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陸晨曦道:“今天是我的手術日。傅老師給我爭取的,每周有一天回心胸外科帶教,開展小切口開胸手術。”
“那也來得及。你是好久不做手術,緊張了嗎?”莊恕問。
陸晨曦坦白地道:“手上不緊張,心裏有點兒緊張。好久不在心胸外科了,不知道楊主任會配給我什麽樣的手術組,手術室那邊也想今天上午就過去看看,早點兒做準備。”
莊恕的麵容有些憔悴,撐著額頭道:“我今天燒得有點厲害,就不送你了。手術室那邊,如果沒安排好,你給我打電話。”
陸晨曦搖搖頭:“不用。之前的事,你和傅老師已經幫我做到這個份上,接下來的,再麻煩再瑣碎,也應該是我自己的事。這些天我都想明白了,這份工作,不隻是做手術、治病,那些不喜歡、不擅長的,我也應該自己處理好,不能指望著永遠有一個救世主站在我的身邊。”
“昨天楚珺的一個閉式引流,作用還挺大的嘛。”莊恕微笑。
陸晨曦也對他一笑:“嗯,對,事實勝於雄辯。就算我除了做手術其他的都不行,情商不足,以後也是可以改的。走了,你快吃吧,粥該涼了。”說完她利落地出了門。
到了醫院,陸晨曦換了刷手衣,站在門口,翻看手術安排表,問護士長:“周老師,我下午的兩台手術,今天沒安排嗎?”
護士長翻著安排表:“心胸外科昨天送來的手術安排,沒寫你這兩台啊。”
“啊?今天是周五,我沒記錯啊。”陸晨曦拿過表大致一看,立刻敏銳地指著中間一個位置問,“他們是不是漏報了,您看能塞上這個空嗎?”
護士長為難地道:“上周楊院長剛在手術室管理會議上強調,不要超額安排手術,手術室消毒、器械無菌,是重中之重,萬一出了婁子,不是能用超負荷來解釋的,我有點兒難辦啊。”
陸晨曦急了:“可是,我的這兩台是前天從急診收入的,已經按規定申請了。”
“陸大夫,可是人家確實沒報啊。”護士長攤手。
陸晨曦吸口氣靜了靜,笑了:“沒事,周老師,可能因為我還是急診的人,心胸外科報送的時候把我給忘了。我去問問吧,看還來不來得及調換。”轉而走向心胸外科護士台,見他們正在進行早交接班。
十多個大夫、二十來個護士都在,主交接班的是總住院醫方誌偉,正一邊一一曆數昨晚幾個重點監測和新收住院的病人,一邊不時請示旁邊的副主任張墨涵。
“3床昨晚十一點房顫,十一點三十分給了零點二的奎尼丁,十五分鍾後恢複,一點再次檢查,患者竇性心律、心電圖正常。但是今早又出現了一次房顫,十分鍾後恢複。”方誌偉有條不紊地道。
張默涵點頭:“繼續給零點二的奎尼丁,一日四次。給抗凝藥,預防血栓。”
方誌偉點頭記下,張墨涵對楊帆道:“主任,匯報完了。”
楊帆放下手裏病曆夾子:“開始查房吧。”
張墨涵應了聲好,開始帶領大夫們進行早查房。
楊帆一轉身,卻看到不遠處靜靜站著的陸晨曦,正在尋思她又出什麽事了,卻見陸晨曦走過來微笑道:“楊主任,能不能耽誤您半分鍾?”
楊帆感到意外:“啊?”
陸晨曦認真地說:“主任,今天按照規定,是我的手術日,給科裏同事演示小切口手術。可是大概安排比較緊張,沒有給我做安排。”
楊帆皺皺眉:“最近安排確實緊張。要不一會兒我去看看。今天恐怕加不了了,明天……”
陸晨曦望著楊帆問:“主任,您今天有兩台小細胞肺癌的患者要手術?”
