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 鼓
——遠征他鄉的悲苦
【原文】
擊鼓其鏜[1],踴躍用兵[2]。
土國城漕[3],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4],平陳與宋[5]。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6]?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7],與子成說[8]。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9],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10],不我信兮。
【賞析】
與其說這是一首詩,倒不如說是一位遠征異國多年而不得歸家的士兵的控訴。詩中反映了統治階級無休止的戰爭,給人民所帶來的深重災難。詩的第一章寫自己不幸被遠征到南方參加戰爭;第二章則是寫有家不能歸的痛苦心情;第三章寫士兵們思鄉心切,軍心渙散,沒有了鬥誌;第四章則是追敘自己與妻子離別時的情景;詩的最後,則是描寫詩人對統治者強迫自己長期服役的痛恨。
春秋時期,諸侯各國之間的兼並戰爭非常頻繁。根據史書記載,衛國對外發動的戰爭特別多。這首詩所反映的就是“平陳與宋”的戰爭。
這首詩無論是描寫渙散的軍心,還是敘述離別的痛苦,都描摹得非常生動逼真,文筆委婉有致。從他者的角度進行描寫,所產生的效果也是非常強烈的。出征士兵的妻子在家伺候公婆、養育子女,心裏難免會有怨恨,而在外征戰沙場的征夫則同樣心懷幽怨。由此可見,無論男女,隻要兩情相依、兩心相許,便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士兵們被強迫從軍參加戰鬥,但是卻並不知道為何而戰,身上穿著的鎧甲、手裏的刀槍便成了沉重的枷鎖鐐銬。一旦身死疆場,就成了遊魂野鬼。
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隻有國難當頭,他們才會以兵刃相見,而那些統治者則並不這麽想。他們往往會為了一己之利或者頭腦發熱,就把受苦受難、賣命送死的“恩惠”賜給小民百姓,百姓們能沒有怨恨嗎?戰爭的策劃者和發動者往往都有他們自己的邏輯,而在戰場上賣命送死的士兵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怨恨。道不同不相與謀,平民百姓也有兒女情長,因此,征夫的一首怨曲也是他們愛情的讚歌。
《擊鼓》一詩,開頭第一章先介紹了衛人救陳的曆史背景,詩中先交待了平陳宋之難,進而描寫了衛人的怨憤。以“我獨南行”作結,這首詩本來是以抒寫個人憤懣為主的,這是貫穿全詩的線索。詩的第三句“土國城漕”,在《毛詩序》對《鄘風·定之方中》的敘述中說:“衛為狄所滅,東徙渡河,野居漕邑,齊桓公攘夷狄而封之。文公徙居楚丘,始建城市而營宮室。”文公營建楚丘,這就是詩中提到的“土國”。到了穆公時期,又在漕邑修築城池,因此詩中又說“城漕”。“土國城漕”雖然也是勞役,但還是在國境以內,現在到南邊去救陳國,其環境就更加艱苦了。
第二章“從孫子仲,平陳與宋”,承接上麵的“我獨南行”。如果南行不久就返回家鄉,那麽也沒有什麽。但是詩的末尾兩句說“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敘事繼續向前推進,層層遞進,讓人心酸不已。
第三章寫駿馬丟失了。這似乎是題外的小插曲,其實這正是全詩的中心所在。駿馬是不會受到羈絆的,它們喜歡自由地馳騁;而遠征的士兵也不願意長久地在外征戰,他們也思念家鄉。正是這個看似旁出一筆的細節,其實是對人情最傳神的刻畫。
