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除了……自己。

也許除了參與偽造那張單子的人,隻有自己,才是最確知張淑梅是被冤枉的人……

“那張單子,是真的嗎?”莊恕再次追問。

傅博文低下頭。已經二十多年過去。該走的,走了,該冤的,冤了,該背負所有罪責的,確實……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但是,他太了解那個人。他的老師,他曾經的偶像,他的……信仰,在那一刻倒塌,並在之後的二十多年裏,讓他陷於永遠無法走出的掙紮之中。

那個人不會承認的,他不是沒有去試圖說服過。他不承認,莊恕要追查,結果呢?再次掀起巨浪?傅博文望向莊恕,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是慢慢地說道:“對不起。我沒法回答。我不想再說一句謊話。我個人如今也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拿出來賠償。但是,我不會做有損仁合的事。我不會的。”

“你要保護全中國最好的醫院的聲譽。”莊恕望著他。

“‘醫生’二字,在大眾心中已經背負了太多不該背負的東西,有了太多誤解,我不能……”傅博文困難地解釋。

“什麽是誤解?”莊恕尖銳地問,“錯誤的理解才是誤解。不給出事實,遑論取消誤解?永遠為了怕造成誤解不給出事實,何時才能理直氣壯地去斥責真正的造謠誣陷?!”

“可是莊恕……”傅博文的聲音裏全是疲憊的無奈,“大眾,沒有那麽清晰的思維,他們分不清個體和總體,他們習慣把一個人的汙點、一件事的錯誤,遷怒整個醫學界,乃至所有的醫生。”

“把他們當傻子去愚弄,有一天被憤怒的傻子誤殺,”莊恕的聲音裏帶著絕望,“也是自己懦弱的手親自製造的血案。傅院長,我隻是不知道,由你們種的因,究竟會是誰來食這個果呢?你的學生,你學生的學生,還是未來中國所有的醫生?”他說罷,大步轉身離去,山中傳來隆隆雷聲。他才走出門,山上暴雨傾盆,整個療養院都被籠罩在漫天漫地的雨水裏。

莊恕失神地淋著雨,緩緩走下台階,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叫他的喊聲,追來一個打著傘的工作人員:“莊先生!莊先生!”那人追上來,把一把沒打開的傘遞給他,“莊先生,把傘打上吧。”

莊恕沒有打開傘,轉身回望療養院,他看見傅博文撐著傘站在高處的平台上,也正默默地看著自己。

大雨中,兩人凝神對視良久。

傅博文終於轉身,默默地離去,他瘦弱的身影,在狂風大雨之中,就像一片枯萎的樹葉。

莊恕佇立在雨中,雨水順著他手中沒打開的傘流下。

“莊先生,您快回到車上去吧,雨這麽大……”身旁的工作人員催促。莊恕默然走向自己的車,滿身是水地坐上去,手機在響,他沒接,接著傳來微信提示音,打開是陸晨曦的留言:“陳紹聰去給楊羽她家修水管子,不回來吃火鍋了,我把菜都處理好了,現在有事出門,你什麽時候回來告訴我,或者回個電話。”莊恕看了一眼,沒理,在暴雨中把車開得風馳電掣。

從醫學院回來,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陸晨曦回到家,在門外看到一些水痕,走進去轉了一圈發現莊恕的衣服,濕透了,放在洗衣機旁的盆裏。陸晨曦皺眉想了想,走去敲莊恕的臥室門,問:“莊恕,莊恕?你回來了嗎?”

裏麵傳來莊恕悶悶的聲音:“嗯,回來了。”

陸晨曦覺得不對,推開一點門往裏看,隻見莊恕裹緊被子躺在**。聽見她進來,他沒睜眼,啞聲道:“抱歉,我有點兒不舒服,想早點兒休息。”

陸晨曦輕聲問:“是不是淋雨了?我看你的衣服都濕透了。”

莊恕用濃重的鼻音回答道:“嗯。”

“你車裏怎麽不放把折疊傘啊,要不要緊,體溫多少,發燒了嗎?”陸晨曦一連串地問。

“應該沒燒,就是有點發冷。”

“那就是發燒的前奏了。”陸晨曦走過去,摸了一下莊恕額頭,陸晨曦蹙眉,“你的溫度不低,試體溫了嗎?”