楊帆點頭,不明白她究竟要幹什麽。
陸晨曦一笑,誠懇地說:“主任,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當您的一助,由我用胸腔鏡小切口開胸。這樣,我做小切口給同事演示的任務能做到了,又不影響科室已有的安排,不增加手術室負擔。”
楊帆心裏略微驚訝——故意不給她安排手術,本以為她會炸毛,沒想到她反而是恭恭敬敬地來求自己,還要給自己當助手……當著全科人,既給了自己足夠尊重,又把理由解釋得清清楚楚,讓自己沒法故意忽視。楊帆不動聲色地笑笑,點點頭:“好的,我一會兒就和手術室商量。盡量加上去,在今天解決。”
協調妥當後,楊帆舉著刷過的雙手,緩步走進手術室。手術台邊,陸晨曦退後一步,轉過身,對楊帆道:“主任,都準備好了。”
楊帆瞧瞧她,一笑,抖開手術袍穿上:“陸大夫親自做術前準備,這病人真幸運。”
“楊主任主刀,陸大夫一助,這是幾年來都沒有的盛況了。”另一位大夫也笑道。
陸晨曦在楊帆對麵站定,平和謙遜地道:“我對食道癌手術和小切口開胸鑽研得多,但是胸部手術麵很廣,種類繁多,我年輕經驗又少,尤其科研做得少,能跟楊主任同台,機會難得。”
手術燈打亮,楊帆開口道:“讓組裏的實習生和進修大夫,沒有手術門診的都過來觀摩吧。陸大夫做小切口開胸本來就是示教項目,我和她同台也很少,開攝像,做教學錄像記錄。”
立刻有大夫應聲出去:“好。”
楊帆衝陸晨曦點頭:“陸大夫,可以開始了。”
陸晨曦沉聲道:“好,開胸!”
陳紹聰回到家打開門,客廳沒人,卻聽得從莊恕臥室裏傳來陣陣咳嗽聲。他揚聲叫道:“老莊,老莊!”莊恕出來,有些迷糊:“這才幾點,還沒到晚飯時間呢,你怎麽回來了?”
陳紹聰把手裏的袋子放在餐桌上問:“今天中午怎麽吃的?”
“沒吃……”莊恕低聲道。
陳紹聰看他一眼,巴巴地說:“就知道你沒吃,陸晨曦才一定讓我給你送晚飯。千粟樓的魚粥和高湯芥藍。都是她點的,你趁熱吃吧。”
莊恕皺眉:“上頓粥下頓粥,是不是我感冒了就隻能喝粥啊。”
“嗬!你還撒上嬌了?等你病好了,請你吃涮羊肉小龍蝦!”陳紹聰把筷子往他手裏塞。
莊恕接過來問:“今天院裏沒什麽事兒吧?”陳紹聰邊打開外賣邊說:“還真出事了。”
莊恕立刻有點緊張:“怎麽了?”陳紹聰表情嚴峻:“今天手術室沒給陸晨曦排期,她跟周老師沒掰扯清楚,接著去心胸外科找楊帆了。”
“吵起來了?”莊恕問。
陳紹聰煞有介事地道:“據說一大早心胸外科早查房的時候,她當著全科的大夫和護士,一把就把楊主任拉到一邊去了。”
“都動手了?”莊恕嚇了一跳,手裏的筷子又放下了。
陳紹聰鄭重其事地接著說:“陸晨曦義正詞嚴地跟楊主任說,今天是她的手術日,主要是為了示教小切口開胸術,她要求,”說到這兒,陳紹聰突然變換了輕鬆的口氣笑嘻嘻地道,“給楊主任當一助,由她來開胸,楊主任親自監督,她還能跟楊主任學習小細胞肺癌切除術。”
莊恕被他搞糊塗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陳紹聰瞅著他直樂:“我想說,當時全科的醫生,都是你剛才那個表情。”
“你不是說出事了嗎?”莊恕沒好氣。
“陸晨曦居然能給楊帆當一助,這還不叫出事啊?這是仁合醫院的大事兒啊!現在是各個群裏的熱門話題。”陳紹聰大聲道。
“楊帆怎麽說?”
