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鬧監案

朝晨,濃濃的雲霧蒙住了天空,陰慘慘的獄中暴發出雷一般的口號聲:

“我們要活下去!”

“打倒慘無人道的賈誠!”

新的絕食鬥爭開始了!

難友們把看守趕出監房,反鎖了鐵門,內外完全隔絕起來,防備敵人誣陷他們暴動越獄。冒子仁和柳繼明站在案桌上,代表難友會作了激烈的演講,把已經小組討論通過的十項要求提給監獄當局:

一、繼續白日開封;

二、絕對免除酷刑;

三、不得克扣囚糧;

四、改進醫藥衛生;

五、監犯一律開鐐;

六、準許閱讀書報;

七、給予勞動機會;

八、反對停止接見;

九、不許扣留書信;

十、保證合法待遇。

痛苦的生活已使難友們抱著必死的決心,個個**著胸膛,擎著拳頭,擠在鐵門口,怒吼著。

賈誠一接到囚徒們的要求,立刻集中監獄裏的全部武裝人員,又從公安局調來大批警察,準備立刻打開鐵門,把鬧監的禍首捉出來,迅速壓服這次風潮。

根據賈誠的命令,警察和武裝看守,擺出衝鋒的架子,刺刀幾乎觸到難友們的胸膛,冷水龍頭不斷向鐵門裏噴射。但在難友們的勇敢抵抗下,敵人沒有得逞,口號聲、歌唱聲,響徹雲霄。在這種拚死的決心麵前,那些隔著鐵門的武裝人員反而自己慌起來了,弄得滿頭大汗,渾身泥汙。

賈誠急了,親自跑到鐵門口,跳腳拍手地咆哮著:

“快把鐵門打開,停止暴行!否則,莫怪賈某辣手,不得不動槍動刀了!”

“你們逼得人沒法生存了,我們才提出合法的要求,難道這能說是‘暴行'嗎?”柳繼明挺身出來責問賈誠。

“隻要你保證實現我們的十項要求,我們就停止絕食!”冒子仁揚揚眉毛,朝著賈誠說。

“你們這批殺不絕的共產黨,真的要造反了,看我的顏色吧!”

“哈……哈……哈哈……”鐵門裏麵一陣哄笑。

“保證我們的合法待遇,改善我們的生活!”

“實現我們的十項要求!”

“不許克扣囚糧,反對貪汙枉法!”

難友們的怒吼聲,嚇得賈誠心驚膽戰,無法可施。連忙到辦公室裏打了個電話,報告高等法院,堅決主張及時用武力來鎮壓。但高等法院不敢立即決定這樣的問題,這更把賈誠急死了。

賈誠老是不來,鐵門口許多橫蠻的警察和獄吏,等得沉不住氣了,急著要往裏衝。

柳繼明忿怒極了,高喊道:

“我年紀老了,給那殺人的刀子攪死,倒不如和這批強盜拚了,也落個光榮!”他赤著膀子,搖撼著鐵門格子。

一個警察用刺刀狠狠地向柳繼明戳去,正刺在柳繼明的膀子上,頓時鮮血直流,但柳繼明仍屹立不動。在這緊急的刹那,許多難友們一齊擁向鐵門口,怒罵著:

“你們這批狗強盜,連一點人性也沒有!要殺,任你殺個痛快吧!”

難友們無比堅強的表現,把這些慣於殺人的家夥頂住了。

從早上五點多鍾開始,鐵門裏外互相對峙著。形勢越來越緊張,已經到劍拔弩張的階段了。

這時,一個獄吏急匆匆地跑來,向賈誠報告:

“有批新聞記者和社會團體的人士來訪問,所長,怎麽辦?”

賈誠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連連搓著手,心裏著慌,臉色也變了。社會的輿論有它一定的力量,句不能小視它。他暗裏這樣想,但外表上還裝做沒事的樣子,對那獄吏說:

“沒什麽,不許他們進來,就說我不在家好了!”

但問題並不那麽簡單,那批記者們和社會團體的人士們,竟不顧獄吏們的擋駕,仗著人多勢壯,直擁向所長辦公室來。賈誠躲避不及,隻好老著麵皮,出來招待。

“失迎,失迎!”賈誠漲紅了臉說,“看守所裏沒什麽大事,囚徒們被共產黨利用發生暴行,幸虧我們發現得早,已經把他們壓下去了。”

一個記者揚揚手,從袖筒裏拿出一份當天的報紙,指著《江蘇省高等法院看守所全體囚徒的呼籲書》冷笑著問道:

“這是怎麽一回事?”

