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驚遇在亂世
文/石天琦
我爹名喚蘇豫,是衛國的上一任儲君。我娘名喚宋瓔,是平西王的女兒。
我叫蘇落,兩歲半。話本子裏寫道,別家小姐出門都是用轎子抬著,而我出門卻總是騎著一頭狼。它雖然長得高大威猛,三個我加起來都不及它,但它的名字卻是叫小灰灰。而且,這名字是娘親為它取的。
我爹說,那是一個亂世,亂世出佳人。
衛國的曆史被娘親不經意地撞了一下腰,竟是一種美麗至極的疼痛。
而我娘與我爹相識的那天,更是精彩絕倫,令人瞠目結舌。
衛國,天曌三年。
那天風和日麗,萬裏無雲,地處西嶽腹部的平西王府邸,木槿花盛開滿園,年僅八歲的小宋瓔在平西王府的後花園跟著嬤嬤學習禮儀。
小小的宋瓔梳著淩雲髻,身穿薔薇色棉裙,手指間輕捏一條絹子,嬤嬤道:“走。”她便開始蓮步姍姍,手中的絹子也前後一搖一搖的。
嬤嬤道:“行禮。”她便先端正姿勢,雙手緊貼放在自己的左腰上,雙腿微微彎曲,身子和腦袋都略往下,柔聲道:“給爹爹請安。”
嬤嬤突然捂著肚子說要離開一下,讓小宋瓔且先自己練著。
宋瓔小手一揮:“你去吧。”
待嬤嬤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宋瓔立馬轉了個身,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絹子,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後,雙腳伸直了,腦袋向後一仰,閉著眼大聲喊道:“天天學禮儀真要煩死人啦!”
待她睜開眼,突然看見樹上坐著一個人,嚇得她頓時驚聲尖叫。
那人從樹上跳下來,蹲下身來俯視她,笑眯眯地搖了搖頭:“如此不堪。”
宋瓔從地上跳了起來,才發現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不止,她不服氣地踮起腳尖,雙手叉腰,道:“你說誰不堪?”
“你是哪家的野丫頭?”
宋瓔氣極:“你竟敢這樣跟本郡主講話!”
“郡主?真是沒看出來,你是什麽郡主?”
宋瓔傲氣十足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眼睛向上斜視:“我爹是名震衛國的平西王宋大將軍,我娘是前朝太後的親侄女,我便是平西王唯一的女兒——宋瓔郡主!當然了,我還有一個哥哥,宋永誠小王爺。”
雖然宋瓔的生母已經過世,但母親的身份還是讓小宋瓔感到十分自豪。然而當她驕傲地說完這段話,卻發現麵前的小子不為所動,她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想她在西嶽可是小霸王,這裏的每個人看在她爹的麵子上也都要敬她三分,哪想這人不但不怕自己,還敢這麽無畏地直視自己!
小宋瓔眯著眼睛衝他大喊一聲:“有膽量留下你的大名!”
“姓蘇,單字一個豫。”
蘇姓,舉國上下也就隻有皇室用這個姓氏,而單字一個豫,那便是當朝的皇太子了。
宋瓔正出神地想著,蘇豫卻在一旁撿起了她的絹子,一邊走向她,一邊嫌棄地說道:“你身為一個郡主,行為舉止卻如此地不雅,你也不怕丟你父親的臉。”
蘇豫將絹子遞給她,但他的那番話卻惹得宋瓔大為不快。宋瓔不僅沒有接過絹子,居然還從腳上脫下了繡花鞋,朝他扔了過去。
蘇豫防不勝防,胸口突然被砸了一下,甚是疼痛。雖然他隻有十二歲,但平日裏養尊處優的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被眾星捧月的他,現下怎能容忍被一個小女子欺負?而且還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小丫頭!
