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新形勢下

越是苦難的時間,越是過得緩慢。

但是,最近期間,在人們麵前的事物,卻變化得那麽急劇,簡直令人不能想象。

《心在燃燒》在獄中更廣泛地唱開了。可是,接著而來的,是統治者越來越殘酷的摧殘,越來越狠毒的陰謀。擺在難友們麵前的,隻有那麽兩條路徑:或者坐著等待死亡,或者從生死鬥爭中去求一線生機。而難友們普遍的回答是:要死,也得死個痛快,落個光榮!

這已是一九三〇年了。

國內革命形勢正在迅速發展。凡是實行毛澤東同誌正確的政治和軍事路線的地區,都很快獲得了新的革命成果。幾個月來,革命根據地擴大了,紅軍也在飛躍增長。在一係列的勝利聲中,江西中央蘇區、湘鄂贛、鄂豫皖和浙閩贛等根據地,相繼建立並鞏固起來了。就是在國民黨的腹地——江蘇長江沿岸地區,也不斷發生了農民武裝暴動。許多重要城市裏的愛國運動的力量,同樣在迅速壯大,鬥爭的規模越來越大了。相反地,在統治集團內部卻繼續分化,爆發了蔣、閻、馮的混戰,加深了敵人的危機。因此,難友們覺得新的革命**定要到來,感到無比的興奮和愉快。同時,他們也意識到,當一個沒落階級愈益瀕臨毀滅的絕境時,必然更加瘋狂地對被壓迫者進行血腥的鎮壓,囚徒是它手中的仇敵,哪有僥幸的餘地?目前獄吏們步步緊逼,完全證實了這一規律。難友們認為,迎接光明,不能隻是靠等待了事。

為了適應新的形勢和要求,在獄中成立了行動委員會和指揮部,組織力量,做好一切戰鬥準備,以便在時機成熟時粉碎這人間地獄。金真便成為行委會的負責者,徐英和施存義擔任了正副指揮。

金真開始了他入獄以來最緊張的生活,不但全所幾千名囚徒的命運他要負責,同時他對黨所負的責任也就更大了。他考慮,隻要事前不發生意外,突出監獄是有把握的,因為這一行動正符合每一個難友的願望;在看守人員中的組織也逐漸堅強起來,這更可以減少許多困難。但是,一旦出獄以後,群眾能否象在牢裏那樣團結一致,服從整體,卻很難說了。如果不作充分的準備和估計,到那時,難免要發生種種個人行動,削弱戰鬥意誌和戰鬥力量。至於應該如何進攻,如何堅持,如何配合全國的革命鬥爭,這個長遠的計劃,一時很難確定,隻能提出初步意見,交上級研究。

環境不容許拖拉等待,編隊和加強政治教育工作,部署下去了。繁重的任務,使金真廢寢忘食,整日整夜沒有休息的時間。

他已累夠了。但偏偏在這緊要關頭,他又接到了冰玉的來信:

金真:

許久以來,你又經曆了許多意外的挫折,你的健康遭到了十分嚴重的損害,唉,我痛恨自己無法幫助你!

金真,你必須珍重自己的身體!光明的來臨將是突然的,春神會帶給你幸福和溫暖!在這一點上,金真,我知道你是有信心的,毋須我再來勉勵你!

金真看到這裏,不免有些著慌。他臆料冰玉或許已經從其他方麵得到了獄中最近的消息,因而她便憑自己的願望,毫無顧忌地這樣寫出來了,那是多麽危險呀!

接著,他又看下去:

我們相見的機會該不會太遠了吧?然而,就在這不遠的時間裏,也使人感到如此悠長!那麽,在獄中的你,自然更不用說了!

我的金真,過去,你老說不願辜負我的青春,拒絕接受我的要求,但現在你該無話可講了!

自由之花將為我們而開放,我的金真,千萬珍重!