賈誠看了這篇東西,氣得心裏發抖,但表麵上還假裝鎮靜的樣子,掩飾著說:

“這是共產黨造謠!”

記者和社會人士想到鐵門邊和難友們談談問題。賈誠暗示武裝人員把他們擋住了,隻能離鐵門老遠老遠地站著。

記者們和社會團體人士們的到來,是獄中黨組織的負責同誌意料中的事。在他們給上級黨送出報告時,即附了一份呼籲書在內。上級黨為了支持獄中黨組織發動的這次具有更廣泛社會意義的殘酷鬥爭,揭露獨裁者在司法界裏的黑暗,所以發動了各方麵的進步力量,並充分地利用了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呼籲書及時發表了,於是,大家有組織地來訪問看守所,造成內外呼應的形勢。

金真、施存義、白誌堅、鄭飛鵬他們,一見記者和社會人士來到,就爬上講台,控訴獄中的黑暗、殘酷和慘無人道的滔天罪行。

白誌堅搶著爬上去,先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人,用不屑的眼光看了看獄吏和武裝警察,然後,舉起手來,向站在較遠的記者和社會人士們表示敬意。於是,他用夾著湖南腔的語調,一字一句地提出自己的控訴:

“各位先生:我是一個鄉村小學教師。在湖南鄉間一個小學校裏任教。當時,有個國民黨員告訴我孫中山先生革命的主張,介紹我看了《三民主義》,我這才知道:要打倒封建軍閥,打倒帝國主義,振興我國的民族工業,隻有參加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當北伐軍打到我們湖南的時候,我就堅決投筆從戎,參加了部隊。想不到以後蔣介石在南京反而勾結帝國主義,破壞孫中山先生一貫堅持的國共合作政策,排擠共產黨,屠殺共產黨,完全背叛了孫中山先生的遺誌。大革命失敗了,我的希望落了空,隻好離開屠殺共產黨的國民黨軍隊,重理我參加革命前的舊業,同時,繼續宣傳孫中山先生扶助工農、聯俄、聯共的三大政策。先生們!難道宣傳孫中山先生的革命思想,也算是犯法的嗎?我就是犯了這樣的罪而被捕的;被捕之後,受盡了種種摧殘、壓迫!在這世界裏,我真不知公理何在?人道主義的原則何在?各位為了解事實而來,事實就是如此,請求大家給予正義的支持!”

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先生,仔細地看了看這位年紀三十來歲的人,書生風度,談得有情有理,不禁動了同情之感。他輕輕地和同伴們說:

“唉,把這樣英俊有為的人投入監獄,實在太不明智!”

控訴的人,一個一個爬上台去,講得句句真實,語語動人,博得了內內外外許多人的掌聲和呼喊聲。

隨後金真心平氣和地站起來說道:

“諸位先生,為了關懷被認為是犯了罪的囚徒們,不憚遠道而來,叫人衷心敬佩。現在,我要求你們拿出正義和熱忱,援助這些垂死的人們吧!

“我們是青年人,都是有天良的人,熱愛祖國,想為民族生存做些有益的事!可是,竟遭到了當權者的仇視,被關到這‘活人的墳墓'中來!

“在‘活人的墳墓'中,我們吃不飽,穿不暖,還得受私刑吊打,種種慘無人道的摧殘,使我們陷於朝不保夕的毀滅的境地。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滅絕人性的可怕情景!但是,當權者不許我們呻吟,不許我們呼喊!……

“生比死更難堪,更苦痛,我們才不得不發出最後的呼籲:親愛的先生們,救救這些無罪的人們吧!”

金真的控訴,尤其贏得了社會人士的同情和不平。雖因他們各自的出身和立場的不同,在看法上還有一定程度的差異。至於難友們,那就更激動得不知什麽是死,什麽是恐怖了!

中午,賈誠趁社會人士逐漸散去的當兒,想不使事態繼續擴大,帶著許多獄吏跑到鐵門口,威脅難友們說:

“還是識相點吧,各進各的號子,……馬上恢複正常秩序,靜候處理!不然,……”

難友們一見他那副樣子,一聽他那種語氣,正象火上添油一般,不待他說完,便齊聲叫喊起來。

“天下的壞事、絕事,給你做盡了,所長大人,我們再也不能在非法虐待下毫無作為地等待死亡!”