蘇豫一邊用手擋在自己臉的前麵,一邊朝宋瓔走去,然後迅速伸手擒住了她即將要扔的另一隻鞋,重重地砸在地上,接著又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他以為她會哭鼻子,不料這小妮子異常好鬥,眨眼間就抓住了他的褲子,還狠狠地往下拽。
蘇豫暗道一聲:不好!但還沒等他做出反應,褲子就已經被宋瓔拽了下來!好在他穿的是長袍,雖然不會走光,但他從沒在別人麵前丟過這樣大的臉。怕被別人看見,他隻好也坐在了地上。
“叫你推我!叫你推我!”小宋瓔氣紅了臉,嘴裏咬牙切齒地不停地念著,手上也不忘記在報仇。
蘇豫驚呆了,明明是她在欺負人,她卻表現得好像她被欺負了似的。
宋瓔脫下他的褲子之後,又奮力地去拽他的長袍,仿佛不將他扒光誓不罷休。
蘇豫大喊著抓緊了自己的長袍:“鬆手!你這個女流氓!”
“你還敢罵我女流氓?”宋瓔深呼一口氣,她的小手死命地揪住他的衣領,使出了吃奶勁兒,小臉兒都皺成了一團。
蘇豫睜大了眼睛無比訝異地看著她,隻見她用勁一拉,刺啦一聲,他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長袍從領口一路開裂到了腰間!
蘇豫頓時傻了眼,這小丫頭的力氣怎麽這麽大?!
這時宋瓔的視線瞄向了他的頭發。他的頭發一半盤在頭頂,用一根金簪箍住,另一半披散於背,於是她伸手就扯住了他披散著的頭發,疼得蘇豫哇哇大叫!
蘇豫簡直是狼狽不堪,他一手護住自己的衣領,一手護住自己的頭發,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還不能逃跑,因為褲子還沒穿上!
蘇豫感到又痛又屈辱,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能哭鼻子,可他終究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朝她大叫:“鬆手!鬆手!”
宋瓔一看,見他眼睛裏打轉著淚水,她一愣,便有些心虛地鬆開了他的頭發,但是從小被捧在手心兒裏寵壞了的她怎麽會覺得自己有錯呢?於是便道:“是你先動手的,你活該。”
這時另一個與蘇豫年齡相仿的男孩子跑過來,見蘇豫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他的眼中寫滿了疑惑與不可思議。
蘇豫用手背抹了一把臉,迅速地穿上了褲子,站起身攏住自己的長袍,恨恨地對還坐在地上的宋瓔道:“下次別讓我看見你!否則一定讓你後悔!向嚴,走!”
宋瓔自認為對他已經手下留情,他應該感激不盡,沒想到他如此不受教,她倏地站起來,鞋子都不穿就拔腿追了上去!蘇豫聽見身後有動靜,轉頭看了一眼,低吼一聲:“快跑!”回頭就跟向嚴拚了命地往前跑。
“有本事你別跑!”八歲的宋瓔哪裏追得上十二歲的蘇豫和向嚴,眨眼間,他們就消失在了後花園的拐角處。宋瓔氣喘籲籲道:“居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蘇豫和向嚴跑出後花園後,感覺甩掉了宋瓔才停了下來。此時二人都是上氣不接下氣,向嚴緩過神兒來問:“殿下,剛才那位就是府上的郡主嗎?”
蘇豫此刻火冒三丈,老天,他活了十二年,從來沒有一口氣跑這麽快過,實在丟人!
“你看她那副毫無教養的樣子,像一個郡主所為嗎?”
