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詹姆斯

發射前兩天,我和艾瑪舉辦了一場家庭晚宴,這是數月來的第一次。福勒、麥迪遜一家,還有亞曆克斯一家,所有人都到了。大家其樂融融,仿佛回到了從前陽光明媚的日子,但我們都知道這隻是假象。

大家也一眼看得出目前誰對政府更加重要,當然是參與發射任務的人員。雖然我和艾瑪以及福勒夫婦看起來都身心交瘁,但我們吃得很好。而亞曆克斯、艾比、麥迪遜和大衛則看起來食不果腹、麵色蒼白。他們的動作和談話都精神萎靡,仿佛連集中精力都非常困難。

一些事情隻有親身經曆過後才能理解。全麵戰爭——這就是今晚出現在我腦子裏的詞。我之前見過這個詞,一般指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它的含義。這就是全麵戰爭,不僅無數戰場上的人將會丟掉性命,戰爭的魔爪還會伸向所有你深愛的人,奪走他們的生命,給所有活著的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疤。

我們想方設法為今晚加了餐,大西洋聯盟大概知道這是我和艾瑪在地球的最後一餐,甚至是我們最後的齊聚。所以大家都吃得不緊不慢,我想艾比、亞曆克斯、麥迪遜和大衛也非常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孩子們則如往常一樣狼吞虎咽,看誰能第一個吃完然後去一旁玩耍。傑克第一個吃完,其他人也緊隨其後,離開餐桌去起居室玩耍。我希望他們可以出門,甚至是去康複中心玩,但那裏空間太大,供暖會耗費更多的能量。

大人們則都盡量保持樂觀,雖然也知道這是徒勞。我們都知道,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因此都希望利用這短暫寶貴的時間好好看看我們。福勒和妻子離開後,屋內的男女分開,分別坐在餐桌兩側。艾瑪、麥迪遜和艾比坐在餐桌一頭,我和大衛、亞曆克斯坐在另一頭。

“你們有多少飛船?”大衛問。

這些屬於機密信息,我知道大衛和艾利克斯不會告訴別人,甚至這些信息都不再重要,但還是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

“挺多的,有特別多備用飛船。”

我們聽到有誰哭了起來,是孩子們為玩具起了爭執。艾比剛站起身,大衛示意她坐下,接著走過去,嚴厲地說道:“還回去,那不是你的玩具。”

亞曆克斯平靜地向我:“你會害怕嗎?”

“會。”

我和亞曆克斯之間的關係已經有所改善,但還是沒有回到從前那般總是互相打趣也相互支持的好兄弟狀態。他雖然依舊對我有所戒備,但現在他在乎我。這有點兒像心理學上的旁觀者角色,害怕自己在乎的人會傷害自己,所以刻意保持距離,但又無法完全脫離。我現在明白了,我對這次任務的新成員來說也是這樣的感覺。

“奧斯卡也去嗎?”

“嗯。”我避開他的眼睛回答道。

“你是怎麽和他們說的?”

“說他是我的助手,我需要他在飛船上的機器實驗室協助我工作。這理由讓負責人員選拔的委員會沒辦法拒絕。”

“艾比說艾瑪也會去。”

我望著桌子對麵的艾瑪,她正開心地與艾比以及麥迪遜講著笑話。

“所以我才擔心。”

我們接下來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看著孩子們無憂無慮地玩耍。他們就是希望的燈塔——是事情會好轉的證明。孩子比我們想象中更能適應,所以人類才能繁衍生息,不斷發展。我告訴自己,他們以後會忘記這些事的,如果我們這次能撐過去,我希望他們能忘記。至於大人,我不知道我們以後能否走出來。但孩子才是人類的未來。

晚飯後,我和艾瑪躺在**盯著天花板,累得無心看書。過了一會兒,她靠過來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輕輕地說了聲晚安,然後讓我關燈。

微弱的床頭燈在一旁亮著。在這發射的前夜,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懷疑我們的飛船,懷疑任務,懷疑我做過的每個重要的決定。

“我能問你一些事情嗎?”

她轉過身來:“當然。”

“你有考慮過待在地球上嗎?”

她坐起身來說道:“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我必須要去。”

“如果任務……我是說如果我們失敗了,你留在地球上還能活得更久一點,能陪陪家人。”

“我加入這次任務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我死在空間站的隊友。他們是被害死的,我本應該保護好他們,但我失敗了。我從來沒說過這件事,但當我在麵對太陽能電池時,在回地球的途中,甚至是回來後的每一天,我都一直覺得很內疚。”

“消滅它們並不會減輕你的內疚感。”

“也許吧,但我一定要嚐試,不僅是為了國際空間站,還是為了‘和平女神’號上的其他成員們,我想念他們。地球上有我們的家人,太空上也有我們的家人。還有那些在空間站失去的家人……我已經失去太多,沒辦法放下了。這次你必須要帶我去。”

我歎了一口氣,知道她鐵了心要去。但至少我努力嚐試了。

她打開床頭燈。

“嘿,如果我們錯了怎麽辦?”

“什麽意思?”