“好,總有一天要你們的命……”

“死!已嚇不了人!”徐英緊接著說,“我們的要求不實現,我們寧可餓死在這裏!”

“你們到底要怎樣?”立在賈誠旁邊的看守長問。

“實現十項要求!”難友們齊聲高喊起來。

“不實現,寧願死!”從女監裏也傳來一片呼聲。

“賊囚犯,竟敢明目張膽地造起反來!”賈誠望著尚未走散的社會人士,很不謙恭地說:

“你們看,對這些鬧監滋事的頭子,不嚴厲懲辦,又有什麽辦法?”

“……”社會人士默不做聲。

“滾吧,賈誠,誰也不要聽你這套官腔!”人叢中一陣叫喊。

賈誠悄悄地走了。

有一位記者趁機擠到獄吏身邊,望著看守長說:

“囚犯關在牢裏,還怕什麽?竟要大動幹戈……這太不成話了!……據說,司法部長要來視察,那時你們將如何交代?”

蘇州高等法院看守所的絕食鬥爭,驚動了南京政府,不得不叫司法部長親自出馬作善後處理。那位記者故意透露這消息,無非要難友作好新的準備。特支委會便立即召開了緊急會議,進一步發動群眾,準備給敵人更有力的打擊,並委托金真同誌起草控訴書。

金真起草了控訴書,交給難友們簽名,但說明如有不願簽名的,決不加以勉強。於是,簽名運動迅速展開,隻半天工夫,全部難友都簽上了名。隻有那三個特殊犯人——虞立、郭誌揚、陳應時表示反對。

“有理說理,何必同自己的肚子作對?這樣演‘空城計',消皮消肉,還不是自己倒黴!”虞立好象是有意無意地說,打算破壞絕食鬥爭。

“絕食餓死,死的是自己,可損不了賈某一根毫毛!這有啥用?”郭誌揚吹著順風話。

“官官相護,控訴有屁用!吵吵鬧鬧,還不是某些人的陰謀!我們為自身的利害著想,千萬不可上人家的當!”陳應時對著群眾潑冷水。

三個人冷言冷語地進行離間破壞。這些話被柳繼明、王子義、冒子仁等聽見了,馬上趕去,狠狠地把他們揍了一頓。大家還吵著要開會鬥爭他們,金真連忙跑來勸止了。他要求大家不要分散力量,盡一切可能搜集一套作證的東西,準備明天讓部長大人欣賞一下他們的統治業績。

第二天,九、十點鍾光景,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兒由高等法院院長陪著,在一群司法界的上層人物、新聞記者、群眾團體人士的簇擁下,來到了鐵門前麵,但又不敢靠近鐵門。他穿著寬腰大袖的袍褂,白白的圓臉,從表麵一看,真是一個凜凜然不可侵犯的官僚老爺。高等法院院長、看守所所長站在他旁邊,隻是奴顏婢膝地唯唯諾諾,奉承恭維。

“司法部長來了,大家快散開!”賈誠向鐵門裏吆喝著。他滿以為這下可把囚徒嚇唬倒了。

難友們仍擠在鐵門口,一動也不動,不恐慌,也沒有散開。司法部長一派官老爺的尊嚴,在難友們看來,簡直不在話下。

“你們鬧得太不成話了,有意見快派人出來談判!”部長見賈誠的叫喊沒起作用,很難堪,板著麵孔說。

人群象浪潮一樣地向後退了幾氣,從中湧出來七個氣概軒昂的囚徒,各人介紹著自己的姓名:

“金真。”

“施存義。”

“徐英。”

“白誌堅。”

“冒子仁。”

“王子義。”

“程誌敬。”

同時把控訴書隔門交給這位老爺。部長的隨員上前把控訴書接了過去,看也沒看,塞進了公文包。

“你們該知道鬧監是違法行為!”部長以訓斥的口吻,告誡著囚徒們,“立即停止絕食,所有問題待後另行處理。否則,將受到嚴厲的處分!”

“我們誰都是想活下去的,但是當前的境遇,已叫人處於死亡的邊緣,我們不得不鋌而走險!”金真望著鐵門外來自各方的人們說,“絕食、餓肚子,可不是好受的,假使不是萬不得已的話,誰願意出此一著!”