陳紹聰挺嘚瑟地說:“楊帆還能怎麽說,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當然答應了。說委屈陸晨曦了,之後還把自己的手術時間往後推了,給陸晨曦讓出兩台的時間。”
莊恕長出一口氣:“嗯,這丫頭是懂事了。”
“是啊,大家都不敢相信,但我是看明白了,這停職一個月對她來說還真是個好事兒啊。你啊,你最好多病幾天,讓她在心胸外科多跟幾台手術。”陳紹聰對莊恕飛了個眼神。
莊恕苦笑:“聽你的,我繼續病下去。”話音未落就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這麽厲害?”陳紹聰聽著有點不對勁兒。
“嗯,本來昨天都要好了,沒想到今天加重了。”莊恕咳嗽著說。
陳紹聰摸了一把莊恕的額頭,咂舌道:“我去,這麽燙!不會真是肺炎吧。”
莊恕啞聲道:“斷斷續續好多天了,常規抗生素不起效,有可能真是肺炎了。”
陳紹聰連忙道:“不行不行,你這樣燒下去,真要出問題了!當大夫別諱疾忌醫,走,趕緊換衣服!去呼吸科看病!呼吸科應大夫在,大美女,包你一見她心情一好病好一半!”推著莊恕就往臥室走,催促著他換好衣服,就把人載上直奔醫院,上到呼吸科。
呼吸科值班的大夫確實姓應,但不是陳紹聰口裏說的大美女,而是一位五十多歲,頭發花白、身體發福的老醫生。她給莊恕檢查之後,讓他去拍了胸片,果然肺部紋理增粗,已經有了感染。
應大夫看片後再次聽診,陳紹聰站在莊恕背後用口型示意應大夫:“輸液、輸液……”
應大夫有些猶豫,莊恕的情況,口服藥和輸液皆可,但輸液比較麻煩,一般來說,患者都會選擇口服抗生素。
陳紹聰口型更誇張:“輸液!輸液!”
應大夫不明白他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想想莊恕現在的狀況,也符合輸液標準,猜想也許是他們急診在這個品牌的靜脈輸液藥物的使用上有指標?於是問莊恕道:“要不就輸液吧,能好得快點兒,你說呢?”
莊恕自然道:“好,應主任經驗豐富,我聽您的。”
陳紹聰在他身後玩命地點頭。
應大夫低頭寫著醫囑說道:“那就先輸克萊黴素,今天輸液之後,再口服抗生素十天。”
陳紹聰又清清嗓子,應大夫抬頭看向他,陳紹聰指著旁邊的處置室方向。應大夫暗自搖頭,衝莊恕道:“旁邊有處置室空著,也安靜,去那兒輸吧。輸完我再來聽一次。”
一個護士拿了藥領著莊恕過去,陳紹聰給應大夫豎起拇指:“謝謝應老師!替陸晨曦感謝您!”
應大夫納悶地問:“跟陸晨曦又有什麽關係呢?“
陳紹聰擺出神秘得意的表情,笑得詭異,“太有關係了!終身大事!應老師,我必須得請您吃飯呢!”
那邊把莊恕安排好,陳紹聰背著包一等到陸晨曦從手術室出來,連忙迎上去:“你可出來了,出大事了!”
陸晨曦趕緊問:“出什麽事了?”
陳紹聰一臉嚴肅:“莊大夫病了!”
陸晨曦一聽是這,鬆了口氣:“廢話,他病好幾天了。”
“嚴重了,剛才我帶他去呼吸科看病,應大夫看的,說是急性肺炎,二話不說就按到處置室讓他輸液了。”陳紹聰還適當地搭配上憂心忡忡的表情。
陸晨曦倒是真有點擔心:“輸液了?那我去看看他。”陳紹聰卻趕快拉住她:“等會兒等會兒,我再跟你交代幾句。”
“一個肺炎有什麽可交代的?”陸晨曦不解。
陳紹聰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是說病!打吊瓶這事,可是我欠了應大夫一頓飯給你製造出來的機會,懂嗎?”
“……懂點兒,接著說。”陸晨曦盯著他。
陳紹聰無奈地搖搖頭:“生病的人最虛弱,也最需要安慰,但是莊恕不一樣,他愛裝,這會兒你去看他,要是不主動,阿姨什麽時候才能抱上孫子啊。”
陸晨曦做了個無語的表情:“我也不能在處置室就那什麽吧?”
