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第一
原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今譯 孔子說:“學了能按時溫習和練習,不是很快樂嗎?”
張居正講評 學,是仿效。凡致知力行,皆仿效聖賢之所為,以明善而複其初也。習,是溫習。說,是喜悅。孔子說道:“人之為學,常苦其難而不悅者,以其學之不熟,而未見意趣也。若既學矣,又能時時溫習而不間斷其功,則所學者熟,義理浹洽,中心喜好,而其進自不能已矣,所以說不亦說乎!”
原文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今譯 “有誌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而來,不是令人愉快的嗎?”
張居正講評 朋,是朋友。樂,是歡樂。夫學既有得,人自信從,將見那同類的朋友皆自遠方而來,以求吾之教誨。夫然則吾德不孤,斯道有傳,得英才而教育之,自然情意宣暢可樂,莫大乎此也。所以說不亦樂乎!
原文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今譯 “別人不了解我,我能夠不怨恨、不惱怒,不也是一個君子嗎?”
張居正講評 慍,是含怒的意思。君子,是成德的人。夫以善及人,固為可樂,苟以人或不見知,而遂有不樂焉,則猶有近名之累,其德未完,未足以為君子也。是以雖名譽不著而人不知我,亦惟處之泰然,略無一毫含怒之意。如此則其心純平為己,而不求人知,其學誠在於內,而不願乎外,識趣廣大,誌向高明,蓋粹然成德之人也。所以說不亦君子乎!夫學,由說以進於樂,而至於能為君子,則希賢希聖,學之能事畢矣!
原文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今譯 有子說:“孝順父母,尊敬兄長,但是經常冒犯上級的人,非常少見;從不冒犯上級,但是喜歡造反作亂的人,從未有過。”
張居正講評 有子,是孔子弟子,姓有,名若。善事父母,叫做孝;善事兄長,叫做弟。犯,是幹犯。鮮,是少。作亂,是悖逆爭鬥的事。有子說:“天下的人莫不有父母兄長,則莫不有孝弟的良心。人惟不能孝弟,則其心不和不順,小而犯上,大而作亂,無所不至矣。若使他平昔為人,於父母則能孝,盡得為子的道理,於兄長則能弟,盡得卑幼的道理,則心裏常是和順,而所為自然循禮,若說他敢去幹犯那在上的人,這樣事斷然少矣。”夫犯上,是不順之小者,且不肯為,卻乃好為悖逆爭鬥大不順的事,天下豈有是理哉!夫人能孝弟而自不為非如此,可以見孝弟之當務矣。
原文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今譯 “君子會專心致力於根本事務,根本確立了,道也就形成了。孝順父母,尊敬兄長才是仁道的根本啊!”
張居正講評 務,是專力。本,是根本。為仁,是行仁。有子又說:“天下之事,有本有末,若徒務其末,則博而寡要,勞而無功。所以君子凡事隻在根本,切要處專用其力。根本既立,則事事物物處之各當,道理自然發生,譬如樹木一般。”根本牢固,則枝葉未有不茂盛者。本之當務如此。則吾所謂孝弟也者,乃是行仁之本與。蓋仁具於心,隻是惻怛慈愛的道理,施之愛親敬長,固是此心推之仁民愛物,亦是此心,人能孝弟,則親吾之親,可以及人之親,長吾之長,可以及人之長,至於撫安萬民,養育萬物,都從此充拓出來,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則行仁之本,豈有外於孝弟乎!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矣!《孝經》孔子說:“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此天子之孝也。”有若之言,其有得於孔子之訓歟?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今譯 孔子說:“花言巧語,擺出一副偽善的臉孔,這種人幾乎就不具備仁義了。”
張居正講評 巧,是好。令,是善。鮮字,解做少字。仁,是心之德。孔子說:“辭氣容色,皆心之符,最可以觀人。那有德的人,辭色自無不正。若乃善為甘美之辭,遷就是非,便佞阿諛,而使聽之者喜,這便是巧言。務為卑諂之色,柔順側媚,迎合人意,而使見之者悅,這便是令色。這等的人,其仁必然少矣。”蓋仁乃本心之德,心存,則仁孝也。今徒致飾於外,務以悅人,則心馳於外,而天理之斫喪者多矣,豈不鮮仁矣乎!然孔子所謂鮮仁,特言其喪德於己耳。若究其害,則又足以喪人之德。蓋人之常情,莫不喜於順己,彼巧言令色之人,最能逢迎取悅,阿徇取容,人之聽其言,見其貌者,未有不喜而近之者也。既喜之而不覺其奸,由是變亂是非,中傷善類,以至覆人之邦家者,往往有之矣!夫以堯舜至聖,尚畏夫巧言令色之孔壬。況其他乎!用人者不可不察也。
原文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今譯 曾子說:“每天,我都會多次自我反省,為他人辦事時是否做到了竭盡全力?與朋友交往時是否做到了以誠相待?老師傳授給我的知識是否經常複習?”