“一鬧再鬧,你們到底要怎樣呢?”部長的氣大了。

“我們的控訴和要求,已提得非常明確!”白誌堅回答。

“已經是犯了罪的人,還要求這樣那樣,真是豈有此理!”部長衝動了,心裏的話信口而出,狐狸尾巴全露出來了。但話一出口,他立即感到不對頭,想掩飾也來不及了,斜眼看看周圍的人,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提出合法的要求,誰都有這樣的權利。”施存義憤慨地說,“難道隻有當官的可以為所欲為嗎?”

“不允許你們的要求又怎樣?”部長發怒了。但當眾又不便任性,硬自抑製著,冷冷地反問了一句。

“請不用動怒,還是多多了解獄中的情況吧!”程誌敬婉轉而有力地說,“如果你們狠心不讓人活下去,那麽與其慢慢地折磨死,倒不如早死的好。”

“現在隻有一條路,先停止絕食,一切待後再說!”部長發出最後的警告。

“這些騙人的話早聽夠了!”冒子仁瞪大了眼睛,故意對部長說,“部長先生,請你原諒我的粗魯!”

“誰騙了你們?”

“你們在騙人,法律也在騙人!”徐英堅決地回答,“否則,我們又何苦如此!”

金真覺得這樣的爭論已無濟於事,便提出建議說:

“我們不必在這些問題上打圈子了,現在,請部長和在場的各位先生,先看看事實,再判斷誰是誰非!”

這時,便揭開了新的、生動的一幕:一群囚徒從部長麵前走過去,他們都拖著十多斤重的大鐐,甚至還有戴著兩副、三副的,那麽艱難地行動著。接著,是一批光著身子、隻穿條短褲的囚徒,他們露出遍體的傷痕,並向部長說明自己受刑的經過。然後,又抬出幾個隻剩下枯骨和一絲遊氣的囚徒,而腳上仍戴著頂重的大鐐。……

鬥爭進入了更尖銳的階段。

“這是否足以證明你們是在依法辦事呢?”金真以譏諷的態度向部長請教。

社會人士驚訝的目光,集中在高等法院院長和看守所所長身上。他們兩個的臉都發青了,低下頭,不敢正視大家。

部長被“將軍”得局促不安起來了,想脫身走開,便斜著眼睛對囚徒說:

“哪有許多閑工夫和你們糾纏!”

“你是全國司法界的首腦,又是專程為這件大事而來的,怎麽能不辨是非一走了之呢?”徐英針對著部長的話說。

這時人牆散開了,呈現在觀眾麵前的是一個更精彩的場麵:

“各位先生,這是獄中的奇跡!”——一個牌子豎在那裏。

自右至左陳列著成套的鴉片煙具、嗎啡和麻將牌。上麵標著:“這是非法的合法品類——隻有在獄中才可以公開享用!”接著是紙、墨、筆、硯、《史記》、《漢書》、《中山全集》和各種自然科學的書本。上麵標著:“這是合法的非法品類——在獄中一律查禁!”再下去是:沙子、泥土、黃米混在一起的八寶飯,徒有菜蔬之名的鹽水湯;破爛的棉衣、棉被等。上麵標著:“這就是吃飽、著暖的寬仁待遇!……”

賈誠又羞又惱,呆著兩眼,不敢向鐵門裏看,恨不得馬上躲開去。部長暗裏發躁,留又不是,走又不是。

“這些就是司法當局的豐功偉績!但精采的節目還在後邊,請各位耐性觀賞!”人叢中發出了喊聲。

柳繼明、冒子仁等很快舉起了一幅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刑訊全景的圖畫。上麵附有囚徒和施刑者的對話:“救命呀,……我挨不了這種非法的酷刑……”“這是天下通行的,……讓閻王來救你吧……”最後指出:“這便是所謂法治精神,人道主義!”

接著,由施存義、劉蘇兩人舉起了畫有衣食豐美、宿娼吸毒、悠然自得的特殊人犯的生活圖景。

“這個特殊監房近在咫尺,請先生們前去實地考察!”鄭飛鵬一麵喊,一麵舉手指著院牆西邊。

“部長先生,請你帶我們進去參觀參觀如何?”社會人士中有人向部長提出了這個請求。

“歡迎參觀,歡迎參觀!”難友們哄叫不停。

這位要人憋著一肚子氣,不吭一聲,轉身就走。

“請教部長先生,這都是國法所能容許的嗎?”難友們絕不肯放過任何一瞬的時機,大聲向部長追問。

“這都是國法所容許的嗎?部長先生,請不要錯過了機會。我們這裏還有更道地的好風光呢!”女監裏的呼聲也不斷傳來。

部長終於不顧一切地溜走了。

“保證我們的十項要求!”

