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浮士德的咒文 一、Undinus sich winden(水精啊,蠕動吧!)

久我鎮子手裏的這張六格啟示圖盡管隱藏著殘酷的內容,線條卻十分粗拙,造型也相當滑稽,但它絕對是所有因素的源頭。如果在這個時機做出錯誤的選擇,那麽完全有可能在上千次的訊問後,仍會遇到難以突破的屏障,調查將陷入僵局。所以,聽到鎮子的驚人解釋時,法水隻是一副垂著下巴打瞌睡的樣子。他那凝神沉思的狀態,足以說明此刻他內心的苦惱遠遠超過以往。這一樁沒有凶手的殺人事件,終究還是無法否定將埃及船和死亡圖示聯係起來的解讀方法。

不一會兒,法水抬起頭,他的臉上出乎意料地再次充滿了生機。他開口說道:“我明白,久我女士。但是,這些圖示的道理絕不是史威登堡神學的意義[27] 。這裏麵看似雜亂,其實邏輯和條理很清楚。而且,立體幾何學理論可以在一切現象裏存在,它在這裏也是絕對不變的單位因素。因此,如果將這些圖示對照宇宙及自然界的法則,必然會發現這其中存在的抽象化內容。”

法水突然進入一種前人未曾涉及的超驗推理領域,檢察官不禁啞然。就算一切法則的指導原則歸於數學性理論,在《主教殺人事件》[28] 中黎曼·克利斯多菲爾的張量推論,也隻是相對簡單地展現了犯罪的概念,而法水卻想要將它應用到犯罪分析,進入無邊無際的抽象思維世界……

“噢……”鎮子露骨地嘲弄道,“我想起來曾聽過一個將直線畫歪的故事,據說是某個自以為是的學生,在上了內容為洛倫茲收縮[29] 的課程後做出的事。那麽,能請你解釋一下閔可夫斯基的四度空間和第四容積(在體積中隻有靈質能夠滲透存在的空隙)嗎?”

法水狠狠地瞪著對方,在感到有足夠的氣勢後才開口:“宇宙結構簡史上,最壯觀的一頁應該是發生在愛因斯坦與德西特[30] 兩人之間的辯論,主題是空間曲率的假設。當時德西特的主張是依據空間具有的幾何學特性,反駁愛因斯坦的反太陽論。久我女士,如果把兩者對比,啟示圖的真正內涵便會出現。”

法水在說出這些瘋狂的話後,邊畫圖邊說明:“先說反太陽論吧。愛因斯坦認為,太陽發射的光線通過球形的宇宙邊緣會繞回到原點。所以,太陽光在達到宇宙的極限時,在此地有了第一個映像,之後持續環繞幾百萬年的時間,通過球形外環到達背麵對應的點上,有了第二映像。這時候,太陽已經消亡,變成了一個暗黑的星球。也就是說,與這個影像相對應的實體並不是以天體的形式存在。久我女士,這種實體消亡了但過去的映像依然能表現出來的因果關係,難道不是與這次算哲博士以及他所預言的六位死者差不多嗎?是的,一邊是?[31] ,一邊卻是一億兆,但二者在世界空間裏對應的也不過是一節微小的線段。(見下圖)

“但是,德西特就依此修訂了愛因斯坦的論點。也就是,離得越遠,螺旋狀星雲的光譜線就越朝著紅色移動,隨著其移動,光線的振動頻率將越來越低。所以,光線在抵達宇宙極限時,速度將變成零,也就完全停止運行,那麽反映在宇宙邊緣的影像就是唯一的,和實體是一樣的。如此,我們不得不選擇這兩種理論之中的一個,作為啟示圖的原理。”

“啊!這純粹是瘋話嘛!”

熊城已經搔落滿地的頭皮屑,喃喃地說:“你也該從天上的蓮座下來了吧!”