向嚴傻兮兮地笑了笑:“凶是凶了點,但模樣甚好,與殿下還是極般配的。”
蘇豫瞪了他一眼,般配?他打心底裏覺得宋瓔這妮子渾身都是刺,且性子野蠻,日後誰若娶了她做妻子,誰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黴。父皇要是讓他跟宋瓔過一生,他寧願削發為僧,終生不娶。
那時候的他哪裏知道,自己日後卻是拚盡一切,隻為與她白頭偕老。
乃至,那時,讓一人不禁感歎:“蘇豫眼裏,十裏風華,萬裏江山,不如宋瓔。”
待蘇豫回到廂房,換了件衣裳,重新梳了頭發,稍作休息便已到了晚膳時間。
此次他是遵從父皇的旨意,跟著漠北大將軍李正青去大漠的軍營習武練兵,途經西嶽,便到平西王府停留數日。但沒料到才剛來,就遇上了宋瓔這潑辣的妮子。
而他還清楚地記得,臨走前父皇對他說:“豫兒,此次你前往大漠軍營,途中應會在平西王府小住幾日,那平西王的女兒尚且年幼,不過你若是喜歡,朕就將她賜婚於你,你們可先相處看看。”
蘇豫此刻想起宋瓔,便是一臉的厭煩之色。
蘇豫和宋瓔都沒有想到,他們再次相見會來得這樣快。
宋瓔在嬤嬤的陪伴下,前往正廳用餐,她餘光掃過之處,隻見從對麵走來了蘇豫與向嚴。他們身邊還跟著一個魁梧高大的男子,宋瓔認得他,他正是漠北大將軍李正青。
這李正青與廣南王董光耀皆曾是她父親宋瀚學的部下。李正青現在雖然正得聖寵,但見了宋瀚學還是謙恭有禮。
宋瓔走到蘇豫身旁,輕輕地推了下他的肩膀:“蘇豫,我們又見麵了,你今日打不過我就跑了,你太丟人。”
蘇豫走到了向嚴的另一邊,不理她。宋瓔繞過向嚴又走到他身邊,道:“你不是說下次看見我會讓我後悔嗎?為什麽躲著我?難道你害怕又被我打?”
“我會怕你?!”蘇豫咬牙切齒地低吼。
宋瓔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你不怕我,那你為什麽不敢跟我說話?你是不是承認你很沒用?”
蘇豫朝天翻了一個白眼,眼裏閃過一絲冷冽,對宋瓔道:“好,我告訴你,我隻是不想見到你!不想跟你說話!不想聽見你的聲音!懂了嗎?離我遠一點!”
宋瓔怔在原地,向嚴轉頭看了看她,在蘇豫耳邊輕聲說:“殿下,她站著不動了。”
“她站著不動與我有何關係?”
宋瓔繞到蘇豫背後,突然用力一推,蘇豫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她紅著眼睛,伸出小小的手指指著他,小嘴兒顫抖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走著瞧!”
宋瓔用力地撞了他一下,這才走進大廳。廳裏已坐了人,上座之位空著,而她的父親和繼母坐在下座,父親身旁則坐著李正青。
宋瓔氣呼呼地走進大廳,蘇豫緊隨其後。宋瀚學見蘇豫進來,帶頭起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蘇豫手一抬:“免禮。”走向了上座。
宋瓔萬般無奈,便馬馬虎虎地對他行了個禮,之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一杯熱茶就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喝完之後,她猛地從椅子上躥起來,如熱鍋上的螞蟻原地打轉,還一邊用手拚命地扇著自己的嘴巴:“啊!好燙!好燙好燙好燙……”
繼母佟秋月看到她這個樣子,連忙上前安撫。
宋瓔鼻子發酸,眼瞅著要流下淚來,卻在對上了蘇豫那雙幸災樂禍的眼睛後,猛地深呼吸,硬生生地把眼淚忍了回去!
蘇豫咋舌,這妮子果然是個臭性子。
宋瀚學本想讓管家去請大夫,宋瓔阻止了他,她不想讓蘇豫的幸災樂禍得逞,自然是忍痛說自己無礙。
這時,宋永誠走了進來。宋永誠與蘇豫年紀相仿,他與大家寒暄了幾句,宋瀚學便吩咐開席了。
宋瓔雖然不動聲色,但這頓晚膳她卻吃得痛苦無比,舌頭火辣辣地疼,每一口都是忍痛下咽。而她那毫不知情的哥哥,竟然還在不斷地給她碗裏續酸辣湯,一邊還說著:“阿瓔最愛喝酸辣湯。”
蘇豫此刻突然出聲挖苦道:“平時愛喝,現在可不必逞強的。”
宋永誠自然沒有聽懂蘇豫的意思,而宋瓔是個擰脾氣,最激不得,蘇豫一激她,她就端著那碗冒著白煙的酸辣湯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喝完後重重地將碗一放,宋永誠還樂嗬嗬地繼續給她舀湯。
蘇豫再次傻眼。
第二碗、第三碗,等到第四碗的時候,蘇豫搶過了她的碗:“你一個人都喝了,叫我們喝什麽?”