“改善我們的生活,反對貪贓枉法,克扣囚糧!”

“打倒賈誠!”

“打倒貪官汙吏!”

在難友們的團結一致,以及社會輿論的同情和支持下,狠狠地打擊了狐群狗黨的統治。難友們的鬥爭精神益發飽滿了,迸發出雷似的口號聲。

誰也不能否認,絕食是最難熬的痛苦,這隻有在監獄中萬不得已時才采取的一種特殊鬥爭的方式。

這次絕食,群眾的鬥爭情緒一直是飽滿的。但隨著時間的進展,饑餓和疲乏的程度逐漸增加,頭腦昏沉沉地,象被拋在雲霧裏一樣,眼前金花亂舞,胃裏劇烈發痛,腰脊四肢全都癱軟,再也沒有氣力支撐了。

金真本來就病著,又加上饑餓的折磨,實在不濟了,而他仍不顧一切地工作著,還體貼入微地照顧別人。劉蘇從入獄後,就害著肺病,又經曆了幾次折磨,病勢越來越重,這兩天,他老吐血不停,看來已很危險。金真把獄中僅存的一塊麵包送給他,勸他吃一點,緩解眼前的痛苦。

“我是共產黨員,為了大家的利益,我要堅持鬥爭到底!不勝利決不進食!”劉蘇堅決地拒絕了金真出於善意的照顧。

共產黨員的模範行動,大大地鼓舞了群眾,堅定了鬥爭的意誌。

絕食鬥爭到第三天中午,政治犯中少數知識分子,再也忍不住饑餓的痛苦,開始動搖了。起初,他們認為統治階級是懦弱無能的,隻要鬥爭一搞開,勝利就唾手可得,竭力主張絕食。現在,絕食了三天,不見敵人有任何妥協的表示,便怕自己餓壞了,不時唉聲歎氣。

“餓死了,還不是白白送命!你們趕快去和金真商量,停止絕食!”虞立和郭誌揚在旁邊進行煽惑。

群眾見那幾個家夥又在破壞絕食鬥爭,立刻加以揭發。

“你再破壞鬥爭,當心老子的拳頭!”王小二把拳頭在虞立他們麵前晃了晃說:“你是不是想試試老子絕食了幾天後的勁道?”

虞立他們在憤怒的群眾麵前不敢聲張了。

接著,王小二轉過頭來,看看兩個政治犯,很關心地說:

“怎麽?是不是餓得吃不消了?那裏有一小塊留給劉蘇的麵包。他橫豎不肯吃,你們就去咬幾口過過癮吧!”

旁邊有個普通難友諷刺他們說:

“平時充英雄,戰時裝狗熊,真沒一點骨氣!”

但是他們不顧群眾的批評,還是去找金真要求中止絕食。

“我們的鬥爭應該適可而止!”他們一麵哼著,一麵說,“獄中的黑暗,獄吏的殘酷,已被我們徹底揭發了。金真,我看,再僵持下去,就沒有什麽意義了,徒然自討苦吃,白白犧牲,反叫獄吏高興!”

“絕食……絕食……得不到一點好處,等於自殺!早點結束,還可以補救萬一!”他們見金真沒有馬上答複,又一迭連聲地追逼著。

金真雖然感到那些人可憎,但也並不感到突然。在這樣的環境裏,要沒有這種人出現,那才是怪事呢!他看他們幼稚得可憐,就很溫和地說:

“你們是黨員還是共青團員?”

他們同聲回答著:“是黨員。”

“既然是黨員,為什麽在戰鬥中表現得如此怯弱?”

“我們何嚐怯弱?為的是群眾利益!”他們不服氣地說。

“難道鬥爭不是為了群眾利益,隻有你們才關心群眾利益嗎?”

“不,我們的意見是適可而止!”他們之間的一個象煞有介事地說。事實上,他餓得吃不消了,各種難受的感覺支配著他們的情緒。

“現在,敵人的瘋狂進攻剛受到挫折,正在猶疑、顧慮的關頭,如果我們自動退卻,除了助長敵人的氣焰之外,還有什麽作用?這不是向敵人屈服投降是什麽?”