張居正講評 曾子,是孔子弟子,名參。省,是省察。忠,是盡心的意思。信,是誠實。傳,是傳授。習,是習熟。曾子說:“我於一日之間,常以三件事省察己身。三者維何?凡人自己謀事,未有不盡其心者,至於為他人謀,便苟且粗略,而不肯盡心,是不忠也。我嚐自省,為人謀事,或亦有不盡其心者乎?交友之道,貴於信,若徒麵交,而不以實心相與,是不信也。我嚐自省,與朋友交,或亦有虛情假意,而不信於人者乎?受業於師,便當習熟於己,若徒麵聽,而不肯著實學習,是負師之教也。我嚐自省,受之於師者,或亦有因循怠惰,而不加學習者乎?以此三者,自省察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蓋未嚐敢以一日而少懈也。”蓋曾子之學,隨事精察而力行之,故其用功之密如此。然古之帝王。若堯之兢兢,舜之業業,成湯之日新又新,檢身不及,亦此心也,此學也。故《大學》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從事於聖學者,可不知所務哉!
原文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今譯 孔子說:“治理一個擁有數千乘兵車的國家,就要慎重、認真地處事國家事務,並且要恪守信用,在節約財政開資的同時愛護官吏,役使百姓要不誤了農時。”
張居正講評 道,是治。乘,是兵車。四馬駕一車,叫做一乘。千乘之國,是地方百裏,可出兵車千乘的大國。時,是農功間暇之時。孔子說:“千乘的大國,事務繁難,人民眾多,不易治也。”若欲治之,其要道有五件,其一要敬事。蓋人君日有萬幾,一念不敬,或貽四海之憂,一時不敬,或致千百年之患。必須兢兢業業,事無大小,皆極其敬慎,不敢有怠忽之心,則所處皆當,而自無有於敗事矣。其一要信。蓋信者,人君之大寶,若賞罰不信,則人不服從,號令不信,則人難遵守。必須誠實不貳,凡一言一動都要內外相孚,始終一致,而足以取信於人,則人皆用情,而自不至於欺罔矣。其一要節用。蓋天地生財止有此數,用若不節,豈能常盈。必須量入為出,加意撙節。凡奢侈的用度,冗濫的廩祿,不急的興作,無名的賞賜都裁省了。隻是用其所當用,則財常有餘,而不至於匱乏矣。其一要愛人。蓋君者,民之父母,不能愛人,何以使眾。必須視之如傷,保之如子,凡鰥寡孤獨、窮苦無依的,水旱災傷、饑寒失所的,都加意周恤,使皆得遂其生,則人心愛戴,而仰上如父母矣。其一要使民以時。蓋國家有造作營建,興師動眾的事,固不免於使民,然使之不以其時,則妨民之業,而竭民之力矣。必待那農事已畢之後,才役使他,不誤他的耕種,不礙他的收成,則務本之民,皆得以盡力於田畝,而五穀不可勝食矣。這五者都是治國的要道,若能體而行之,則四海之廣,兆民之眾,治之無難,豈特千乘之國而已哉!為人君者,所當深念也。
原文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今譯 孔子說:“晚輩在家就要孝順父母,出門在外,就要遵從師長,謹慎守信,要廣愛眾人並且親近那些有仁德道德的人。如果還有餘力,那麽就要再學習一些知識。”
張居正講評 弟子,是指凡為弟為子的說。謹,是行的有常。信,是言的有實。泛字,解做廣字。眾,是眾人。親,是親近。仁,是仁厚有德的人。餘力,是餘剩的工夫。文,是《詩》、《書》六藝之文。孔子教人說:“但凡為人弟為人子的,入在家庭之內,要善事父母以盡其孝,出在宗族鄉黨之間,要善事兄長以盡其弟。凡行一件事,必慎始慎終,而行之有常。凡說一句話,必由中達外,而發之信實。於那尋常的眾人都一體愛之,不要有憎嫌忌刻之心。於那有德的仁人卻更加親厚,務資其熏陶切磋之益。這六件,是身心切要的工夫。