宋瓔一瞪他:“裝什麽好人。”語畢,她又喝完了。
晚膳結束後,宋瓔的舌頭像火燒般的疼了整整一夜。這一夜她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疼得睡不著,不斷地起來喝水,水喝多了又不斷地跑廁所,可真真將她折磨得快瘋了。她將這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蘇豫頭上,認為沒有他,她就不用受這苦。
自此,宋瓔和蘇豫便是水火不容,見麵就吵架,吵不過就打架。雖然蘇豫在平西王府待的時日並不長,但這幾日裏,卻也是發生了不少故事的。
例如,宋瀚學給宋瓔請了夫子,宋瓔每日都要上課,蘇豫待在廂房裏無所事事,就覺得不如去看看民間的學堂都是如何教學的。
蘇豫便與宋瓔一起上課,見麵的次數自然也就多了。隻要他在她的怒火上再點燃一小撮火苗,她就能立馬爆炸,追著他滿學堂地打。
到了第三日,夫子終於忍無可忍,他去找宋瀚學和佟秋月請辭,讓他們另請高人。
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宋瓔和蘇豫在課堂上一相見,就開始互罵、互相作弄,眨眼工夫,就把課堂弄得烏煙瘴氣,但這還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像墨水啊、毛筆啊、課本啊,全往夫子身上招呼,任憑夫子心理素質再強大,也受不了這折騰。
夫子是要錢還是要命?他抹了把汗,當然要命,命若被那兩個“混世魔王”給糟踐沒了,王府給的錢再多又有何用?
宋瀚學歎了口氣:“這倆孩子,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啊?”
佟秋月搖了搖頭,卻輕輕地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兩個小冤家,隨他們去吧!”
夫子走了,宋瀚學沒有再提請夫子這事。宋瓔和蘇豫見不到了,這場戰爭,總算暫時消停了。
然而真正的消停,卻是在這一日。
這日正是蘇豫和李正青啟程前往大漠的日子,宋瓔帶著府裏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丫鬟夕照,一早偷偷地跑出了王府。
夕照跟在宋瓔身後,兩個小孩子在街上雖不起眼,但看宋瓔那一身衣裳的質地,也曉得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夕照不知道郡主一早帶她出來要做什麽,便道:“郡主,今日可是太子爺離府的日子呢。昨兒王爺說今日府上任何人都不準離府,要給太子爺和李將軍送行。”
宋瓔擺擺手:“我知道,出來一小會兒,不礙事的,我就是想給那渾球兒送份餞別禮。”
夕照大驚,急忙拉住了宋瓔的衣袖:“郡主!太子爺今日就要走了,你可不能再捉弄他了!你們要是當眾打起來,叫王爺多難為情啊!”
宋瓔推開夕照的手:“誰說我要捉弄他了?”
“那……那你不是說要給他送份‘餞別禮’嗎?”
宋瓔無語,此時她們正走到了一家兵器鋪門口。宋瓔看了看,就走了進去。
掌櫃見進來的是兩個女娃娃,隻掃了她們一眼,就又低頭繼續算他的賬目,嘴裏還不屑地說:“我這裏可都是沒長眼的東西,小孩子要玩樂上別的地方去,傷著了自己我可概不負責。”
宋瓔拿起一把匕首,這把匕首通體墨黑,但鑲了鏤空的金紋,十分精致,精致中卻又透著一股萬丈豪邁的粗獷氣息,再適合不過像蘇豫這種有著太子爺的身份卻要上沙場的人了。
宋瓔買下了這把匕首之後,帶著夕照便往回走。
為了趕時間,她們就選擇走小路。穿過一條小巷子時,她們被兩個大孩子攔住了。其中一個長相肥胖的走到夕照麵前,攤開手掌,突然就摸了她的臉蛋一把,哈哈一笑,對身邊那個身材瘦小的同伴說:“你看,我摸到了,該你了。”
夕照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忍著眼淚,卻不敢反抗。
那小瘦子盯著宋瓔,問大胖:“真的要摸?”