莊恕往裏縮:“我沒事,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好吧,那你先睡,我不吵你。”陸晨曦點點頭,放他好好休息,轉身出門。莊恕看著她關上門,裹緊被子合上眼睛。

陸晨曦默默地將火鍋食材都用保鮮盒裝好,放進冰箱,把莊恕的濕衣服扔進洗衣機洗上,自己煮了碗麵,邊看資料邊吃。收拾妥當廚房,看了會兒年會的報告病例。聽見衣服洗好的提示音,她起身去晾好,抖開莊恕衣服的時候,想起薛巒今天問她的話,嘴角不自覺地往上一揚。

晾好衣服走回客廳,陸晨曦拿起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得更小些,側身聽了聽莊恕房間的動靜,有點憂心。想了想她打開手機,定了一個淩晨兩點的鬧鍾,然後回到臥室抱著鬧鍾睡著了。

被鬧鍾叫醒後,陸晨曦立即起床,在一隻玻璃杯中放入糖和鹽,加水攪攪勻,然後脖子上掛著聽診器、手裏拿著杯子和體溫計,走過去輕輕推開莊恕的門。

莊恕正坐在床邊,赤著上身拿毛巾擦汗,突然見她進來,嚇了一跳,趕緊抓起身邊的T恤。陸晨曦毫不在意地把水杯放在一邊,走過來道:“出汗了吧?退熱沒有?你怎麽不叫我幫忙呢,出了汗別再著涼。”說著自然地伸手拿過毛巾給他擦汗。

莊恕不好意思地躲開:“哎哎,我自己來。”

“轉過去!”陸晨曦霸氣側漏、坦坦****的一聲喝,讓莊恕不敢言聲,隻能轉過身去,由著陸晨曦給他後背擦汗。

莊恕靜了靜,還是不甘心地開口道:“你雖然是房東,但也不能隨便推門就進男人的臥室吧?”

“什麽男人女人的,你現在是病人,我當醫生都十多年了,什麽沒見過啊?”陸晨曦大大咧咧地道。

莊恕小聲提醒:“那是工作,這是在家裏。”

“在哪裏都是人,生了病都一樣,您說呢,這位患者?”陸晨曦不為所動。

莊恕笑了笑:“你還是讓我把衣服穿起來吧。”

陸晨曦壞壞地一笑:“怎麽著,怕我占你便宜啦?對我的醫德太沒信心了吧?”她拿起他換下的T恤抖開看了看,發現已經汗濕了,熟門熟路地走過去打開抽屜,找出一件幹淨的扔給他。

莊恕隻是笑:“我對陸大夫有信心,我是對自己沒信心。”

陸晨曦撲嗤一聲樂了:“看看,說實話了吧。”

莊恕接過穿上衣服,陸晨曦把糖鹽水拿給他。

莊恕疑惑地問:“這是什麽?……必須喝嗎?”

陸晨曦肯定地道:“糖鹽水,必須喝。”

莊恕勉強喝了一半,苦著臉道:“太難喝了。”

“誰讓你生病呢?還是自己作的!我看天氣預報,今天隻有東郊下了暴雨,你跑那兒去了?”陸晨曦問。

“哦,那個……我的車今天要做保養,去租車公司了。”莊恕隨口瞎扯了個理由。但陸晨曦記憶力極好,問:“你不是說去看朋友嗎,還很久沒見了?”

