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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徒在艾德·理查茲周圍徘徊,雙腿呈作戰姿勢分開,瞄準了這位演員的後腦勺。理查茲正跪在地上,他渾身顫抖,低聲自言自語。JJ看著他的嘴型,意識到他正在祈禱。娜塔莎·洛維特的祈禱都應驗了,那麽或許這法子對他也適用。不過,她並沒有抱太多希望,尤其是看到歹徒如何對待海沃德之後。

太瘋狂了。有人質二十四個,隻有歹徒一個,他卻擁有絕對的權力。如果他們並肩合作,絕對能製服歹徒,不過這需要有序的組織,而組織就需要言語交流。現在每個人都嚇得說不出話來了。這樣的舉動意味著犧牲,歹徒被擊倒之前多少人會被射擊,多少人會死?他們都是溫和的人,習慣了溫和的生活方式,他們並不急於放棄美好生活。

還有炸彈。

風險太大,勝算太低。二十四個人質,一個歹徒,無論JJ如何分析,歹徒總是獲勝的一方。她認識理查茲許多年了,兩人並不是特別親近,但她也不想看到他這樣死去——後腦勺中一顆子彈,然後倒在餐廳冰冷的地板上流血身亡。沒有人應該這樣死去。

她閉上眼睛,這樣反而更糟,閉上眼睛氣味就更強烈了:食物、火藥,以及可怕的惡臭。JJ睜開眼睛。理查茲正低頭盯著地板,他雙眼和兩頰全都是淚水。沒有演戲的成分,這個時候絕對沒有。她想扭過頭去,但終究還是做不到,她隻能無助地看著,等待結束生命的那一聲槍響。

“砰。”歹徒喊道。

眾人不由得猛地抽搐了一下。理查茲灰色絲綢**上濕了一片。歹徒抬起槍,後退了幾步,他又在麵罩後奸笑起來。一部手機響起,JJ跟著聲音往娜塔莎·洛維特的橙色帆布包看去。幾秒鍾之內,鈴聲、嗡嗡震動聲和短信唧唧聲交織在空氣中。“各位,看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歹徒的手伸進包裏,拿出一部手機,在眾人麵前晃了晃,關掉之後漫不經心地扔回包裏。他又拿出一部,關掉,然後扔回包裏。就這樣,他把手機一一關閉。他的舉動非常刻意,似乎是要讓眾人明白,他們現在完全與外界斷了聯係。

“各位,計劃有變。我本可以一槍打死領頭羊先生,可是殺了他有什麽用呢?”他掃了一眼海沃德的屍體,“真是糟蹋了這精致的地板。”

JJ再次看了看理查茲。這位演員還跪在地上,他雙手捂臉,極力抑製自己的啜泣。這是她見過的最可悲的景象之一,但仍然比想象中的另一種好得多。

“我在想,或許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育教育你們。記得小時候玩過的表演秀[1]嗎?”

無人應答。每個人都茫然地盯著房間某一處——任何一處,隻要不看到歹徒就行。

“肯定都玩過。現在看看我的表演秀吧。”

歹徒不緊不慢地掃視眾人,他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依次逗留。輪到JJ時,她一動不動,盯著鑲木地板上的一片劃痕,他隻看了她一秒,但她感覺有一年之久。

“你,還有你,過來。”

JJ快速瞥了一眼,看到娜塔莎·洛維特站了起來。JJ與這位導演並無交集,不過她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人,想不了解她的動向都難。娜塔莎的丈夫是大衛·威爾斯,為數不多榮獲奧斯卡獎的黑人演員之一。兩人是好萊塢首屈一指的強力夫妻檔。他們一直是話題中心,尤其在當今這個追求種族多樣性的時代。他們家中的壁爐架上可能擺著各自的奧斯卡獎杯,不過他們都清楚,自己隻不過是個特例。

JJ不太認識站在娜塔莎旁邊的人,他四十多歲,體形微胖,發際線已經略顯後移。如果她沒猜錯,這人大概是個會計,一看就是愛操心的命,好像要確保各項名目相加跟總數對得上。他身穿白色**,腳上是黑色襪子,站在那兒呆呆地盯著地板。他低著頭彎著腰,似乎想讓自己沒那麽顯眼。娜塔莎看起來也同樣脆弱,她穿著一套絳紫色的內衣**,雙手交叉放在小肚子上。

“別害羞嘛。來,你們倆過來吧。”

