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隱形的凶手

I 案發當天

8:30

走上地鐵的台階,清晨的奪目陽光瞬間撲麵而來。

澤田正憲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雙眼被驟然下降的外界溫度刺激得流出淚水,視野也變得模糊了幾分。

昨天夜裏,澤田本打算不喝酒就睡下的,結果隨手一開電視,正好播放著穿著泳裝的寫真偶像在泳池中做遊戲的節目,看起來應該是年底特別節目。

他的雙眼緊盯著電視畫麵,開始期待那些少女解開內衣的模樣,手裏則端起一杯加了冰塊的燒酒緩緩嘬著。原本隻想喝一杯的,哪承想不知不覺間就喝下了第二杯、第三杯……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個一升裝的塑料瓶竟不知何時見了底。

對於如今的澤田而言,喝酒大概是唯一的減壓方式了。可是沉醉過後,留下的不過是無盡的疲勞和倦怠。最近,澤田發現自己不僅臉部和四肢浮腫得厲害,眼白處也開始出現黃疸。看樣子,在長年累月的超負荷運轉下,自己的肝髒已不堪重負。

此刻也是如此,血液之中尚未代謝幹淨的酒精讓他感覺昏昏沉沉的。或許是想感受一下粗糙的胡楂和滿是油光的皮膚,澤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今天早上的鬧鍾響起後,他怎麽也爬不起來,直到最後一刻才突然驚醒,連臉都沒洗就直接衝出家門。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口氣該有多難聞了。

就算此刻已經站在這裏,他還是對自己的那張床有些戀戀不舍。那是一張鋪在六疊[1]大的房間裏的、從不曾收拾的、溫暖的床。還有房間裏放著的電暖爐,要是能再鑽進去美美地睡上一覺該多好啊……

澤田從皺巴巴的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支受潮的煙叼在嘴裏,雙手則在腰間的兩隻口袋中摸索了一陣,終於翻出了一隻廉價的打火機,不過裏麵的燃氣即將燒盡。

澤田一邊走著,一邊吐出一串串長長的煙霧,身體終於不那麽難受了。

幸虧此處不是禁煙區域,也不用擔心罰款的問題。澤田眯了眯眼神有些渙散的雙眼。

他的左手邊是一排色調灰暗的中層建築,道路旁邊聳立著分為上下兩車道的首都高速三號線。雖然都是熟悉的景色,但還是讓澤田湧出一陣有些厭煩的壓迫感。

所幸今天是個悠閑的星期天,街上幾乎看不見西裝筆挺的上班族,車流量也比平日少了許多。畢竟這是今年最後一個星期天了,在這種日子裏還得出門謀生的,大概隻剩下自己這種人了吧!

澤田抬起頭,視線從建築物與高架橋中穿過,望向東京那猶如被漂白過的青空。忽然,一塊綠色草坪如海市蜃樓般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今年最後一場精彩的國際一級賽——有馬紀念[2]。

澤田隻覺一陣顫抖自小腹下部驟然升起。今天的陣容尤為強大,集結了包括七匹GI級賽馬在內的最強選手。

閉上眼睛,澤田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群訓練有素的純種良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場景。跑過最後的彎道後,所有的馬匹徑直衝向終點,馬場內頓時被陣陣雷鳴般的嘶叫聲吞沒。越來越多的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激動地大聲喊著馬兒的名字。

“你這笨馬!”一聲夾雜著煙草氣息的歎息自澤田的鼻腔呼出。

笨的是你自己吧!

