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在什麽時候,總之是在宣統年號前吧?秀才忽然以舉人聞。哦呀!這是一個“了不得的不了得”的消息!全顧家埭,全白蒲區……隻要是有錢有田,或許與龍二老爺有親戚故舊的關係,都來了,都來三跪九叩首慶祝龍二老爺的高升。不獨如此,有勢的做官的也來了!縣長大人都來了!龍二老爺頭上是紅頂子,身上是舉人袍,笑嬉嬉地,在一進九堂的客廳裏跑著方步。而窮小百姓們,也揚起來,隻是他們窮,不能參加老爺的典禮。

自此以後,龍二老爺的威風也就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出外都用轎子,路上遇了人,要不是有錢有勢做官的,你便叫一百聲“老爺”,別要說是點頭哼聲吧,也許他瞟也不瞟,轎子便走你前麵抬過了。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龍二老爺時常坐了轎子到縣裏去,與衙門裏的縣長大人交起朋友來,與縣長大人躺在一張榻上吸鴉片也就是這個時候傳送全村。又據龍二老爺當差的王二所說:

“哦呀!老爺在城裏天天打牌,打牌的都是些老爺,縣長大人也和老爺打牌……祝老爺的人最好,每次打牌都要給我四毛錢……”

因了這:而倚靠龍二老爺,要龍二老爺解決糾紛,……的鄉下老百姓,也比秀才時代為多。假使我們要將龍二老爺的這些事跡,寫成一篇小說,倒也可以成為一長篇呢。可是著者沒有勇氣如此,因我既無藝術的技能,又不能了解龍二老爺這時代生活的實況。隻有一件事,我是很能記得的,就是龍二老爺有個賭友時輯五,是住在顧家埭東邊的一個村莊仇家橋。輯五是個大概有三百多畝田的地主,但是父親死了,哥哥也死了,隻有一個寡婦母親,和寡婦嫂子。大概那是龍二老爺長在時輯五家裏打牌的姻緣吧?寡婦嫂子結識了龍二老爺——私通。顧家埭和仇家橋的人們都知道了這個秘密,雖然不敢當著眾人宣傳,都是心頭知道。

這件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並且,這件事,與龍二老爺的生活有了很大的關係。

一天,寡婦嫂子從龍二老爺家裏回家去,麵孔就便變了顏色,同是一樣東西,好比是椅子,茶杯……一到了她的手裏,便跳舞而發出吼聲。——茶杯是含有炸裂性的,在她的手中拋在空中經過跳舞而碰在地上而發出吼聲,便成了碎片。時輯五見了嫂子如此威風,很有些不高興,便用棒去打黃狗,罵道:

“東西!你不安本分就出去!”

“誰是東西?”寡婦嫂子從房中跳了出來,“你管理我嗎?”

“誰罵你,誰敢罵你?我打黃狗的,你卻認為罵你……吒!”

時輯五一麵說一麵沉下麵孔。婆娘——輯五的娘——也跑來實行她管理兒女的責任,說道:

“你們吵什麽東西,上麵還有我呢!……”

大概寡婦嫂子給婆娘罵了一頓,使嗚嗚啦啦大哭大叫的——什麽欺負我寡婦啦,什麽我沒有日子過啦——散著頭發到娘家去了。

龍二老爺知道了這個消息,或許他與寡婦嫂子是計劃好了的,他在寡婦嫂子回娘家去的第二天,便坐了轎子進城去,第三天的顧家埭和仇家橋便得了一種消息,說:“寡婦嫂子的娘家杜二老板請龍二老爺告了時輯五。”一時間,顧家埭和仇家橋的空氣便濃厚起來,大家很有趣的在討論這個新聞,而有一個結論——“時輯五不得了,要衝家了。”

原來,龍二老爺代人訴訟也不知有了多少次數,如張三坐牢,李二賣田,王四的“官事”[1]打輸了……都是為了龍二老爺的代理訴訟。所以,訴訟,在我們龍二老爺的經理之下,也不算什麽稀奇。隻是寡婦嫂子與時輯五的訴訟,在人們看來卻是大事。因為時輯五是個富地主,而遇了一個“本事”[2]很好的龍二老爺,這是一場大“官事”。——訴訟原來以金錢為中樞,所以有錢的時輯五和寡婦嫂子的訴訟,就非常“好看”。

好看的,大官事開幕了。時輯五喪青了肥大的臉,老娘哭腫眼睛,逢人便說:

“兒子不好惹了大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