第四章“死生契闊”,“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是古時候人們分別時的誓言。與後麵的文字形成鮮明對比,生活在那樣的時代,什麽樣的誓言麵對現實都成為了無用的空談。兩章絲絲相扣,滴水不漏。
全詩的前三章是遠征的士兵自己敘述的出征時的情景,字字寫來如怨如慕、如訴如泣。後麵一章轉到夫妻離別時的誓言,誰知道何時是歸期,誓言已經成為了無用的空談,上下緊扣,言辭激烈,可謂是悲憤滿乾坤。對士卒長期征戰的悲憤和思念家鄉親人的痛苦表現得淋漓盡致,無以複加。
鼓的曆史
樂器的前身,是一些能夠發出聲音的器物,早在舊石器時代,就已經存在一些能發出噪音的響器,這些響器有一部分是為了運動或者勞動時的節奏需要而被運用;另外一部分則是以聲音的手段來影響自然或神靈,因此它們所產生的並不是優美動聽的樂音,而是令人感到不安、恐怖的聲音。在這一時期,人們往往使用跺腳、拍手、捶胸、捶腿及捶臀等擊打身體各個部位的方式來發出聲音;後來則變為使用簡單的敲擊物、掛在身上的響器、刮器和幹葫蘆等,發出強烈的噪音來使別人產生驚悚和畏懼感,以及用它來驅趕惡魔;隨後到了父係氏族社會時期,隨著圖騰文化的發展,出現了不是為了產生節奏性噪音的新樂器,例如揮旋鏢、笛、螺號等,但是這些樂器也並不能發出讓人產生快感的樂音,它們隻是發出吼叫、咆哮、呼嘯以及嗖嗖的噪音。到了新石器時期,樂器的創造進入了非常豐富的時期,人類將倒下來的樹幹挖空,製成了開口的鼓,而後也出現了皮膜鼓,鼓的文化由此開始了。
關於鼓的起源曆史上有四種不同的說法:聖人製鼓說,例如在《禮記·樂記》中:“然後聖人作,為、鼓、控、揭、塤、箎,此六者,德之音也。”伊耆氏之鼓,《禮記·明堂位》中記載:“土鼓、蕢桴、葦龠、伊耆氏之樂也。”黃帝製鼓說,《山海經·大荒樂經》:“樂海中有流波山,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其聲如雷,其名為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裏,以威天下。”《黃帝內經》亦雲:“黃帝伐蚩尤,玄女為帝製夔牛鼓八十麵,一震五百裏,連震三千八百裏。”神農製鼓說,明朝羅欣《物原·樂原》雲:“神農作鼓。”
傳說伊耆氏所製的土鼓,是以陶土為框以革為兩麵,用草紮成的鼓槌進行敲擊。鼓在商代是流傳非常廣泛的樂器,商周以來鼓的種類有很多。《禮記·明堂位》中說:“夏後氏之足鼓,殷楹鼓,周懸鼓。”足鼓為鼓下帶足,商代晚期的雙鳥饕餮紋銅鼓即是足鼓,鼓腔兩麵飾鼉皮紋,鼓腔的下部有四個獸首為足。當時的手工業已經得到了長遠的發展,青銅器的冶煉與鑄造也已經達到很高的水平,因此這些銅鼓的造型都非常精美。在這一時期也出現了一種像近代民間流行的“撥浪鼓”似的樂器,鼓是穿在木柄上,在鼓框的兩邊係著兩條繩,繩端是小珠,當手搖木柄時,這兩個旁耳就會來回敲擊鼓麵,發出聲音。
到了周代,在《詩經》所記載的二十九種樂器當中,打擊樂器就占了二十一種,其中單是鼓類就包括賁鼓、縣鼓、鼉鼓、鼓等。在大射儀樂隊中,還使用了建鼓、羯鼓、應鼓、鼓等打擊樂器。
春秋時期,銅鼓大為流行,它是由炊具銅釜發展而來的。春秋初期,這些樂器還並不是完全作為發聲用的樂器,而是炊具與樂器共存的角色。到了公元前七世紀,才作為專門的樂器使用。這時的形製也較為穩定,鼓上還繪有多姿多彩的圖飾。銅鼓在當時是統治者權力的象征,後來則多用於戰事,也作為祭祀、賞賜及進貢的重器。
鍾鼓之樂,是以編鍾和建鼓為主組成的大型管弦樂隊,興起於西周而盛行於春秋戰國。湖北隋縣所發掘的曾侯乙鍾鼓樂隊是這種音樂形式的實物例證。作為控製節奏,而帶有指揮作用的建鼓,鼓體用巨大的木柱貫穿其中。