賽馬讓自己吃盡了苦頭。這些年來,澤田幾乎把所有的積蓄都奉獻給了日本中央競馬會。貪汙公款的事敗露後,雖然數額不大,但他還是被自高中畢業後就為之勤懇奮鬥的房地產公司給開除了。妻子發現購房存款賬戶中的餘額為零後,一怒之下離開了家。這一切,都拜那種令自己難以忘懷的、如血液沸騰般的興奮感所賜。

不過,一切都結束了,他終於戰勝了自己的賭癮。這一整年來,他連一張賽馬券都沒買過。國際一級賽來臨前,雖然澤田體內的血液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但他還是拚命忍住了,甚至連買份體育報紙來預測的念頭都被自己掐斷了。不論賽馬場還是投注站,他都不曾踏入一步。至於博彩公司,那更是早就斷了個一幹二淨。

隻要不賭,就不會輸。

這麽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澤田卻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後才終於領悟。想想也知道,自己哪有勝算呢?哪有賭場的莊家抽成高達百分之二十五呢?其實公營賭場遠比黑手黨的賭場更貪婪。

今天輪到自己當值保安,一定也是上天的安排吧!否則自己可能就會找借口趁著大好天氣出門走走,然後就坐上電車,狀似隨意地走進中山賽馬場了。

登高不易,跌落隻需一瞬,這就是人生啊!要是自己再不爭點兒氣,那就真是無藥可救了。

自己若是在這種經濟蕭條的時候再遭辭退,那可就山窮水盡了。讓一個身無所長的五十三歲男人重新找工作,難度堪比考取東京大學。到了這把年紀,自己肯定受不了一邊忍受著年輕工頭的破口大罵,一邊在工地和水泥的工作了。其他諸如往大樓的信箱塞傳單和色情小廣告,或是挨家挨戶推銷皮包裝修公司的業務之類的工作,自己肯定是不願意幹的。

相較而言,現在這家千代田保安公司不僅算得上業內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工資待遇也不錯。雖然才剛入職三個月,但澤田很清楚,比起交通指揮員之類的工作,辦公大樓的保安算是十分輕鬆的活計了。

他的左前方是一棟外牆上貼著磚紅色瓷磚的建築物?——?六本木中央大廈,人稱“六中大廈”。雖然這名字聽起來很壯觀,但實際上也就是一棟雅致的十二層建築物罷了。

原本這棟大廈比兩旁的建築物都要高一些,但自從西側那棟大樓在屋頂豎起了一塊巨大的金融貸款機構廣告牌,六中大廈的采光就差了許多。事實上,它距離六本木的中心地帶還遠著呢。

今天是休息日,大廈的正門上了鎖,澤田便叼著支煙繞去了後麵的小門。

走近保安室時,澤田探頭看了一眼,恰巧此刻當值的石井亮也抬起了那張蒼白扁平的臉。石井長了雙細長的眼睛,本就有些三白眼,向上斜視時更是多了幾分陰險。澤田抬手打了個招呼,石井卻毫無反應地移開了視線。澤田感到非常生氣。對這個二十出頭的小子來說,自己的年紀都足夠當他父親了吧,他怎麽能對自己如此傲慢無禮呢?

說起來,自己早就想好好教訓他一頓了,奈何對方的個頭不僅比自己高十五厘米,性格也十分古怪,讓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澤田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暫時忍下來。但這麽一來,他反而更生氣了。

走進保安室之後,石井就連一個正眼也沒給過澤田,隻是一臉專注地盯著自己的手機,似乎在忙些什麽。這就是所謂的“宅男”吧。澤田曾偷偷看過他的簡曆,上麵寫著畢業院校為品川工業大學。或許這種人本就不善與人交往,機械才是他們最好的朋友吧。

澤田把煙擱在煙灰缸上,然後打開小櫃子,拿出毛巾、刮胡刀和牙具,走到保安室內的洗手池旁。

加熱設備已經壞得差不多了,水龍頭流出的水差點兒沒把他的手指凍僵。他刷完牙後,洗手池前的鏡麵上也多出了許多泡沫,接著澤田又拿起那塊洗手專用的綠色肥皂,顫抖地洗了把臉,這下可算徹底清醒了。他用幹硬的毛巾擦幹臉上的水,又用刮胡刀把滿臉花白的胡子剃幹淨。

澤田最後用梳子仔仔細細地打理好頭發。倒也不是為了見什麽人,隻是既然是上班,儀容儀表還是要注意的。

“四十分!”

