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詹姆斯

就在那晚,監獄裏歡聲如雷。這是我在埃奇菲爾德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麵,音樂聲震耳欲聾,全副武裝的囚犯們個個喝得酩酊大醉,對著音樂放聲歌唱。有人在打架,有人拿著撲克和骰子賭博。監獄裏的物資間也被橫掃一空,地上扔滿了垃圾。那些大半輩子都處於囚禁中的罪犯,此時此刻終於徹底獲得了自由。

可第二天一早,剛剛重獲新生的他們卻全都死了。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外麵實在是太安靜了。黃昏時分,牢房外便開始鴉雀無聲。我整夜未眠,因為說實話,我以為那是我活著的最後一晚了,我不想在睡夢中死去。可整晚都沒有人來找我,他們大概是覺得要殺我有的是時間吧。可惜的是,他們錯了。

到了早晨,我從牢房裏看到外麵公共區域遍地屍體。他們沒有中槍,也未被突襲,他們安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管發生了什麽,我慶幸逃過了一劫,至少暫時如此。

監獄裏這時傳來腳步聲,步伐急促且數量龐大,我接著聽到整齊劃一的聲音喊道:“一切安全!”

軍隊來到我的牢房前,他們戴著橡膠手套,穿著全覆蓋的一次性防護服。我突然回憶起國民警衛隊為卡爾和暴徒展示槍支的畫麵,士兵那時也戴著這樣的手套。

這基本證實了我的猜想:他們在槍上下了毒。實在是個妙招。

士兵站到一邊,讓道給一名發型精幹、身穿海軍製服的高個男人。聯邦探員,這是我看見他時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詞。

“辛克萊博士,我們想和你談一談。”

我站起來聳了聳肩說:“你運氣不錯啊,趕上了我的辦公時間。”

他對士兵低聲說道:“帶走。”

他們朝牢房裏扔進一套防護服和橡膠手套。

果然是這樣,他們肯定在槍上下了毒。他們擔心監獄其他地方也附著了毒藥,所以害怕我中招。

這麽說他們還打算留我一命,至少算個好消息吧。

原本我成了埃奇菲爾德的最後一名囚犯,可次日清晨,我卻是監獄裏唯一活著出去的人。

我四處尋找佩德羅的身影,可是他無處可尋。

我被帶到了一輛貨運車前,那位聯邦探員正在裏麵等我,身邊還有一位留著短須、頭發灰白的男人,他的雙眼十分慈祥和善。我認識而且十分尊敬這個男人,不過我們從未真正見過麵。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為什麽他會在這兒,我對此十分好奇。

“脫掉手套和防護服。”探員對我說。

我脫下它們後一位士兵問道:“要不要把他銬起來?”

探員笑著說:“沒事兒,他和其他罪犯不同,對吧,博士?”

“很多人完全不認為我是罪犯,我隻是一個思想超前的人罷了。”我回應道。

“行吧,那我就是個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人,趕緊上車吧。”

我進到車內,探員示意除了我和那個男人以外的其他人離開,接著他做了自我介紹:“你好,辛克萊博士,我叫雷蒙·拉森,美國司法部副部長。”

他在我心裏的地位瞬間上升至比聯邦探員還要高一個級別。

接著他指著那個男人說道:“這是勞倫斯·福勒博士——”

“我知道,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主管。”我看著福勒博士的眼睛,“終於見到您了,雖然這種見麵方式不太合適。自從您去了加州理工學院,我在科研方麵便一直追隨著您的腳步。”

他兩眼放光:“是嗎?”

我上次看到他還是在視頻裏,當時他在一場會議上做演講。不過那已經是四年前了,此時他的聲音比那會兒更加緩慢、低沉,真是歲月不饒人,看來工作的壓力對福勒博士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是的,您對替代噴氣推進燃料的資源研究實在是——”

“好了,我們直奔正題吧。”拉森伸出手打斷了我,他不懷好意地笑著,“如果你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聰明,為什麽不猜猜我們找你的原因是什麽呢?”

我聳了聳肩說:“因為你們有求於我。具體來講,你們打算給我赦免或者一個工作釋放的機會,視我配合程度而定——你們還會放其他狠話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服從,就把我再扔進別的監獄裏,然後那裏的囚犯就會知道我是埃奇菲爾德監獄暴亂的唯一幸存者,也就是說我是個內鬼,那些人命都得算到我頭上。為了防止我起訴他們,典獄長會把我扔進小黑屋,美其名曰是為了我的人身安全,然後把我關到無法忍受為止,接著我會苦苦哀求你們把我放出去,可等我真出去了,幾天內我就會在監獄裏被人幹掉。”

拉森一臉佩服。他從西服內側口袋抽出一張疊起來的紙,看了看福勒,後者簡單地點了點頭。拉森打開紙張擺在我麵前。

我原以為內容會很多,可上麵隻是寫著:

總統特赦

經美國司法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和指定的政府機構及私有實體決定同意。

工作時長不定。

無任何補償及福利。

拉森遞給我一支筆,我接過在上麵簽下了名字,他將紙重新疊好塞回了夾克口袋。

“能給我張憑證或者複印件嗎?”我說道。

“沒有。”

“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如我所料,接下來輪到福勒博士上場。他打開筆記本對我說:“恐怕現在就得開始了,時間緊迫,辛克萊博士。”

“叫我詹姆斯就好。”