他們聽了金真的話,感到分量很重,但是道理很正確,無法再借題強辯了。

“決定勝負的關頭,總是在戰鬥最艱苦、最緊張的階段。隻要在這期間,不犯錯誤,堅持下去,勝利一定是我們的。現在,我們已獲得了社會輿論的支持,在鬥爭中占了上風,為什麽不能再堅持一下呢?即使敵人不肯公開承認我們的十項要求,至少也得叫敵人今後不敢輕易對我們發動進攻!不知你們的看法怎樣?”

他們感到自己沒法說服人,反給人家說服了,有些抬不起頭來。金真見他們不做聲,就拿出那塊麵包給他們說:

“你們可能餓得慌了,給你們先充充饑吧!”

“絕食不停止,我們死也不吃!”他們象孩子撒嬌般地生氣了,“金真,你真會諷刺人!”

冒子仁在他們背後聽了許久,這時,著實聽不過去了,嚴肅地對他們說:

“這是不是說明你們對敵人的絕食已經中止,而從現在起,是為反抗絕食而絕食的?可恥的動搖分子,你們去投降吧!”

這一下,他們真覺得無地自容了。激怒的人群圍上來,哄起一片辱罵聲,他們嚇慌了,連饑餓的痛苦也忘掉了。經過金真的解釋,才使群眾平靜下來。

沉重而緊張的日子慢慢過去,絕食進入了第五天,已打破蘇州監獄以往的絕食紀錄。難友們的信心仍然很強,雖然難於形容的痛苦重重壓在他們頭上,渾身再沒一點勁兒,連走路也走不動,隻好扶著牆壁一步步挪動。他們嘴裏渴得火辣辣地、舌頭全裂開了,盡管把舌頭貼著上顎,也沒有一點唾沫,話說不清,隻能憑手勢解決問題。身體本來差的人,早躺下去,等待死神光臨,但他們自己總感到光榮的死,比默默無聲被敵人逼死要強得多!

金真、王子義、冒子仁、施存義他們一直帶頭堅持著,凡是需要他們的地方,總有他們的蹤跡。金真因為走路時常跌跤:手破了,腳跛了,頭也碰出血來了。他已累得不象人,隻剩了皮包骨頭。當他去撫摩別人的額角時,人家覺得他的掌心裏比火還熱。難友們勸他注意休息,他總是回答說:

“我是共產黨員,難友會的主席,為難友們爭取改善待遇,完全是我的責任!在這戰鬥的最後關頭,請大家多多關心我們的群眾!”

金真等一群黨員的模範行動,教育了群眾,特別是感動了一些不太堅定的人。

絕食進入到第六天,敵人滿以為會有許多囚徒忍受不了絕食的痛苦,會動搖投降,可以不費力地結束這一事件。哪知敵人的打算錯了,完全低估了難友們的力量,他們絲毫沒有妥協投降的跡象。而社會輿論越來越猛烈地譴責當局的殘酷和不人道,要求迅速采取補救的措施。敵人在難友們鬥爭到底的決心和外界輿論的壓力下,不得不狡詐地宣布讓步,聲稱逐漸實現十項要求,並假惺惺地勸說大家停止絕食。

難友們十分明白,獄吏們永遠是陰險毒辣的,當前的情況自然也不會例外。但現在從鬥爭本身來講,基本上已達到目的:廣泛揭露了統治階級的黑暗,並保持著先前既得的成果,使敵人受到沉痛的打擊,再不敢象過去那樣猖狂無忌了。自然,敵人是不甘心的,甚至於某些同誌還會遭到打擊報複,事實上必須有這樣的準備,而敵人如果那樣做了,卻更足以說明他們的卑鄙無恥,必更為社會輿論所不容。於是,難友們決定和獄吏談判,停止絕食。

在難友們同意停止絕食後,看守、警察才進入鐵門,他們仍然象身臨大敵一樣,全副武裝警戒著每個角落。

全體難友取得了預期的勝利,稍稍喝了些黃米粥、青菜湯,轉過一口氣後,便發出經久不息的歡呼聲:

“慶祝鬥爭勝利!”

“提高警惕,反對麻痹大意!”