法水苦笑了一下,接著闡述:“我們把德西特從太陽的心靈學上得到的理論,應用在人體的生理上,會發現即使穿越宇宙、經過漫長歲月,實體與映像都保持著原樣,這樣的現象如果發生在人類的身體上意味著什麽?比方說,它可能是某種跟疾病相關的內在物質,如果該物質自始至終保持不變的形狀,既不繁殖也不衰老……”

“你的意思是……”

“那就是特異體質,”法水昂起頭說道,“比如心肌腫大,或者是硬腦膜矢狀麵縫合未痊愈之類。但是,因為自然界法則在人體生理中的循環,形成了對稱現象,像哈尼曼學派就試圖在熱力學的範圍導入生理現象。因此,賦予僅僅是無機物的算哲博士神奇的力量,讓人以為有可遙控的玩偶存在,這其實是凶手故意使用的擾亂策略。

所以圖中的死者之船等圖案,很有可能隻是表示時間的進程,並無其他意義。”

特異體質……論辯的交鋒擦出耀眼的火花,熊城怎麽也想不到事件背後竟然暗藏著這樣的打火石。他下意識地擦掉手心的濕汗,說道:“原來是這樣。不過,為何名單裏還要加上易介呢?”

“疑問就在這兒,熊城,”法水滿意地點點頭,“所以謎團的關鍵不是圖形本身,而是繪圖者的意誌。但是,不論怎樣,這種與醫學相關的幻想不應該違背良心的底線。”

“但是,這些圖案看起來不是相當滑稽嗎?”檢察官提出反對意見,“正好中和了毫不掩飾的暗示。我不覺得其中蘊含犯罪的氣息。”

法水表情嚴肅地闡釋自己的觀點:“是的,幽默或玩笑有一種自然的洗滌性。但是如果麵對的是情感封閉的人,那就相當危險了。從總體上講,對於偏執型的人而言,他們的某種興趣若被引發,他們便會對其持有偏激的態度,會通過各種方式逆向去尋求感應。這是一種倒錯心理,這些圖案展現的是其本質,發展到最後會改變觀察的立場,從單純的圖案轉化成個人經驗。也就是說,從滑稽變成淒慘,再後麵就會發展到瘋狂尋求大自然遺留的痕跡,變成無情恐怖的狩獵心理。所以,支倉,我不是桑代克[32] ,對雷鳴與黑夜的恐懼,卻更甚於對瘧疾與黃熱病的恐懼。”

“哼,這是犯罪特征學……”鎮子仍然語帶譏諷,“對這樣的東西通常隻用瞬間的直覺就夠了。至於易介,他可以算是降矢木家的一員。他與我不一樣,我在這兒才待了七年,他雖然是仆人身份,卻是從小在這裏長大,到今年他四十四歲,始終都在算哲先生身邊。而且,這些圖案並未記入圖書的索引,我斷定絕對沒人見過。自從算哲先生死後,這張紙片一直都隱沒在一堆積滿灰塵的混亂的書籍底下,去年年底之前,我也不知道存在這樣的東西。假設真如你所說,凶手依據這張啟示圖開始實施計劃,那麽凶手的推算——不,應該是減法,就很有難度了。”

這位不可捉摸的婦人忽然表現出這種出乎人意料的態度,讓法水有點困惑。不過他很快恢複灑脫,說道:“那麽,在計算中加入幾個無窮記號就好了!”

法水接下來的話才是語驚四座:“我認為,凶手不一定隻需要這些圖示。因為還存在另一半!”

“另一半……你這是胡說!”鎮子失控地叫著。

法水開始啟動他特有的敏銳的神經,不論是解讀啟示圖或是其他,他的直觀思維,都已超出人類的極限。

“看來你確實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吧。也許你無法相信,但是這些圖示實際上隻是一半,是兩半的其中之一。在這六幅畫以外,還有更深刻的內涵。”

熊城一邊驚訝地嚐試用各種方式折疊這張圖,一邊不解地說:“法水,你是認真的嗎?這張圖紙雖是寬刃形,但四周並沒有剪裁過的痕跡!”

“不,我指的不是這個。”

“熊城,假如用它表示二分之一的古埃及分數,我的想象就不是毫無根據的吧!”

然後法水朝向鎮子說:“當然,這些預言死亡的圖形也可能需要完善。在那之前,我希望先不從這些暗示中尋找凶手。”

鎮子憂鬱地發著呆,眼睛裏卻燃燒著一種對真理的強烈熱忱。與法水純淨文雅的思維世界不同,她竭盡全力想要找出隱藏在陰影中的一直累積的並具有分量的深奧之處。

“沒錯,能獨創出這樣的論點,證明你極其不平凡。”她的神情又恢複冷漠,望著法水,“假象往往比實體表現得華麗。那種赫姆族專用的葬禮上的物件我們暫且不提,假如確實有人看見真實的方形光芒和死者之船,那又怎麽說?”