“行,詹姆斯。接下來我要給你展示的是這個世界上的頂級機密。”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有點兒想耍小聰明。自我小時候起,諷刺就成了我反抗世界的一種工具,因為這個世界既不理解我,也不喜歡我。不知何時,這也成了我長久以來和別人溝通的方式。雖然這讓我顯得有點兒難以接近,但可以使我免受傷害。可是現在不知為何,我一句玩笑話也說不出。因為我察覺到,雖然整件事從開場到現在都非常戲劇化,可福勒博士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真的至關重要。又或許是因為我知道福勒博士是個好人,在和他僅僅接觸五分鍾後,我便認為自己已經十分了解他的為人。我知道這不是什麽過家家或者政治陰謀,他的出現是有原因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不僅如此,他還讓我想起了我的爺爺。

“如你所知。”福勒博士敲著鍵盤,“漫長的寒冬是人類有史以來麵臨的最嚴峻的生存危機,它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氣象模型。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全體工作人員絞盡腦汁也找不出原因。簡而言之,這一現象無論如何都講不通。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人們漏了一個變量。”我回答。

“沒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就一直在尋找這個變量。”福勒博士點了點頭,“一年前,我們向太空發射了一係列探測器,目的是為了測量太陽對地球的太陽能輸出,可結果讓我們非常震驚。”

通過電腦屏幕,他給我們展示了一幅可交互的3D模擬地球,其外圈被眾多探測器包圍,每枚探測器旁都有一個小數字。我猜這些數字是探測器所測量到的太陽輻射數值,可讓我驚訝的是探測器數值的變化。雖說太陽的輸出確實不會像燈泡那樣均衡,但也遠不會像眼前這些數值那樣失衡,此時地球受到的太陽輻射要遠低於它周圍的太空區域。

這意味著什麽已經不言而喻。

我頓時感到口幹舌燥。我覺得這不可能——可眼前的數據又千真萬確,這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離奇讓我感到一陣惡心。這實在過於怪異,不可能是自然現象,我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是外星存在的幹擾。如果我沒猜錯,幾乎可以這麽說:這無疑是人類的末日。任何有能力造成這一切的物種或者力量,要抹除人類可以說是有無數種方法——甚至先進到我們連想象的空間都沒有。

福勒博士看到了我的表情,繼續說道:“我相信你已經明白這些讀數意味著什麽。”他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根據我的反應調整接下來說的話,“在我們測量到這些讀數之前,各國政府已經聯合起來共同評估商討解決的辦法。其中最可行的,或者說最流行的方法,就是加快溫室效應,讓地球升溫以彌補減少的太陽能。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辦法,其中一些相對而言成功概率更大,比如建立地下居住區依靠地熱能源生活,或者改變地球運行軌道等。”

他看出了我的震驚。

“正如我剛才所說,其中一些提議相對而言成功概率更大。”接著他轉頭看著電腦屏幕,“可是,後來探測器傳回的數據改變了一切,對此我們也一直守口如瓶,並在四個月前發射了第二輪探測器。這一組探測器相比之前體積更大,對數據的核查也更加精準。它們覆蓋的區域更遠更廣,一直到了內太陽係。”福勒停下來看著拉森和我,好像在判斷我們是否準備好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接著我們發現了這個東西。”

他用電腦為我們播放了一段視頻,可以看到太陽前有一顆黑色的小點。對焦後,我們發現那是一個橢圓形的物體,表麵略微反光。視頻到此為止。

拉森震驚得合不攏嘴。很顯然,他和我一樣對此毫不知情,當然他也沒有事先知道的必要。

我之前還不太肯定,但自從看到探測器傳回的太陽輻射讀數後,我就差不多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我腦子裏依然充滿了無數問號,我需要更多的數據。福勒博士顯然也是有備而來,我單刀直入地提出了我的問題。

“你們一共發現了幾個這樣的未知物體?”

“一個。”

“它偵測到了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發射出去的探測器嗎?”

“是的。”

“它有什麽反應?”

“它摧毀了探測器。”

聽到“摧毀”二字我頓時愣住了,我開始不停思考這意味著什麽。

“喂,那到底是什麽鬼玩意兒?”拉森終於回過神來問了一句話,不過也隻是一句廢話。

福勒博士還是隻看著我,接著說道:“請安靜點,拉森先生。”

“它摧毀探測器後有繼續采取什麽行動嗎?”我問。

“也許吧,我們還未能確定。”

“什麽意思?”

“在探測器將數據傳輸回國際空間站的幾分鍾後,空間站經曆了一次太陽活動,接著同樣遭到摧毀,地球軌道上的所有衛星也是同樣的下場。”

“你覺得它是為了阻止數據傳輸?”

“目前來講隻能這麽解釋。”

“國際空間站的宇航員怎樣了?”

“隻有一人存活,其餘的在事故中全部喪生。她現在還在太空上麵,我們正打算接她回地球,還不知道能否成功。”福勒博士眼神望向別處,我這個問題有點兒沉重。

我點了點頭,看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所以我轉而問道:“你還知道其他什麽信息嗎?”

“目前就知道這些。”

我在腦子裏不停推演著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還向聖母瑪利亞祈禱我們能度過這次危機。可無論我怎麽推演,都導向一個問題:數據不足。我們必須得查明這次麵臨的是什麽情況。

拉森搖了搖頭,看起來很心神不定,他追問道:“嘿,你們誰和我說一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對福勒說:“你告訴他?”

福勒躲開我的眼神。這個動作翻譯過來就是:你來告訴他吧,用你自己的話講,他應該知道實情。

“拉森先生,這說明我們在宇宙中並不孤單。可怕的地方在於:不管太陽前那個東西是什麽,它們要麽根本不屑於和人類展開對話,要麽就是想將我們趕盡殺絕。”我這樣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