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W cafe
花裴走進W咖啡館時，是下午3點25分。
隨著羊皮高跟鞋撞擊地麵發出的“噔噔”聲響，和玻璃大門拉開時引發的輕微氣流鼓動，原本充滿著慵懶味道的咖啡館被她帶來了一股利落又清爽的氣息。
W咖啡館坐落在剛運營沒多久的S市創新產業園，在政府的規劃扶植下，駐紮在園區內半數以上的是一些新興科技類企業。科技從業者們大多崇拜喬布斯，於是身體力行地把對偶像的模仿滲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麵麵，衣著打扮上也大多複製著自家偶像黑色T恤加牛仔褲的經典造型，看上去隨意而休閑。因此花裴的登場，很快讓一群正在刷手機等咖啡的男女青年悄然抬頭，行起了注目禮。
眼前的女人有著接近170厘米的高挑身材，剪著齊肩短發，眉目清朗的一張臉上看不出太多脂粉痕跡，一條款式簡單的及膝小黑裙讓她的身材看上去苗條而挺拔，渾身上下除了腕間的一塊白色手表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品。
和園區裏大多數習慣了素麵朝天的“程序媛”不同，這身毫不花哨的簡約打扮因她明豔大氣的長相和颯爽幹練的氣質，看上去充滿了時尚高級的職業感，讓人不由得揣測這會是來自哪家大型企業的高管或者職業經理人。
隻是比起其他神色嚴肅、走路帶風的女性高管，這個女人看上去又實在是太年輕活潑了些，眉眼精致的漂亮臉孔上神情靈動，似乎很難想象她板起臉來厲聲訓斥下屬的模樣。想來即便真是某家企業的高管，大概也屬於靠著出色的個人魅力和業務能力，就能讓下屬心悅誠服、勤懇賣命的那類人。
“小姐，請問您需要點單嗎？”
進門之後沒多久，態度熱情的服務生主動迎了上來，有些抱歉地衝花裴笑了笑：“不好意思，現在剛好是下午茶高峰，堂食的座位有點緊張。您看您是外帶，還是稍微等一下？”
“謝謝，暫時不用麻煩了，我找人。”
花裴輕聲謝過服務生，抬眼朝著內堂裏打量了好一陣，正想拿出手機給顧雋打個電話問他究竟坐哪兒，靠窗的沙發上已經有人站了起來，踮著腳尖賣力地朝她揮了揮手：“姐，這兒呢！”
“這家咖啡館可真夠熱鬧的，上班時間還這麽多人。”
花裴連說了好幾句“不好意思”，終於從等著打包的密密人群中擠過，落座之後先喝著檸檬水喘了口氣，才盯著對方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輕聲一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肯來環境這麽吵的地方幹活？”
畢竟以她對顧雋的了解，這小子從小就嬌生慣養，且熱衷於各種小資情調，大學時代就因為受不了集體宿舍的雜亂喧鬧，第一個學期還沒堅持完就跑到學校附近租了間公寓，早早地脫離了群居生活。就算眼下跟著朋友開始一起創業，公司才剛剛有點雛形，遇到需要熬通宵加班的時候，他經常也是跑到公司附近的酒店裏開個房，一邊開著紅酒放著班得瑞，一邊敲鍵盤幹活。
“在這兒等人方便嘛。”
顧雋朝著她擠眼睛，英俊的臉上掛著小姑娘們最喜歡的那種帶著一點耍賴，又有一點撒嬌的笑容：“倩倩他們公司前段時間擴容，需要的辦公麵積比之前增加了一倍還要多，老板為了省錢就把辦公地點搬到了創新產業園。這地方偏是偏了點，但有政策支持能省不少租金。就是商業配套暫時沒跟上，附近也沒什麽像樣的地方好待，我要接她下班的話，不就隻能在這兒等了？”
“這才幾點啊，你就等著人下班？”
“就……今天有特殊情況嘛。”
“啥特殊情況？還有，這次時間夠久的啊！”
花裴在他支支吾吾的解釋下，一臉認真地開始掰手指：“追了得有大半年了吧？還真是可惜……”
“你也這麽覺得是吧？”
顧雋難得遇知己，那張什麽時候都笑眯眯的英俊臉蛋立馬跟著她的歎氣聲哀哀地垮了下來：“你說我有什麽不好？長得帥，又體貼，雖說買房的錢家裏是幫著出了不少，但車子和事業都是我自己賺來的，多少也算是個社會精英。可追了這麽久了，倩倩她就是別別扭扭地不肯正式登門和我去見家長，你說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你還真是不放棄任何一個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機會啊。”
花裴“撲哧”一聲笑，挑著下巴畫重點：“我是說鄔倩倩真可惜！那麽可愛一個姑娘，怎麽就被你這麽個幼稚的家夥給纏上了？還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嘖嘖……”
“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姐！”顧雋臉色一黑，做咬牙切齒狀。
“表的。”
花裴微笑著將兩人之間的親屬關係更正，繼而悠悠然地喝了一口咖啡。
雖說在外人麵前，風度翩翩的顧家小公子在花裴麵前永遠隻有吃癟的份，但在顧雋心裏，眼前這個女人無疑是比親姐姐還要值得親近和信賴的角色。
花裴比顧雋大三歲，從校園時代開始就是腦子聰穎而且特立獨行的風雲人物，屬於一邊逃課一邊還能考出高分，讓老師們又愛又恨的那類學生。
顧雋剛進小學那一年，因為衣著光鮮，又總是不知分寸地顯擺他老爸從國外帶回來的那些高級玩具，沒過兩個月就因為太過招搖，被高年級的不良少年堵在了校門口。
當年的顧家小公子還沒經過什麽曆練，簡單來說就是慫包一個，被幾個人高馬大的少年瞪著眼睛威脅了兩句，就嚇得“哇”的一聲一邊掉眼淚一邊趕緊掏錢包。關鍵時候，剛好花裴翹課偷跑到學校門口的小書店裏租漫畫，看到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小表弟被人圍攻得滿臉驚恐，她馬尾一甩，立刻跑過去氣勢洶洶地和小流氓們理論。等到學校裏的保安大叔收到消息，匆忙趕來解圍之後，為了安撫心有餘悸之下依舊抽抽噎噎的小表弟，花裴還一臉嫌棄地把原本用來租漫畫的零用錢買了根冰棍哄他開心。