“如果是你,我會請支倉起訴你。”法水肯定地說。

“不,那個人是易介,”鎮子平靜地回答,“在丹尼伯格夫人吃柳橙之前的十五分鍾裏,易介大約有十分鍾不在房間。我後來問過他,他解釋說大概在神意審判會進行到一半時,他站在後麵玄關的石板位置,然後無意間望向二樓中間,看到凸出的窗戶旁有人影在晃動。那是召開審判會的房間的右側,同時有某種東西掉落的聲響,雖然很輕微,他還是非常在意,便走上去查看,卻發現隻是一地散落的玻璃碎片。”

“那麽,你知道易介是從什麽路線走到該地點的嗎?”

“不清楚。”鎮子搖搖頭,“丹尼伯格夫人暈倒後,隻有伸子小姐離開座位,到隔壁房間拿水,其餘人都沒有移動。這樣的話,你應該能明白我一味執著於這些啟示圖的原因了吧!而且,那個人影不是我們六人中的任何一個,也不是仆人們。顯然,他在這樁事件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鎮子的敘述令氣氛再次陷入恐怖。

法水出神地看著燃燒的煙頭好一會兒,臉上浮現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說道:“原來是這樣。不過,愛出錯的尼柯爾教授也有一句名言—— 結核病患的血液會讓頭腦產生妄想。”

“哎!到底要怎樣你才能相信……”鎮子生氣了,“那你看看這個——玻璃碎片上發現的紙條,應該就能證明易介的話屬實了吧?”

她從懷中拿出一張殘破的信箋,表麵已經被雨水與泥土的混合物弄得髒汙不堪,上麵是用黑色墨水寫的德文。

Undinus sich winden.

“簡直就像螃蟹亂爬,單憑這幾個德文字母是無法判斷筆跡的。”

法水有些失望,卻立刻又雙眼放光:“啊!這中間有玄妙!這句話的原意是‘水精啊,蠕動吧’[34] 。你們看,在代表陰性的Undine後麵加上us就變成了陽性[35] 。你知道這曾在哪裏出現過嗎?另外,這裏應該有格林的《關於古代德文詩歌傑作》,或者費斯特的《德文史料集》吧?”

“很抱歉,我不清楚。關於語言學的書籍,我晚點再向你報告。”鎮子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直率,然後便沉默地等待法水的解釋。

然而法水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隻是低頭盯著紙片。

趁著這個時機,熊城好不容易接上話:“不管怎樣,易介去那裏肯定有更重大的發現!你就如實地全部說出來吧!反正他也露出狐狸尾巴了。”

“如果還有什麽要說的事,那麽隻剩下這一件了。”鎮子的語氣依然不冷不熱,“在那期間,就我一個人留在這個房間。如果說值得懷疑,應該是剛開始……不,接下來並沒有事情發生。還有,伸子小姐與丹尼伯格夫人在神意審判會開始前大約兩個小時,發生過爭執,當然這與事件的本質沒有關係。最關鍵的是,易介的消失同洛倫茲收縮一樣。你這種恐嚇式的訊問,誘發了類似那個學生的倒錯心理。”

“可能是吧。”法水鬱悶地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一種暗影,他越發清晰地感受到某種意外的存在。

然後,他又用殷勤的語氣對鎮子說:“我非常感激你全力提供的各種資料。隻是結論太令人遺憾了,你用的完美類比推斷法,於我而言也隻是所謂的相似觀點而已。所以,如果玩偶真的出現在我麵前,我也可以肯定那隻是幻覺,因為目前並不了解那種非生物學的力量的存在。”

“你會了解的,”鎮子反擊似的回應,“算哲先生自殺的前一個月,日記本中去年三月十日的記事欄,有相關的文字記載:‘吾尋求不能公開的隱秘力量,得到之時,必將燒毀魔法書。’雖然博士的屍骸早已不複存在,可是我總覺得,有某種奇妙的生物組織存在,並隱匿在這座建築物裏。”