學者須要著實用力,而不可少有一時之懈。若六事之外,尚有餘力,則學夫《詩》、《書》六藝之文。”蓋《詩》、《書》所載,皆聖賢教人為人之道,而禮、樂、射、禦、書、數亦日用之不可闕者。未有餘力,固不暇為此,既有餘工,則又不可不博求廣覽,以為修德之助也。先德行而後文藝,弟子之職,當如此矣。然孔子此言,雖泛為弟子者說,要之上下皆通。古之帝王,自為世子時,而問安視膳,入學讓齒,以至前後左右,莫非正人,禮樂詩書,皆有正業,亦不過孝弟、謹信、愛眾、親仁與夫學文之事也。至其習與性成,而元良之德具,萬邦之貞,由此出矣。孔子之言,豈非萬世之明訓哉!
原文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今譯 子夏說:“一個人要看重賢德,而不要看重女色,要竭盡全力地侍奉父母,服待君主,能夠為國獻身,與朋友相交,說話要誠實守信。這樣的人即使自己說沒有學習過,我也能確定他已經學習了。”
張居正講評 子夏,是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上一個賢字解做好字,下一個賢字,是有德的賢人;易,是移易。竭,是盡。致其身,是委棄其身,不肯愛惜的意思。子夏說:“人之為學,隻在綱常倫理上見得明白,才是根本切要的工夫。如人之見賢,誰不知好,但不能著實去好他,若使賢人之賢,而能移易其好色之心,大賢則事之為師,次賢則親之為友,真知篤信,就如好好色的一般,則好善極其誠矣。人於父母,誰無孝心,但未能著實去盡孝,若使委曲承順,盡那為子的道理,凡力量到得的去處,都竭盡而無遺,則事親極其誠矣。事君不可以不忠,但人都自愛其身,則其忠必不盡。若能實心任事,把自家的身子,委棄於君,雖煩劇也不辭,雖患難也不避,一心隻是要忠君報國,而不肯求便其身圖,則事君極其誠矣。交友不可以不信,但輕諾者多,全信者少,若能誠心相與,但與朋友說的都是著實的言語,內不欺己,外不欺人,雖久遠而不至於失信,則交友極其誠矣。這四件都是人倫之大者,而行之皆盡其誠,這就是見道分明,踐履篤實的去處,學問之道不過如此。人雖說他未曾為學,我必謂之已學矣。若使未嚐學問,而但出於資性之聰明,則不過一事之偶合,一時之襲取而已,豈能事事盡美,而厚於人倫如是乎。此可見古人之為學,皆用力於根本切要之地,而不專在於言語文字之末也。”
原文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今譯 孔子說:“君子如果不莊重就沒有威信,所學也不堅固。要以忠誠為主,不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出了錯就不要怕糾正。”
張居正講評 重,是厚重。威,是威嚴。固,是堅固。忠信,是誠實。無字、勿字都是禁止之辭。憚,是畏難的意思。孔子說:“君子為學必養成個深厚凝重的氣質,然後外貌威嚴,而所學妁道理咱然堅固。若是輕浮淺露,不能厚重,則見於外者,無威之可畏,而其所學者亦不能實有諸己,雖得之,必失之矣。豈能以堅固乎!然立身固要厚重,而存心又在忠信。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何以為學。故又當以誠實不欺為主,而無有一毫之虛偽,然後可以進德也。所交的朋友必勝過我的人,方為有益。若是不如我的,或便佞善柔之類,這樣的人,不但無益而且有損,切不可與之為友也。人不能無過,而貴於能改。過而憚改,則過將日甚矣。所以但遇有過,或聞人諫正,或自家知覺,便當急急改之,不可畏其難改,而苟且以自安也。以厚重為質,以忠信為主,又輔之以勝己之人,行之以改過之勇,則內外人己,交養互發,而自修之功全矣。學者可不勉哉!”
