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一 孔子其人其事
關於孔子的出身,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說:“(叔梁)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什麽是野合?怎麽個野合法?後人有種種解讀。
有人說,“野合”就是男女二人在荒郊野外**。因為孔子的父親叔梁紇與其母顏氏女**時,以地為床,以天為蓋,孕結珠胎時便感受了天地之氣,日月精華,故有偉人魂魄(見《禮記·檀弓正義》引《論語撰考讖》)。
有人說:叔梁紇的原配夫人施氏,先後生了九個女兒,沒有兒子。叔梁紇娶妾,生了一個兒子,叫伯尼,但伯尼腿上長瘤,是個殘疾人。按照周代禮儀,殘疾人不能進宗廟祀祖。所以,仍然算作無子嗣位。於是,年過六十五歲的叔梁紇向顏家求婚。顏家有三個未婚的女兒,老大老二都看不上這個老頭,隻有小女兒,剛滿十六歲的顏徵在表示願嫁。於是,有了叔梁紇與顏氏女的結合。按照周代禮儀,年過八八六十四歲的男人,不可再婚娶。所以,司馬遷在《史記》一書中用“野合”來描述這種不合禮儀的結合(見《孔子家語》)。
讀者不難看出,上述說法都是出於回護目的而遮掩。事實是,當時,魯國社會下層仍流行著母係走婚製。叔梁紇到顏氏女那裏走婚,二人**後有了孔子。
現代人類學證明,母係婚姻製度曾經廣泛地長久地存在於東亞地區。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雲南納西人仍然處在母係村落和走婚製階段。直至今日,東南亞的緬甸、老撾山區仍可找到大批母係家庭和走婚的男男女女。
中國內地社會下層民眾從母係婚姻製度中走出,改行父係婚姻製度,得力於秦始皇的詔令改革。秦統一後,秦始皇巡幸浙江,曾在會稽山刻有一通石碑,書雲:“禁止**佚,男女潔誠。夫若寄豭,殺之無罪。”男子仍像公豬一樣走婚,任何人都可將其殺掉且不犯法。為什麽要出台如此嚴酷的法令?因為此時的吳越大地上,社會下層民眾中仍盛行著母係走婚製度。這種家庭結構有悖於以父係家庭為基礎的徭役和賦稅製度,不利於社會的管理。
由現代的納西人走婚,上溯到秦統一時期的吳越民眾走婚,再由之上溯到春秋末季魯國下層民眾的走婚。不難得出一種結論。叔梁紇與顏氏女的“野合”,實質上是走婚。
孔子出生於魯襄公二十二年(見《史記·孔子世家》),出生的地點是母家,即魯國的陬邑,顏氏家族的聚居地(孔門弟子中的顏路、顏回、顏幸、顏高、顏祖、顏之仆、顏噲、顏何等人便來自這個顏氏家族)。
由於是走婚,又由於叔梁紇到此處走婚後不久便死去,孔子出生後一直跟隨母親在陬邑生活,也從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父親。孔子十五歲時,母親死亡(《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母卒在孔子十七歲前)。孔子隨同顏氏家族裏的人,把母親埋在“五父之衢”。
後來,陬地一個叫“挽父”的人(《禮記·檀弓》作曼父)的母親告訴孔子:有一個人叫叔梁紇,是個貴族,他到你母親那裏走婚,生下了你。這個人在你三歲以前便死了,埋在“防”地。
“挽父”是個職業稱呼:挽是喪車拉纖者。此人可能參與了叔梁紇的喪事,知曉叔梁紇的埋葬之處。挽父告知了他的母親,挽父之母又告知了孔子。
孔子聽說此事後,便從“五父之衢”把母親扒出來,重新埋在“防”地叔梁紇墓的旁邊。從此,孔子對外宣稱自己是叔梁紇的兒子。從此,孔子有了一個“貴族”身份。
據《孔子家語》載,叔梁紇的先祖是宋國貴族孔父嘉。孔父嘉曾任宋國大司馬,有一個十分貌美的妻子。當時的宋國國宰華父督為了搶奪孔父嘉的妻子,借口孔父嘉連年發動戰爭,即“十年十一戰,民不堪命”,起兵殺死孔父嘉,並奪取其妻。