從那個時候起，花裴就成了顧雋心中無所不能的女英雄。
所以他也從未想過，這麽厲害的女英雄居然會在一路曆經了鮮花與荊棘，被打磨得愈加熠熠生輝，即將贏來愛情事業雙豐收的時候，最終被人傷害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說吧，這大熱天的，你特地把我約這兒來幹嗎啊？”
一杯咖啡喝完，該閑扯的八卦也扯得差不多了，眼看顧雋還沒有進入正題的意思，花裴輕輕敲了敲桌子。
“啊……是這樣的，姐你聽說過啟翎創投嗎？”
“啟翎創投？大概了解一點吧。主要投資方向是高科技，互聯網和環保類企業，近兩年被他們扶植過的好幾家公司陸續上市，眼下聲勢正猛，在業內也頗受好評。聽說你們宸風網絡接下來有融資計劃，不也正在和他們接觸嗎？你怎麽忽然想到問我這個？”
花裴一邊隨口答著話，一邊側頭朝不遠處的吧台方向看著。
過了下午茶高峰的咖啡館，已經重新安靜了下來，有服務員拿著投影儀和筆記本電腦走向了吧台左前方，似乎是在為即將開始的什麽活動做準備。
“姐，你的消息還真靈通啊……這些行業新聞、公司八卦啊，什麽都瞞不過你。”
顧雋打了個哈哈，一邊偷瞄著她的臉色，一邊十分謹慎地組織著措辭：“宸風之前是和啟翎創投打過一陣子交道，他們那個團隊吧，不僅眼光好，辦事效率也很高。對了，和我接觸最多的那個副總姓徐，今年33歲，也就比你大四歲。但人可是美國常青藤畢業，為人做事挺穩重，而且長得也精神……”
“所以呢？”
花裴越聽越不對味，終於集中精神把頭擰了回來，眼睛一斜：“你囉裏囉唆地說了這麽多，是想幹嗎啊？”
“你看你，別把氣氛搞得那麽嚴肅嘛。”
雖然事先做滿了各種鋪墊，但麵對花裴驟然間警惕得近乎帶刺的態度，顧雋還是沒勇氣正大光明地把“介紹你們相親”幾個字說出口。醞釀了許久，他賠著笑臉找了個理由：“徐總他們最近新投了家做智能音箱的企業，叫‘悅享之音’。據說創始人團隊還不錯，可惜基本都是技術出身，所以就想給他們找個負責市場和品牌的CMO（首席市場官）。我想著你現在閑著也是閑著，對智能產品這塊又不陌生，就說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所以你這是兼職獵頭的生意做到我身上來了？”
花裴顯然已經從對方的一臉尬笑中看破了真相，對於這個臨時拐彎編造出來的借口卻並不準備領情：“可我這才從美國回來沒多久，還沒打算找工作呢。”
“就算現在不找，先接觸一下，了解了解國內創新企業的需求也不是什麽壞事嘛。”
顧雋嘿嘿笑著，也顧不上花裴那副“你小子那點鬼心思早已被我看穿”的嘲弄表情，抬眼之下忽然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趕緊站起身朝入口的地方揮了揮手：“徐總，這邊！”
花裴有些驚愕地順著他招呼的方向回首，一個穿著T恤，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已經朝著他們徑直走了過來。
徐朗在趕赴這次約會之前，心裏其實帶著幾分別扭的不情願。
正是因為這種不情願，他甚至還一反常態，十分不禮貌地刻意遲到了近二十分鍾。
花裴這個名字，他在和宸風網絡接觸的過程中就陸陸續續聽顧雋滿是驕傲地提過不少次，等到雙方的了解日漸深入，他和顧雋也成了朋友。從對方那些孜孜不倦的讚譽中，他對這個名字的主人也越發熟悉了起來——將滿三十的職業女性，市場營銷和品牌推廣方向的一把好手，幾年前作為長青科技的核心成員之一與創始團隊共赴美國開拓市場，卻在公司登陸納斯達克之前最關鍵的幾個月，突然卸下了市場VP（副總監）的頭銜，兩手空空地回了國。
至於回國的原因，顧雋沒怎麽多說。但作為投資圈內的資深從業者，創業公司在麵對巨大的利益時，高管之間明爭暗鬥卸磨殺驢的故事，徐朗已經聽得太多，心裏自有一番揣測。
投資圈內人際關係向來複雜，徐朗在行業裏混了這些年，見識過太多精於計算的狠角色。所以在他的構想裏，花裴三十未滿就做到了長青科技的全球市場VP，頭腦反應和業務能力必定可圈可點，如今卻在企業麵臨上市，即將獲取巨額利益的最後時刻被清掃出局狼狽而歸，必定會心懷不甘地想再抓住些什麽。
而自己作為啟翎創投最年輕也是最具實力的副總，大概會是她的一個不希望錯過的選擇。
隻是內心深處，對於花裴這種能在商業戰場上翻雲覆雨，巾幗不讓須眉的女性高管，徐朗向來有敬佩、有欣賞，卻從無親近之意。在擇偶標準上，他其實更傾向於那種拿著一份穩定薪水，工作時間規律，閑暇時候能在家裏搞搞烹飪養養花，個性溫婉柔順的女孩。像花裴這種頭腦機敏，行為大膽，在生意場上動輒就能引起企業震**的女強人，在感情上他向來是敬而遠之的。
因此，即使是作為顧雋私交甚篤的朋友，在對方態度積極地表示要給他和花裴之間拉個紅線時，徐朗雖說顧及對方的身份和麵子沒有立馬拒絕，但赴約之前，已經設計了好幾種不讓雙方關係進一步發展的方案——比如此刻近二十分鍾的特意遲到，外加漫不經心的隨意打扮，大概就能破壞掉八成以上職業女性對相親對象的好感。
“實在不好意思，本來約好3點半見麵，就該早點下樓的，結果臨出門前接了個工作電話，一不小心就拖到了現在，讓兩位久等了。”
落座之前，徐朗先和顧雋打了個招呼，再禮節性地朝花裴點了點頭。
“徐總太客氣了，你們公司事多我知道。”
顧雋趕緊打了個圓場，緊接著朝花裴擠了擠眼睛：“姐，這是之前我跟你提過的啟翎創投的徐總，徐朗。朗哥，這是我表姐花裴。”
他的稱呼從“徐總”切換成了“朗哥”，立馬帶上了幾分親近的味道。徐朗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卻依舊是職業性十足地伸手，順帶目光沉穩地仔細打量起了眼前的這位相親對象。
