出房間，把門給拉上了。
“貴司的企業文化真是彪悍，高層之間掐起架來居然這麽耿直？”
麵對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的氣氛，花裴打了個哈哈，眼見容眠隻是微笑並不準備解釋，幹脆直接問出了口：“你要賣房子？是因為公司嗎？”
“是啊。”
容眠的樣子看上去很坦**，並沒有要為這種山窮水盡的狼狽舉動做任何遮掩的意思：“產品研發搞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推向了市場，我不能讓公司倒在最後一步。反正我就一個人，也用不著住太大的房子。這幾年S城的房價也漲了不少，賣了的話公司多少還能再撐一陣。”
看他這一往無前的架勢，肖淩的揣測也不無道理，真被逼到最後一步，容眠指不定真的會賣身……
花裴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抬眼看著眼前的青年。
他就這樣麵色沉靜地摩挲著手裏的小機器人，站在這間堆滿了各種零件和半成品，雜亂得像個倉庫一樣的辦公室裏。細小的塵埃在他的四周飛揚著，耀眼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的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讓他即使在這樣窘迫得近乎絕望的時刻，也顯得如此耀眼而從容。
“花小姐不是還有麵試嗎？我是不是已經耽誤你太久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容眠像是想到了什麽，衝她揚了揚手。
“啊……我倒是差點忘了。”
花裴看了看表趕緊起身，腳步走到辦公室門前卻又停了下來：“話說……我能不能提個小小的請求？”
容眠一愣：“什麽？”
“即使我比你大上幾歲，多少也算是一代人。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對我用敬語，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然被人叫小姐叫多了，感覺有點怪怪的……”
“好啊。”容眠微笑頷首，“那大家以後禮尚往來，別太客氣。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別容總容總了。”
“這可是你說的啊。”
花裴做完鋪墊，幹脆站定了腳步，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既然說好不客氣，我也就直接說了。容眠，其實我沒太明白，幻真為什麽要在入市之初，就選擇先切專業的智能產品市場？你自己也很清楚，Dream的初代產品主要優勢在於降低了人形機器人的成本而便於量產，以及為後期的產品升級提供了一個基本模型，在技術上的革新和突破並不多。這種情況下，你們的產品必然很難對那群以求新求異為核心需求的智能產品種子用戶，產生太大的吸引力，銷售上遇到困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容眠略微思索了一下，反應很快：“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改變目標人群和銷售渠道？”
“沒錯。”花裴笑了起來，隻覺得孺子可教，“那天在W咖啡館宣講，想必你也看到了，比起大多數成年人，小朋友們對這款機器人的興趣顯然要濃厚得多。那麽你有沒有想過，讓Dream先切入以少兒為主體的玩具市場和教育市場，爭取到這部分用戶，換取讓企業能夠運作下去的資金後，再作下一步的發展？”
這樣的建議其實容眠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可他畢竟還心藏顧慮。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花小……裴裴，你可能對這方麵的情況不太了解。中國的玩具市場有很多仿人形機器人的山寨產品，幾百塊錢就能買一個回家。幻真在Dream身上投入了不少的研發力量，產品的技術含量和那些玩具產品根本不在一個層級……如果要去和它們競爭的話，我總覺得會不會讓產品屬性一開始就走偏了？”
雖然兩人之間剛剛就“不再客套”達成了口頭協議，但這臨時改口，突如其來的一聲“裴裴”還是讓花裴臉上一燙，她緩了好幾秒才勉強收斂心神：“所以我該表揚你有節操有追求嗎？容眠，你仔細想想，且不說樂高之類的產品也在主攻玩具市場，而且其高端產品線的技術含量並不差，就算真要這麽高冷地堅持理想做專業的智能機器人，你也得先考慮企業的存活問題吧？隻有企業存活下來，才會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讓Dream的迭代產品在真正的智能產品市場上去競爭，是不是？”
“嗯……”