“呃……看完朋友以後去的。”莊恕含糊地圓謊。

陸晨曦瞅著他:“嗯,回答得有點兒亂,我就權當你燒糊塗了。”

“……是有點糊塗了。”莊恕悶聲道。

“其實你應該順道去看看傅老師,療養院也在東郊。”陸晨曦道。

麵對陸晨曦的心無城府,莊恕有些尷尬:“過些日子吧,傅老師現在……處在恢複期,過些日子我跟你一起去看他。”

“嗯,你繼續睡吧,體溫表留給你。”陸晨曦點點頭,起身走到門口站住轉身道,“待會兒要是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叫我,今晚我on call。”

莊恕笑著應道:“好,陸大夫大材小用,還深夜出診,辛苦了。”

陸晨曦笑著關上門。

莊恕靠在床頭,抓起半杯水剛想喝,想起是糖鹽水,又放下了。

陸晨曦回到自己房間,趴在**,在台燈柔和的光線下,打開手機翻看著這兩天拍的一係列照片。

莊恕打高爾夫的照片。

車上莊恕睡覺時,她搞怪的照片。

兩人的貼麵自拍。

日出時的燦爛晨光。

陸晨曦唇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滿足地打個滾仰麵躺倒。

清晨,陸晨曦輕手輕腳出門,下樓,跑著去小區背後的水產早市。

天還沒全亮,早市大部分攤子還沒擺出來,一個掛著“四季兩湖活魚專營”招牌的店麵也還沒開門,但裏麵已經亮燈有了起床洗漱的聲音。

陸晨曦拍拍窗戶問:“王叔,您昨進鱖魚沒有?給我挑一條中不溜大小的!”

“喲,這麽早來買魚,怎麽這麽勤謹哪?”

“朋友病了。”陸晨曦回答,“吃東西沒胃口。”

“嗬,這可是個重要朋友——男朋友吧?”王叔把魚遞給她,樂了。

陸晨曦提著活魚回來,進廚房,將魚拍頭處死,收拾幹淨後利索地片下魚身上的大片肉。起鍋,洗切薑、蔥,把魚頭帶整副骨架丟入湯鍋熬出白湯。

她微笑著拿起手機,給莊恕留言:“你要是胃口不好,就白粥墊墊,但是最好吃幾口魚羹,有營養,這是宋嫂魚羹。我估計你這個美籍華人就算吃過,也沒聽過典故……”

魚湯熬好,她收拾了灶台,抬頭看表,六點三十,她抓了外衣,微笑著出門。

莊恕打開門走出來時,發現客廳沒有人,隻有一室陽光照著綠植。

餐桌上有一個保溫瓶,旁邊放著一個瓷碗和勺子。

莊恕笑笑,把手機掏出來,再次聽一遍陸晨曦的留言,邊聽邊舀起一勺魚羹,隻見魚肉滑嫩,蔥色碧綠,仔薑晶瑩。莊恕手裏拿著勺子,眼裏又是溫柔,又是悲傷。一個久遠之前的畫麵,由著這魚羹熟悉的味道,到了他的眼前……是媽媽,媽媽一手拿著湯勺一手端著瓷碗,哄著他道:“小斌,得病更得吃有營養好消化的。鍾叔叔特地一大早去釣回來的魚。媽媽按咱們家鄉的做法,做的宋嫂魚羹,可惜北方沒有咱家那兒的鱖魚。這是專門給病人開胃口的。來,一、大、口,然後媽媽給你講典故……”

傅博文的講述,此時卻再次地回到他的耳邊——“是的,假如不是王主任與修主任正在爭權,而這次事故會使得王主任離開……也許,他不會那麽急於下結論。假如,我,不是那麽想留在心胸外科,而這個事故帶來的機會,使得我在幾乎已經踏出心胸外科的一瞬,又有了機會留下……我想,也許,我會堅持為你母親說話,堅持說明利多卡因也有可能過敏致死;患者的過敏致死,不見得是由於護士拿錯藥的醫療事故。”

莊恕放一勺魚羹入口,眼淚滴在碗裏,他用手背去抹眼淚,但是卻有更多的眼淚滴進了魚羹。

陸晨曦這是停職一個月後第一天正式上班,早早就到了,先去NICU看了柳靈的孩子。祁大偉給這個孩子取名為“祁旭”,看得出希望他的到來是衝破黑暗,帶來光明,寄托著無限希望。

陸晨曦仔細地給孩子聽診肺部,聽診的時候,小祁旭伸出細小的手指,握住了聽診器的皮管。陸晨曦小心地去挪開他的手,他放開了聽診器,又抓住了她的手指。陸晨曦不禁笑了:“還挺有勁兒的。”護士過來,把檢查單遞給她看:“這幾天長了三兩。”