“也許這正是燒毀魔法書的原因,”法水似乎在暗示,然而話題卻從啟示圖轉移,“不過,那也隻是利用喪失之物重新出現。這些數理哲學還是以後再請教你吧!接下來,是與財產有關的問題,還有算哲博士那時自殺的狀況……”

鎮子注視著法水,站起來說:“這些更適合讓田鄉總管來回答吧!他既是發現者,也是這座宅邸的黎塞留(波旁王朝路易十三的宰相)。”

說完她走了幾步,然後停下,回頭看著法水說道:“法水先生,高尚的精神才配得上接受饋贈。如果不相信這點,以後必會後悔。”

鎮子離開房間後,剛才爭論不休的氛圍突然消失了,沉默如同黴臭,彌漫在空氣裏。樹林裏烏鴉的叫聲,冰淩掉落的微小聲響都甚為清晰。

過了一會兒,檢察官拍著後頸開口了:“久我鎮子隻相信真實,你卻沉浸在抽象的世界。然而,前者令自然界的法則無從解釋,後者卻企圖使用法則將檢驗約束在經驗科學裏。法水,如果說這個結果有最合適的論證方法,我認為是鬼神學……”

“支倉,那張啟示圖神秘的另外半張,就是我的夢想之花啊!”法水如機器般喃喃地說,“我想應該從算哲燒毀魔法書為出發點,與這樁事件的所有疑問銜接。”

“那麽,也包括易介所說的人影嗎?”檢察官吃驚地問。

熊城嚴肅地點點頭說:“嗯,那女人不會說謊。重要的是,易介所說的是否就是真相。不過,她確實是個令人不可思議的女人,竟然想主動靠近凶手。”熊城對此表示驚歎。

“或者,她就是個受虐狂。”法水旋動轉椅,“苛責可能會顯示出不可理喻的魅力,不是嗎?席威哥拉的一位修女,名叫娜柯,她在經曆了宗教嚴酷的審訊後,隻是想要還俗,而不是改信其他教派。”

他換了一個方向,恢複原來的姿勢,接著說:“久我鎮子的確學識淵博,然而卻隻是‘索引’,隻能正確無誤地排列她的記憶。就算是無比準確,卻毫無創造性與發展性可言。最重要的是,對文學毫無感受力的女人又如何能產生足夠的想象力,策劃出不同尋常的犯罪事件呢?”

“文學跟這次的事件有關係嗎?”檢察官追問。

“就是那句‘水精啊,蠕動吧’。”法水終於開始解釋這句話,“它出自歌德的《浮士德》,本是一句咒文。浮士德為消除梅菲斯特[36] 變成長毛狗後的魔力,念誦這句咒文。它在當時很流行的迦勒底五芒星召喚術中,可以呼喚火、水、風、地四大精靈。此類書籍,要麽出自伏爾泰(辯證學)之手,要麽是歌德(文學)的,並且肯定會存在於這種古老宅邸的某處。剛才鎮子居然說不知道,不是很可疑嗎?也許是那女人完全對這類古典文學不感興趣。還有一點,這句咒文的意思有些陰森。”

“怎麽?”

“它暗示了連續殺人。盔甲武士的位置移動,是凶手宣告殺人開始。但這麽做,則更具體地指出要殺的人的名字和方法。如果聯係到浮士德咒文中的精靈數目,立馬會心驚膽戰,因為就旗太郎與那四位外國人而言,如果其中一人是凶手,那麽被殺害的人數最多是四個。還有,與殺人方法聯係起來的關鍵詞是‘水精’。你們還記得玩偶腳印那裏地毯底下的奇怪水痕吧?”

“那麽可以確定凶手懂德文,對吧?而且,這句咒文也不在文獻的範圍內吧。”檢察官說。

“可笑!在德國,音樂與美術同等重要。這座宅邸裏,連那位叫伸子的女士都會彈奏豎琴。”

法水的表情略顯驚訝,接著說:“況且這裏麵還存在性別轉換的問題,實在令人不解。所以我覺得可以從語言學的方向,去判斷這句咒文。”

熊城鬆開抱在胸前的雙臂,重重地歎息道:“唉,這一切都太諷刺了!”

