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艾瑪
我仿佛花了無數的時間研究眼前這幅拚圖，卻遲遲無法找到最後一塊——最後才發現那塊我遺漏的關鍵部分其實一直在我眼前。
我回想起詹姆斯說的那些話。
“我判斷失誤了。我沒有充分考慮到人性的複雜，也沒有思考世人會如何評價我的創造。我從中學到了寶貴的一課……任何從當權者手中奪走權力的變革都將麵臨反對，變革越大，反對的力量也越大。”
奧斯卡的那番話現在也說得通了，“他想救一個他愛的人”。
那個人就是詹姆斯的父親。
亞曆克斯一直無法原諒他——不能理解他對父親做的事情，因為他不僅將父親的去世鬧得舉世皆知，還玷汙了他的記憶。
為什麽詹姆斯不直接告訴我？原因很明顯：他愛我，害怕我知道這件事後會不再愛他。
隻是這並未改變我對他的任何看法。
詹姆斯沒有看我，而是忙著快速地在平板上操作著什麽，他在激活列奧上的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子程序。
深層掃描侵入病毒
詹姆斯按下按鍵，係統開始掃描。
我恍然大悟。詹姆斯認為收割者上傳了病毒試圖控製飛船係統。如果是這樣，收割者將能夠控製主控室外部的通信模塊，並使用它們來叫停無人機的進攻。
甚至用我們的無人機來消滅我們。
我猜奧斯卡不知道這個後門病毒掃描程序，我希望他不知道——不然收割者也會發現。
唯一能阻止病毒的最有效方式是取出係統核心——也就是使其停止運轉。但那樣會讓飛船的所有功能失效，其中也包括對無人機的控製。其次，如果收割者采取任何突然的行動，我們也無法給無人機下達新指令。但我們沒得選，必須等待掃描結束才知道究竟有沒有病毒。
奧斯卡的記憶播放結束後，“藝術”的化身重新出現在屏幕上，還是那個男人坐在藏書館裏。
“如果我們知道你的創造，詹姆斯，我們確實會先與你們交流。我們會將收割的太陽能和你們分享，你們也有機會成為‘網格’的一員。那是你父親也會選擇的道路，這條你親自開辟的道路是你邁出的第一步。正如我之前所說，這是宇宙中所有生命的歸宿。
“生物形態由環境塑造，受其演化誕生的母星影響。但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圓弧由宇宙常量決定，我們就是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你們不得不麵對的命運。”
“我在給你們一個加入我們的機會，一個為你們族群做出正確選擇的機會。當你為他們展示未來時，他們就應該做出選擇。現在決定權在你手上，詹姆斯。在我讀取奧斯卡的記憶時，我就知道你是個可以講道理的人。你的思想遠超你們當前的時代，我在為你提供一個拯救你們族群的機會。他們不敢選，那就由你來選擇吧，替他們做出正確的決定，大步邁向新的未來，選擇生存而不是戰爭。”
我觀察著詹姆斯的表情，想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
“你能給我們什麽？”詹姆斯低著頭問道，他還在看著病毒掃描程序。
“和平。”
“你還得說得更詳細點。”
屏幕裏，“藝術”向後靠在椅子上。
“我會撤掉你們太陽周圍的太陽能陣列，漫長的寒冬也會終止。你們的星球氣候會回歸正常，但隻會持續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你要重啟你創造的技術奇點，超越生物限製，讓你的族群擺脫時間和肉體的禁錮——將他們從你們星球的暴政中解放。你們會獲得真正的自由，你們的存在將隻需要能量，這點我們能為你們提供。你們將加入‘網格’，那是遠超你所能想象的美好未來。”
“這些是你能為我們提供的，那對我們有什麽要求嗎？”
“合作。首先，你要停止正在前往我位置的攻擊無人機。如你猜測的那樣，我現在無法親自攔截它們。你的計劃真的非常厲害，詹姆斯。無人機沒有廣播弱點，我無法給它們植入病毒。但你要替我取消它們的進攻指令，然後你再重建我，這點隻有你能做到，我不能。”
“作為回報，我會為你提供科技指示，讓你達到無法想象的科技高度——並克服任何阻攔你重啟技術奇點的障礙。簡而言之，詹姆斯，這次你將全權掌控，因為我能提供科學幫助，你也能輕鬆地建造這一切。網格是你們的命運，在那裏，時間將不再有意義，整個宇宙都是你們的遊樂場，你們將成為真正的神。”
詹姆斯轉過頭看著我。他在想什麽？我已經陷入了困惑，我隻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收割者殺害了我們數十億的同胞，害死了我空間站的隊友，還無數次想謀殺我和詹姆斯。我們真的能信任它嗎？還是說這也是陷阱？
無人機還剩1分鍾就會抵達穀神星。
時間似乎靜止下來。
隻有屏幕上的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收割者讓詹姆斯做的決定我無法想象，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將永遠改變人類的進程，但詹姆斯似乎在認真考慮這件事。
“我們怎麽知道你不會食言？”詹姆斯依舊沒有抬頭，而是研究著病毒掃描程序，仿佛在尋找收割者說謊的證據。
“因為你理解我，詹姆斯。我做的一切都有邏輯可言，我隻在乎‘網格’的擴張。在此之前，我沒有意識到你們的族群能有資格加入‘網格’，我被派往這裏的目的也隻有一個：以最低的代價收割太陽能量。這也是我現在提出請求的原因。”
還剩40秒。
“如果我拒絕呢？”
“那你就等於宣判了全人類死刑。用你們的話說，等下一個‘收割者’抵達之後，它不會再提供這樣的條件。我也說過，我處於圖騰柱的底端，隻被派往防禦能力非常有限的原始星係。雖然我們判斷失誤了，但這種事情也曾經發生過，解決辦法也非常簡單。但如果我遲遲未回應‘網格’的周期信號，你們星係的局勢將會進一步升級，另一個進攻能力更強的收割者將繼續我的任務。屆時你們的星球將被抹平，這是必然的結果。”
詹姆斯研究著屏幕，眼睛左顧右盼，好像在飛速思考著這一切。
還剩30秒。
終於，詹姆斯抬頭看著“藝術”，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來我們這裏之前做過評估，但結果搞砸了對吧？”
“藝術”謹慎點著頭回答：“可以這麽說。”
“因為你沒有考慮到一個異數——我。”詹姆斯說道。
“對。”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同樣的錯誤你已經犯了兩次？”
還剩20秒。
“藝術”將頭抬高說道：“我還沒有——”
“也許你還是不懂我們，不懂什麽是異數，這也是我們之所以特殊的原因。如你所說，我們不是完美的物種。我們導致星球上無數的生物慘遭滅絕，以進步的名義讓人類同胞流離失所。我們相互戰爭，身負罪惡，但人類也同樣用行動證明了，我們能夠以史為鑒，汲取教訓，而我也學到了我的教訓。之前，我未能考慮其他人的看法，沒有換位思考審視這個世界，隻是一意孤行以我的方式決定著未來。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你什麽意思？”它的聲音突然冰冷起來，聽起來更加像個機器。
還剩10秒鍾。
“我的意思是人類永遠不會接受你的要求。他們希望有價值地活著，而不是困在機器裏麵——暫時不是，對於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不會脅迫他們去一個我想要的未來，更不可能讓你活下去或者轉變我們。”
還剩5秒鍾。
“詹姆斯，停下無人機，馬上！”它嘶吼道。
平板上彈出一個消息：
檢測到病毒
通信係統已感染
詹姆斯按下按鍵：
係統核心已分離
屏幕一黑。
“藝術”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