早就脫下保安服,換上了繡著龍紋的夾克和牛仔褲的石井突然低聲說道。

“嗯?”

“八點四十分就該換班了吧!”

澤田看了看牆上的掛鍾,的確已經過了五分鍾。

“啊……不好意思,刮胡子花了點兒時間。”

石井用他那雙細長的雙眼瞥了瞥澤田,接著背起看起來有些重的紅色運動背包大步走了出去。

確實,澤田的上班時間是八點四十分,可是石井的下班時間應該是九點才對啊。

想到這裏,澤田從保安室裏探頭向外看去,不過石井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石井很喜歡穿那種巨大的籃球鞋,他雖然身材高大,走起路來卻悄無聲息。再加上他平時總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讓澤田聯想到自己極其討厭的貓,便更生氣了。

但也不能為了這區區十幾分鍾特意把他叫回來。生氣歸生氣,除了放過他又能怎麽樣呢?

大廈裏的員工也差不多該來了。澤田看了看休息日人員進出登記表,發現已經來了四名員工。

這幾個人全都是月桂葉公司的員工,這家公司獨攬了大廈頂上的三層樓。登記表上隻寫了伊藤、小倉、安養寺、岩切這幾個姓,並未登記具體的部門或職務。澤田真想對他們說一聲“辛苦了”,然後順便告訴他們,就算你們把一切都奉獻給公司,公司也不會報答你們的。

這棟大廈裏連周日都不肯放過的,大概就隻有月桂葉的員工了。這家公司的員工似乎特別肯幹,幾乎每個周末都有人出勤,今天大概也不例外。估計還會有人陸續進來的,真拿他們沒辦法。

澤田皺著眉頭,將方才那支吸了一半的煙重新塞進嘴裏,匆忙點火吸了兩口,便迅速換上了深藍色的工作服。

9:15

河村忍[3]在小窗外對著保安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後,便在登記表上簽了名。

六中大廈的正門每到節假日就會關閉,所以隻能經過停車場通道,從保安室旁的小門進出。最近,很多大廈都會在小門安裝IC卡門禁裝置,不過這棟大樓可沒有這麽先進,隻能靠保安的雙眼來分辨外來的可疑人員。

不過,每次看保安室的小窗時,河村都會感到不安。因為這窗戶實在太小了,視野十分有限,任何熟悉此處環境的人都能輕易地從保安的眼皮子底下溜進去。很簡單,隻要貓著身子,從小窗的視線盲區通過即可。

聽說那件事發生後,總務部長曾要求大廈物業在電梯內加裝一個監控器,但被物業拒絕了,據說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會侵犯樓內各家公司員工的隱私。

不過他們也給出了一個替代方案——導入密碼係統。

走進電梯,待電梯門關上後,忍先按下了十二樓的樓層按鈕,接著再按下一串四位數密碼,分別是③、④、②、④。

忍服務的月桂葉公司位於這棟樓的頂上三層,不過隻有社長室所在的頂層需要輸入密碼,否則電梯就不會到達頂層。

大廈內部樓梯之間的大門都是自動上鎖的,從樓層內側可以隨意開關,但若想從樓梯那一側進入,則必須有鑰匙。

電梯門開了。大廳休息日沒有開燈,四下一片昏暗。平時迎來送往的前台也空無一人。

忍正前方的走廊右手邊依次是專務室、副社長室和社長室,左手邊則是忍工作的秘書室和會長室,接著是高管會議室。

走廊的盡頭是緊急逃生樓梯,上方裝有形似火災警報器的半圓球形CCD監控攝像頭。這也是當時采取的防盜措施之一。忍瞥了一眼攝像頭走進秘書室。

早一步來到公司的社長秘書伊藤寬美抬起頭。

“來得真早!”