“不錯,凶手的智謀比我們想象得更高,幾乎跟查拉圖斯特拉[37]

同樣高超。這樁事件讓人不可思議的程度,已經無法再用希爾伯特之前的邏輯學解釋了。比如那個水痕,若用陳舊的剩餘法來解釋,會得出水使玩偶體內的發音裝置失靈的結論,這絕不是事實。何況整個事件的構造錯綜複雜,在一片模糊之中,既沒有絲毫線索,又到處蠕動著陰森的謎團,並且還不斷從死人的地下世界衝出紙團似的東西。我們目前隻知道四項要素:一是啟示圖表現的自然界恐怖影像;二是神秘的另外半張圖上的死者世界;三是過去那三樁死亡事件;四是凶手是以浮士德的咒文為主線策劃的行動。”

法水頓了一下,語氣裏透露出一絲樂觀:“對了,支倉,我覺得可以製作一份這樁事件的備忘錄。像《格林家殺人事件》[38] 所寫的那樣,到案件的最後階段,通過凡斯製作的備忘錄,有難度的案件也隨之奇跡般地一一解決。那可不是作者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範·達因通過案件教給我們,選定因數才是最關鍵的問題。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從目前無數的疑問中找出幾項因數。”

檢察官接下來便動手製作備忘錄。法水離開了房間,大概十五分鍾後回來。不一會兒,一位便衣刑警進來報告,在仔細搜索了整座宅邸之後,易介仍不見蹤影。

法水挑挑眉,問道:“古代時鍾室和拱廊查過沒有?”

“沒有,”刑警搖頭,“房門昨夜八點便被管家鎖上,但鑰匙不見了。還有,拱廊朝著圓廊方向的兩扇門,隻有靠左側的那扇門能打開。”

“是嗎?”法水點點頭,“先暫停行動吧!易介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從這座建築物裏消失的。”

他這番話好像對不同的矛盾從兩個方麵進行了觀察。熊城吃驚地說:“不要開玩笑了,你大概是想為這樁事件穿上一件華麗的外衣。但是,除了易介,誰還能夠解開謎團呢?”

他很期望馬上有人可以在宅邸某處看見駝背侏儒的蹤影。事情發展到現在,易介的消失與熊城的想象終於相符了。但是,接下來法水卻做出決定,對玻璃碎片掉落的地方進行調查,讓便衣刑警傳喚總管田鄉真齋過來接受訊問。

“法水,剛才你又去了拱廊嗎?”便衣刑警走後,熊城嘲弄似的問道。

“我已經推斷出這樁事件在幾何學上的深度。算哲博士繪製的啟示圖,以及另外隱藏著某種秘密的半張紙片,應該是具有某種方向性的。”法水悶聲悶氣地回答。

他隨後的話令人吃驚:“並且,我已經清楚丹尼伯格夫人幾乎為之瘋狂的可怕緣由。我打電話詢問過這裏的村辦公室,據說那四個外國人已於去年三月四日歸化日本,並入籍降矢木家,成為算哲的養子和養女,隻是還未辦理遺產繼承的手續。也就是說,這座宅邸還不一定屬於正統繼承人旗太郎。”

“這實在令人驚訝。”檢察官一時啞然。

法水丟下手上的鋼筆,用手指開始計算,然後說道:“手續遲遲未辦完,估計是因為算哲的遺書距離法定期限還有兩個月。一旦超過期限,遺產就會歸入國庫了。”

“沒錯。看來殺人動機就存在於浮士德博士的隱身衣之中——由五芒星組成的圓形。這隻是調查的一種角度,不過其中又出現了四人入籍的意外情況,並且這一點非常重要,深度不同尋常。目前我已掌握其中的疑點。”

“是什麽?”

“就是你之前列出的第一、二、五號問題。盔甲武士如何移動到樓梯走廊,仆人聽見不可能聽見的聲音,以及波德定律在海王星上毫無用處。”

然後法水拿起檢察官寫好的備忘錄,上麵客觀地記述著數條事項。

一、有關屍體現象的疑問(略)

二、有關德蕾絲玩偶留在現場的痕跡(略)