孔父嘉之子木金父(肯定不是那個美妻所生)不得不逃離宋國來到魯國。自木金父遷魯,曆經五代,漸趨破落,到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時,實際上已降為最低等級的貴族,成為一名給人看家護院的武士。叔梁紇是陬邑的大夫,年輕時曾經參加魯國的對外戰爭。古書上又稱他為陬梁紇。
孔子自稱叔梁紇之子,有一個得到他人認可的過程。
有一次,魯國貴族季孫氏辦喪事,宴請鄉鄰。孔子腰裏紮了一條麻繩前往。季氏的家臣陽虎嗬斥孔子離開:“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小小年紀便經曆這麽多事,孔子開始了“吾十有五而誌於學”的個人奮鬥曆程。
孔子特別聰明,經曆兩次喪葬而改姓孔,由平民出身而躍升為貴族出身,但這並不能解決吃飯問題。他曾經說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為了糊口,孔子早年做過乘田(飼養牛羊)、委史(管理倉庫),但做得最多的是給執事先生做助手。
執事先生,古稱縉紳先生,專職辦理喪葬祭祀及其他禮儀的主持。這種人在今天的農村仍大行其道。孔子做執事先生的助手,需要用雅語吟誦,需要讀儀式程序和祭文之類的東西,由此孔子開始了“多聞擇其善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的自學生涯。一邊“助葬”,一邊自學文字和文化知識。
三十歲的時候,“好學”且“好禮”的孔子開始獨立承辦喪葬祭祀一類的禮儀活動。這時,孔子從母親家的親戚中招來顏路做助手。同時,有幾個出身貧寒,沒有文化的“野人”也開始跟著孔子學“助葬”。孔子領頭,大家一塊幹。孔子自豪地稱自己實現了“三十而立”。
隨著學習助葬的弟子的增多,孔子辦起一所喪葬祭祀禮儀學校。凡願意學習的人,不論出身、不論愚智,隻要提上一條幹肉做禮物,均可入校學習。這是一所勤工儉學式學校,所有的弟子必須跟著孔子一起給人辦喪葬、辦祭祀,賺取禮金來養活自己。
孔子做事認真,特有職業道德。例如,與喪屬一起吃飯,從未吃飽過。在這一日哭過,就決不再唱歌。舉辦儀式,必定使用雅言,等等。由於孔子具有較高的職業素養,生意紅火。孔子隨即把業務擴展到冠婚嫁娶以及貴族之間的燕聘會盟出使等業務上。甚至,可以襄禮君主的朝會。此時,慕名前來學習的人也越來越多。
於是,有文化的上層人物、貴族子弟以及有錢人也提著“束脩”,成為孔門弟子。孔子因而將弟子分成兩類:“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
孔子的授課內容,除了禮儀實踐之外,還開設了《詩》《書》《禮》《樂》等課程。《論語》謂之“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孔子則設定為“知命”“知禮”和“知言”。由這個學校出去的學生,多數被稱之為“小人儒”,這些人主要是給平民百姓辦理喪葬祭祀類的事務。另有少數人被稱之為“君子儒”,這些人不僅可以為貴族辦理喪葬祭祀,而且可以充任接待賓客、辦理外交的襄禮(司儀)。優秀者,可以成為貴族家臣,充當地方官吏。
孔子三十五歲那年(魯昭公三十五年)。魯昭公起兵討伐魯國貴族季氏,失敗後不得不逃亡到齊國。魯國政局混亂,為避亂,孔子也逃到齊國。齊國的國君齊景公曾經向孔子詢問政治,孔子說了那段很有名的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聽後說:“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意思是說:說得好呀,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就是有糧食,我能吃到嘴裏嗎?