冰玉於雨夜

金真看完了信,覺得她如此冒失,竟把希望作為現實,不顧一切地發泄著自己的感情,一點也不考慮是在什麽環境裏。他想責備她太天真,太幼稚,但又同情她。種種複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愛情在侵襲著他,使他不由自主地……

好象是春風旖旎的季節,他們都穿著薄薄的衣衫,在綠水青山環抱的家鄉,踏著碧綠的細草,沿著彎曲的小徑,走向叢林深處的一座古廟,兩人依偎著坐在石級上,傾吐離別以來的情景。冰玉是那樣的驕傲,又是那樣的美麗。

“離開真理,沒有誠摯的愛情,我的金真,我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叢林裏,各種小鳥自由自在地啼唱不休,交織成一支動人的自然的歌曲,好象在盡情地歌頌著他倆的愛情。他注視著她的臉,她也微笑地看著他,兩人陶醉在愛情的大海裏,幸福籠罩了他們……

“砰!”好象是從山穀裏迸出了一聲巨響,驚醒了金真的美夢。他惶惑地諦聽著,原來是隔壁拖走一具死屍發出的碰撞聲。

夜是那樣陰森,從黑暗的地獄裏往外看去,見不到天和星星。

形勢如此緊張,任務如此急迫,正是決定革命鬥爭成敗的當兒,作為一個共產黨員,為什麽夢寐不安,陷入愛情的幻想中?金真深自愧悔了。在黑暗統治著世界的時代裏,哪有幸福可言?而作為一個革命青年,應該是全心全意地獻身於革命事業,在鬥爭最尖銳的時刻,應該是戰鬥第一,個人的一切,隻有到以後再說。

從此,金真一直忙碌著,沒有給冰玉寫信。他除了參加會議檢查工作外,經常找熟悉蘇州及太湖沿岸地區情形的人交談,仔細搜集資料,並布置人調查反動武裝的力量及它們分布和駐地的情況,把這一切都用代號詳細記下來。緊張的工作占據了他整個思想領域,使他很自然地放開了對冰玉的懷念。

行動委員會的活動,最初,隻限於黨的主要骨幹範圍之內。以後,上級黨認為,適應全國總的形勢和獄中具體情況的發展,看守所的黨組織決定成立行動委員會,基本上是正確的,並且提出了某些應該注意的事項。於是,這一消息便隨著準備工作範圍的擴大,而在難友中廣泛傳開來了。

為爭取生存的機會和革命的勝利而獻出自己的性命!難友們都以火一般的熱情支持黨組織的這一措施。於是,各級戰鬥組織迅速地搞起來了:看守所的各個部分成立了行動委員會分會,建立了大隊部,並以黨小組為核心,難友會為基礎,成立了小隊。從指揮部到行動的戰鬥小隊,層層嚴密組成。另外,又選出堅決、勇敢、善戰的人,編作突擊隊,準備在必要時用來打衝鋒。黨員看守從外麵弄進來許多鋒利的銼子,大家都覷空子偷偷地銼開了腳鐐上的釘子,但仍把它好好地戴在腳上,鏗鏗鏘鏘地瞞過敵人的眼睛。

“到處有我們的人,隻要一出牢門就不怕了!”

“隻要我們能團結一致,服從紀律,衝出了城,一到鄉下,便是我們的天下了,敵人再啃不到我們的雞巴!”

“金真的話不會錯的。我們按照他的話做去,決不會失風[1]!”

“聽說將來紅軍主力要來接應我們哩!能夠衝出去當紅軍多光榮!”

“衝出去不是好玩的。象我們這樣的老爺身體,可不能打仗,必須現在就要做準備,鍛煉好身體,到那時,跑得快,打得狠,勝利必然是我們的!”

“鍛煉身體,敵人不早就給我們創造了條件嗎?忍饑、熬凍,是慣了的。同時,我們都戴著大鐐,一去掉之後,兩腳輕鬆,跳得高,跑得快,還不是和‘飛毛腿'一樣嗎?”