“誰讓你在處置室……那你總得有啟動吧?就是,要邁出開始的那一步!”陳紹聰頓足道,覺得這個姑娘怎麽就那麽不開竅呢,急了道,“愛情這種事不能那麽理性,你還指望檢驗科每天給你測多巴胺濃度嗎?”
這時陸晨曦電話響了,她一看來電正是莊恕,愣住了。
陳紹聰一看笑了:“我說什麽來著……接啊!”
陸晨曦接起電話,柔聲道:“喂……你好。”
莊恕從沒聽過陸晨曦這麽溫柔正經的問候,一怔道:“呃,你好……你還沒下班吧?”
“沒有啊。”陸晨曦說道,卻聽莊恕在那邊用咳得沙啞的聲音問道:“陸大夫,你手術做那麽好,紮個IV應該沒問題吧?”
“啊……沒問題……”陸晨曦眉眼一彎,扔下陳紹聰就直接奔呼吸科處置室去了。
針頭紮進莊恕的血管時,莊恕輕輕吸了口氣,陸晨曦立刻愧疚地道:“紮疼了?”
“嗯。早知道就等護士打了。”莊恕笑。
陸晨曦白了他一眼:“不是好久沒給病人紮了嘛,要不我拔了,給你叫護士去?”
莊恕趕緊道:“別別,是我多年沒被紮過IV,不適應。”
陸晨曦看他一臉憔悴,卻還能開玩笑,放心不少。然而此時兩人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單獨相處,卻又有著緊張的尷尬。
“嗯。還是陳紹聰敏銳,非把我拉來,應該謝謝他。”莊恕也尷尬,努力找話,卻聽陸晨曦也說道:“嗯,我也是。更得謝謝他。”
“什麽?”
陸晨曦連忙道:“啊,沒事兒。”
“我聽說你今天給楊主任做一助了?”莊恕問。
“是啊,我的手術排班心胸外科忘送了。我去找楊主任說了說,他反正有手術,我需要做小切口示範,我給他當助手,也說得過去!”陸晨曦說著,伸手附上莊恕打著吊針的手,幫他暖手。
莊恕看了一眼她的手,陸晨曦故作自然地說:“輸液的時候手背會發涼,我幫你暖一暖。”看她在床邊夠著身子,莊恕往裏麵挪了挪道:“你別這麽難受,坐上來吧。”
陸晨曦坐到他身邊,手繼續搭著他的手背,兩人靠得很近。
莊恕微笑:“叔叔阿姨走的時候,跟我交代了一通,讓我好好照顧你,說你脾氣直,愛得罪人,現在看來,我是能交差了。”
陸晨曦有點臉紅:“這種話,我媽逮誰跟誰說,我從小到大的老師同學同事都聽煩了。”
莊恕一笑。
陸晨曦沉了沉,終於鼓起勇氣道:“除了這些,她還跟你交代別的了嗎?”
“也說了點別的。”
“說什麽了?”
“阿姨說,以後你結婚了,嫁給同行也不怕的,反正她負責給你帶孩子。”
陸晨曦窘得哎喲一聲起身下床,莊恕一把拉住她,打著吊針的手被扯痛,吸了一口涼氣。
陸晨曦趕緊回身俯下去扶住他的手緊張地道:“你別動啊,沒事吧?”她一抬頭發現與莊恕靠得很近,近得能看進對方的眼睛裏去。一時兩個人都有點呼吸急促,陸晨曦眯起眼湊近莊恕,輕聲道:“我媽給我電話,說,她覺得,你這麽好的男人,又這麽符合我的所有審美,如果不積極主動地去追求,就是腦子讓蟲子吃了。以後一輩子活該嫁不出去。”
莊恕不語。
“我覺得我媽頭一次這麽靠譜。”她說著更湊近了他。
莊恕啞聲提醒:“……我可能有肺炎。”
陸晨曦全不在意地說傻話:“傳給我好了,免得別人遭殃。”
莊恕無奈地笑:“這也太不科學了,你還是不是大夫?”
“現在不是。”陸晨曦越靠越近。
“你以前接收的肺炎患者都是這麽治的嗎?”