由於齊國大臣晏嬰從中阻撓,齊景公沒有任用孔子。孔子在齊國無所作為,於是重新回到魯國。此時,孔子的聲譽越來越大,喪葬禮儀學校也越辦越好。許多弟子都從遠方前來求學。這就有了《論語》一書中的首篇開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了孔子自述中的“四十而不惑”。
那時,魯國的政權握持在季氏手中。季氏家中的實權又握持在家臣陽貨手中。陽貨很想把聲譽提高,把門徒眾多的孔子招致自己手下,但孔子卻有意不見。於是他送孔子一隻蒸小豬,逼迫孔子回拜。二人路遇相見,於是有了陽貨教訓孔子的一段話。孔子也答應出仕為官。但是,直至陽貨垮台,孔子始終未出仕做官。
孔子改葬其母
魯定公九年,孔子已經五十一歲了。這一年,陽貨反叛被驅逐出奔,定公任用孔子為“中都宰”,後又出任魯國“司空”,掌管土木工程和製作。隨即又出任“司寇”,掌管訴訟和社會治安。任職期間,孔子幹了三件值得一說的事:一是夾穀會盟,二是殺少正卯,三是拆除魯國貴族季孫、叔孫、孟孫三家私邑的城牆。
魯定公十年。魯定公與齊景公會盟於夾穀,孔子隨同襄禮。齊臣犂彌勸齊景公用武力劫持魯定公,說孔子知禮而不勇,一定能成功。哪知孔子在盟會上大義凜然,不僅據理責備齊景公,使他無法施展武力,而且取回了以前陽貨私自送給齊國的汶陽、鄆灌、龜陰三地的田畝。這可以算是孔子憑借禮製在外交上的勝利(事見《左傳·定公十年》)。
也正是在此時,孔子說自己“五十而知天命”。知曉了天帝給自己的使命,即投身政治,做一番治國安邦的大事業。正是在這樣的胸懷抱負下,孔子殺了少正卯。
孔子因“聚徒成群”“飾邪營眾”而殺少正卯一事,有人相信確有此事,也有人認為沒有此事。
《荀子·宥坐》篇雲: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始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其故。人有惡五者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
魯定公十二年,孔子五十四歲。此時,孔子得到魯國貴族季氏的信任,他的弟子子路也作了季氏的家宰。孔子主張將季孫、叔孫、孟孫三家的都城城牆毀除,實行尊崇君主、抑製三桓的政策。當時,季孫氏聽從孔子的話,將他的私邑“費”的險要段拆除,叔孫氏也將私邑“郈”的城牆毀除。孔子的弟子孟孫本來已答應將他的私邑“成”毀去,後因公斂處父從中挑撥,孟孫氏不肯將“成”毀棄。孔子鼓動魯定公派兵包圍了“成”,不幸,反而兵敗。
這件事後,孔子在季氏麵前的信用急速下降,沒拆除城牆的不滿,拆除了的更不滿。恰當此時,齊國送了一批女樂給魯國的執政季桓。季桓接受女樂後三天不朝,而且不把祭祀的膰肉分給孔子。孔子知道自己已經失勢,害怕受到他們的迫害,覺得自己在魯國已無法實現上天賦予自己的政治使命。於是離開了魯國,前往衛國,開始了長達十四年的流亡生涯。此年,孔子五十五歲。
孔子誅少正卯
這裏要說一說孔子自認為的“天命”。孔子原本是一介執事,為人主持喪葬祭祀。憑借著一套設計好的程序和規定好的儀態行為,執事們可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從指揮,畢恭畢敬地磕頭作揖,進退有方。孔子認為,既然一介儒者在祭典場合能指揮若定,為什麽不把這套禮儀製度擴延到政治之中,讓每一個人都聽從自己的指揮呢?建立一個用“禮製”管理的邦國,又有什麽難呢?因此,孔子自信滿滿地說“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齊歸女樂,孔子出行
孔子自認天降大任,天帝讓自己拯救“天下無道”的社會。他認為,一定有君王賞識自己的“周公”之誌,把治國大權交由自己;一定有君王賞識自己的“大禹”之才,願意把君王之位“禪讓”給自己。正是抱著這樣的“天命”,孔子踏上了周遊列國,尋找時機的道路。
孔子流亡到了衛國,寄寓在衛國大夫顏雔由家裏(孔子的母係親戚)。當時,衛國的寵君彌子瑕曾對子路說,“假使孔子寄寓在我的家中,我能讓孔子得到卿的職位。”衛國權臣王孫賈也勸孔子依附於自己。他們都認為帶有一批學生的孔子,若成為自己的幫手,對自己是有利的。
流亡衛國期間,孔子曾與衛靈公夫人南子相見,希望能夠得到衛靈公的重任。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了這件事: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麵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
《論語》一書則記載了孔子見南子,引起子路的不悅。孔子一邊發誓一邊說:“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我有什麽說不出口的事,讓上天厭棄我!讓上天厭棄我!