“花小姐你好，之前聽顧雋說起過你很多次了，今天終於有幸見麵，很高興認識你。”
“徐總你好。”
纖細白皙的一隻手伸了出來，不輕不重地和他一握，同樣是張弛有度的職業態度：“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這個女人看上去比他預想的要年輕漂亮得多，從曼妙的身材和光澤飽滿的容顏上完全看不出即將30歲的痕跡，陪著長青科技從創立到成功的一路磨礪，也沒有給她帶來大多女高管慣有的咄咄逼人或是精明圓滑的氣質。此刻眼睛彎彎麵露微笑的模樣，看上去甚至帶著幾分少女般的淘氣，像是一隻聰明狡黠的小狐狸，早已經看穿了他冠冕堂皇的借口下那微妙的輕慢態度，卻正中下懷般樂於配合。
徐朗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先和顧雋做了一番簡短的寒暄。花裴臉上掛笑，神態安靜地坐在那兒，眼睛卻一直緊盯著不遠處正在調試投影儀和麥克風的服務生，顯然並沒有要介入他們之間的聊天或是主動套近乎的意思。
“對了朗哥，你之前不是在幫悅享之音找CMO嗎？我姐的情況也和你介紹過了，要不你們現在先大概聊一聊？”
顧雋顯然也注意到了花裴一臉神遊的模樣，趕緊給徐朗遞了個眼色。
“嗯？”
對於這個劇本之外的提議，徐朗感覺有些驚詫，但很快也就明白過來顧雋是在為他和花裴之間的交流創造契機，當即輕輕咳了咳：“對了，花小姐，我聽顧雋說，你之前是在長青科技工作？”
“啊……是的。”
話題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花裴微微一怔之後才朝徐朗點了點頭：“不過我已經離職一段時間了，對長青現階段的發展並不是太清楚。”
“這對企業來說也是很大的損失啊，畢竟長青科技能在美國迅速打開市場並站穩腳跟，花小姐作為市場負責人想必做了不少貢獻。”
徐朗推了推眼鏡，在花裴一臉不置可否的淺笑表情下，終於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冒昧問一句，長青科技發展得這麽好，花小姐怎麽忽然想到要離職？就算是太累想要休息一陣，稍微忍耐幾個月，等到企業上市拿到屬於自己的回報再走，不是更好嗎？”
“朗哥！”
坐在一旁的顧雋沒想到他會直接拋出這麽一個讓花裴最難麵對的問題，一時間急得臉都白了。
“徐總的問題算是推薦工作前背景調查的一部分嗎？”
花裴還是微笑著，神情看上去並沒有太多變化：“說起這件事吧……其實挺不好意思的。長青科技在拿到盛澤融資的時候我隻顧著高興，忘了讓公關部發新聞稿慶賀，就此惹惱了高層和投資方。所以上麵一個不高興，就把我給開了。”
這擺明了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徐朗一時間僵在了那裏，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一陣輕微的尷尬後，顧雋趕緊開口打圓場：“朗哥，我姐這次回來是因為想要照顧我外公。你也知道，老爺子他年紀大了，自從半年前摔了一次以後身體和精神都一天不如一天。我和姐姐都是他老人家帶大的，所以姐姐才想著能夠在他老人家走之前，多點時間陪在他身邊盡盡孝道。”
“原來如此……”
這番解釋雖然細細推敲下來破綻諸多，但徐朗終究還是善解人意地停止了追問：“這麽說來，花小姐也真是難得，畢竟要在事業和親人間做出選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企業上市前的高層變動很容易引起變故，還好有盛澤保駕護航，長青科技終於還是順利上市了，也總算沒有辜負花小姐之前的心血。”
“怎麽，長青科技上市的日期……已經正式確定了嗎？”
花裴猛地抬起頭來，一直有些遊離的神情終於因為這個消息而變得嚴肅起來。
“花小姐不知道？”
徐朗聞言有些吃驚：“我這兒幾天前就收到業內朋友發來的消息了，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相關新聞這幾天應該已經鋪天蓋地到處都是了吧。”
花裴迅速抓起手機，將那幾個她閉著眼睛就能敲出的關鍵字輸入了搜索框。很快，“長青科技納斯達克掛牌”的新聞報道鋪滿了整個顯示屏。
她感覺手指有些發抖，努力鎮定了好一陣才勉強點開了其中一條鏈接。
洋洋灑灑的文字鋪陳在那兒，充滿了各種讚譽和溢美之詞，在她眼前卻都糊成了一片。唯一鎖定在視線裏的，隻有文章開頭那張創始團隊集體慶賀的新聞配圖。
康鬱青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姿態非常挺拔。隻是比起周邊快樂得毫無掩飾的夥伴們，他的模樣看上去很是穩重矜持，甚至帶著幾分微妙的落寞。
丘苓的身影也在照片裏占據了一個重要位置。作為長青科技的投資方，以及出鏡人員裏為數不多的女性，她的笑容看上去耀眼而奪目。
曆經了這麽多年的艱辛跋涉，長青科技終於以這一刻為標誌，在全球科技產業的舞台上擁有了自己的位置。
而康鬱青一直以來追逐著的夢想，也終於就此變成了現實。
隻可惜，這一切與她再無關係。陪伴著康鬱青和長青科技登上這盛大舞台的，終究還是另外一個女人。
“花小姐……你怎麽樣？感覺還好嗎？”
她長時間對著手機不發一語卻臉色發白的樣子，讓徐朗有些擔憂，他忍不住輕聲探問了一句。
“很好啊！為什麽不好？中國的科技企業能在美國納斯達克的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這是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我得好好考慮該怎麽給老朋友們發個微信說聲恭喜，不是嗎？”