“咱們打過賭的,沒膽子摸就是小狗!”
“摸就摸。”
眼看著那小瘦子就要將他骨瘦如柴的手伸過來時,宋瓔一掌拍開了他,大聲道:“你敢碰我試試?”
大胖一瞪眼,對小瘦子說:“這個夠刁鑽夠潑辣,我喜歡,咱們換一換。”
大胖朝宋瓔走去,而夕照害怕地躲在宋瓔身後,偶有人經過,也以為是小孩子們在玩過家家,都不予理會。大胖笑得臉上的肥肉向兩邊橫堆,他猛地抱住了宋瓔,一下子抱得老高,她的雙腳都離地了。
宋瓔長這麽大都沒有怕過誰,自然眼前這景象她也是不怵的,隻是被大胖抱著她覺得反胃惡心。
宋瓔一把揪住了大胖的耳朵,狠狠地扭著轉了個圈,大胖疼得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瞥了眼小瘦子,大聲嚷道:“還不快過來幫忙?!”
於是大胖和小瘦子就一起跟宋瓔扭打了起來,而夕照早已嚇得在一旁不停地尖叫。
宋瓔在與他們扭打的過程中,還不忘護著有她半截胳膊長的匕首,而令她意外的是,蘇豫這時居然出現了。
一早佟秋月發現宋瓔不見了,就急匆匆地去找宋瀚學,他們的談話內容又正巧被蘇豫聽見,他便帶著向嚴出來尋她。
他們經過巷子時,蘇豫聽見了宋瓔的聲音,他立刻跑了過去,正好看到宋瓔和兩個半大的孩子正在一對二的打架。蘇豫上前一把掄起壓著宋瓔的大胖就一頓猛打,向嚴也將小瘦子撂了個底朝天。
宋瓔終於可以緩口氣,但眼前的景象她卻看得怔住了。
隻見蘇豫一個掃堂腿,一個提手上式,再一陣霹靂拳打在大胖肚子上,最後一個偷步下掃,完勝!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讓宋瓔看得目瞪口呆。
大胖和小瘦子被打得傷痕累累,最終落荒而逃。
從這一刻起,宋瓔對蘇豫是徹底地刮目相看,原來他以前打不過自己,是因為他並沒有真的還手。至於她從前認為的嬌滴滴的皇太子,真的打起架來,那氣勢都跟別人不一樣。宋瓔總算想明白了,一國太子,是不能輕視的。
“就你一人?”蘇豫問。
“我……”宋瓔愣了愣,她望向周圍,“夕照呢?”
夕照從垃圾堆的後麵驚魂未定地走出來:“郡主,我在這裏。”
向嚴問:“你們為何要偷跑出府?要去哪裏?”
夕照道:“郡主是去給太子爺買餞別禮了。”
蘇豫看向宋瓔,隻見宋瓔隨意地從懷中掏出那把匕首,也不看他一眼,就遞給他:“哪,給你的。”
蘇豫接過匕首,盯著宋瓔看了好一會兒。
一向大大咧咧的宋瓔,此刻卻突然扭捏起來,不敢對上他的視線,自然不知道他那時是什麽表情。
蘇豫道:“謝謝你。”
宋瓔咧嘴一笑:“客氣,客氣。”
這是蘇豫第一次看見宋瓔的笑容,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天曌一十三年。
大漠軍營,傍晚,操練場上的一群士兵圍成了一堵人牆,人牆裏有兩個男子正在赤膊比武,士兵們紛紛呐喊助威:“殿下!殿下!殿下!”
也有的喊:“少將軍!少將軍!少將軍!”
那兩人皆出手敏捷,精神抖擻,整個賽局緊張激烈,難分高下。最後,其中一名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擊出,那拳頭在另一名男子的臉邊瞬間停住了,然而被拳頭帶出來的疾風,卻是刮出了幾米開外,掀起了一陣沙土。
士兵們又是一陣呐喊:“殿下勝利!殿下勝利!”