孔子在衛國先後五年。孔子和弟子能在衛國長久待下去的主要原因,一是魯衛接壤,孔子希望魯國君王能回心轉意,宣召自己回去承受“天命”。二是衛國人口眾多,兩地風俗相近。孔子可以攜同弟子在此地操辦各種禮儀,或作喪葬執事,或作祭祀司儀,憑借禮金而生活無虞。
孔子在衛國期間,接納了子貢為弟子。子貢是一個有商業天賦的人,對孔子的生活能有一定幫助。
據《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適衛,居十月,去衛過匡。陽虎嚐暴匡人。孔子狀類陽虎,拘焉五日”。《論語》則說,“孔子畏於匡。”《史記·孔子世家》又雲:“孔子去匡,即過蒲。月餘反乎衛”。孔子去匡地,去蒲地,都是為了承辦喪葬祭祀類的禮儀之事,在匡、蒲兩地待的時間都不長久。
公元前493年,衛靈公死,衛國因君位繼承問題發生內亂。於是孔子離開衛國。此年孔子已經五十九歲。孔子先到曹國,爾後經過宋國和鄭國,最後到了陳國。
孔子經過宋國時,和弟子在大樹下麵演練禮儀。宋國權臣司馬桓魋厭惡孔子的政治“複辟”,害怕對自己不利,於是派人將大樹拔去以示警告。於是孔子微服離開宋國。
孔子經由鄭國時,與弟子走失,獨自立在東門等待。子貢問路,鄭人對子貢說:“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話告知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此時的孔子,狀似“喪家之狗”,但更像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
魯哀公六年,吳國攻打陳國。本著“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的原則,孔子離開陳國前往楚國。中途因為兵亂,竟至於“絕糧”。子路很憤慨地向孔子說,“君子也有窮困的時候嗎?”孔子則堅定地回答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孔子適於蔡三歲”,在楚境蔡地也很不得意。於是他又回到了衛國。當時,衛國的國君是衛靈公的孫子衛出公。這位衛君曾經想請孔子出麵整理政治。子路問孔子先從何處入手,孔子說:“正名”。子路因為衛國的兩父子正在爭奪君位,按“名分”應將王位讓給父親。父親死後,再把王位傳給兒子。覺得孔子的“正名”不合時宜,於是說:夫子太迂遠了!現今你還“正”什麽名分呢?這就有了孔子關於“正名”的長篇論述。至於延請孔子為政之事(參見《子路篇之三》),後來便不了了之。孔子在衛國終於沒有出仕為官。
公元前484年,孔子已經六十八歲了。這一年,感覺該葉落歸根的孔子離開衛國回到了魯國。
孔子周遊列國流離在外,時常遇見隱居的哲人,或譏諷或規勸,讓孔子放棄“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偉大的夢。但是,孔子卻不願放棄君位“禪讓”以及“周公”再現的美夢。孔子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一步登天,大權在握,實現自己的“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大業。為國、為民也為自己做出一件在曆史留“名”的大事。
長沮、桀溺兩位隱者在那裏並耜耕種,孔子叫子路向他們詢問渡口在哪裏。長沮問:“那位在車裏拉著馬韁的是誰?”子路說:“是孔丘。”長沮說:“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說:“是的。”長沮譏諷:“他周遊各國,當然曉得渡口在哪裏!”子路又去問桀溺。桀溺說:“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又問:“你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子路回答說:“是的。”桀溺也譏諷說:“現在天下全是亂七八糟的樣子,你和誰能夠改變它?而且你與其跟從這位‘避人’的人,豈若跟從我們這些‘避世’的人呢?”他在那裏不停地勞作著,卻故意不說渡口在哪裏。子路弄得無法,隻得回去告訴孔子。孔子很失意地說:“鳥與獸不可同群;我不和這類人親近又和誰親近呢?假如天下有道,我孔丘又何必改變它呢?”
孔子擊磬於衛
孔子在衛國時,一天在擊磬。一位挑著“蕢”(捆草的繩子)的人走過孔子門外,聽到磬聲,說:“太固鄙了!這樣硜硜然,說沒有人曉得自己。沒有曉得就沒有曉得,何必憂傷呢!人們的處世同渡水一樣,水淺不妨將衣襟揭起,水深就脫了衣服遊過去好了!”譏諷孔子既想涉世,又怕丟了性命。
孔子到了楚國,有一位狂人“接輿”唱著歌經過,說:“鳳啊!鳳啊!你的德行為什麽這樣衰落啊!已往的無法阻止,將來的尚可以追求呢。完了,完了!現在從政的很危險呢!”孔子下車,打算和他說話;但“接輿”卻跑開避掉,不和他交談。
孔子始終抱著周公再現和堯舜禪讓的夢想奔波。所以,既實現不了夢想,又無法得到隱居哲人的理解;然而孔子之所以為孔子,正在於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
孔子返魯,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翁了,孔子說自己是“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然而,七十一歲那年,齊國的權臣陳恒殺死了齊簡公。孔子沐浴齋戒去朝見魯哀公,說:“陳恒弑他的國君,請討伐他。”哀公說:“你去告訴‘三子’”(指魯國權臣季孫、孟孫、叔孫三卿)。孔子又到“三子”那裏去請求出兵討伐,“三子”不肯。孔子說:“因為我做過從大夫,所以不敢不告啊!”孔子對政治仍抱有極大的熱忱。
起初,孔子東奔西跑,很想實現他的政治理想。弟子子貢問孔子:“這裏有一塊美玉,珍藏在匣子裏呢?還是賣掉呢?”孔子急切地說:“賣掉,賣掉,我是在等候著好價格啊!”孔子在仕途上待價而沽的心態一目了然。
長年奔波,夙願未了,晚年的孔子常常流露出歎息:“沒有人曉得我了!”子貢說:“為什麽沒有人曉得夫子呢?”孔子說:“我不怨天,也不怨人。我下學人事,上知天命;曉得我的,難道隻有天嗎?”