花裴迅速收拾好表情，把手機揣進口袋站起身來，對著徐朗嫣然一笑：“剛好咖啡喝完了，我去吧台續個杯。徐總看看還有什麽想要的，我就順便幫你一起叫了。”
徐朗覺得有些意外。
很顯然，在相親這件事上，花裴並沒有他料想中那樣抱著急於求成的心情——至少在麵對他時，因為不抱任何目的而顯得情緒十分放鬆，甚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初見麵時對方的禮數看上去客套周全，但遊離於外對他並無太大興趣的信號也釋放得很明顯，這讓徐朗意外之餘略微有些挫敗，甚至隱約開始後悔，對於這場約會的準備工作，自己應該再多花點時間。
“朗哥，怎麽樣，我姐漂亮吧？”
顧雋年紀尚輕，雖然在他那個30多人的小公司裏頂了個運營副總的頭銜，多少也算是個正兒八經的企業合夥人，但依舊沒能第一時間覺察到初次見麵匆匆交流下，兩位相親對象之間已經釋放的電波。眼見花裴已經走向了吧台，他趕緊湊身上前等著徐朗表態。
徐朗並不習慣於太過直白地對女性外表評頭論足，於是也隻是很含蓄地笑了笑：“花小姐看上去很年輕，如果不是有你介紹，隻怕很難相信這麽年輕的一位小姐之前會是長青科技的全球市場VP。”
“那是當然，我姐本來就是年輕漂亮又能幹，怎麽著？難道之前你還覺得我是在坑你不成？”
顧雋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朗哥，我跟你說，我姐讀書的時候追的人可多了，要不是因為……要不是因為現在回國了，你可沒這麽好的機會。不過嘛……”
他偷眼瞟了下花裴的背影，壓低了聲音提醒：“我姐這個人吧……看著和誰都能聊，其實臉皮挺薄的，而且性格又倔，所以我就沒直接和她說是介紹你們相親，隻說是幫你們推薦CMO人選來著。後麵怎麽發展你自己看著辦，兄弟我也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
徐朗在他一臉邀功的表情下有些無奈地趕緊點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花裴婀娜的身影飄向了一邊。
吧台那邊，花裴顯然已經點好了單，卻沒有急於回座，而是走到一旁興致勃勃地和服務員聊了起來。差不多十分鍾以後，她才端著兩杯咖啡走了回來，落座之前卻和顧雋比著手勢，要求換到了更方便看投影幕方向的位置。
徐朗看她落座後臉色已然恢複如初，在聽到長青科技上市的消息那一瞬的複雜情緒，似乎都已經被消化得幹幹淨淨，他不禁欣賞對方的心態調節能力，於是忍不住主動開口起了個話頭兒：“花小姐一直在關注那邊的活動準備，是不是對W咖啡館這個創業者沙龍的項目感興趣？”
“徐總也知道？”
花裴看上去興味盎然，伸手指了指尚在忙著調試投影的工作人員：“剛才我過去問了問，才知道W咖啡館每到周三下午都會搞這麽一個沙龍，免費提供場地和設備給需要融資的創業者做路演宣講。據說是因為來這兒的投資圈朋友比較多，創新產業園裏又駐紮著很多創業公司，搞了一段時間以後效果還不錯，活動也就逐步形成了規模，現在在圈子裏的影響力還挺大的。”
“還可以吧。”徐朗點了點頭，“我和W咖啡館的幾個合夥人還挺熟，這個項目也小小地參與了一部分，花小姐如果還有什麽需要了解的，或許我可以幫忙介紹介紹？”
“哎？咖啡館也屬於徐總的投資範圍嗎？”
花裴笑了起來：“可是感覺這種項目，應該不怎麽賺錢的樣子。”
“我做項目也不都是為了賺錢，而且W咖啡館不屬於公司業務，純屬個人行為。”
拋棄了“長青科技”這個話題，花裴的情緒顯然輕鬆了很多，微微笑著的模樣讓人如沐春風，十分具有感染力，使得徐朗也禁不住想要和她多聊聊。
“花小姐應該知道，S市的創業者隊伍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看，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但很多有想法有幹勁的創業團隊，苦於沒有資金支持，所以我和幾個朋友商量了一下，就在創新產業園這裏搞了這麽個咖啡館。很多投資圈朋友來捧場，常常會來坐坐，也吸引了不少創業者過來做路演，外加媒體朋友的宣傳，久而久之也算是做出了一點成績。”
“這麽說起來，W咖啡館可以算是一個小型的創業孵化器了，等到很多公司成功以後，領導人回憶起自己的創業史時，隻怕都要謝謝徐總。”
花裴說到這裏，想起了長青科技創業初期，康鬱青為了公司明天能夠繼續存活下去，四下苦尋門路卻一次次吃閉門羹的模樣，眼神略微暗淡了一下，聲音也跟著低了下來：“隻可惜早一點的創業者沒那麽好的運氣，能遇到徐總這樣有情懷的投資人。很多項目或許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融資門路，還沒成型就已經胎死腹中。”
“花小姐言重了。其實W咖啡館也隻是提供了一個交流的平台，企業最後能不能存活，本質上還是取決於項目和團隊自身。”
話題落到了自己所在的行業，徐朗的談興也越發高漲起來：“創業者裏不缺聰明人，卻缺實幹家，很多小年輕經常冒了一個想法，寫了幾頁紙的BP（商業計劃書），就著急出來圈錢，最後往往因為眼高手低，缺乏長期規劃和執行能力，而導致項目流產，資金打水漂，這種案例我們這些年也是看得太多了。所以說在W咖啡館這兒，大家還是以信息交流為主，真正要談到合作那一步，至少也得像小顧總他們的團隊那樣，多少做出點讓人信服的東西來才行。”
“哎？朗哥你們怎麽聊著聊著聊到我身上了？”
顧雋眼見他們已經進入了交流狀態，而且看上去相談甚歡，十分懂事地捏著手機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啊，我這兒還約了人談點事，得先走一步，晚點直接過去接倩倩下班，就不回來了。就是我姐回國以後一直沒搖車牌，這地方又挺偏的，朗哥你看你們一會兒聊完了，方不方便幫我送一下她？”