“我就治你一個。”兩個人的嘴唇幾乎要碰在一起……突然,門被推開,呼吸科小護士跑進來,匆忙地道:“對不起莊大夫,一下耽擱了十分鍾……”
莊恕和陸晨曦兩個人大驚,立刻分開。
小護士看到他倆的情境,窘迫得不知該留下還是出去,訥訥地道:“陸大夫也在呢……您也會紮IV呀……”
兩人竭力表現得一本正經起來,莊恕微笑道:“沒關係,我這兒陸大夫會照顧的,你忙去吧。”
小護士看看兩人,點點頭:“那沒事我出去了。”繃著笑轉身出去。
兩人對視,有點尷尬。陸晨曦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起身追出去,見方才那小護士正在一邊走一邊發微信。陸晨曦一隻手拍在她肩上,小護士一驚,轉頭看見陸晨曦一臉嚴肅:“手機給我看看。”
小護士膽怯地遞過手機,陸晨曦一眼就看到手機上還未發出的微信內容:“超級大八卦,急診陸大夫和心胸外的莊大夫在咱們科處置室打啵呢!!”
陸晨曦一抬眼:“刪了。”小護士忙點頭。陸晨曦盯著她:“要是有人知道這事,就是你說的。”小護士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害怕:“陸大夫,您不是要把我滅口吧。”陸晨曦隻道:“滅口不敢,我能把你調到急診去。”小護士狂搖頭,笑著跑走了。
陸晨曦這才鬆了口氣,靠在牆上,自己也默默笑起來。
但處置室內的莊恕看著輸液瓶,方才的甜蜜褪去,此時,神色卻有些茫然。
莊恕輸完液,和陸晨曦一起回家。
從停車場開出車來,外麵是暴雨如注。
“這雨下得可真夠大的,你慢點開啊。”陸晨曦叮囑道。
莊恕無聲地點點頭。兩人靜靜地聽著車上的廣播播報著:“本市周邊地區連降暴雨,本台記者從嘉林市中心氣象台獲悉,下午五時十五分發布了暴雨橙色預警信號,目前東部地區有較強降水雲團正向西移動……”
莊恕的眼睛直視前方,這樣的暴雨讓他想起那一日的大雨,層層疊疊的心事翻卷上來——
是鍾西北的歎息:“解決這件事情隻有一個辦法,讓那個人自己站出來。但他已經是當今醫學界泰鬥級的人物,不僅享有極高的榮譽,而且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和同僚都是醫學專家……”
是傅博文痛苦卻堅持的拒絕:“我自己沒有什麽可保留的了,但是仁合,百年仁合,不能因此毀譽。”
是記憶中母親充滿不甘的絕望,是妹妹倉皇失措的哭泣……
莊恕的車在雨中疾馳,猝然在一個路口的紅燈前停下,陸晨曦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放到他放在擋杆的右手上。
陸晨曦手心的溫暖直透過來,她身上清新的氣息也近在身側,他心裏想起鍾西北的話——“其實,如果……如果這件事無解,但是你們能走到一起,獲得幸福,不再被往事糾纏,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但是,那天見到陸母,不過是初次見麵的閑聊,她對他說起陸晨曦的身世——這孩子本來命不好,出生當天,她親爸爸就因為一個護士的疏忽發生藥物過敏去世了……好在後來,她爸、我們的鄰居們、朋友們,還有她的老師,仁合的其他大夫們,對她那麽好。我本來是有些抗拒她去學醫的,一個疏忽,人命關天啊!可是,她喜歡,我就想,不能因為一個不負責的護士,就不承認仁合有那麽多好大夫。我的晨曦啊,也就是個好大夫。
……
莊恕臉色沉鬱,下意識地抽開手,捂著自己的嘴,假裝咳嗽了兩聲,並沒有把手再放回去。
陸晨曦看著莊恕,有些奇怪。
回到家,陸晨曦從包裏掏出藥,問:“應大夫給你開的抗生素和鎮咳藥,我都給你拿回來了,現在吃嗎?”