三、當天事件發生前的狀況

(一)清晨,押鍾津多子離開宅邸。

(二)晚上七點至八點,兩具盔甲武士移動到樓梯走廊,位置被調換。

(三)晚上七點左右,據說算哲博士的秘書紙穀伸子與丹尼伯格夫人發生爭執。

(四)晚上九點,丹尼伯格夫人在神意審判會中昏倒。同一時間,易介目擊到隔壁房間凸出的窗戶旁有人影,並聽到東西掉落的聲音。

(五)晚上十一點,紙穀伸子與旗太郎一起探望丹尼伯格夫人。旗太郎取走牆上的德蕾絲畫像;伸子試喝檸檬汁;易介端入裝有可能被摻毒的柳橙的水果盤,但柳橙情況無法證明。

(六)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易介在後院窗邊發現了玻璃碎片和有《浮士德》中片段語句內容的紙片。此時房間裏隻有受害者與鎮子。

(七)午夜零時左右,受害者吃下柳橙。另外,除鎮子、易介、伸子以外的四個人,沒有特別的動靜。

四、有關黑死館過去發生的死亡事件(略)

五、過去一年來的狀況

(一)三月四日,四位外國人歸化日本並入籍降矢木家。

(二)三月十日,算哲在日記本裏寫下無解的文字,同時燒毀魔法書。

(三)四月二十六日,算哲自殺。

從此之後,黑死館的家族成員都陷入不安的氛圍中,受害者想用神意審問法,找出事件的根源。

六、啟示圖的解析(略)

七、所謂動機(略)

法水讀完後說:“我認為第三條已經包含了第一條的屍體之謎。表麵上看來這隻是平常的時刻排列表,但就柳橙到受害者嘴裏這一點,絕對要用到一堆芬斯勒幾何公式。還有,值得注意的兩點是,四位外國人的歸化入籍和算哲燒毀魔法書。算哲的自殺發生在這兩件事之後。”

“不,要注意的不是你的深奧分析,”熊城似乎有些不快,“而是事件動機與人物行動之間的嚴重矛盾。伸子與丹尼伯格夫人的爭執,易介的怪異行為,還有鎮子在易介離開房間後的行為,也無法確定。不過,你所說的浮士德博士之圓,正好是剩下的四人。”

“看來,我在安全的範圍裏?”這時,眾人背後響起沙啞的聲音。

三人吃驚地回過頭,原來是總管田鄉真齋,他不知什麽時候進了房內,正一臉笑容地望著他們。真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裏,其實是因為他坐著軍用的橡膠輪手動輪椅。他是相當知名的中世史專家,雖然半身不遂,但在擔任這座宅邸的總管期間,仍發表了許多廣為人知的著述。真齋已年過七十,沒有胡子的臉帶點赭紅色,骨骼突起,下顎骨尤為發達,鼻翼周圍凹陷。他的模樣說是醜怪,不如說是所謂超脫的胡貌梵相,簡直就是道釋畫或十二神像中的人物,加上頭戴印度帽,感覺更加詭異。不過,他又給人留下一種毫不妥協的固執的印象。總體而言,他雖有著甲殼般堅硬的外觀,但是否有鎮子那樣深思熟慮的複雜個性,還未可知。

另外,真齋所坐的手動輪椅有四個輪子,前輪較小,後輪像腳踏車的輪子,看樣子是用發動機和控製器操作的。

“對了,遺產的分配……”熊城顧不上真齋的招呼,著急地說。

真齋滿臉不快地說:“看來他們四位歸化入籍的事你們已經知道了。至於具體情況,還是請直接詢問他們本人吧!我對這些事情……”

“不過,遺囑應該已經打開了吧?請你告訴我們遺囑的內容就行。”熊城不愧是老手,處事老練。

但對方淡定應對:“什麽遺囑?哼,我是第一次聽說。”

剛一開始,真齋就與熊城暗中較勁。

法水從剛才瞥了真齋一眼後,就好像沉浸在某種冥想之中,此時才回過神來,以得勝的目光看向對方,說道:“哈哈!你是半身不遂吧?難怪,黑死館的事情都不屬於內科範圍。聽說你是最早發現算哲博士自殺的人,那麽你肯定知道是誰幹的。”

聽了這話,不僅真齋,連檢察官和熊城都愣住了。

真齋舉起雙臂,上身前傾,活像隻蛤蟆。他咆哮道:“白癡,警方都說是自殺了!你應該看過驗屍報告吧。”

“就是看過才會問你,”法水絲毫不退讓,“我想,你應該清楚用的什麽殺人方法。太陽係行星的軌道半徑為什麽殺害那位老醫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