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距離三郎開始“頂樓散步”已經十幾天了。這期間,他每天都會在頂樓往返幾次,時刻警惕著,生怕被別人發覺。這種在深淵邊行走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不是心驚肉跳之類的話語可以詮釋的。這天晚上,三郎再次來到遠藤屋頂的天花板上。他惴惴不安,感覺自己像是在占卜,是凶是吉,全靠運氣。沒準兒老天就會給我一個驚喜呢,他一麵在心裏祈禱自己好運,一麵慢慢地把那個節孔打開。

天哪!眼前的情景真的是讓三郎頗感意外。遠藤在**鼾聲如雷,嘴巴張得大大的,位置和那一次完全一樣,正好對著節孔。三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趕緊搓了搓眼睛,又扯出自己短褲上的腰帶進行比量。他欣喜若狂,激動中還摻雜著一種莫名的恐懼,讓他血脈僨張,以至於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幸好被夜色籠罩著。

三郎顫抖著把藥瓶從口袋裏掏了出來,他的手似乎不聽使喚了,一直在哆嗦。他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奮力拔出瓶塞,然後用自己的腰帶校準了方向,使三點成一線。天哪,此刻三郎的心裏真是五味雜陳,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感覺!一滴落下去了,隨後是第二滴,第三滴……一共有十幾滴毒藥滴到遠藤的嘴中。滴完,三郎頓覺渾身無力,有些後怕地合上了眼睛。

“他會不會發現我?一定發現了,天哪,他如果大叫起來該怎麽辦?”

假若手中不握著藥瓶的話,三郎早就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了。

然而,三郎所有的擔心似乎都顯得多餘,下麵的遠藤一聲沒吭。

三郎親眼看著藥準確無誤地落入了遠藤的嘴裏,殺死他應該問題不大吧?然而,為什麽遠藤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呢?三郎鼓起極大的勇氣,微微睜開雙眼,趴到節孔上向下掃了一眼。此時,遠藤舔了舔嘴唇,還莫名地用雙手擦了擦,這些應該都是無意識的舉動。看見遠藤依然酣睡著,三郎感到此行真沒有想象中那樣艱難——在酣睡中,遠藤無意識地咽下了毒藥,卻絲毫沒有察覺。

時間似乎一下子凝滯了,三郎緊緊地盯著可憐的遠藤,二十幾分鍾內,那張大臉還是一臉平靜,但對於三郎來說,卻仿佛過去了兩三個小時一樣。突然,遠藤睜開眼睛,並坐了起來,有些疑惑地四處張望著。也許是感覺昏眩了吧,他搖著頭,揉著眼睛,嘴中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做完這些讓人費解的動作之後,他又躺到了枕頭上,似乎有些難受,輾轉反側,睡不安穩。

過了一陣兒,遠藤似乎沒了翻身的力氣,身體的翻動慢慢地停止了,繼而鼾聲如雷。他如同酒醉的人一樣,臉頰發紅,鼻尖和額頭上都是汗珠。也許在睡夢中,他的身體正與毒藥進行生死的較量。這麽想來,三郎不寒而栗。

很快,遠藤臉上的紅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紙般的蒼白,慢慢地又變成死灰。不知何時,他不再打鼾,呼吸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最後胸部平靜下來。三郎以為他死了,可是他的嘴唇又抽搐起來,呼吸急促。如此這般反複了幾次之後,遠藤終於徹底“睡沉”了,身體似乎也慢慢僵硬了。他靠在枕邊的臉龐上,殘留著一抹怪異的笑容,也許他真的“往生”了吧?

一直大氣都不敢出的三郎,手心裏都攥出了一把汗,此刻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他如願以償地殺了人。不過貌似遠藤並沒有受罪,他死得是多麽平靜啊,甚至都沒有喊出聲來,臉上也沒表現出難受,是在酣睡中靜靜地離去的。

“哎呀,弄死一個人竟然毫不費力!”

三郎對這次謀殺有了些許遺憾,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嘛,簡直就像一日三餐般再平常不過。如果殺人是這般無聊,再殺幾個也不為過吧?三郎這麽思忖著,沮喪的情緒慢慢地被一種突然襲來的恐懼替代,他忽然覺得正透過節孔打量著遠藤屍體的自己,如同惡魔一樣令人害怕。他感覺自己的血管要爆裂了,又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他把眼睛從節孔處挪開,在黑洞洞的頂樓裏四處張望著。許是一直盯著亮處的緣故,他感覺自己的眼前金光閃閃,形成久久不散的光暈。他把眼睛瞪大,卻感覺遠藤的大嘴就隱藏在那些光暈裏,似乎隨時都能跳出來把自己吞掉。

到這時,三郎隻是初步實施了自己的殺人計劃。他克服了自己的恐懼,把手中的藥瓶從節孔處扔到房間裏—— 藥瓶裏麵還殘留著少許毒藥。他慌亂地把節孔堵住,又用手電筒照著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留下犯罪的蛛絲馬跡後,才爬過頂樓的大梁,返回自己的住處。

“終於告一段落了。”

雖然三郎因恐懼早已大腦缺氧,四肢也極為僵硬,但是他為了克服內心的恐慌,還是勉強在壁櫥裏換了衣服,穿上和服。他又回憶著是不是遺漏了什麽在現場,猛然間,他想起了自己短褲上的腰帶,怎麽不見了?是落在殺人現場了嗎?他焦躁不安地找起來,可是怎麽也找不到。

他緊張得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又渾身上下仔細摸索了一遍,還是找不到。天哪,怎麽能把它弄丟呢?好在謝天謝地,他最後終於在上衣口袋裏翻到了那根腰帶!萬幸,萬幸。

三郎終於把心放回了原處。他輕舒一口氣,正打算把腰帶和手電筒都掏出來,忽然,他渾身一戰,天哪,還有個東西,毒藥瓶的瓶塞還在自己的口袋裏呢!

他往遠藤嘴裏滴毒藥的時候,生怕把瓶塞掉到頂樓,就順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中,事發之後,由於倉皇不安,他忘了瓶塞的事情,隻把藥瓶處理了。瓶塞雖然不起眼,可是如果一直留在身邊,就會讓別人懷疑到自己,後患無窮。因此,雖然惴惴不安,他也不得不重新返回殺人現場,把瓶塞從節孔扔下去。

當晚,三郎終於決定入睡時,為了防止意外,沒在壁櫥裏休息。此時,淩晨三點已過,但是極度激動的他,無法真正入眠——既然能忘了把瓶塞扔下去,一定還會有其他地方的疏漏。這麽想著,三郎就如坐針氈。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慢慢梳理今晚的行動,一點兒一點兒地排查,看自己是否真的留下了什麽罪證,但最終,他也沒有找到自己的疏漏之處。

他徹夜未眠,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有早起的房客去洗漱,三郎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迅速起身,打算外出。他內心非常害怕遠藤的屍體被人們發現的那一刻,到那個時候,他怎樣做才最恰當?如果自己表現得不自然,露出端倪惹人懷疑的話,就幾乎等於不打自招了。所以,三郎認為在人們發現屍體時避開是明智之舉。

可是,如果起床後不吃早餐就外出,會不會更令人生疑呢?

“啊,天哪,我差點兒就犯了大錯。”考慮到這一點的三郎,重新回到了被窩中。

早飯前這短短的兩個小時,三郎真不知是如何挨過去的。幸運的是,在他吃過早餐,匆忙地逃離住所以前,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離開東榮館之後,他為了消磨時光,隻能漫無目的地不斷在街道上遊來**去,穿過一條街再到另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