“那是當然。”
徐朗知道對方是鉚足了勁地給自己創造機會，他親見花裴之後也算是頗有好感，當即態度積極地滿口應承下來。
花裴自然知道自家表弟處心積慮地在設計什麽狗血橋段，卻也不想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細節你推我搪，顯得太過矯情，當即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先目送顧雋出了門，才把目光重新落到了徐朗身上，十分誠懇地開口：
“徐總，我和顧雋從小關係就不錯，所以長大以後他難免就會為我這個做姐姐的多操點心，說話做事也就難免失了分寸。你們投資企業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如果他和你說了些什麽讓你為難，也請別太介意。”
“花小姐指的是小顧總幫我們推薦CMO的事嗎？”
徐朗為人精明，已然從花裴的言辭中領悟到了對方不欲以此為由頭多加糾纏的態度，但好感已生，便不想就此放棄：“其實即使不是小顧總推薦，以花小姐這樣的資曆和經驗，也是很多企業願意爭取的高管人選。啟翎既然選擇了投資對象，自然也希望合作企業能夠配置最合適的團隊。所以如果花小姐不介意，我把悅享之音的信息給你簡單介紹一下，你再作考慮如何？”
他分寸得當地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花裴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麽。眼看著徐朗動作利落地拿出iPad調出資料，正準備把頭湊過去，四周忽然一陣**，很快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吧台側前方的位置。
早已經準備好的路演區內不知什麽時候擺上了一張桌子，隨著投影幕上畫麵亮起，一個主持人模樣的工作人員手持麥克風快步走上台去。
“各位朋友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W咖啡館。今天是我們創業者沙龍創辦以來的第十二期活動。在過去的活動中，我們得到了許多投資人和企業家的大力支持，也為許多有創意有想法的創業者找到了有力的合作夥伴。今天，我們同樣邀請到了許多有意扶植創新企業的投資人蒞臨現場，也希望即將登台做路演宣講的創業者們能夠從中找尋到最適合自己的伯樂。下麵，我們有請今天的第一位宣講人，幻真科技的企業負責人容眠先生。”
在主持人熱情洋溢的介紹聲中，一個身材挺拔的男青年懷抱著半個手臂高的人形機器人，緩步向台前走去。
“容總不先和在場的各位打個招呼嗎？”
路演宣講無異於一次自我推銷，就算是平日裏臉皮再薄、再不善言辭的創業者，為了在這段有限的時間裏最大限度地展現自己的公司實力和產品特性，都會鉚足了勁地珍惜每一分鍾和現場聽眾交流。有人為了抓緊時間，甚至還沒等主持人的介紹結束，就會直接搶過麥克風渾身雞血地把產品前景吹噓得天花亂墜，所以眼前這個宣講者上台之後一路沉默的表現，倒是讓經驗豐富的主持人也忍不住有些著急，趕緊出言提醒。
“不好意思，請稍等。”
青年低著頭，把懷裏的機器人放上桌後，開始專心致誌地擺弄起了手機，似乎是在啟動某個連接機器人信號的APP，其間既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半點要炒熱氣氛和現場觀眾交流互動的意思。
幾秒鍾後，隨著信號的接通，機器人的眼睛裏藍光閃過，原本呈彎曲折疊狀的四肢舒展開來，直立後的身體裏同步發出了某種語調機械卻顯得憨態可掬的聲音：“大家好，我是Dream，很高興能在這個下午和大家見麵。現在是下午4點整，夜間可能有雨，請注意帶傘，謝謝。”
“哎呀，這個機器人超可愛的。”
“你看你看，他居然還會舉手行禮和大家打招呼啊？”
“這就是幻真科技研製出來的機器人產品嗎？看上去還蠻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除了說話報時和預報天氣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什麽功能。”
“後麵不是有PPT嗎？那就聽聽人家怎麽說唄！”
低低的議論聲迅速響了起來，許多原本低著頭專心敲鍵盤，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顧客也暫時停下了手裏的工作，將目光投向了演講台。
站在一旁的男青年略微觀察了一下場內的反應，在眾人熱切的注視下，他一直有些冷冽的眉目微微舒展開來，像對待自己最寶貝的小孩一樣，動作親昵地拍了拍小機器人的頭。
這個站在台上準備賣“安利”的創業者長了一副令人矚目的好皮囊，隻是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那股淡漠疏冷又矜傲的氣質，實在不太適合代表一個初創企業在一個需要熱情鼓動的場合做宣講——這是花裴對容眠的第一印象。
當然，有這種印象的應該不止她，隻是大部分人的關注點更多地聚焦在了對方出類拔萃的顏值上。從青年抬起頭正臉麵對聽眾的那一刻起，咖啡館裏服務員和顧客們的議論聲瞬間增大，甚至從有女同胞直接拿出手機頻頻拍照的情形來看，這位年輕的宣講者自身顯然比那個呆萌的小機器人更具吸引力。