蘇豫收回拳頭,拍了下李珣的肩膀,這時士兵們也都散了。蘇豫一邊同李珣去拿衣服,一邊笑道:“剛才那一拳我要是不及時收住,恐怕你今晚吃飯可就要少一排牙齒了。”
李珣便是士兵們口中的少將軍,漠北大將軍李正青的獨子。自十年前在軍營裏與蘇豫相識,兩人便成了一同操練、一同學文、一同上陣殺敵的患難之交。
尤其是三年前的那場北寇九華山之戰,當時蘇豫雖然身中一箭,但並沒有拋下被敵軍包圍的李珣,二人並肩作戰,拚死殺出了重圍。當然,那一次二人受的傷也是極重的。
李珣拿大方帕子擦了擦汗,對蘇豫調侃道:“我那可是讓著你,你若真敗給我,隻怕你太子爺的身份會在眾士兵麵前下不來台。”
這時有個小士兵走過來稟告:“殿下、少將軍,李將軍請二位去一趟他的營帳。”
蘇豫與李珣剛踏進李正青的營帳,李正青就立馬迎上蘇豫,腦袋低垂,雙手恭敬地遞上了一卷玉軸聖旨,道:“殿下,宮裏來聖旨了,皇上召您回京,讓您即刻啟程。”
蘇豫單手拿過聖旨,打開看了一眼:“十年了,父皇終於召我回去,卻是因文皇後誕辰。”
李正青道:“皇上重視殿下,才會將殿下托付給臣。殿下經過這十年的曆練,終於能回宮為皇上分憂了。”
李珣喝了一口茶,又拿著一杯茶走過來,將茶遞給蘇豫,向李正青問道:“那我們要一起回去嗎?”
李正青點頭:“此次文皇後四十誕辰,皇上邀請了各個封地的王爺和將軍們一同前往宴會慶賀。”
蘇豫突然問:“那平西王一家呢?”
李正青一怔,緩緩說道:“想必平西王一家已經啟程了。”
李珣撲哧一笑,伸手搭在蘇豫肩上,打趣道:“啊,平西王的小郡主,不知十年後長成什麽樣子了,能令我們太子爺如此朝思暮想心心念念,回京後我一定要去一睹芳容。”
蘇豫喊了向嚴收拾東西,說是今夜就出發。李珣問為何不等明日與大軍一同啟程。蘇豫不作回答,雖然他不說,但李珣也心如明鏡。
於是,蘇豫與向嚴還有李珣三人,帶了幾名士兵先行離開,李正青待第二日一早,才率領著一部分軍隊前往衛京。
八月初八,宋瓔到達衛京的第一個晚上就帶著夕照,女扮男裝扮作書生模樣穿梭於衛京熱鬧非凡的夜市中。
隻見她玉手執紙扇,扇子在她指間翩翩起舞,舞出清風徐徐。雖然一身素衣,但如何也遮蓋不了她靈氣逼人的超脫氣質。
走在夜市,無數少女絲帕掩麵,向她投來暗藏愛意的目光,宋瓔皆盈盈一笑,更是迷得少女們羞澀難當,恨不得立即掏出愛意綿綿的心交到宋瓔手上,任她去摧去毀。
若說宋瓔是翩翩佳公子,眼波流轉間迷倒萬千少女,那麽走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蘇豫,就成了少女們心目中的英雄派人物,他身材高大,劍眉星目,周身散發出的冷漠氣息讓人不敢靠近。
夕照四處張望:“郡主,咱們都沒知會王爺一聲就偷跑出來,會不會不太好?”
“都已經偷跑出來了,回去後反正也是要被念叨的,如果不玩個盡興豈不虧大了?”