“不錯,小東西挺爭氣。”陸晨曦挪開自己的手指,小家夥手裏落了空,吭哧吭哧地哭起來,雖沒有足月孩子哭聲嘹亮,但已不再是奄奄一息的衰弱聲息。

陸晨曦對著孩子柔聲道:“你繼續加油啊,等你哭聲更響了,門外都能聽見了,我就放心了。”她檢查完,正在摘口罩脫隔離衣往外走,看到祁大偉穿著隔離衣迎麵走過來。他一眼也見到了陸晨曦,神色尷尬。兩個人麵對麵都站住了。

陸晨曦低頭往前,想不打招呼走過去。

祁大偉卻叫住她:“陸大夫。”

“謝謝你啊。”陸晨曦停住腳步道。

“什麽意思?”祁大偉不解。

“你不是去調查組那兒給我作證了嘛。”

“這有什麽好謝的?實情就是那樣兒,我一大老爺們兒,還能睜眼說瞎話呀?柳靈的事兒,怪我也不應該怪你啊,給你添了這麽大的麻煩,還讓你受了處分,心裏挺過意不去的。”祁大偉低聲說。

“雖然受了處分,還是給了我每周心胸外科特別門診和一天小切口手術的機會,我已經很滿足了。”陸晨曦坦然說道,又看著他問,“你是放出來了,還是看看孩子再回去啊?”

祁大偉忙不迭地解釋:“回哪兒去啊,事情都解決了。出問題的部分是一個合作的建築公司施工的,為了省錢瞞著我們偷換了圖紙,導致泳池入水係統被汙染,這才造成了孩子們病毒感染。唉,這下把我罰得不輕,公司差點兒關門,長記性了。不過您放心,我剛去結了前一段的醫藥費,還預付了後一個月的住院護理費。”

“我不是追債的,我就是在乎孩子。現在他對於我而言,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了。”陸晨曦回頭看看,認真地說。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祁大偉應道,然後鄭重地說,“陸大夫,您幫我把兒子的命救過來,能讓我有機會當個好爹,多謝了。”

陸晨曦笑著點點頭,往急診去了。

莊恕獨自在家,喝完粥,收拾碗勺走進廚房,聽到手機響,他接起來,是楚珺,她聲音裏有著擔憂:“莊大夫,我聽說您病了?”

“哦,不嚴重,有點著涼,歇兩天就好了,有事嗎?”莊恕淡淡地道。

“我本來……沒什麽大事,您來醫院再說吧。您好好休息,早點康複。”楚珺再度把話咽了回去。

莊恕客氣地道:“謝謝。”

楚珺掛了電話有點失落,微信提示音響起,是楊子軒發來的:“漫畫公司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楚珺有點兒煩躁,關上手機,拿起工作日誌走出門。

莊恕洗了碗,圍著圍裙蹲在地上收拾垃圾袋,聽到鑰匙開門聲傳來,他頭都沒抬地道:“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忘帶什麽東西了?”直到他從廚房拿著垃圾袋走出來,才發現似乎出現了很難解釋的意外狀況——客廳裏站著一對拖著箱子的中年夫婦,從那位女士的麵相上,莊恕立刻推斷出她是陸晨曦的母親,頓時三人麵麵相覷。

此時,仁合醫院急診診室裏,陸晨曦正在給一個躺在輪**,麵色蒼白的老大爺做檢查。老大爺意識還清醒,自我介紹叫高洪祥,已經接上了監護儀器,旁邊幾個差不多年齡的大爺大媽著急地七嘴八舌……

“老高他身體挺好的呀,平時啥病都沒有!”

“就是,上禮拜有專家來小區給義務體檢,他最健康了,全都正常!還把我們這些有問題的挨個說了一遍呢。”

“不會是吃什麽東西中毒了吧?走著走著他就暈過去了!給我嚇壞了!”

“不可能!去爬山之前一起吃的早點,煎餅油條八寶粥。咱不是都沒事兒嗎?”