片刻的沉默之後，容眠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你能和我說這些。你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不知是因為徐朗的特別推薦，還是花裴在長青科技的經曆實在亮眼，悅享之音的核心團隊在聽聞花裴到達後，五分鍾之內齊齊到場，並對她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花小姐，實在不好意思，本來這次見麵，我們的創始人言總也想要親自和你聊一聊的，隻是見麵時間定得有些倉促，言總他剛好外出，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所以就特別交代我們一定要把花小姐招待好。而且言總也說了，花小姐的履曆他已經仔細了解過了，隻要花小姐有興趣，我們悅享之音隨時歡迎您的加入！”
“幾位太客氣了，能接受悅享之音的邀約過來麵談是我的榮幸。”
麵對幾位科技宅毫不掩飾的期待，花裴隻覺得有點招架不住。
按照徐朗的介紹，悅享之音的核心團隊平均年齡不到30歲，且每個人都擁有非常漂亮的技術背景。創始人屬於二次創業，在創立悅享之音前和長青科技一樣，主要在做智能語音方向的業務，並且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如今開始做智能音箱，之前的業務所積存下來的資源和經驗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良好的基礎，所以公司成立不過一年有餘，就憑借著一款叫作Buddy的產品收到了啟翎創投拋來的橄欖枝。
花裴對於這種以技術為核心競爭力，管理層結構較為單純，人員又簡單務實的公司向來有好感，麵對對方的熱情相邀，倒也放下了一開始隻是應付一下的念頭，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真的可以加入試試。
隻可惜聊到最後，核心團隊中某位性情直率的男青年為了拉近雙邊關係，自顧自地將話題轉向了長青科技，甚至暢想著花裴加入以後，可以試著牽線搭橋促進一下雙方合作，盡早讓悅享之音的產品進軍國際。
花裴雖然知道徐朗為了避免對方刨根問底，將自己從長青離職的原因闡述得十分和平，但對方的這個意圖還是讓她心有戚戚焉，於是趕緊態度委婉地話鋒一轉，表示自己最近私事繁忙，對於悅享的這份offer可能需要再考慮考慮。此後又耗了快一個小時，她才在對方反複強調的“我們期待您的消息”中揮手告辭。
從和悅敬老院到幻真科技再到悅享之音，這大半天的時間折騰下來，花裴累到精疲力竭。打車到家之後連飯也沒顧上吃，就扯了床毯子先在沙發睡了一陣。等到眼睛睜開，精神重新恢複過來，時鍾已經指向了夜晚9點，花裴起身給自己泡了個麵，順手刷開了微信朋友圈。剛翻了沒幾下，十幾分鍾前容眠發布的一條狀態赫然闖入了她的眼簾：
文字下方的配圖像是拍攝於他的臥室，白色的小機器人Dream站在床頭櫃上，被幾個高高低低的玩偶姿態親密地簇擁著，藍光閃閃的眼睛看上去一派神氣。
這小子……看著總是一副高冷麵癱的樣子，決策下得倒是很快。
花裴當即樂了起來，隨手點開對方的頭像發了條微信：“看你的朋友圈，是已經做好決定了？準備讓Dream進軍玩具市場？”
“是啊。”容眠的消息瞬間回傳，像是也在刷著手機。
“效率真高，給你點讚！”
為表讚譽，花裴毫不吝嗇地發送了幾個豎著大拇指的表情包，在對方一個省略號外加一個傲嬌小人臉的回複下，她繼續追問：“想好先從哪家入手了沒？”
這一次，“正在輸入”的狀態沒有持續太久，隨著叮叮當當的一陣鈴響，對方直接把語音電話撥了過來。
“看你狀態不錯，還有心情刷朋友圈……下午的麵試還順利嗎？”
容眠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提問，倒是先一步關心起了她的麵試情況。清朗溫和的聲音隨著沙沙的電流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像是午夜裏開出了一瓶上好的紅酒，馥鬱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著，此時最適合來聊心事。
隻可惜他們之間沒有心事可談，也隻能用瑣事和八卦來浪費這把性感的聲音。
“別提了。”
花裴重重地歎著氣，滿是懊惱的模樣：“參觀貴司的時間太久，結果把麵試給耽誤了。到了對方公司水都沒喝上一口，就直接被HR發了逐客令，想著也是心酸啊。”
“嘖嘖……”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出容眠正因為她這一派浮誇的表演而滿臉不屑，“我怎麽沒聽出心酸，倒是聽出了一派竊喜？說起來，悅享之音多少也是智能界的一匹黑馬，A輪就被啟翎追著投了6000多萬，辦公環境和福利都不錯，據說馬上就要把辦公室搬到CBD了。這種企業多少求職者趨之若鶩，你卻偏偏不領情。徐朗要是知道他的推薦就這樣被你嫌棄了，還不知道得多鬱悶呢。”