“早上好啊!”

忍把外套掛上衣架後,放下手裏的包。

伊藤的手邊放著一遝剪報,分別來自五份不同的報紙。無論工作日還是休息日,隻要社長來公司,伊藤就必須清早將和公司業務有關的剪報、靈芝茶、維生素和濕毛巾等依次擺上社長的辦公桌。如果恰巧報紙的兩麵都有重要新聞,就要先複印一份再剪裁,是非常煩瑣的工作。

雖然是項單調的工作,伊藤卻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淡然模樣。忍不禁滿懷敬意地看著她。

“做好了。要複印嗎?”

“每次都這麽麻煩你。”

忍道了謝後,接過那遝厚厚的剪報。

所幸社長認為剪報不用做太多份,所以擔任專務秘書的忍和副社長秘書鬆本沙耶加就輕鬆多了,隻要拿伊藤的剪報複印一份就好。

秘書室裏的那台複印機算是老古董了,複印時每次隻能放入一張原稿。既然耗時差不多,忍索性把沙耶加那份一起複印了出來。

複印告一段落時,電梯上行的聲音傳了過來。

“早上好呀!”

來的是公司最年輕的秘書鬆本沙耶加,她的手裏拎著一個超大的LV包。

“沙耶加,你今天來得可夠早的啊!”

往常,沙耶加幾乎都是踩著點兒來公司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興奮,我昨晚幾乎沒睡,今天一大早就醒了。”

“也難怪。”伊藤微笑著說道,“畢竟你今天可是主角!”

“哪裏啊,主角可不是我!”

“那也是很重要的角色!”

“這個嘛……”

沙耶加像被凍僵了似的搓著指尖,臉色也有些蒼白。向來處變不驚的她,還是第一次表現得如此緊張。

說是副社長的秘書,但沙耶加一直也沒接觸到什麽重要的工作。其他部門的人總是暗地裏說她是憑借美色進的公司,但她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充分展現出了與嬌弱外貌截然不同的卓越才能。

忍將一遝剪報複印件遞給沙耶加。

“啊,又麻煩你了。”

“別擔心,你一定可以的。”

“我現在雙腿發軟,要是忍能替我去就好了。”

“胡說什麽呢!”忍聽完不由得笑出來,拍拍沙耶加的後背,“你這麽努力,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天嗎?”

“沙耶加,這個是不是藏起來比較好?”?伊藤指著沙耶加手裏那個鼓鼓的包問道,“要是被誰看到就不好了吧?”

“啊,對呀,謝謝提醒!”沙耶加把包塞進桌子下麵。

至此,清晨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伊藤開始收拾文件,忍打開了自己帶來的文庫本小說,鬆本沙耶加方才去茶水間衝來了三人份的咖啡,現在正翻著時尚雜誌。

這幾年來,除非身體不適,社長每天都會來公司,雷打不動。伊藤也為此犧牲了幾乎所有的休息日。忍還是新人的時候,總是用尊敬又同情的目光看著伊藤,心裏想著,換成自己估計堅持不了幾天。

社長每天來公司,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忙,而是單純喜歡在公司待著。

不過,公司上市計劃被提上議程後,別說社長了,就連副社長、專務都開始犧牲周末頻繁加班了。作為秘書的忍和沙耶加自然也隻能陪著來公司了。

沙耶加衝的咖啡毫無香氣可言。雖說整箱買的辦公咖啡粉本就這個味道,但和社長專享的藍山一號相比,差別也太大了。算了,總歸比速溶咖啡好一點兒。

忍一想到今後可能連這種咖啡都喝不到了,手中這變了味的咖啡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9:36

似乎有人從小門走了進來,澤田從小窗探出頭去,隻見一個看著有些麵熟的高個男子正在登記表上寫著名字。鍍金圓珠筆在熒光燈下閃著奪目的光輝,旁邊斑馬牌的筆似乎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對澤田的點頭致意毫無反應,隻是默默地收好筆,隨即朝電梯方向走去了。那種不屑一顧卻又理所當然的模樣,讓人想氣都氣不起來。