高洪祥被他們吵得頭暈,難受又厭煩地道:“別說了,你們都走,都走,別在這搗亂,鬧死我了……”

眾人不依:“那不行,我們得看著你。”

楊羽拿著化驗單和複印好的舊病曆進來,一邊遞給陸晨曦一邊說:“陸大夫你看看吧,這患者血糖都二十多了……”

旁邊幾個老人都很驚訝:“啊?怎麽這麽高啊?”

**的高洪祥急了,衝著楊羽脫口而出:“你胡說什麽呢!你們醫院這什麽破機器,亂測什麽呀,給我撕了!撕了!”

楊羽剛要跟老爺子掰扯,陸晨曦拉住她,和顏悅色地對老人道:“大爺您先別著急,一次的檢查結果可能不夠穩定,也就是個參考,我有些問題還得仔細問您呢。這樣吧,我先給您打一針營養針,精神好一點了咱們慢慢兒說。”

她一邊說一邊開醫囑單,遞給楊羽。楊羽看見上麵寫著“胰島素,肌注”時,瞥了陸晨曦一眼。

陸晨曦衝楊羽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對那幾個大爺大媽道:“謝謝你們幾位把高大爺送來啊。現在大夫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家人也快到了,各位就可以回去了。我們還要給大爺做詳細檢查呢。”

眾人一聽,趕緊說道:“好好好,那我們就不在這添亂了,老高你回家以後在群裏報個平安啊。”

老高躺在在**梗著脖子氣咻咻地道:“報什麽平安!我一直很平安!”

急診室裏終於隻剩下陸晨曦和高洪祥。陸晨曦翻著複印的病曆,高洪祥偷眼看看她,默不作聲。陸晨曦一瞥他,高洪祥連忙把視線轉向一邊,陸晨曦偷偷笑了笑,坐到他身邊道:“高大爺,您兩年前就確診糖尿病了,一直有常規用藥。您放心,剛才我開的營養針,是按照您以前來看病時的醫囑開的,一會兒內分泌科的程大夫來會診。程大夫您熟吧?”

高洪祥悶悶地道:“熟。”

“以前都是找他看的,是吧?”

“是。”高洪祥的狀態有些尷尬,像是犯了錯被抓了小辮子。

陸晨曦溫和地問:“您今兒是忘吃藥了?油條煎餅一起吃,血糖就衝上去了,對嗎?”

高洪祥氣惱地道:“我……我這不是尋思,要運動,運動運動血糖就不會上去了,誰知道……用藥用習慣了,就成了依賴了!”

“大爺,這糖尿病是慢性病,需要用藥物控製,不能隨意停藥,否則很危險啊。”

高洪祥別扭地道:“哎呀,行了行了,知道啦。”

“您還得告訴我另一件事兒——哪個單位去小區做的體檢?血糖高都查成正常了,義務檢查也不能這麽糊弄啊!可別耽誤人治病了!我得找他們去。”陸晨曦道。

高洪祥連忙道:“別別。姑娘,你可別去,那個體檢沒問題。”

這會兒楊羽拿著針藥進來:“大爺您看,不是營養針啊,是胰島素。”

“行行行,打吧打吧。”

陸晨曦奇道:“體檢沒問題,您血糖怎麽下來的?”

高洪祥磨磨唧唧半天:“我……我知道要體檢,那不是,提前吃藥了嗎……”

楊羽一邊消毒打針一邊笑:“大爺,您這弄虛作假的,查給誰看啊?”

高洪祥憤憤不平地道:“那你們小姑娘照個相就用PS塗塗抹抹的,弄得一個個都溜光水滑,是給誰看的?人老了就不能要個麵子啦?”

“您要麵子也不能比這個啊!虛榮了啊高大爺。”陸晨曦勸道。

高洪祥胡子一翹:“虛榮怎麽了?你們小姑娘比誰漂亮,人老了,不就比誰身體好,比誰活得長嘛!”

“高大爺,您以後可得小心了,一定得按時吃藥。回頭手機設個提醒,您要不會,我教您。”陸晨曦道。

高洪祥不屑地說:“手機設個提醒我還不會?我是咱們國家最早開始寫java的那批人!我玩計算機的時候你還在認字兒呢!”

陸晨曦驚訝:“您是軟件工程師啊?真看不出來!”