青年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斜飛入鬢的眉毛襯著一雙薄薄的單眼皮，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線條幾乎完美的一張臉卻因為不苟言笑的神態，看上去冷冽而犀利。黑漆漆的那雙眼睛裏目色炯炯，在此刻宣講的場合下卻幾乎讓人抓不到什麽緊張或是亢奮的情緒，隻有在偶爾垂眸看向桌麵上的小機器人時，才會流露出一點溫柔的親昵。
和眾多疲於奔命或忙於應酬而忽略了身材管理的創業者不同，他的筋骨結實卻不壯碩，很顯然是長期運動才能塑造出的漂亮體格。一身普通的白色棉質襯衫和藍色牛仔褲因為腰細腿長的美好身材，而被穿出了一種文藝又瀟灑的氣質。像是為了方便演示，襯衫袖口被他很隨意地挽至手肘，**在外的小臂呈現出健康的光澤，偶爾揚起的動作，竟是帶著幾分禁欲般的性感。
也難怪現場的女同胞們反應會如此興奮，這樣的身材長相不去混娛樂圈真是夠可惜的。花裴在心裏暗自感歎了一句，終究是抵擋不住對方散發出來的耀眼光芒，抱著這種等級的帥哥不看白不看的心理，難得膚淺地抬頭繼續打量著，許久都沒舍得把眼睛挪開。
“花小姐……這是對人形機器人感興趣？”
徐朗顯然覺察到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也跟著抬頭觀望了片刻。隻是作為一個醉心於事業而在感情方麵略顯遲鈍的男人，他並沒有精準地捕捉到花裴此刻關注的重點所在。
“啊……還行吧……”
耳邊傳來的詢問聲讓花裴意識到了自己的輕微失態，她趕緊輕咳了一聲，正襟危坐地收回了眼神：“我之前服務的長青科技主要是做智能語音技術，中間也和一些機器人企業有過合作。為了更好地做技術對接，公司的CTO（首席技術官）還特意從法國購買過兩台NAO到辦公室裏做研究，所以我對機器人產品也算有過粗淺地接觸。這款產品看上去和NAO還蠻像的，都是雙足人形結構，就覺得挺有意思……說起來，徐總和這家公司接觸過嗎？”
“暫時還沒有。”
徐朗原本隻是隨口一問，聽她頭頭是道地說了這麽多，倒是有些意外：“不過花小姐既然接觸NAO的話，那應該就能理解，為什麽幻真科技的這款機器人在大多數投資人眼裏沒太多價值了。”
“噢？徐總能詳細說說嗎？”花裴眉毛一挑，興致勃勃地追問著。
“雖然我和幻真沒有直接接觸過，不過之前倒是和幾位業內朋友聊過他們的產品。機器人產品類型複雜，對技術的要求又很嚴苛，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很大，但短期內很難見效果。就目前看來，Dream缺乏核心的應用領域，也沒有太好的商業模式，光從形態和技術上看，更像是NAO的低端複製品，所以並不被投資人看好。”
“這樣啊……那還挺可惜的。”
花裴再次抬眼看了看已經打開PPT，準備進一步向在場人士介紹自家項目的容眠，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啟翎創投如今可以算是國內投資圈的風向標了，尤其是在智能硬件和互聯網領域。既然徐總是這個想法的話，隻怕以後幻真的融資道路會走得很艱辛。”
“創業的路上總是需要不斷地試錯，就算在人形機器人領域暫時走不通，以後有了其他合適的項目，倒也不排除我們會和幻真合作的可能。”
“哈？”
花裴聽他老氣橫秋地冒出“這孩子”三個字，實在是有些忍俊不禁：“徐總，能被你稱為孩子的小朋友，最多也就念高中吧。我看台上這位容總雖然年輕，怎麽說也該20歲往上吧？你怎麽一開口就把輩分差距搞得這麽大？”
“不好意思，職業病。”
徐朗微愣之下，很快笑著解釋：“做我們這行的都把初創企業當作小孩，看到有成長潛力的總希望它們能早點長大，實現自我供血。時間久了，難免就有做爹媽的心態。不過容眠他的確很年輕，現在也就不到27歲吧，正式創業之前在一家發展勢頭很好的互聯網企業做技術，因為能力突出，已經做到了高管，原本前途無量。不知道怎麽想的，賺了第一桶金以後就跳進了機器人這麽個又燒錢又看不到頭的行業，鉚足了勁折騰到現在，看樣子就沒準備出來。”
悄然的議論聲中，投影幕上的PPT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結束了簡短宣講的容眠把位置讓給了下一位準備路演的創業者，抱著他的小機器人安靜地退到了一邊，目光偶爾抬起看向場內的幾位投資人，似乎是在等待著伯樂們的反饋和態度。
比起容眠言簡意賅的發言和從容鎮定的姿態，下一位登台的創業者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演說家，PPT還沒打開，就已經神采飛揚地描繪起了自家產品的發展前景，聲音之激動，惹得麥克風不時發出陣陣嘯叫。
重新喧嚷起來的環境中，無論是洽談公事還是私事都不太適合。徐朗抬手看了看表，輕聲建議：“花小姐，今天下午的宣講會估計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們換個地方一起吃個晚飯，我再把悅享之音的資料詳細給你介紹介紹？”
“多謝徐總。”花裴臉帶歉意地站了起來，“耽誤你這麽久的時間，實在覺得很不好意思。隻是我今天還有點事，吃飯的話……可能要改天了。如果您方便，可以把對方的資料發我郵箱裏，我看完以後盡快給您回複如何？”
這番拒絕雖然言辭委婉，態度卻是幹淨利落。徐朗並不想初初見麵就給對方留下一個死纏爛打的印象，當即也十分爽快地點了頭：“花小姐既然有事，那就改天再約。不過嘛……這裏位置比較偏，出門也不好打車，不介意的話還是讓我開車送送你，多少也讓我對小顧總有個交代。”
“容總？”
以徐朗在投資圈內的知名度，這樣被人半路截下的情形想來遭遇過不少，他已然見怪不怪。因此此刻麵對忽然追上前的容眠，他雖然有些驚異，卻也依舊保持著慣有的穩重表情：“請問找我有事嗎？”
“實在抱歉，原本不該在這種時候打擾您的。”