“哈哈哈!”人們大笑起來了。

人們一堆堆地私下裏議論紛紛,黨員和積極分子更充滿了勝利的信心,到處洋溢著活躍、歡樂、興奮的氣氛。日日夜夜秘密地進行著暴動的準備工作。

金真是那樣的忙碌,最近必須完成武裝暴動的行動方案。為了吸收各方麵的意見,中午,在二所最西頭的一個號子裏,召集主要幹部會議。大家很不規則地擠在號子裏:有的背靠背坐在地上,有的躺在**,有的緊倚在門半邊,免得惹人注意。氣候本來很熱,許多人挨在一起,更加難熬,大家不時舉起手來抹掉額上的汗珠。但這並沒有影響他們興奮的心情。

會議開始,大家匯報了最近幾天來難友們的樂觀情緒和準備工作。最後,徐英補充說:

“勝利的信心大家都有,正如各人所匯報的。可是,有些人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隻注意正麵的,而疏忽了反麵的情況。事實上,動搖、畏縮的人也還有,象我們號子裏那個姓陳的家夥,誰不知道他是個靠攏黨的知識分子,但一聽到準備暴動的風聲,就嚇得六神不安,從早到晚,滿嘴胡說亂道。經我安慰一番之後,他還是將信將疑,說什麽他今後將不問世事,聽天由命,如果僥幸被釋,他便落發出家,做一輩子和尚。我們對這類人若不好好注意,就一定要出紕漏。”

徐英說著,看了看冒子仁和王子義,沉重地繼續說:

“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麻痹。象那天,冒子仁和王子義喝醉了酒,便亂喊亂嚷,還要動起武來做那姓陳的,幸好被人勸住了,如果一鬧開,不知結果會弄成怎樣?”

“有這樣亂來一起的事!”金真含怒的目光落在冒子仁和王子義身上。“你們這樣無組織、無紀律,應該受到嚴厲的處分!”

大家都看著冒子仁和王子義。

冒子仁和王子義自認識金真以來,今天第一次看到他那疾言厲色的態度,非常局促不安,臉色都變了。

號子裏的空氣顯得特別沉重,大家全不聲不響。

“是我錯了!”冒子仁沉默了半晌,忸怩地說,“我願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

“我決心改正錯誤!”王子義也站起來認錯說,“為了維護紀律的莊嚴,我們應該受到應有的處分!”

“隻要他們認識了錯誤,可免予處分,看他們以後的表現!”徐英以探詢的目光望了望金真說,“現在我們繼續討論預定的課題吧!”

金真同意了徐英的建議。會議的空氣頓然輕鬆了許多。

討論一開始,就集中在行動的時間問題上,大家爭論得特別激烈。金真主張行動的時間寧可推遲些,必須把準備工作做充分,同時,還可以得到上級黨更多的支持,免得遭到不應有的損失。

但是,絕大多數人不同意金真的意見。

“誰肯冒無謂的危險?誰不願意準備得更周密、更全麵點?問題在於當前的處境不允許我們再拖延時間。大家知道,天天有成批的人病倒,有成批的人死亡,如再不迅速行動,我們的力量就要完蛋了!”鄭飛鵬的血液沸騰起來了,咬牙切齒地說,“我以為現在不討論如何行動,而討論時間問題,完全是多餘的。”

“準備,準備,坐著準備,睡著準備,這不是等死?我是堅決反對那些說空話的人的主張!”又有人火衝衝地說,“難道還能閉住眼睛堅持不必要的意見,寧願大家陷入絕望的境地嗎?”

“不勞領導操心,不使上級為難,我們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切身的問題,要動就動,何必拖拖拉拉。”平時不多做聲的程誌敬也激動地恨恨地發了一通議論。

躁急的氣氛那樣嚴重,不少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好象有許多爆炸物,滲入到每個人的血液裏去,有立刻發生爆裂的趨勢。

金真沉住氣,捺著性子,看了看周圍好象著了火的戰友們,嚴肅地坐著,一言不發。

這時,走廊裏有人連聲咳嗽。那是把風的人暗示有獄吏向開會的地方跑來了。於是,大家馬上裝起一副很隨便的樣子,閑扯起《封神榜》、《西遊記》上的一套鬼話來,混過獄吏的耳目。

獄吏過去了。坐在金真身旁的徐英認為是他應當發言的時候了。於是舉起手來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汗水,然後,很鄭重地說:

