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山獍

楊笑回到客舍,還沒有躺下來,卻聽見雲渲低聲呼喚。打開門,雲渲心事重重地走了進來,她忽然抬起頭來,眼神有點奇怪。

“怎麽了?”楊笑不禁問。

雲渲懇切地問:“楊大哥,不要騙我,你到無為穀來是不是有所企圖?”

楊笑臉色微變:“你怎麽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

“因為太巧了!”雲渲有點激動地道,“你身懷北溟令,又受馬師伯遺命,我怎能不懷疑你是故意接近我從而進入無為穀的?”

楊笑摟著她的雙肩,說道:“你什麽都可以懷疑,可你不能懷疑我對你的一片真心!我沒有故意接近你,我們的相識是一場緣分,難道你忘記了?”

雲渲當然記得:那次在飛雲浦,一夥山賊見楊笑一人,隻當好欺負,意圖擄掠。正好雲渲這時騎馬經過,誤以為楊笑不懂武功,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豈料這夥賊人非常強悍,雲渲反不是對手。危急之際,楊笑才使出真本領,將賊人打個落花流水。雲渲見這回自己是魯班門前弄大斧,羞得滿臉通紅;楊笑亦覺得這姑娘心地善良,嬌柔可愛,被深深吸引。漸漸地,二人墮入愛河。

可以說,二人的相識是偶然的,而且是雲渲主動的,若不是她多管閑事,根本不會認識楊笑。說楊笑刻意接近她,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雲渲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些。楊笑索性抱著她,道:“是的,我認識馬南山沒有告訴你,但我不是有意隱瞞。馬南山要我幫你爹殺了那惡徒。我相信馬南山是為了無為派,才想要讓我幫你爹鏟除這個禍害。但是馬南山和你爹非友非敵,關係微妙,亦知道你爹不會願意讓他幫忙的,而我也不知那惡徒是誰。所以為免打草驚蛇,我隻能秘密行事。”

他在雲渲額頭上吻了一下,道:“渲妹,馬南山與我非親非故,而且早已入土。他的遺願,我大可置之不理,而且誰也不會知道。然而,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凡事要於心無愧,日子才過得安樂。

“渲妹,我若是有所圖謀,我就不會把北溟令給你爹。要知道它是無為派掌門的象征,我大可以編造是馬南山的嫡傳弟子,伺機篡奪這掌門之位……”

雲渲徹底被他說服,眼角流下兩滴晶瑩的淚珠,更顯得楚楚動人。楊笑將雲渲緊緊地抱在懷裏,**在瞬間被點燃……

一大早,整個無為穀沸騰起來。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肯定是他害死了掌門!”

“除了他,再沒其他可疑的人了!”

“抓住這個不速之客!”

楊笑就寢的客舍大清早就被大批無為派弟子圍住,人聲鼎沸,把他從夢中吵醒。楊笑從憤怒的咒罵聲聽出發生了什麽事——雲別鶴死了。

堂堂一代宗師,武林中屈指可數的高手竟在一夜之間死得不明不白,整個無為派都無法接受。

楊笑打開門,立刻衝進來十多人。其中兩人按住他的肩膀,將他擒住,那陳再生如旁觀者一般躲在人堆中沒有作聲,也沒有行動。

楊笑沒有反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楊笑相信多餘的反抗會更令人生疑。

一名長老質問:“你昨晚到哪裏去了?”昨晚,楊笑的確離開過客舍,跟蹤陳再生看到了孟婆花,也見到了雲別鶴,但他並沒有做什麽。他沒有回答這個長老的問題,反問:“雲掌門是什麽時候死的?”

那長老回道:“是昨晚四更。”

“哦。”楊笑心中明白,索性閉上眼睛。雲渲是昨晚五更離開他的房間的,也就是雲渲可以為他做證。隻是這個有點難以啟齒,因為這關乎雲渲的名節。雖然他和雲渲已有婚約在身,但畢竟還沒拜堂成親。他說過不會讓雲渲受一點委屈,他不能讓人恥笑她,不能讓流言蜚語產生。

所以,他選擇沉默。

“你說啊,你怎麽不說!”雲渲撥開人叢,望著情郎,早已眼淚盈眶。父親突然逝世已經給她帶來了極大的打擊,她不能再讓情郎蒙上不白之冤。

她見楊笑隻顧低著頭,驀地縱聲長笑,捋起衣袖,狂叫:“他沒有殺人,昨晚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手上的守宮砂便是昨晚不見的!”她現在是拿自己的名節來擔保,眾人沒有理由不相信,更何況死的還是她的父親。隻是人群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雲渲掩麵痛哭,飛奔而去。“渲妹!”楊笑掙脫出來,撇下眾人緊追而去。

楊笑追上雲渲,咬牙切齒地道:“我一定要幫你找出凶手!”

楊笑帶著雲渲回到穀中。

雲別鶴死在了房間裏。他的房間很大,分煉丹、煉藥、練功三個部分,每個部分都和外麵的大廳差不多大。雲別鶴整個人趴在地上,脊柱被人從後麵扯了出來,血流一地,凶手的手法極其殘忍。兩個半塊北溟令丟在他的手掌旁邊,顯然他死前手裏還拿著這兩塊東西。

楊笑環顧四周,忽然若有所思,道:“從雲掌門的死狀我們可以看出兩點:一,凶手是從背後偷襲的;二,凶手一擊得手。以雲掌門的武功,不可能被人這樣殺死,除非這人是他非常熟悉、非常信任,甚至連飲食起居都在一起的人。”說罷,楊笑將目光鎖定在陳再生身上,隻有這個人離雲別鶴最近。

陳再生叫道:“你不要血口噴人,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會殺他?”但整個無為穀和雲別鶴一起生活的人隻有他。

“是啊,怎麽可能?”