原文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今譯 曾子說:“慎重對待父母的去世,追念久遠的祖先,必然會使百姓變得忠誠厚道。”
張居正講評 慎,是謹慎。終,是親之既歿。追,是追思。曾子說:“人倫以親為重,人之事生,或有能孝者,至於送終,則以親為既死也,而喪葬之事不能盡禮者,多矣。初喪之時,或有能思念者,至於歲時既遠,則其心遂忘,而祭祀之禮,不能盡誠者多矣。此皆民心之薄,由在上之人無以倡之也。若為上者能致謹於親終之時,不徒哀而已,而每事盡禮,不使少有後日之悔。又能追思於久遠之後,不徒祭而已,而致其誠敬,不敢少有玩怠之心,則己之德厚矣。由是百姓每,自然感化,皆興仁孝之心。喪也,盡其禮;祭也,盡其誠,而其德亦歸於厚矣。此可見孝者,人心之所同。君者,下民之表率。欲化民成俗者,可不知所以自盡也哉!”
原文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
今譯 子禽問子貢說:“老師每到一個國家,必定要先了解那個國家的政事,這種資格是他自己求得的,還是別人主動告訴他的呢?”
張居正講評 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都是孔子弟子。抑,是反語詞。與,是疑詞。子禽問於子貢說:“夫子周流四方,每到一國必然就知這一國的政事,果是夫子訪求於人,然後得而聞之與?或是各國的君自以其政事說與夫子而知之與?”子禽之間,蓋亦不善觀聖人者矣!
原文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今譯 子貢說:“老師是靠自己的溫和、善良、恭敬、儉約、謙遜才得到這樣的資格,也可以說這種資格是求得的,但是老師求的方法,或許和別人的求法不同吧?”
張居正講評 其諸,是語詞。子貢答子禽說“夫子所以得聞國政,不是夫子有心去求,也不是時君無故而與。蓋夫子盛德充積於中,而光輝自發於外。故其容貌詞氣之間,但見其溫而和厚,無一些粗暴;良而易直,無一些矯飾;恭而莊敬,無一些惰慢;儉而節製,無一些縱弛;讓而謙遜,無一些驕傲。有這五者德容之盛,感動乎人,所以各國的君,自然敬之而不忽,信之而不疑。都把他國中的政事,可因可革的,來訪問於夫子,故夫子因而聞之耳。就汝所謂求者而論之,這等樣求,豈不異於他人之求之者與。蓋他人之求必待訪問於人而後得。夫子之聞政,則以盛德感人而自致,豈可以一概論哉!”子貢之言,不惟足以破子禽之疑,而使萬世之下,猶可以想見聖人之氣象,此所以為善言德行也。
原文 子曰:“父在觀其誌,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今譯 孔子說:“當父親活著的時候,要觀察他的誌向;在他父親去世後,要考察他的行為;作兒子的若對父親合理的部分長期不加以改變,那麽這樣的人可以說是盡孝了。”
張居正講評 誌,是誌向。行,是行事。三年,是言其久。孔子說“人子事親,有承受而無專擅。有巽頃而無違拂,故當其父在之日,凡事都稟命而行,不敢自專,即欲知其人;亦但觀其誌向何如耳。其行事不可概見也。至於父沒之後,則分得以自專,然後其行事昭然可見,得就其行而觀之焉。然父沒之後,雖凡事得以自專,而其所行,猶如父在之時,至於三年之久,亦不敢有所改易。斯則思親之念,不渝於始終,順親之心,無間於存沒,如是而後可謂之為孝也。否則雖能致敬於親在之時,而不能不變於親終之後,豈所謂終身而慕者乎。”抑孔子所謂無改於父之道,亦自其合於道而可以未改者言之耳。若於道有未合焉,則雖速改可也。何待三年!故善述其事孝也,克蓋前愆亦孝也。觀聖人之言者,不可以執一求之。
原文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
今譯 有子說:“禮的應用就是以和諧為貴。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最寶貴的地方就在這裏。無論大小事都要按照和諧的方法去做。”