夕照還是有些擔心,輕聲說:“可明日就是文皇後的誕辰了,咱們……”
宋瓔打斷她:“第一,要叫我少爺;第二,不要再提明日晚宴的事情;第三,如果你再不閉嘴,我就不讓你跟著了。”
夕照撇了撇嘴:“是,少爺。”
雖然她們輕聲細語,但宋瓔不知,她們的對話早已被聽覺靈敏的蘇豫盡收耳底。
宋瓔在一個掛滿了燈籠的攤子前停下步子,隻聽那中年攤主吆喝著猜燈謎,且猜中有獎。
宋瓔上前說道:“你不給謎題,讓大夥兒猜什麽呀?”
這時她身邊有一個男子附和了她一句:“說得是,老板,謎題拿出來吧!”
宋瓔轉過頭去看他,與蘇豫的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微微愣怔,而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那一刻他也是驚了一下的。
攤主神秘地舉起一個寫著燈謎的燈籠,大聲道:“大家都聽好了啊!謎題是:嫦娥落入尋常家,打一花名。誰能先拿到我手中的花球誰就可以先答。”
攤主剛說開始,宋瓔和蘇豫便一同跨步上前伸手,同時搶到了攤主手中的花球。蘇豫看了眼宋瓔,俯首對她笑道:“讓給你吧。”
笑話,她宋瓔郡主需要別人讓嗎?
她一揚下巴:“不必,誰能搶到就是誰的,否則就辜負了攤主舉辦這燈謎會的心意了。”
宋瓔緊握住花球往自己這邊扯,蘇豫卻隻動動手指就輕而易舉地把花球又拉了回去,一來二往,攤主愁容滿麵道:“兩位爺,兩位爺,你們可千萬別在小攤前打起來,小人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啊!”
宋瓔的明眸側目看向攤主:“那你說怎麽辦?”
蘇豫卻說:“這樣吧,請攤主倒數三下,我們一起回答,看誰的答案正確,誰就可以得到獎品了。”
宋瓔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撲扇了一下,道:“好。”
攤主照做,便數了三二一,但不料他倆異口同聲地都說是“仙客來”。
獎品是一把做工精致、小巧玲瓏的匕首,是極適合隨身攜帶的。那匕首的手柄上刻了鳳與凰的圖騰,圖騰底下刻了一句詩—“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但它隻適合女子把玩。
蘇豫拿過匕首,雙手恭敬地遞在宋瓔眼前:“君子有謙讓之美。”
這把匕首宋瓔看了第一眼就很是喜歡,但如果這男子是個爭強好勝之徒,她就能光明正大地非要這匕首不可,偏偏他如此謙讓有禮,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
於是她也隻好謙讓地說:“君子不奪人所好。”說完宋瓔就走了。
不料她才走出幾米開外,在一個人不多的地方,蘇豫追上來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宋瓔身子一顫,還未做出反應,手心裏就已經躺著那把匕首了。她抬頭凝視他,才發現眼前的男子輪廓分明、英俊高大,看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這時她見男子從懷裏又拿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通體墨黑,鑲了金絲鏤空紋,宋瓔驚怔,倏地抬頭注視著他,隻見他揚起唇角,聲音渾厚而充滿磁性,道:“在下姓蘇單字一個豫,敢問姑娘這十年來,過得可好?”
宋瓔盯著蘇豫發愣失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唇畔張張合合,最後隻道出了一個字:“好。”
蘇豫笑了,這時宋瓔才發現蘇豫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那人雖不言不語,卻直直地盯著自己傻笑,宋瓔斜視他,這肯定是向嚴了。向嚴雙手抱拳,向宋瓔問好,夕照回過神來,也趕緊上前向蘇豫行禮。
蘇豫朝她擺了擺手:“這市集人多眼雜,別行禮了,帶你家郡主趕緊回去吧!”
蘇豫說完看了一眼宋瓔,十年未見,這妮子潑辣的性子倒是褪去了不少。且果然女大十八變,她出落得出塵脫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臨走前他對她說了八個字:“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之後便帶著向嚴匆匆離開了。
宋瓔愣愣地盯著蘇豫離去的背影,沒想到十年後,他會長得如此高大,看似還十分健壯,想必十年的大漠風沙,將他打磨得更加堅韌出色。
節選自長篇小說《東宮·繁華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