娜塔莎和那位會計終於挪動了步子,他們的臉上寫滿恐懼,雙腿木頭般移動。歹徒指了指理查茲麵前的一塊地方。“跪在領頭羊先生麵前。”

兩人跪下了。

“現在我們來聊聊後果。要知道,無論做什麽都要承擔相應的後果。你把晚餐放在爐子上忘記拿下來,晚餐就會燒糊,這是一種後果。你酒後開車撞死一個人,這也是一種後果。現在,如果我讓你做些什麽你卻無動於衷,那你最好相信這也是有後果的。”

歹徒轉向理查茲:“我決定讓你活著,但是這個決定也有相應的後果。如果我任由你不尊重我,這樣下去怎麽能行?所以呢,你得做個選擇,決定哪一個人要替你去死。如果你不想開口,那最好再考慮考慮,不然他們兩個都得死。”

他轉向娜塔莎和那位會計。

“公平起見,我會給你們每人三十秒說服領頭羊先生,說說你為什麽該活下去,”歹徒看著會計,“你先來吧。”

“請不要殺我。”他低聲說道。

“你不需要說服我,你的目標應該是領頭羊先生。”

會計心存愧疚地看了一眼娜塔莎,然後轉向理查茲。

“我家裏還有妻子和兩個孩子,”他聲音顫抖,好似蛋殼般脆弱,“我小兒子隻有三個月大,我想看著他長大,我想看到兩個孩子長大。求求你了,不要殺我。”

歹徒緩緩鼓掌:“真感人。打親情牌,不錯。我們的導演朋友得拿出點兒更站得住腳的理由了,”他轉向娜塔莎,“輪到你了。”

娜塔莎挺身站起,直勾勾地盯著歹徒,她滿臉淚水,雙臂無力地耷拉著。“沒什麽好說的。”

歹徒走上前,頭歪向一側。娜塔莎畏縮了,但仍舊原地不動。

“我不會這麽做的,”她平靜地說道,“我不要玩這個遊戲。”

“那你就錯了。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你都已經沒法退出了。親愛的,不管我給你定什麽曲子,你都得配合著跳舞。說什麽不說什麽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區別,”他停下來,給娜塔莎一些思考時間,“現在,你想對領頭羊先生說點兒什麽嗎?”

娜塔莎直視前方,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甚至點頭搖頭都沒有。

“那好吧。”歹徒把注意力轉向理查茲。

“是時候做決定了,誰生誰死?”

“請不要讓我這麽做。”理查茲低聲道。

“抱歉,我沒聽清。”

“求你了,不要讓我這麽做。”

“那好,我就把他們兩個都打死。”槍在娜塔莎和會計之間來回往複,就像鍾擺一樣。嘀嗒,嘀嗒。“換個角度,或許這是救人一命的機會,這麽想或許有幫助。”

“等等。”理查茲喊道。

“做好決定了?”

這位演員點點頭閉上眼,“娜塔莎。”他靜靜說道。

“你想讓她活下來?”

理查德再次點點頭,然後看了一眼會計道:“對不起。”他似乎還想說點兒什麽,可是不知道要怎麽表達了。他垂下頭閉上眼睛,滿臉都被淚水浸濕了。他這樣讓JJ想到了受了驚嚇的孩子,仿佛不看那些糟糕的事情,糟糕的事情就看不到自己一樣。

會計突然跳起來朝樓梯跑去,他的腿和手臂瘋狂擺動,眼神瘋狂而絕望。歹徒不慌不忙,緩緩舉起槍。JJ沒辦法看下去了,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子彈紮進他的背部,刺進胸膛,頓時一片血肉模糊。他的手臂在空中搖擺,繼而倒在身邊的餐桌上,碟子、杯子碎落一地,蠟燭也掉了下來,在墜地前熄滅了。他在桌子上掙紮了一陣,然後最終安靜地滑落到椅子上。

眼前的一幕讓JJ難以置信。毫無由來的內疚如旋渦般吞噬了她,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就好像是自己扣動了扳機——雖然這想法近乎瘋狂。這個人與她素未謀麵,放在以前她會覺得沒什麽交往的價值,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生命一文不值。他是一位父親,一位丈夫,他值得被愛,理應被哀悼。然而最大的悲劇是,有一個小男孩永遠都無法了解自己的爸爸了。

[1]表演秀(Show and Tell)指孩子在課堂上展示並介紹所帶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