張居正講評 禮,是尊卑上下的禮節。和,是從容不迫的意思。斯字,解做此字,指和說。小大,是小事大事。由,是行。有子說:“禮之在人,如尊卑上下,等級隆殺,一定而不可易,其體固是至嚴。然其為用,必和順從容,無勉強乖戾之意,乃為可貴。如君尊臣卑,固有定分,然情意也要流通。父坐子立,固有常規。然歡愛也要浹洽,這才是順乎天理,合平人情,而為禮之所貴者也。古先聖王之製禮,惟其皆出於和,此所以盡善盡美,萬事無弊。凡天下之事,小而動靜食息之間,大而綱常倫理之際,都率而行之,無所阻滯,禮之貴於和如此。”
原文 “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今譯 “但是也有行不通的時候,這是因為為了和諧而和諧,不用禮來製約和諧,也是不行的。”
張居正講評 承上文說,禮貴於和,則宜無不可行者。然也有行不得的,這是為何?蓋所謂和者,是在品節限製之中,有從容自然之意,所以可行。若但知和之為貴而一於和,率意任情,侈然自肆,全不把那禮體來節製他,則是流**忘返,而尊卑上下皆失其倫矣。如何可以行之哉?此可見禮之體雖嚴,而不至於拘迫,其用雖和,而亦不至於放縱。古之聖王,能以禮治身,而又能推之以治天下者,用此道也。
原文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今譯 有子說:“守信用要符合於義,這樣一來,說出的話才有實施的意義。恭敬要接近於禮,這樣才能避免招致恥辱。所依靠的人都是親密的人,也就值得尊敬了。”
張居正講評 信,是約信。義,是事理之宜,複,是踐言。恭,是恭敬。禮,是禮節。因,是依倚人的意思。親,是有道義可親近的人。宗,是主。有子說:“天下之事,必須謹之於初,而後可善其後。”如與人以言語相約,本是要踐行其言,但其所言者,若不合於義理之宜,將來行不將去,則必至爽約失信矣!故起初與人相約之時,就要思量,必其所言者皆合乎天理之宜,而與義相近,則今日所言的,他日皆可見之於行,而自不至於失信矣。所以說言可複也。待人之禮,固當恭敬,然亦自有當然之節。若恭不中禮,則為足恭,而反以致人之輕賤矣。故凡施敬於人之時,就要斟酌,務合乎禮之節文,而不過其則。則內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於卑賤而取羞辱矣。所以說遠恥辱也。與人相依,本圖交久,但所依的不是好人,則始雖暫合,終必乖離。故當其結交之初,就要審擇,不可失了那有道義可親近的人,則不但一時相依,自後亦倚靠得著,可以為宗而主之矣。所以說亦可宗也。此可見人之言行交際皆當謹之於始,而慮其所終。不然,則因循苟且之間,將有不勝其自失之悔者矣。
原文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今譯 孔子說:“君子飲食不必求飽足,居住不追求舒適,對工作要敏捷且注意言語謹慎,到有道的人那裏端正自己的態度,這樣可以說是好學了。”
張居正講評 敏,是急速的意思。就,是親近。有道,是有德的賢人。正,是考正。孔子說“凡人之為學,厭怠者多,篤好者少,所以不能成就。惟君子之於學,專心致誌,無一毫外慕之私。就是食以養生,也不去求飽;居以容身,也不去求安。蓋誌有所在而不暇及也。行事常患其不足,則勉力自強,汲汲然見之於行,不敢有一些怠緩。言語常患其有餘,則謹慎收斂,訥訥然如不出口,不敢有一些放肆。這等樣著實用功,必然有所得了。”然猶不敢自以為是,又必親近那有道德的賢人,以考正吾之是非,凡一言一行都要講究得道理明白,不至於差謬而後已焉。夫誌向已是精專,功夫已是切實,而又加以謙抑之心,常存不足之慮,蓋真見夫義理之無窮,學問之有趣,其心欣慕愛樂,有不能自己者,這才是好學的人,所以說可謂好學也已。學而至於能好,則聰明日開,聞見日廣,進而為賢為聖,何難之有哉!《商書·說命篇》“惟學遜誌,務時敏。”《周頌》說:“學有緝熙於光明。”皆是此意,可見“好學”二字,不但學者之所當知,為人君者尤不可不加之意也。
原文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