莊恕埋頭在客廳書架上找書,沒有回頭地道:“睡前再吃吧。”
“那我給你放在臥室裏。”陸晨曦說著去倒了杯熱水,溫柔道,“鎮咳藥要按時吃,否則你咳得厲害睡不好。”她端著藥和水走進莊恕臥室,放在床頭櫃上,等了一會兒,客廳裏卻沒動靜。
陸晨曦思量著道:“今天下雨,有點冷,要不要給你添床被子?”
莊恕站在書架前依然沒有回頭:“好啊,你幫我拿出來吧。”
陸晨曦從臥室的櫥子裏拿出一床毯子,看看客廳裏的莊恕,見他似乎仍沒有動的意思。
陸晨曦隻好給他鋪好,想了想,又坐在**。
外麵還是沒動靜。
陸晨曦沒話找話地揚聲道:“你來看看這毯子厚不厚啊?”
“沒關係,有得蓋就行了。”莊恕猶豫著道。
陸晨曦忍不住了:“你書找到沒有啊,快進來睡吧。”
莊恕看看手裏的書,又放了回去,回答道:“……沒有。”
陸晨曦索性站起來走到客廳,直接說道:“別看書了,你現在需要休息。”莊恕隻得隨手拿了本書,走向臥室:“找到了。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晚安。”話音未落,莊恕低頭擦過陸晨曦,關上臥室門,把她關到了屋外。
陸晨曦隻覺莫名其妙,有點生氣地回到自己臥室給陳紹聰打電話,氣呼呼地道:“本來氣氛挺好的,可是他上了車之後就有點變了,冷冰冰的,一直若即若離的,你說他什麽意思啊?我身上沒有什麽奇怪的味道啊。”
“他那是裝呢,欲擒故縱懂嗎?這都是套路,他現在肯定屋裏等著你呢。”陳紹聰壞笑。
“憑什麽呀?!我畢竟是女生啊,我已經夠主動的了,還想怎麽樣啊?”陸晨曦不忿。
“陸晨曦,這都什麽年代了,你還在意這個?我問你,你到底想不想跟他好?”陳紹聰直截了當地問。
陸晨曦坦白地回答:“嗯……想。”
“別廢話,想就行動!你打扮打扮,有點女孩子的樣子,去!生撲!”陳紹聰就差沒搖旗呐喊。
陸晨曦雖然覺得陳紹聰非常的不靠譜,但是掛了電話,發了會兒呆,還是跳起來去洗了澡,找了自己衣櫃裏最有女人味的吊帶裙換上,翻出一萬年沒用的卷發棒,把一向清湯掛麵的頭發做出幾個發卷,慶幸這卷發手藝還寶刀未老。再淡淡地用了粉底,塗了口紅,刷點睫毛膏,上了腮紅,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看,似乎尚可,最後,噴了點兒香水,愛馬仕的尼羅河花園,是她能接受的不帶脂粉氣但傳說很有女人味的香。
然後,陸晨曦來到莊恕臥室門口,抬手輕輕叩門。
屋裏沒有聲音。陸晨曦又叩了幾下,還是沒有應答。陸晨曦索性去擰門把手,發現門被鎖上了。這下陸晨曦有些火大了,小聲嘟囔:“什麽情況?”
屋內莊恕裹著被子站起來,盯著那個轉動的門鎖,神情有些緊張有些矛盾有些難過,還有些無奈。
陸晨曦又擰了幾把,發現還是開不了,隻得悻悻地離開。莊恕聽著她遠去的腳步聲,輕輕鬆了口氣坐回**。沒想到沒過幾分鍾,陸晨曦的腳步聲又再度響起,莊恕一臉疑惑,聽到陸晨曦手裏抖動的鑰匙聲,還有她生氣的聲音:“我是房東,我還開不了自家的門了?我就不信了!”
陸晨曦把鑰匙插進鎖孔,想要擰動,莊恕聽到聲響,從**一躍而起,第一反應是緊張地想要反鎖房門,但門外的陸晨曦忽然動作停住了,然後緩緩地把鑰匙抽了出去,腳步聲漸遠。
莊恕這才慢慢回到**,放鬆又失落地躺倒,睜著眼睛想了一會兒,伸手關掉台燈。
第二天一早,陸晨曦早已經卸妝,洗頭,一點看不出昨晚裝扮的痕跡,穿著家居服,從臥室出來,穿過客廳,徑直走向廚房,看著在廚房打雞蛋做早餐的莊恕,開口就問:“你什麽意思?”