這時,滿麵病容的金真,嘴角邊不由掛上了勝利的微笑。

不出難友們事前的預料:獄吏見欺騙已達到目的,就馬上進行瘋狂的報複。他們雖不敢實行當初賈誠在布告上所說的各點,卻把金真、施存義、徐英、冒子仁、沈貞、王子義、白誌堅、程誌敬、鄭飛鵬、柳繼明以及病勢嚴重的劉蘇、女監的梅芬等六十三人,借提訊為名,拖了出去,全部反綁起來,高高吊在看守所辦公室前麵的院子裏,用皮鞭、棍子狠狠地痛打。

“賊囚犯,你們勝利了吧!”賈誠瞪著三角眼,望著難友們恨之入骨地說。

柳繼明因年齡較大,受刑較深,腿和膀子,這下全給搞斷了,身上地上淌滿了鮮血。但他仍那麽堅強不屈,當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便破口大罵:

“你們這批賊強盜,比野獸更殘酷,更凶暴!我死了,自有人來給我們報仇的,看勝利究竟屬於誰!”

賈誠恨柳繼明罵得凶,死命地鞭打。柳繼明終於挨不住了,瞪著充滿了仇恨的眼睛,漸漸聲嘶力竭了!

“學習柳繼明!”

“柳繼明是我們光榮的榜樣!”

難友們見柳繼明不濟了,懷著對他衷心的哀慟和敬意,齊聲喊出悲壯的口號。

英勇的老工人、堅定的共產黨員柳繼明,在敵人的酷刑下,在同誌們、難友們的口號聲中光榮地犧牲了。

那鬼樣子的看守長,對梅芬舊恨在心,也親自走過去打梅芬。梅芬咬牙切齒地叫罵著,一口鮮血噴了他一頭一臉。

金真他們被吊打了幾小時,完全失去了知覺,等到醒轉來的時候,已被一排排地丟在大廠房裏。恢複知覺,對他們來講,是樁可恨可厭的事,渾身是說不盡的疼痛,從四肢、皮膚、每個毛發孔裏鑽到他們的心頭,有時竟又痛得昏了過去。

他們從黑夜到天明,足足掙紮了十多個鍾頭。金真的情況比別人更嚴重,但他仍然和其他同誌們一齊熬著痛苦,不斷地交換意見,作好進一步的鬥爭準備。

隔了幾天,他們被送到法院審訊。庭訊日期,預先被金真他們知道了。所以上海黨仍然通過互濟會以及各方麵的關係,動員了大批律師及時趕來為金真他們辯護。

當檢察官以“共黨煽惑人犯暴動”的罪名作了控訴以後,金真挺身而出,責問法官說:

“是非可以顛倒,黑白可以混淆,難道是你們法律上明文規定的嗎?你們身任法官,而在法庭上白日說夢,連一點臉麵都不顧!我們陷在人間地獄中,受盡你們的迫害、宰割、刑殺,因此才發出呼籲,要求合法待遇和生存的權利,難道這倒是非法行為,該受嚴厲的判處嗎?反過來看,賈誠一貫違法瀆職,克扣囚糧,甚至活活打死人犯,象柳繼明等的血跡猶新,而你們竟置之不問,還說事出獄囚栽害,不需要查究,這不僅誣蔑了所有的人犯,同時,更充分說明了你們蔑視社會輿論,社會輿論不早就為我們提供了事實,提供了鐵證?”

這時,金真氣喘得說不下去了,身子搖搖晃晃,幾乎栽倒下來,幸虧旁邊的冒子仁立即上前把他扶住。

有幾位律師正要站起來替金真他們辯護,可是施存義卻搶在前麵慷慨發言了。

“我們是手無寸鐵的囚徒,為了想活下去,屢次向你們這些當官的要求合法的待遇,你們始終不理不睬,反說囚徒刁詐成性。我們萬不得已才進行了絕食,又被你們目為罪在不赦,打死的,折磨死的,都是活該,不死的,還得受你們的法律懲辦,指為‘共產黨煽惑暴動'。反正這是暗無天日的世界,聽憑你們的高興罷了,還有什麽可說的!”

法官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還想掩飾自己,急於要發問,可是徐英又接著說話了。

“假使你要問我們當時的情節,我看,可以請你們的部長來出庭作證。在你們部長的麵前,我們曾經擺開了鐵證如山的事實,許多社會人士也親身目睹,還用我們說什麽?我們堅決反對賈誠的違法罪行,難道這也算犯了罪嗎?而且你們說事情是共產黨煽起來的,那很好,現在,我請你們拿出證據來!”