有時,孔子覺得華夏無法施行他的理想,也頗有到邊遠地方去的感慨。他說:“主張不能施行,隻好乘著木排渡到海的那一邊了。”孔子曾經想移住到未開化的“九夷”,有人說:“太僻陋了,你怎麽辦呢!”孔子說:“君子住在那裏,有什麽僻陋呢?”
孔子六十九歲,兒子孔鯉死了。孔子七十一歲時,他最心愛的弟子顏回死了。七十二歲時他的弟子子路先他而亡。
孔子漸漸衰老,於是時常有沉痛而絕望的歎息。“啊!我已經很久沒夢見周公了!”又說:“鳳凰不來,黃河裏也沒有書出現,我是完了!”
魯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孔子七十三歲。那年夏四月己醜,孔子病死。葬在魯國城北泗水旁。
孔子生於春秋末季。這是一個大變革的時代(形式上類似清末到民國初年的大變革),舊的以血緣族群為封國的封建農奴製正處於崩潰之際,代之以地緣製的封建專製帝國以及與之相配套的小農經濟製度。這是一個由“共天下”向“家天下”邁進的時代。隨著蒙昧褪去,野蠻的成分越來越多。在這個時代,絕對的世襲名分製開始崩潰,中下層士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在社會上謀求發展,實現抱負。在社會開放、進步過程中,有孔子及其弟子們的努力,也有了孔子和其弟子們的一生。然而,這是一個憑借實力顛覆舊製度,充斥著革命和“禮壞樂崩”的時代。
孔子葬魯城北泗水
生活在這一時代的孔子,顯然是一個既現實又矛盾的人:孔子是春秋末季憑借一己之力在社會上謀求發展,實現個人抱負的典型代表。同時,孔子出於職業需求和個人目標,對這個社會大加斥責——天下無道久矣。這種矛盾是特定的,也是無解的。
1.孔子憑借個人智慧,從母係製走婚下的“野合”之子,跳入父係製的世襲貴族名分之中(盡管叔梁紇隻是一個破落貴族)。
2.孔子從“助葬”開始自己的“有誌於學”生涯。學一行愛一行,學一行精一行,以“儒者”這一職業為立足點,以傳統禮儀為起點,光複禮製製度,謀劃自己的政治藍圖。
3.從未拜過老師,從未進過校門的孔子,憑借“禮儀”辦起了一所學校,傳授了七十七名弟子。
4.孔子對生命格外珍惜,秉承“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暴虎馮河不為的原則,在社會變革的動亂之際得到了長壽(春秋之際的人均壽命不到45歲)。
5.孔子在魯國仕途短暫沒有大業績,不能與管仲、晏嬰、子產等人相比。他的施政舉措“其道不可以求世,其教也不可以導民”(見《晏子春秋》),兜售於列國而不被見用,但孔子仍硜硜孳孳,誠摯追求永不懈怠,即便顛沛流離,知其不可但仍為之。秉承“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原則,孔子把自己塑造成了道德偉人,為人師表。比照孔子的一生,後人對聖賢有了“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功”的評價標準。所以,孔子的偉大在於他的立德。孔子的一生與“立言”近一些,與“立功”遠一些。
6.如果對孔子的一生做出點評,最耀眼的便是從骨子裏透射出的正氣,即出人頭地,奮鬥不已的精神。孔子出身貧寒,從母係的低賤,到父係昔日的輝煌。巨大的落差,使孔子產生極強的政治抱負,堯、舜、禹和周公成了他的偶像和目標,從而有了堂·吉訶德式的英雄救世行為。
孔子與弟子們習禮大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