“所以你的意思到底是我沒眼光還是徐朗沒眼光啊？”花裴輕輕一哼，“這事你就先別八卦了，反正我也還沒著急找工作，就算這次不能合作也沒什麽。倒是你啊，既然決定了進軍玩具市場，有沒有想好先從哪裏入手？”
“差不多了吧……”
容眠的口氣聽上去雖是一派輕描淡寫，但顯然已經做了不少功課：“你走了以後我拉著肖淩他們幾個簡單開了個會，大家都很認同你的想法，所以方向很快就定了。”他頓了頓，接著補充，“隻是玩具渠道對我們來說很陌生，本來還說先花點時間做做功課，結果我們技術負責人陳然的高中同學，剛好在一家叫Toy Town的跨國大型玩具連鎖集團工作過，就在微信上把他們中國區市場負責人介紹給了我們認識。而且我們運氣也還不錯，剛好對方明天會來S城出差，就約了早上8點半，利用早餐時間去酒店餐廳裏先見麵聊聊。”
雖然知道現在的創新企業都辦事效率奇高，但花裴還是被容眠這火箭般的推進速度驚到了，隔了半晌才意識到另外一個重點：“你剛才說的那個Toy Town的中國區市場負責人……是不是叫Faye許？”
“應該是吧。”
容眠略加回憶，口氣變得很肯定：“我記得對方推送過來的電子名片上，印著的名字是許素怡，應該就是你說的Faye許……怎麽，你們認識？”
“算是吧……”
花裴低低一聲哀號：“容眠你運氣真是不錯，新副本一開，直接就是hard模式！”
“怎麽了？這位許小姐很難對付嗎？”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被她誇張的口氣逗得有點想笑。
“怎麽說呢，Faye許生活中什麽狀態我不是很清楚，但工作上是出了名的嚴苛。用她之前的供應商的話說，就是雞蛋裏都能挑出骨頭，然後變著各種尖酸刻薄的用詞把你的方案噴得狗血淋頭的那種。”
花裴說起業界八卦，趕緊躺上沙發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許素怡之前是混台灣奧美的，在廣告界被各種甲方客戶**多了，除了修煉出一身過硬的專業素養之外，脾氣也跟著變得有點臭。後來被Toy Town挖角，先是做了台灣地區的市場負責人，因為業績不錯，前兩年被調動到了大陸市場，負責整個大中華區的市場和品牌工作。看她上任以後Toy Town在中國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架勢，隻怕是以後整個亞太區都會是她的。”
“聽你說起來這麽如數家珍……怎麽著，你們是之前有過生意來往，還是你也很不幸地被她羞辱過？”
“我怎麽可能給機會讓她羞辱？”
這種有關職業尊嚴的事情自然不能無端背鍋，花裴當即嚴正否認：“我和她沒有直接的生意來往，就是在幾個峰會上碰過麵，簡單聊過兩次而已。隻是因為有共同的供應商和朋友，所以大概了解一些她的懟人史。”
“看你這鋪墊……能和這麽厲害的許小姐出席同一個峰會，想來花裴小姐姐你也並非常人。”
容眠輕笑著做完總結陳詞，趕緊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狀：“所以說了這麽半天，你是有什麽特別建議給我嗎？”
“建議啊……好像還真的有……”
花裴聽著電話裏的呼吸聲變得悠長，顯然對方正在聚精會神地等著她的反饋，於是做了個深呼吸，十分鄭重地交代著：“你明天記得穿好看一點，爭取靠臉把她拿下！”
“這建議真靠譜，我謝謝你啊！”
“撲哧……”
花裴被他貌似被噎住的口氣逗笑了，樂了許久才回歸正題：“好啦好啦，我們說正事。早餐時間最多也就半個小時，你準備拿什麽東西去見她？”
“準備的時間太緊張了，所以我打算直接把Dream的樣機帶過去，然後和她說一下公司現在的大概情況。”
“是啊……有問題嗎？”
“呃……”
花裴回想起他那份簡單得讓人毫無瀏覽欲望的PPT，也隻能盡可能委婉地做著建議：“Faye許是廣告公司出身，又一直在做品牌和市場類的工作，對陳述文件的要求應該挺高的。我和她工作職能相同，大概能明白她希望從你的介紹中重點了解到什麽。不然這樣吧，你不介意的話，PPT發我一份，我一會兒幫忙看看，有什麽調整建議的話，微信留言給你？”
“行啊，那就多謝了。”
花裴掛了電話，起身洗了一把臉，再拿起手機時，容眠已經把PPT文件傳了過來。她打開電腦，將文件複製到PC端，一頁頁地仔細看了起來。
和大部分以技術人員為核心管理團隊的創業公司一樣，因為缺乏專業品牌和市場營銷方向的職業經理人操刀，幻真科技的這份介紹文件看上去很是枯燥，不僅形式呆板、重點不明，一絲不苟的數字和理論陳述背後，也缺少了一份撼動人心的力量。同時，對技術過分聚焦，忽略了對整個大市場環境的分析和對產品前景的展望，讓它看去專業有餘而吸引力不足。
花裴在長青科技打磨了那麽多年，和無數投資人以及合作夥伴交過手，對於怎麽在最短的時間內抓住對方的注意力，早已是經驗豐富。因此，接下來的時間裏，她一邊登錄外網查看行業資料，一邊將整個PPT重新包裝梳理，等到全部工作結束，她揉了揉發酸的肩頸抬了抬頭，才驟然意識到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發白，她竟是全然忘我地幹了一個通宵。