“看守所裏目前的情況,誰也不能否認,確實是危急萬分;但是,討論問題也得冷靜些,何必這樣衝動?吵嘴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雖然徐英的態度很好,也很冷靜。但是衝動的人們對他的意見,很難聽得進去。

“難道你的頭腦是一座冰山?”鄭飛鵬滿麵通紅地對著徐英說,“過去,我非常尊敬你,現在我才知道你是這樣缺乏熱情和勇氣的人!眼看著病人、死人一天天地增加,你卻無動於衷,還怪別人不冷靜,恐怕等到你所預定的行動日期,隻剩下你一個人去幹了!”

冒子仁和王子義滿肚子意見,幾次湧到喉頭,都被壓下去了。額角上的汗象雨點一樣的掉在破爛的囚衣上,坐在壁角裏一聲不響。

過激的情緒支配著大家,用怎樣的話才能說服這些瘋狂了的人呢?金真經過了反複的考慮,發亮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從大家的臉上掠過,嚴肅而肯定地說:

“衝動不能解決問題,我們需要有冷靜的頭腦。在送點上,我完全同意徐英的意見;否則,我們就會犯錯誤!”

想不到金真也是這一套!難道你沒見劉蘇、小李和其他許多難友的慘死嗎?難道你沒有目睹自己優秀的革命幹部處於朝不保夕的危險邊緣嗎?難道你沒有看清等待便是絕路嗎?死裏求生,越快越好,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金真和徐英反而缺乏堅定的意誌……冒子仁再不敢想下去了。

“老冒,你幹嗎一直不做聲?現在你來談談吧!”金真從冒子仁的表情中意識到他所以不做聲,不是沒有意見,沒有牢騷,便笑著請他發言。

冒子仁尷尬地挪動了一下屁股,瞪了金真一眼,盛氣淩人地說:

“終歸免不了一頓批評,既然要我說,那就說吧!我不談冷靜不冷靜,隻想問問金真:坐著談行動能解決什麽問題?算了,愛坐著的人,由他們坐下去,讓不怕死的人起來行動吧!這不是最合理的辦法嗎?”

“我擁護這個合理的辦法!”王子義連說帶嚷地站起身來。

走廊裏又有咳嗽聲,這次,獄吏呆久了些,會議間斷的時間比較長,這卻有效地緩和了一下熱火朝天的空氣。

然後,金真又一次講話了:

“行委會的組織是一個整體。可是,冒子仁和王子義因我與徐英不能同意某些人的意見,竟主張不要組織,憑各人的意願去搞,那是多麽危險!”他的態度很好,但口吻非常堅決,使人感到有一種特殊的力量。

“不過,這不是冒子仁和王子義的一貫的思想,因此,還有可以原諒的一麵!”金真見冒子仁、王子義太緊張了,便又緩和地說。

這無異當頭棒喝,使王子義、冒子仁的頭腦清醒了些,急得連連搔頭摸耳。作為一個黨員,怎麽好不要組織,不要領導呢?他們激動得幾乎掉下淚來。

會議的形勢大大地轉變了,每個人都準備冷靜地重新來探討問題。

金真及時對行動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悲慘的現實生活,使我們沒有喘息的機會,哪一個不想迅速行動?我和徐英的心也正和大家一樣,為己,為人,為我們的事業,焦急地準備著獻出自己的生命和一切。但這不等於說不要周密的準備。盲目行動,輕舉妄為,決不能得到理想的收獲。何況我們的目的,不光是要逃出虎口,更重要的是對全國偉大的革命運動起到應有的作用。所以,我們的行動,如果沒有一個統一的、全麵的綱領,沒有上級黨的領導和支持,隻憑烏合之眾的一股猛勁,勢必同歸於盡。因此,我們每個幹部都有責任與盲動傾向和無組織、無紀律的思想作徹底的鬥爭!”