容眠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身邊有位年輕漂亮的女伴，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開口：“我其實一直很想拜訪您，可是之前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卻沒想到今天在這裏遇見了。所以就想冒昧問一下，是否能和您約個時間，向您介紹一下我們公司的項目？”
“你是說Dream嗎？”
徐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口氣委婉地回應著：“其實你剛才的宣講我都聽到了，而且在此之前也從一些朋友那裏大概了解過幻真科技。對於你們公司的情況，我應該還算清楚，所以……”
他的話隻說到這裏，就禮節性地閉了嘴，但留白部分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容眠張了張嘴，像是想要再解釋或爭取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倔強地咽了回去。眼神落向花裴時，他甚至還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緊抱著機器人的一雙手卻因為巨大的失望而微微抖了起來。
花裴微微歎了口氣，把頭別向了一邊，不太忍心看此刻對方臉上的失落表情。
眼前的容眠讓她想起了幾年前的康鬱青。
沒有什麽事情比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夢想一次次被拒絕、被否定更殘酷，可這樣的打擊偏偏又是大多數缺乏背景、白手起家的創業者所必須遭遇和麵對的。
或許對容眠而言，眼前的目標隻是想讓幻真科技和他的人形機器人項目能夠繼續存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是對於康鬱青而言，在企業生存的問題解決之後，他還想要長青科技能夠成功上市，成為像蘋果和微軟一樣能在曆史上留下鮮亮一筆的企業明星。
所以矜冷如容眠，如今可以低聲下氣地站在徐朗麵前，隻求能夠爭取到一個麵談的機會。
而自負如康鬱青，也可以為了爭取到在納斯達克敲鍾的機會，拋下他們一路走來的情分，選擇了另外一個女人。
她以為的同甘共苦、攜手相伴是感情走向婚姻的羈絆和見證，卻沒有料到整個青春歲月裏無怨無悔的奉獻，最後成了對方事業登頂的墊腳石。
很多時候，你和他談感情，他和你談成功。女人和男人所渴望的終點，終究還是兩回事。
“容總，不然你看這樣吧……”眼前的情形實在有些尷尬，徐朗在一片靜默之中終於還是拋出了一個台階，“我留個郵箱給你，你可以把BP發過來我再仔細看看，如果合適的話，我會聯係你。”
容眠抿著嘴唇，像是經過幾分鍾的心理建設，已經從失望的情緒中恢複了平靜。緊接著，他把抱在懷裏的Dream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握著手機正認真記錄著徐朗報出的郵箱地址，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已經帶著滿臉好奇，搖搖晃晃地湊了過來。
“媽媽你看……有機器人啊！”
“別亂碰啊！這東西可貴了，碰壞了咱可賠不起！”
緊跟在後的中年女人趕緊上前幾步，牢牢抓住了小男孩意欲觸摸的手，卻也猶猶豫豫地站在距離Dream三步之外的地方，有些好奇地觀望著。
容眠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他甚至忘記了記錄完郵箱地址後，應該再和徐朗客氣兩句。
“嗨，小家夥，你喜歡它嗎？”
“喜歡！”
男孩子拚命地點頭，揮舞著沒在他母親控製下的另外一隻手，努力地比畫著：“我前兩天剛看了變形金剛，那裏麵的機器人都可厲害了！”
“你喜歡變形金剛嗎？我也喜歡，而且我還喜歡高達。”
“高達是什麽呀？”
“高達就是……”
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回答起來似乎有些困難，容眠想了想，很快劃開了手機相冊，彎著腰湊到小胖子眼前：“就是這個，是不是很酷？”
“超酷的！”
小胖子徹底被他手機裏的圖片吸引，飛快地從母親手掌裏掙脫了出來，一張張地翻看著：“那你的這個機器人是高達嗎？它會不會變身？”
“它叫Dream，並不是高達，而且也暫時不會變身。”
容眠朝他勾了勾手，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浮出了一層驕傲的神采：“不過他會跳舞，會唱歌，會給你講故事，還會功夫，也挺酷的。”
“好棒啊！”小胖子嗷嗷叫著，“它會跳什麽舞？現在能跳嗎？”
“可以啊。”
容眠幹脆直接蹲坐到了地上，打開Dream身上的電源後，同步啟動了手機上的控製APP。
幾秒鍾後，白色的小機器人抖了抖身子，伴隨著內置音箱裏傳出的音樂，姿態靈活地跳起舞來。小胖子半張著嘴看了一陣，興奮地開始笑，繼而姿態笨拙地抖著腿，跟隨著Dream舞動的節奏開始左右搖擺。
“Dream看上去挺靈活的，平衡性和穩定性也很好，關節的驅動技術應該還不錯。”
花裴被眼前快樂的場麵吸引，一時也沒舍得走。欣賞了好一陣，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正準備衝容眠開口，耳邊忽然響起了女人的一聲驚叫。
