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
我願證明,如果誰的行為善良、高尚,那麽他定能擔當患難。2
—貝多芬
1.本文是1903年《貝多芬傳》的初版序,但其內容上並不局限於《貝多芬傳》,而是對《名人傳》全書作了一個提綱挈領式的說明,故將此文作為前言置於本書的起始。
2. 1819年2月1日在維也納市政府的講話。
我們周圍的空氣是那麽渾濁。古老的歐洲在渾濁與腐敗的氛圍中已經變得麻木不仁。庸俗的物質主義壓抑了思想,阻撓著政府與個人的行動。整個社會在謹慎卑劣的自私自利中窒息。人們已經喘不過氣來。——請打開窗戶吧!讓自由的空氣重新進來!讓我們呼吸一下英雄們的氣息。
人生是殘酷的。對於那些不甘於平庸的人來講,人生就是一場沒有休止的戰鬥,而且往往是悲慘,沒有榮譽,沒有幸福,在孤獨與靜寂中展開的戰鬥。貧窮,日常的煩憂,超負荷的愚蠢的勞作,沉重地壓在他們身上,消耗著他們的精力,讓他們絲毫沒有喘氣之機。他們沒有希望,沒有一絲歡樂,而且絕大多數還相互隔離著,就連對患難中的弟兄們伸出援手的安慰都沒有,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們隻能依靠自己;而有時連最強的人都不免在苦難中跌倒。他們也會求助,呼喚他們的朋友。
正是為了援助他們,我才在他們的周圍聚集了這些英雄的朋友,這些為了善而受苦的偉大心靈。《名人傳》並不是向野心家的驕傲訴說,而是獻給受難者的。實際上,有誰又不是受難者呢?讓我們把神聖的苦痛的油膏,獻給受難的人吧!在這場戰鬥中,我們並不是孤立無援的。世界的黑暗,已經被神聖的光芒所照亮。現在,在我們身旁,我們就能看到兩朵最純潔的正在閃耀的火焰——正義與自由:畢加爾上校1和浦爾的人民2。即使他們未能把濃密的黑暗一掃而空,至少他們閃耀出來的光芒,已經給我們指明了道路。跟著他們往前走吧,跟著那些分散在各個國家、各個時代、孤獨奮鬥的人走吧。讓我們來摧毀時間的阻隔,從而實現英雄民族的複生。
1.按1894至1906年間,法國有發生了一起大冤案,即著名“德雷福斯事件”。德雷福斯大尉被誣通敵罪,被叛終身監禁。1895年陸軍部秘密警察長畢加爾發覺此案是誣陷,竭力主張平反,結果觸怒軍方,連帶下獄。著名作家左拉亦因主張正義而備受迫害,流亡英國。1899年,法國政府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重審此案,並由大總統下令特赦。1906年,德雷福斯再由最高法院完全平反,撤銷原判。畢加爾上校是此冤獄的最初殉難者,故作者以他作為正義的化身。
2.浦爾,位於南非好望角一帶。維也納會議後,荷蘭將好望角割讓給英國,英人虐待浦爾人,遂激起浦爾人民的反抗,演變成1899至1902年間的浦爾戰爭。最終,英國讓步,南非聯盟宣告成立,成為英國自治領地之一。作者以將此事代表自由的火焰。
被我稱之為英雄的人,並不是那些以思想或力量稱雄的人;而僅僅是因其心靈高尚而偉大的人。正如他們之中最偉大的一個,也就是我們將要敘述他的生平事跡的人所說:“除了善良和仁慈,我不承認還有什麽優人一等的標記。”沒有偉大的品格,就沒有偉大的人,同理,也就沒有偉大的藝術家,偉大的行動者;所有的都隻是一些空虛的偶像,一些為下層的群眾而立的偶像,時間會把它們統統摧毀。成功和失敗又有什麽關係?重要的是成為偉大,並非隻是顯得偉大。
在我所寫的《名人傳》中的人,他們的人生幾乎都是一種無休止的受難。或是,悲慘的命運,使他們的靈魂在肉體與精神的苦難中經受磨折,在貧窮與疾病的砧板上經受鍛煉;或是,眼睜睜看著同胞經受著無名的羞辱與苦難,從而使他們的生命受到摧殘,內心為之碎裂,讓他們時刻在磨難中煎熬。他們的偉大固然是來源於堅強的毅力,但同時也是由於曆經憂患而成為偉大。所以,不幸的人啊,千萬別過於怨歎!人類中最優秀的人物和你們同在。汲取他們的勇氣做我們的養料吧;如果我們過於弱小,那就就把我們的頭枕在他們膝上休息一會吧。我想他們會安慰我們的。在這些神聖的心靈中,有一股清明的力量,還有著強烈的慈愛,就像激流一般飛湧出來。我甚至沒有必要探詢他們的作品或傾聽他們的聲音,隻要從他們的眼裏,他們的生活記錄裏,就可感覺到:生命從沒像處於憂患時的那般偉大,那般豐滿,那般幸福。
在這些英雄的隊伍中,我把第一的位置留給了堅強而純粹的貝多芬。他在經受莫大的痛苦時,就曾希望他的事例能給別的受難者提供幫助,“但願不幸的人,看到一個與他同樣不幸的受難者,就不會再害怕自然設下的屏障,而竭盡所能地使自己成為一個不愧於人的稱號的人,並能從中獲得慰藉。”經過了多年超人般的鬥爭與努力,克服了他的苦難,完成了他所謂的“向可憐的人類吹噓勇氣”的事業之後,這位勝利的普羅米修斯,在回答一個向他提及上帝的朋友時說道:“人啊,你應當依靠你自己!”
我們對他這句豪語應當有所感悟。讓我們以他為榜樣,重新樹立對生命、對人類的信仰吧!
羅曼·羅蘭
190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