施存義、白誌堅他們堅決擁護金真和徐英的意見。這樣,才把會議的情勢完全轉變過來。

經繼續討論之後,關於行動的計劃和日期,基本上確定了一個較為原則的意見,並指定由金真作具體的補充,而後送請上級黨再加以研究,並作出決定。

於是,又有人提出了關於紀律的問題,說:

“正如金真說的,我們必須和無組織、無紀律的傾向作鬥爭。現在我們已有了組織,但還缺乏應有的紀律,今天會上所表現的就是一例。將來行動開始後,如果象現在一樣,怎麽得了?當然,遵守紀律必須是自覺的;可是,我們總得明確規定幾點,向群眾進行深入的宣傳教育,否則所謂遵守紀律,勢必成為一句空話。”

接著,徐英就提出了五條行動紀律:

一、堅決服從命令;

二、不準退卻逃跑;

三、嚴禁燒殺搶劫;

四、熱愛勞動群眾;

五、維護整體利益。

鄭飛鵬聽了五條紀律後,馬上聲明:

“‘嚴禁燒殺搶劫'這一條,我可不能完全遵守;難道象高等法院院長、看守所所長之流的王八蛋,都放過他們嗎?”

“那是另外一個問題!這些人一定要殺,但不能個人行動,得由組織上來決定執行!”施存義解釋說。

大家一致通過了這五條紀律。

“是大家通過的,就得大家來遵守!誰破壞它,誰得受應有的處分!”徐英從床鋪上站起來,嚴肅地說。

冒子仁立即表示同意,並對以往自己所犯的錯誤做了簡單而沉痛的自我批評。接著,舉起手來,激昂地說:

“我向組織宣誓:絕對遵守紀律,要是違犯了它,願受最嚴厲的處分!”

收封的時間到了,會議不能不就此結束。當他們分散告別時,彼此間充滿了同誌之愛和團結的精神。

夜深了,遠處傳來古寺淒涼的鍾聲。

今晚上,金真必須草擬好一個完整的行動計劃,供行委會討論後轉報上級黨。他倚壁而坐,沉入了緊張的思索中,忘掉了疲勞和一切不舒服的感覺。鍾聲驚擾著他,夜已過三更了,而他還沒有動筆寫下已經初步考慮過的計劃。後來,他終於拿起筆來,一麵想,一麵寫。

首先,關於行動的時間問題:獄中的黨組織,隻能憑具體情況,提出自己的要求。但能不能和全國革命形勢取得很好的配合,那就很難說了,還得由上級黨來研究。如果在最短期間內他們可以同上級黨建立更密切的聯係,就這一問題多多交換意見,那麽,他們將堅持自己的主張,爭取在秋收以前舉事,這是有利的時機。一方麵可以避免因時間拖得太遲而發生變故;同時在突出監獄後,到處都有隱蔽的處所,隨地都能取得食物,更不會受寒受凍,減少流動中的困難和危險。第二個是戰鬥部署問題:行動開始的時候,就利用黨員看守偷送進來的一些斧頭、刀子,以及自己腳上的大鐐等,作為武器,由突擊隊負責解除駐在監獄大門口的警衛看守的全部武器,黨員看守可作有力的內應;然後便換上警衛看守的服裝,偷襲附近的公安局和警察隊;掌握了必要的武裝後,便全部出動,分頭完成自己的任務,支援第三監獄和陸軍監獄的難友突出監牢,在統一的指揮下,再去解決城內和附近敵人的軍事據點。估計最遲在黎明時分可以控製整個蘇州城,或者撤離到蘇州鄉下。第三個是要求上級黨給予支援的問題:為了擾亂敵人使它來不及增援蘇州城,滬寧路沿線的黨組織,必須及時拆毀鐵道,剪斷電線,讓暴動的人們有個休息和整編的機會;同時希望通過上級黨和紅軍主力取得聯係。總的說來,這是在蔣政權心髒地區的一次冒險行動,成功或失敗都將引起嚴重的後果。這五、六千人的隊伍,怎樣在情況生疏的區域裏堅持戰鬥,而不發生意外,那確是個頂傷腦筋的問題。現在,他手頭沒有一點確實的資料,怎麽能提出具體和完善的意見呢?