今譯 子貢說:“貧困卻不諂媚,富有而不狂妄自大,怎麽樣?”孔子說:“這也算可以了。但是還不如貧困卻樂於道,雖富有卻好禮的人。”
張居正講評 諂,是卑屈。驕,是矜肆。可,是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樂,是安樂。好禮,是喜好禮節,自然循理的意思。子貢問於孔子說:“凡人貧者,易至於卑諂,富者易至於矜驕,此人情之常也。若能處貧而無卑屈之意,處富而無矜肆之心,這等的人其所得為何如?”孔子答說:“常人溺於貧富之中,多不能有以自守,故必有諂驕之病。今曰無諂無驕,則能自守,而於學亦有得矣,是亦可也。然而非其至者。蓋貧而無諂,雖不為貧所困,然猶知有貧也,不如那貧而樂的人,心廣體胖,欣然自忘其貧,是身雖處乎貧之中,而心已超於貧之外也。此豈無諂者之可及乎!富而無驕,雖不為富所溺,然猶知有富也。不如那富而好禮的人,樂善循理,初不自知其富,是身雖處乎富之中,而心已超乎富之外也。此豈無驕者之可及乎?”夫子答子貢之問如此,善許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
原文 子貢曰:“《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
今譯 子貢說:“《詩》上說:‘要像對待骨、角、象牙、玉石那樣,切磋它,琢磨它。’講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張居正講評 《詩》,是《衛風·淇澳》之篇。孔子既教子貢以貧而無諂者之不如貧而樂,富而無驕者之不如好禮。子貢聞言而悟,遂引《詩》以證之,說道:“《衛風·淇澳》之詩有言,君子之學,就如治骨角的,既切以刀鋸,又磋以錦餳,是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又如治玉石的,既琢以椎鑿,又磨以沙石,是已密而益求其密也。詩人之言如此。其即夫子所言之謂與。”蓋貧而無諂,我固自以為至矣,豈知無諂之外,更有所謂樂乎。富而無驕,我亦自以為足矣,豈知無驕之外,更有所謂好禮乎!可見道理本無終窮,學問不可自足,必如治骨角玉石者,求到至精至密之地而後可,《詩》言聖教何以異乎!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如此,真可謂善悟者矣。
原文 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今譯 孔子說:“賜啊!你可以從我講過的話語中領會到我還沒有說到的意思,我現在可以和你談《詩》了。告訴你已往的事情,你就能夠推知未來。”
張居正講評 賜,是子貢的名。往,是已曾說過的。來,是未曾言及的。孔子因子貢引《詩》證學,遂稱許之說“《詩》有三百篇之多,其言詞微婉,意味深長,非有穎悟之資者,不足以語此也。如賜也才可與言詩也已矣。”蓋處貧處富的道理,是我所已言的,切磋琢磨的意思,是我所未言的。今因我已言的道理,就知我末言的意思,這等樣聰明的人,與之論詩,必能觸類旁通,而不至於以詞害意矣!豈不可與言《詩》矣乎。然子貢悟性雖高,而學力未至,猶不得聞性與天道之妙,此可見美質之難恃,而學問之當勉也。
原文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今譯 孔子說:“不擔心別人不了解自己,隻怕自己不了解別人。”
張居正講評 患,是憂患。孔子說:“君子之學,專務為己,而不求人知。”如上不見知於君,而爵位不顯;下不見知於友,而名譽不彰。此務外好名者之所憂患也。君子則以為學問在已,知與不知在人,何患之有。惟是我不知人,則賢否混淆,是非顛倒。在上而用人,則不能辨其孰為可進,孰為可退。在下而交友,則不能辨其孰為有損,孰為有益。這是理有不明,心有所蔽,豈非人之所當深患者乎。然人才固未易知,知人最為難事,必居敬窮理,使此心至公至明,然後如鏡之照物,好醜畢呈,如稱之稱物,低昂自定,欲知人者,尤當以清心為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