一直跟著音樂搖搖晃晃扭屁股的小胖子不知道踩到了什麽，被絆了一下，原本就不怎麽協調的身體猛地歪向了一邊。還好關鍵時候，容眠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才沒讓他摔傷自己，然而舞已經跳了大半，正準備偃旗息鼓的小機器人因為小胖子慌亂之中的一個蹬踏，被遠遠地踹了出去。
“喂，你不要緊吧？”
容眠顧不得去查看機器，趕緊先一步蹲下來，拍了拍一臉呆滯的小胖子：“傷到哪兒沒有？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怎麽沒有傷到啊！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家楊楊腳踝都腫了！”
原本失口驚呼著的女人，目光在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小機器人身上轉了一圈後，已經迅速拿定了主意，一邊高聲叫囂著，一邊腳步匆匆地把小胖子拽到了自己懷裏：“我得帶楊楊去看醫生，要是真出了什麽問題，我……我可是要回來找你算賬的！咖啡館的門口本來就不準擺攤設點，你在這兒堆著些破玩具又跳又唱影響秩序像什麽話！”
容眠顯然沒有和這種沒事還好，一旦出事就著急甩鍋耍無賴的家庭婦女打交道的經驗，被對方聲色俱厲地一陣炮轟，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最終也隻能皺著眉，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路罵罵咧咧地疾步遠去。
倒是小胖子還惦記著那個不久之前給他帶來快樂的朋友，一邊被拽著小跑，一邊頻頻回頭：“媽媽……那個機器人是不是壞啦？”
“閉嘴！”
女人有些慌張地趕緊禁止他再提起某些敏感詞，腳步加快的同時不忘開口叮嚀：“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上街就上街，不要到處亂看**。那個東西多貴你知道嗎？真要出什麽問題被人訛一次，得賠多少錢啊？你小小年紀就知道惹禍，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嘀嘀咕咕的教訓聲隨著這對母子的遠去逐漸沒了聲息，咖啡館前的小廣場重新恢複了平靜。容眠輕輕吐了一口氣，慢慢走到了Dream身邊把它抱了起來，像看著一個備受嫌棄的小孩一樣，臉上浮現出了苦笑的神情。
“花小姐，我們走吧？”
眼看鬧劇結束，徐朗輕輕咳嗽了一聲，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
“徐總，請再稍等一會兒。”
花裴朝他點了點頭，快步走上前去，衝著容眠一笑，算是主動打了個招呼。
“容總，我想請問一下，你們公司的這款機器人現在哪裏可以買到？我剛才聽了你的宣講，又看了Dream的舞蹈表演，覺得挺有趣的，所以想要買一台。”
容眠的神色裏帶著幾分驚疑和不確定：“這位小姐，你的意思是……”
“你別誤會。”
花裴從他飛快打量著的眼神裏意識到了什麽，迅速解釋道：“我不是啟翎的員工，和徐總也是今天剛剛認識。生意上的事，我可能幫不上什麽忙，純粹就是覺得它有趣，所以才會過來問問，希望你別介意……”
“謝謝你。”
那一瞬的笑容，美好得讓花裴的呼吸都短暫停滯了一下。
“謝謝你喜歡它。不過很不巧，Dream現在還沒有正式量產，銷售渠道也還在建設中。不過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現在這台可以先帶回家玩玩。”
“這……不太好吧。”
雖然不清楚Dream的市場定價到底是多少，但作為高科技產品，想來也不會便宜到可以隨手送人。無緣無故，花裴自然不願受此大禮，當即委婉一笑：“本來就是無功不受祿，哪有初次見麵就平白無故收下這麽貴重的禮物的？何況這個小家夥好像摔得不輕，我就算抱回家了，怕是也照顧不好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
容眠輕巧地摁了一下重啟鍵：“Dream沒那麽嬌氣，別說這種跌跌撞撞的小意外了，更嚴重的問題在調試過程中都遇到過。不過它很堅強，稍微休息一下就能複原。”
他指了指機器人已經重新亮起來的雙眼：“你看，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厲害了……這小家夥還挺結實的啊。”
花裴實在抵禦不了眼前的小機器人那一臉呆萌樣，心裏又已經有了打算，於是就著對方的熱情順勢接在了手裏，繼而掏出了手機：“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先把它帶走啦。不過容總，生意歸生意，您看多少錢，我微信轉給您？”
“行，那我們加一下微信吧，如果遇到什麽問題也可以直接微信上問我。”
容眠想了想，大概也覺得當著徐朗的麵，送對方女伴禮物的做法實在有些唐突，於是很快添加了她的微信，在稍稍留意了一下花裴的姓名備注後，緊接著出示了一個收款二維碼。
花裴隨手一掃——支出金額0.01元。
“你這個定價……Dream要是知道了，會氣到自動爆機吧。”花裴一臉啼笑皆非。
“這個應該不會。根據機器人原始三定律，在不違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況下，要盡可能保護自己的生存。所以Dream是不允許自毀的。”
容眠把手機揣進了口袋裏，後退了一步朝她擺了擺手：“花小姐不必客氣。這隻是台樣機，許多功能配置還不完全，原本帶出來就是想留給那些對它感興趣的人看看的。如今能遇到一個真正喜歡它又願意帶它走的人，還是這麽漂亮的一位小姐，我想它……一定會覺得很榮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