金真又沉入了深思中,時間悄悄地逝去了。

朝晨的太陽

——紅又紅,

囚徒隊裏出英雄!

活虎生龍,

不怕矛頭與刀鋒!

衝破罪惡重重,

翻天覆地建奇功!

建奇功——

永垂不朽是光榮!

萬籟俱寂中,對窗號子裏飄來了雄壯的低吟聲。長夜逝去得那樣快,東方發白了,難友們漸漸地醒來,待要起床了。金真隻好匆匆地把考慮好的意見整理起來,到開封的時候,在萬分困憊中完成了任務,他才輕鬆地舒了一口氣。

緊張的等待,是最難熬的。

幾天前,行委會的行動綱領經過大家的討論確定了。具體行動的一切準備工作也都安排停當,隻等上級黨的決定了。

一天一天挨下去,大家焦灼地盼望著上級的決定。但是一個月已經過去了,還是得不到一點消息。冒子仁、鄭飛鵬、王子義他們急得成天緊皺著眉頭,一肚子的火氣。一向比較冷靜的金真、徐英、沈貞他們也不由得著急起來。日子越拖越長,幹部們已累得疲憊不堪。而金真還得鼓起精神來對付這內外惡劣的環境,不厭其煩地反複打通許多人的思想,克服那種衝動和悲觀失望的情緒,並要求大家提高警惕,竭力防止意外的事故。

是八月裏的一個下午,天氣異常悶熱,小窗洞裏透不進一點風,空氣潮濕得叫人透不過氣來,象有大雨欲來之勢。金真靠在床頭上,正在研究當前難友們的思想情緒,突然接到第三分行委急於想了解行動消息的信。金真叫人按照他的意見寫好了回信,交給打入廚房充當夥夫的黨員老張帶去。可是,當老張從別人手裏接過信時,卻被一個站在遠處的獄吏發現了。獄吏飛快地趕過來,老張背對著他沒有覺察,金真從遠處卻看得很清楚,急得渾身發冷,象掉在冰窟裏一樣。

獄吏迅速地對老張進行搜查,那張紙條落在獄吏手中了。獄吏把它打開來一字一字地細看著:

三弟:

來信收悉。你所提各點,目前我也很難,無能為力,隻好等以後再說吧。家中有信,當即轉告。望你在彼,事事謹慎,萬勿徒然自苦,千萬千萬!

多多珍重!

你的行哥

老張很機警,趁獄吏細看這字條時,也偷偷從旁看了一遍。一轉念間,就打定了主意。

金真見老張的神情迅速變得鎮靜起來,心裏也就寬了些。但總是放不下心,仍然一眼不霎地窺探著,並打算著應變的措施。

獄吏看完字條,立刻擺出一副凶相,追問老張:

“這裏說些什麽鬼話?快講清楚!”

“那是我哥哥給我的字條,裏麵談的是我們的私事。”老張滿不在意地說。

“無論什麽私事,你都得老老實實的說給我聽!”

“我不識多少字,剛請人家念給我聽的,隻能講個大意。”

“不要亂扯,快講!快講!”獄吏不耐煩了。

“讓我慢慢說清楚!”老張鎮靜地望了獄吏一眼,象煞有介事地說,“我去信向哥哥要錢,要衣服,他說暫時沒法可想,須看以後的情形。我問家裏的近況,但他也未接家信。另外,他勸我謹慎守法。……”

獄吏見他說得頭頭是道,沒有岔子可找,就不要他再講下去了。

老張想走了,但獄吏又喊住了他:

“你哥哥的信,難道是飛進來的?為什麽沒經檢查蓋章?”

老張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哥哥的信是附在一個姓徐的難友的家信裏寄來的,不知檢查的人為何漏了?”

“那是誰?”

“他昨天已開釋了。”

“唔……”獄吏無處追根,白白麻煩了一場,悻悻地走開了。

想不到老張竟能如此機警地隨機應變,金真暗地裏誇獎著他。危險過去了,象卸掉一塊沉重的石頭,放下了心。但是,將來……將來怎樣呢?……

這日子,是無比艱苦的考驗!

[1]失風:出問題,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