莊恕抬頭淡然問:“怎麽了?”
“昨晚上怎麽回事?”陸晨曦氣呼呼地說。
莊恕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昨晚有什麽事啊?”
“我敲門你沒聽見嗎?”
“哦,我睡著了。”莊恕低頭道。
陸晨曦盯著他:“撒謊,我從門縫裏看見裏麵開著燈呢。”
“我睡著了,沒關燈。”
“又撒謊,我剛走一會兒你就關燈了!”陸晨曦是真的生氣了。昨晚她在把鑰匙插進去後,終究覺得不妥,還是抽出來,退開了腳步,她在客廳站了很久,站在那兒靜靜看著莊恕臥室房門下透出的燈光,直到那燈光熄滅。
莊恕尷尬:“對不起,我……”
陸晨曦打斷他,問道:“你覺得我輕浮嗎?”
“絕對沒有。”莊恕立刻搖頭。
“必須沒有,昨天在輸液室又不是我一個人唱獨角戲。我是因為你那樣所以我才這樣的。”陸晨曦道。
莊恕又立刻點頭:“明白。”
“但是我這樣了你昨晚上又那樣,你給我解釋,你為什麽不開門?”陸晨曦直視著他。
莊恕微微低頭:“我還沒有準備好。”
陸晨曦上前一步:“那你現在準備好了嗎?”
莊恕移開視線:“還沒。”
陸晨曦懷疑地審視著他:“你是不是下麵有問題啊?”
莊恕尷尬地苦笑:“應該……應該沒有。”
“那就是你不喜歡我?”
“我很喜歡你!”莊恕急切地衝口而出,然而話一出口,自己卻呆了。
陸晨曦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莊恕心裏有點不祥的預感:“知道什麽?”
“你喜歡被動。”陸晨曦猛地拉住莊恕的衣領,抬頭吻了上去。
莊恕一手拿著筷子,一手端著一碗蛋液,兩手支著,一臉震驚。
這時陳紹聰迷迷糊糊推開廚房門嘟囔道:“誰這麽勤快,做什麽呢……”他一眼看到這個吻,徹底懵了。
陸晨曦隨手抓起料理台上一張刷碗布往後甩去。陳紹聰連忙躲過,關上廚房門跳進客廳,隨即激動地拿起電話打給楊羽:“喂……楊羽,出大事啦。”
楊羽剛從家裏出來,正在下樓,邊走邊說道:“你知道了?我也是剛接到電話,正在趕去單位的路上!”
陳紹聰又是一臉懵:“……去單位?今天不是休息嗎?……什麽?泥石流?!”他連忙掛斷電話,打開電視,見正在直播洪水暴發,引發泥石流的新聞。
配合著洪水滾滾,泥石流暴發的畫麵,記者的畫外音說著:“本市東部連日暴雨,導致發生洪水及泥石流災害。酈峰、張鄉等地受災嚴重,具體傷亡數字還在統計中,據悉,第一批武警官兵已經到達現場,展開搜索和救援行動。災區的傷員已經開始被陸續運往各個醫院救治,主要有仁合醫院、市中心醫院、武警部隊醫院、軍醫大學附屬醫院……”
這時陳紹聰的電話響起,他趕緊接起來道:“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到。”說完掛斷,他衝著廚房大聲喊:“你們倆快出來,出事兒了!”
與此同時,莊恕和陸晨曦的電話分別在廚房和臥室響起。
莊恕邊接電話邊拉開廚房門衝出來:“……我知道了,我剛看到新聞。沒問題,已經不燒了,我換好衣服就去,很快到。“陸晨曦則直奔向臥室,邊跑邊喊:“我還沒洗臉呢,多給我一分鍾!”
陳紹聰也在往自己臥室跑:“那你刷牙了嗎!你剛才都幹什麽啦!多帶兩件衣服吧,這兩天可能回不來了!”
片刻後,莊恕還沒穿戴整齊,就拎著包跑出大門:“我去發動車子,你們倆快點兒!”
陸晨曦和陳紹聰陸續跟著跑出,一路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