眼見時間已經接近早晨6點，花裴趕緊將PPT給容眠傳了過去，順便附上了一篇數百字的陳述建議。待到一切事情交代清楚之後，她簡單地衝了個澡，鑽進臥室倒在**蒙頭就睡。
自從和康鬱青分手以後，她一直深受失眠的困擾，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需要吃上半片安眠藥才能勉強合上眼睛。眼下雖說熬了一個通宵，卻換來了一次難得的深度睡眠，等到又是半天過去，饑餓感終於將她從夢中喚醒，她這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順手撈過手機，準備點個外賣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屏幕剛一亮起，來自容眠的信息早已經等在了那裏。
“睡醒以後先吃點東西，方便了給我回個電話。”
花裴凝神一看，信息推送的時間是早上8點55分，這讓她心裏瞬間“咯噔”了一下。
按照她的經驗，如果許素怡對幻真科技的方案感興趣的話，雙方交流的時間應該比預期的更久一些。可如今容眠在和對方見麵後不到半小時就給她發來了微信，還是那麽一副態度平淡無驚無喜的模樣……
這大概不是什麽好兆頭。
花裴趕緊爬起身，先一步點開了容眠的朋友圈，準備再撈出一些蛛絲馬跡。然而讓她失望的是，對方朋友圈裏的最近一條更新依舊是昨天夜裏的那條，並沒有出現任何新的消息。
“嗯，談完了。”
電話那頭的回答言簡意賅，聲音聽不出太多起伏，平靜得近乎克製的態度讓花裴把後麵那句“結果怎麽樣”，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那個……其實我昨天忘了和你說，和Toy Town的合作其實一直都挺難談的，我有好幾個認識的朋友都在他們那裏吃過閉門羹。畢竟是全球連鎖的企業，姿態未免比較高，而且很多決策光靠一個中國區的市場負責人，隻怕也很難拍板。你們這次見麵實在太倉促了，準備也不充分……不過商業合作嘛，風水輪流轉，就算暫時不順利，以後也總有機會的不是……”
“誰告訴你暫時不順利了？”
她繞著圈子說了一陣，一直沒見對方有動靜，還在想怎麽做總結陳詞，聽筒裏忽然傳來了一聲輕笑，像是對方看她搜腸刮肚獻愛心的安慰表演看得很是興致勃勃。
花裴從他驟然破功的愉悅態度中迅速反應過來，惡狠狠地咬著牙：“你身上的中央處理器也實在太差勁了，遇到好事連開心的情緒都要滯後這麽久，看樣子得回爐重造……趕緊老實交代，你是怎麽拿下Faye許的？你們聊了多久？”
“也沒太久，大概二十多分鍾吧……”
容眠終於忍住了笑意，仔仔細細地和她交代著：“早上我和幾個同事一起過去的，見麵後雙方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她就開始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我們的PPT。中間問了幾個產品相關的問題，就表示她那邊覺得合作可以進一步推進。臨走之前她拉了個清單讓我們再準備一些材料，找個時間把我引見給Toy Town的CEO，洽談具體的合作細節。”
“就這樣？”
“嗯……就這樣。”
“看看這效率……臉一旦長得好看，人生道路還真是一路開掛啊！”花裴的口氣聽上去又驚又妒，“Faye許這麽挑剔的人，和幻真第一次見麵居然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態度明確地反饋了合作意向，你這顏值也是讓人不服不行。”
“別那麽膚淺，說不定對方是覺得我身材還不錯呢。”
容眠像是很少拿這種自戀的言辭開玩笑，話才說出口，自己先繃不住了，咳了好幾聲才繼續開口：“顏值是很重要，不過不是我，是你做的PPT。許素怡特別說了，我們的資料準備得很翔實，重點也很明確，所以節約了她很多時間。她還表示，幻真科技品牌市場團隊的專業程度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讓她很直觀地感受到了公司的實力。”
他說到這裏，聲音放輕了些，口氣裏也帶著幾分溫柔的歉意：“花裴，昨天辛苦你了。我沒想到你會親自動手重新做了一遍。其實你如果覺得有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直接告訴我怎麽改就行……”
“原來如此……所以我這是投資眼光好，隨便一筆買賣都是穩賺不賠。”
“喂！這位朋友，別太得意忘形了啊！”
在對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中，花裴氣哼哼地“喂”了兩聲。容眠想來心情甚好，對於其後接踵而來的種種全無反駁之意。直到掛機之前，他才柔聲交代著：“這次承蒙你幫忙，讓我們拿到了一個和對方談判的機會，無論如何我都得謝謝你。這幾天你先休息，一旦有了好消息，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