法官坐在上邊,象木偶一樣,心裏恨死了這些人,但在法庭上又奈何不得他們。誰也不理法官的問話,卻把法庭當做講壇,滔滔不絕地隻是發揮各自的雄辯。

本來沉默寡言的程誌敬,今天,他也挺起胸膛,拉了拉灰布破棉襖的衣領,站在法官麵前說:

“我感謝你們,絕食之後,又一次在我身上刻下這樣多的花紋!”他把扣子解開,把褲腳管拉起來,青一條,紫一條,遍身血痕斑斑,叫人不忍細看。於是,他很瀟灑地兩手一攤,冷冷地說:

“俗話說有些人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我過去一直不大相信,而這次在你們蘇州法院中,竟得到了證實!你們高叫法律的尊嚴和人道主義,原來就是這麽一回事!我是一個知識分子,中學教員,為了參加反帝活動,算是得罪了現政府,被捉了起來。現在,你們又想拿煽動監犯的罪名,來加重我的罪行,那更把我弄糊塗了。若說我在這件事上作了惡,那就是少吃了幾天黃米飯和臭菜湯!”

緊接著程誌敬的發言,梅芬又站了出來。她雖則新受了許多折磨和摧殘,但她那特出的風姿,還是那麽引人注目。法庭上所有的人,都把眼光投向這一病容憔悴的青年女犯身上。她從容地舉起手來,捎開遮在臉上的頭發,抬頭望了望座上的法官、律師和周圍的同伴們。然後,用清脆響亮的聲音說道:

“在貪官汙吏當道的世界裏,監獄便是活人的墳墓——‘人間地獄’!而女監獄更在這‘人間地獄’的最深處!”說到這裏,她禁不住熱血沸騰,臉色發紅了。因此,她停了停,才又繼續說道:

“關於一般監房裏種種貪贓枉法的罪行,大家已經知道得很多,女監裏並沒有不同的地方,不用我再嚕蘇了。不過,我們是女犯,女犯就得領受更多一層的迫害!獄吏慣於用**、強逼等等手段,摧殘女犯,不達目的,決不撒手,因而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你們看!”她舉手指著原告席上的看守長說:“這畜生,接事沒幾天,就打我的主意,結果,我澆了他一頭糞,奉送他一個馬桶讓他頂著做帽子!”

聽到這裏,大家對那羞得無地容身的看守長發出亂哄哄的譏笑聲、怒罵聲。鴉片鬼樣的看守長象具僵屍似的一動也不動。

“本來,他是自作自受!”她趁大家亂哄哄的時候,對律師和旁聽席上的人們瞥了一眼,然後又說:“然而就這樣,我竟成了罪上加罪、殺不可赦的人犯了!難道公道所不容的罪惡,盡是法律所能偏袒的嗎?……”

梅芬的發言,轟動了法官和原告以外的所有的人們。但法官插上來,打斷了她的話:

“一樁事歸一樁事!我問你……”

冒子仁到這時再也按捺不住了,從人叢中擠出來,舉起拳頭,高喊起來:

“堅決反對以賈誠為首的貪贓枉法的獄吏們,爭取合理待遇,是我們一致絕食的目的!犯不犯法,聽你們這些家夥去處理,殺也罷,剮也罷!”

法官見不是事,便不再問下去,立刻宣布退庭,定期再審。

賈誠他們趁這機會,在難友中進行破壞團結和瓦解鬥爭意誌的活動。他欺騙難友,說鬧監滋事,就是金真這批人搗的鬼,大家都是被迫被騙的,隻要能誠心悔過,揭發金真等的罪惡,那他一定保證改善待遇的要求。但大家沒聽他的鬼話,他被連推帶罵地攆了出來。法院方麵,也在觀察形勢,如果輿論的壓力就此而止的話,那他們就準備秘密處置金真他們,來結束這樁案子。而黨充分估計到他們的陰謀,進一步利用各種方法,對法院和看守所繼續進行猛烈的攻擊,使他們無隙可乘。

他們的伎倆使盡了,最後,為了維持統治階級的威信,就找了個不體麵的下場:把金真等六十二人移送吳縣地方法院,另以“妨礙公務罪”起訴。

審判剛結束,金真便帶頭高呼:

“抗議吳縣地方法院的非法判決!”

“敬向遠道而來、為我們辯護的各位律師,致以衷心的謝意!”

“光榮屬於道義上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