在以打擊樂器和吹奏樂器相結合的漢代鼓吹樂中,鼓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無論是橫吹、騎吹,或是簫鼓,都有鼓的出現。例如排簫與鼓所組成的簫鼓樂隊,作為儀仗音樂,巨大的建鼓被置放於鼓車之上,由兩個樂工站在車上進行敲擊。漢代的百戲,其樂隊就是盛行於漢代的大型鍾鼓樂隊,以鼓為主,並配有簫、笙、築、瑟、編鍾以及編磬等樂器,所用的鼓包括建鼓和應鼓。應鼓為應和大鼓的意思,它是一種放置在大鼓旁邊的小鼓,另外還有一種鼓,在百戲中起到掌控節奏的作用,被稱為鼓。
到了南北朝時期,由於和北方少數民族的戰爭頻繁,使得大量少數民族的打擊樂器傳入了中原地區,如羯鼓、腰鼓、答臘鼓、都曇鼓、毛員鼓等,這些樂器隨後都盛行於唐代,被廣泛應用於隋唐的燕樂中。
由於當時的少數民族過著遊牧部落的生活,流動性較強,因此鼓的形狀也就變得略小,為了便於攜帶,有的掛在胸前有的橫置於馬背上,還有的是置於地上,將鼓腔的腰間部位進行內縮,用繩索將鼓皮固定,這種鼓被稱作細腰鼓,與中原地區凸腹形的大型鼓有所不同。
隋唐時期的燕樂,則是在吸收了少數民族的音樂與外來的音樂的諸多要素,融匯於漢民族音樂之中,展現出一種全新的風格、形式和麵貌。在隋九部樂與唐十部樂中,出現了節鼓、腰鼓、羯鼓、毛員鼓、都曇鼓、答臘鼓、雞婁鼓、齊鼓、擔鼓、連鼓、革鼓、桴鼓、同鼓、王鼓、正鼓、和鼓、簷鼓等近二十種鼓,和漢代以前的鼓已經有所不同。
宋代的教坊大樂,是宮廷燕樂中最盛大的合奏形式,使用了二百麵羯鼓、兩麵大鼓、兩座羯鼓,鼓聲震天,陣容龐大。而用於祭祀儀式和朝會儀式的雅樂,則多用建鼓、應鼓及鞞鼓。作為軍樂或儀仗使用的鼓吹樂,是以鼓和吹管樂器為主,人數達到數千人。
元代承襲宋代遺製,在宮廷雅樂中,使用了建鼓、鞞鼓、應鼓、晉鼓、雷鼓、雅鼓、相鼓、搏拊等十二種打擊樂器;在宴樂的部分,則有杖鼓、紮鼓、漁鼓、和鼓、金鞚鼓、金鞚稍子鼓、花腔稍子鼓等。其中的晉鼓,多用於祭天的時候,鼓身高兩米多,鼓麵直徑約四尺,鼓麵繪有雲龍裝飾。
明清以來,鼓的數量與種類不如唐宋時代多,主要是因為當時以戰曲說唱、民歌小調為主,樂隊則以拉弦樂器為中心,在這一時期出現的鼓大部分以來自西域的腰鼓為主,包括荸薺鼓、板鼓、堂鼓、缸鼓、腰鼓、書鼓、八角鼓等,作為戲曲、民間音鼓、昆曲、江南絲竹等的伴奏。
在中國的遠古時代,鼓作為人與神溝通的媒介,也是人與自然界進行交流的象征物,因此而帶有神秘的色彩,受到曆代的重視。幾乎每一個朝代都有專職的司鼓人員,如周代有“鼓人”掌管鼓類,漢代有鼓吏,漢唐有鼓吹署,宋設有鼓院、鼓司,明清則設有鍾鼓司等。由於鼓所發出的隆隆聲如同天上的電閃雷鳴,而且具有強烈的節奏感,因此鼓也就滲透到了各民族的社會文化生活之中。例如官方的祭祀、宴樂、儀仗、政法與軍事中,以及舞蹈、音樂、戲曲、宗教及各種民俗活動與生活行為中,鼓都發揮了諸多的藝術與實用功能。
【注釋】
[1] 鏜:擊鼓的聲音。
[2] 兵:刀槍等武器。
[3] 土國:國中挑填混土的工作。
[4] 孫子仲:人名,統兵的主帥。
[5] 平:和好。
[6] 爰:語氣助同,沒有實義。
[7] 契闊:離散聚合。
[8] 成說:預先約定的話。
[9] 於嗟:感歎詞。闊:遠離。
[10] 洵:遠。
【譯文】
戰鼓敲得咚咚響,奔跑跳躍練刀槍。
人們挑土修城牆,我獨南行上戰場。
跟隨將軍孫子仲,聯合陳國與宋國。
我們無法回家鄉,憂愁痛苦滿心傷。
哪裏有我棲身處?哪裏丟失我駿馬?
我到哪裏去尋找?漫山遍野苦苦尋。
生離死別好痛苦,先前與你有誓言。
緊緊拉住你的手,與你偕老到白頭。
遠隔萬裏真可歎,若想生還難上難。
生死離別猶可歎,海誓山盟成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