“我們假設的是小行星上麵有個收割者在源源不斷地製造太陽能電池,來收割我們的太陽能。但是有沒有可能其實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呢?如果穀神星上沒有收割者怎麽辦?!如果反而是一艘母艦呢?!如果等著我們的是上百艘準備和我們開戰的飛船呢?!又或許外麵其實什麽也沒有呢?!太陽能電池可能就像蝗蟲一樣,從一個星係飛到另一個星係,然後花上數百萬甚至數十億年汲取能量,之後帶回到某個能量儲藏庫,最後再去別的星係收割。”

她的這些問題其實已經困擾我數周,在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情況下,我又忍不住思考起來。我不知道我們的猜測正確與否,我想安慰她說我們能隨機應變,但她可沒那麽傻。如果收割者不存在,它不在穀神星上——而是在木星的某個衛星,土星或者天王星上——我們也沒辦法去那麽遠,任務會就此失敗。

我把自己告訴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還有同盟的話又告訴一遍艾瑪:“穀神星是最合理的推測,它離太陽較近,但又足夠遠到我們無法近距離監控。肯定不會錯了。”

我希望自己沒錯,因為這個賭注將決定全人類的命運。

發射前的準備讓所有人手忙腳亂。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反複檢查,這次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如果發射失敗,我們沒法重新開始。這次任務直接決定著我們的生死。去穀神星將是人類曆史上最遠的載人航天飛行,乘坐的也是曆史上最大、最先進的飛行器。

三方聯盟選擇我作為任務的領導者,我猜是因為我有對付過太陽能電池的經驗,但我不能獨自攬下所有功勞,“和平女神”號的其他成員也幫了很大忙,是他們在視頻中的堅定讓卡斯比亞和太平洋聯盟對我報以信任。對我而言,這份信任我必須要報答。

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總部,艾瑪、奧斯卡和我坐在前排,隨行的還有海因裏希、特倫斯和佐伊。雖然另外的那些人我並不認識,但看著他們一個個升空我還是感到非常緊張。太空艙分離後飄在近地軌道,並未遭到攻擊。

眼前這一切對我而言宛若舊日重現。我當時坐在佛羅裏達州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一間類似的會堂內,太空艙在太空等待著對接,做好了被撞擊的準備。現在這間屋子要冷得多,世界也不同往日。我希望這次的結果能有所不同。

我努力不去想被留在太空的“和平女神”號成員們,我開始理解艾瑪在空間站事件後的感受。失去工作夥伴的傷痛永遠也無法治愈,這種感覺殘留在心裏會時不時發出刺痛。

發射快過半時,他們敦促我們做好準備。我們穿上航天服,然後登上了一架直升機朝海邊飛去。在飛機裏我不斷眺望,好一會兒才看到發射台。“斯巴達”一號立在那裏,它是我們最後的希望。等下發射的是飛船的主體,比其他部件要大上許多,對外星實體而言也是個更加顯眼的目標。

進到飛船裏,我和艾瑪、奧斯卡三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區域,理由是如果飛船損壞或是遭到攻擊,至少不會全軍覆沒並損害到任務。但是,我想和艾瑪在一起,在這艘巨大飛船升空時握緊她的手。可現在我隻能孤身一人,戴著頭盔,聽著耳機裏的倒計時。舷窗外能看到冰雪覆蓋的大地和蔚藍的海水。

耳邊傳來轟隆聲,周圍的一切開始顫抖。任務中心不停地說話,像我腦子裏的聲音在不斷匯報著一切。

艾瑪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來。

“詹姆斯?”

“我在這裏。”

“我們上麵見。”

到達近地軌道後我解開安全帶,脫下頭盔,越過一間間的太空艙。

按照計劃我們應該原地待命,但我忍不住想見艾瑪,而且很顯然,她也一樣。她已經先我一步趕到主控室,越過連接通道朝我望來。

“一切順利。”她非常開心地說道。

我也對她回以笑容。

但我的笑容之下藏著前所未有的擔憂。看到艾瑪穿著航天服飄在前方,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失去意識又渾身冰涼,接近死亡的場景。太空生活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很大傷害,差點奪走了她的生命。她無法再承受過久的太空生活。為了艾瑪和地球上的所有人,我必須要一次成功。

讓我沒想到的是,外星實體對這次發射無動於衷。艦隊中共有九艘飛船飄在近地軌道,等待著指令。

發射24小時後,飛船給太空艙下達了對接指令。等艦隊對接完畢,我們開始朝穀神星進發。

任務開始一周後,“斯巴達”一號發射了第一批無人機艦隊。它們的任務非常簡單:偵察。主要是為了找到中途島無人機並和它們會合,我需要知道它們有什麽新發現。

我躺在睡眠站裏,意識在清醒與沉睡中間遊走。突然我聽到飛船警報聲響起,通信器裏傳來奧斯卡的聲音。

“先生,請立刻來主控室。”

我立馬坐起身離開了睡眠站,撞見了艾瑪正從無人機實驗室出來,可是她本來應該也在休息的,她得學會休息。我打算等警報結束後和她談談這件事。

“出什麽事了?”我一趕到主控室就問道。

“有一架無人機發現了情況。”奧斯卡平靜地說。

“什麽情況?”艾瑪問。

“一艘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