“你這叫什麽話,你以為我就是個光會看報紙的退休老頭啊。”

“這可不能怪我,按理說軟件工程師都是高科技人才啊,不會像您這麽……”陸晨曦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高洪祥瞅著她:“說啊,怎麽不說了?”

陸晨曦笑笑,搖搖頭。

高洪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吃藥,還假裝健康,這種行為很愚昧,很自欺欺人,對吧?”

“您得糖尿病這事兒,我們肯定給您保密。您不想讓朋友們知道,我也理解。”陸晨曦輕聲道。

高洪祥感歎:“哎,人老了比什麽啊?不就比個身體比個孩子。孩子我是比不上了,三十六了都不讓人省心,不願意結婚,別人都抱孫子就我沒有。身體還出問題了,那些天天不鍛煉弱了吧唧的人血糖不高,我這能冬泳能跑半馬的倒是高了,這上哪說理去!哎,姑娘,你多大了?”

“三十二了。”陸晨曦老老實實地回答。

高洪祥問:“你結婚了嗎?”

陸晨曦搖頭:“沒結。”

“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高洪祥搖頭。

陸晨曦嘴硬:“我媽開明著呢……”

高洪祥打斷她:“少來這套,那是沒辦法,開明都是讓你們逼的。”

陸晨曦笑了,站起來道:“我得去看其他病人了。您好好休息,程大夫待會兒就來。”

“得,一說這個就跑,跟我那兒子一樣。”高洪祥不以為然地說。陸晨曦走到門口了,忽又站住,扭頭問道:“對了,您是軟件工程師,那您會做網站嗎?”

高洪祥鼻子裏噴口氣:“會嗎?!不就是.net、PHP、JSP嗎?那叫事兒嗎?”

陸晨曦眼睛一閃:“對您來說簡單,對我們學醫的來說可就難了。我們急診一位大夫想搞一個‘移動診療平台’,需要做一個展示用的網頁,可是他計算機一直就不行,隻能從頭學起,頭發都快揪光了也沒弄明白,想找人做吧,又沒那經費,你能幫個忙,教教他嗎?”

高洪祥立刻道:“費那勁幹嘛,拿來我給他寫!不要他錢!寫個網頁算啥啊。”

陸晨曦笑得一臉燦爛:“那可太謝謝您了!我讓他做您的私人保健醫生!”說著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喂,陳紹聰!快來第二診室,你的救星來啦!”

陳紹聰正在接受鍾西北的關懷:“你怎麽眼圈越來越黑了啊,這幾天累著了吧?”

“嗯,睡得是有點晚。做那個移動診療平台的項目,不是得弄網頁嘛,計算機方麵遇到點麻煩,正學呢。”

“又要上班,又要做項目,又要談戀愛,撐得住嗎?”

陳紹聰笑了:“嘿嘿,您這麽一總結,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能幹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自己這麽有潛力呢?看來是您鞭策得不夠。”

鍾西北指指他:“這可是你說的,等著瞧,我還就愛幹鞭策你這種事兒。”

“別別別主任,我開玩笑的,手下留情啊,我忙去了……”陳紹聰接到陸晨曦召喚的電話,正要溜,鍾西北叫住他:“等等,陸晨曦家門牌號多少來著?”

陳紹聰邊走邊回頭道:“七號樓A單元二樓啊,怎麽,您要串門啊?”然後一溜煙跑去陸晨曦那兒,聽完介紹恨不得給高大爺跪了,高洪祥這時候也不糾結自己的血糖問題了,駕輕就熟地開始和陳紹聰討論他需要的網頁架構和功能。

陸晨曦看他們討論得投入,樂著走出了診室,一出門,卻見鍾主任微笑著看著她。

她摸摸自己的頭:“主任,咋啦,我身上開花兒了?”

“是開花兒了。”鍾主任笑,欣慰地說,“一個月真沒白反思。脫胎換骨,不但不直愣愣了,能考慮患者心理,還會因地製宜一邊做思想工作一邊把患者和同事的難題都給解決了!”

陸晨曦讓他誇得不好意思,嘿嘿一聲:“這不是,正好巧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