“大師兄為人耿直忠義,心地善良,從不濫殺無辜,怎麽會做弑師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師兄是掌門心儀的繼任人,怎會做這種愚蠢的事情?”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眾人議論紛紛,可見這陳再生平時的人緣極好,現在人人都挺身而出為他做證。

雲渲這時也抬起頭,看著楊笑搖搖頭,道:“大師兄雖然有著不光彩的過去,但你也知道,那些東西他早就忘記了,他現在是個老實的好人。”要說這無為穀中誰最像雲別鶴,這個人一定是陳再生。雲別鶴為了教好他,和他同吃同住,言傳身教,所以陳再生的做事方式、性格脾氣都和雲別鶴如出一轍。弑師這種惡行,怎麽看都不像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楊笑嘿嘿冷笑:“他是什麽人誰知道?我奉馬南山之命前來殺他,但沒殺成,半塊北溟令已交給了雲掌門。他自然認為,他在雲掌門集齊了北溟令後便沒有了利用價值。雲掌門和馬南山的賭約無人知曉,他擔心雲掌門殺他滅口,便先下手為強。這就是他殺人的動機。

“北溟令破鏡重圓,雲掌門從此能夠踏踏實實地擔任掌門,想必此時的心情極好。他這時拿出兩塊玉璧,在燈下觀賞,細想北溟令複合之法。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塊令牌上,忽略了站在他身後的弟子。這就是殺雲掌門的最好時機。”

楊笑說得繪聲繪色,眾人仿佛看見了這樣一個場景:陳再生一爪扯斷雲別鶴的脊柱,雲別鶴猝不及防,當場斃命,手裏的北溟令“當”地掉在地上。

陳再生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眼裏仿佛看見了可怕的事情,忽然大叫:“不!這些都是你的猜測,師父不是我殺的!但是,師父死的過程,我卻看見了!”

眾人聽罷先是愕然,繼而指責。他既然目睹師父被殺的情景,就應該為師父報仇才是。可他卻一直不出聲,作為弟子,乃是大不孝。可看他的表情,眾人又覺他似有難言之隱。

陳再生似乎下了無比巨大的決心,他將雲別鶴和馬南山之間的賭約、雲別鶴種植孟婆花的事告知了大家。

“我本來是一個壞事做盡的亡命之徒,師父卻費盡苦心改造我。我知道自己的過去後,非常愧疚,我亦覺得師父種植的孟婆花如能讓所有壞人放下屠刀,那確是造福人間的大善舉。

“但是,這孟婆花還在試藥,師父無法保證所有壞人喝了孟婆花都能從善向好。所以,他不敢將孟婆花的事情泄露出去,我不敢說出師父的死因,也是怕泄露孟婆花的秘密。

“後來,師父為了證明孟婆花有效,他決定找來這世間最邪惡的東西來試藥,那就是大鵬峰的山獍!”

“山獍!”眾人大吃一驚。傳說無為穀的大鵬峰有一種怪物,叫山獍,它狀如野人,力大無窮,跳躍如飛,紅麵獠牙,吼聲如雷,猶如惡鬼,其一出生便會追著父母,將它們吃掉,邪惡至極。據說,附近不少山民親耳聽見過山獍淒厲的吼聲,要是誰家孩子不聽話,大人便會拿山獍來嚇唬他,那孩子就會立刻止聲。偶爾亦會有一兩聲古怪的咆哮從大鵬峰傳來,令人不禁打個寒戰。眾人有點唏噓,要是山獍喝了孟婆花也能被雲別鶴教好的話,那就可以保證這世上沒有不能被教好的壞人了。這陳再生協助雲別鶴捕捉山獍一定花了不少力氣。

“所以,近來和師父一同居住的不光有我,還有山獍。初時我們怕這畜生的叫聲太大,影響他人,便先在大鵬峰培養了它一段時間,直到它變得乖純才敢帶回來。

“可是我們忘了,山獍畢竟不是人。我們或許能知道人在想什麽,可是這山獍終究是怪物,它的思想我們無法預測。楊少俠說得對,師父集齊北溟令後,確實心情很好。因而他沒想到,不,我也沒想到,那山獍會突然跳起,扯斷了師父的脊柱,然後逃向大鵬峰!

“師父的死是一場意外,誰也不用負責任。我不能說,是因為要保守孟婆花的秘密,這是師父畢生的心血。可是……可是……可是現在我怎麽說出來了呢?”陳再生抱著頭,看起來正處在重重矛盾中,十分痛苦,不禁流下了眼淚。

眾人雖然沒有見過山獍,但亦有耳聞,聽陳再生說得合情合理,也是大為感歎,有的還去安慰陳再生。自古仁人俠士為改變這世間的不平,甘犯萬險,這種精神確實讓人敬佩。楊笑見眾人都相信他的話,心中雖然還有些懷疑,但也不好說什麽。眾人安葬了雲別鶴,想當年“無為雙俠”叱吒風雲、號令群雄,如今卻都死於非命,令人唏噓不已。

雲別鶴既死,七日之後,無為派便要推舉新的掌門。隻是無為派門人向來不拘一格,旁係甚多,要在短時間內選出掌門絕非一件簡單的事情。那兩塊珍貴的北溟令便由雲渲暫為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