澤田拿出登記表看了看,漢字本就難懂,他還寫得龍飛鳳舞,根本認不清寫的什麽名字。倒是公司名稱月桂葉還勉強看得清。這男子看起來三十五六歲,想必是那家公司的副社長。

明明還是個毛頭小子,卻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保安在他眼裏大概就是條看門狗。盡管滿腔怒火,澤田也不能表現出來,否則以那人睚眥必報的個性,還不得馬上跑去投訴?要真是那樣,身處弱勢的自己立馬會被解雇。

外麵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想得入神的澤田被嚇了一跳。

“早啊!”一聲沉穩的嗓音傳來。澤田抬頭一看,外麵站著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他連忙回禮道:“您早。”老人在登記表上寫下名字後,從容不迫地朝電梯走去。

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員工,差別怎麽這麽大呢?印象中這位應該就是專務了。

澤田從小窗伸手取來登記表,想看看對方的姓名,結果與上一位一樣,除了月桂葉這個公司名稱,其他一個字都認不出來。

9:37

電梯緩緩上升。

幾位高管差不多該到公司了。三位秘書都停下了手裏的消遣,在大廳的前台一字排開,準備迎接領導。

電梯到達音和開門音響起後,副社長穎原雅樹走了出來。忍覺得自己腦中響起了達斯·維德[4]出場時的背景音樂。副社長大步流星地穿過電梯廳走了過來。

“早!”

忍悄悄打量著他那一米八幾的個頭。對於這位每周去健身房鍛煉三次、一直維持著運動員般健碩身材的副社長,忍一直十分欽佩。他身上穿著針對白人身材設計的西裝,這西裝若是身材瘦弱的人穿就會顯得鬆鬆垮垮,但副社長不論胸肌還是肩寬,都與歐美的企業高管相差無幾。

他的長相雖然算不上英俊,但五官深邃,帶有一種野性之美。許多女性員工甚至公開表示,副社長那帶有磁性的中低音實在是太迷人了。

忍倒是從不覺得他有魅力。確實,副社長不僅聰明,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手握權力的人,但忍總覺得他的身上少了點兒人性的溫暖和包容。

副社長看也不看三位秘書,隻對著鬆本沙耶加拋下一句“別讓任何人進來,也不用泡茶”後,就進了副社長室。

三人再次回到秘書室,又消遣了一小會兒後,電梯聲再次響起。

“快、快,該出去迎接了!”

伊藤率先起身,三人陸續來到走廊。這次走出電梯的是專務久永篤二。

“您早!”

“嗯,早!”久永專務點了點頭,一雙透著和藹目光的眼睛在圓圓的老花鏡後眨了眨,“社長還沒來?”

“是的,不過副社長來了。”

“哦。”專務的微笑中藏著一絲勉強,他和那位年輕副社長的脾氣完全合不來。

“昨天的高爾夫打得如何?”

聽忍這麽一問,久永專務臉上又泛起笑容。

“太久沒打了,果然生疏了很多啊。打後九洞的時候右手起了水皰,前九洞一共打了六十一杆。下次帶你去怎麽樣?”

“您每次都這麽說,就是從來也沒兌現過!”

“是這樣嗎?那就下次,下次一定帶你去。泡杯茶吧,嗯……熱點兒的。”

“好的。”

專務進了辦公室後,忍轉身去了茶水間,用接近沸騰的熱水給他沏了一杯靈芝茶,送進專務室後就回到了秘書室。這時,分機響了。

“您好,這裏是秘書室。”

“我是安養寺,社長到了嗎?”

“還沒有。不過副社長和專務已經到了。”

“啊。那等社長來了通知我一聲,好嗎?”

“沒問題。”

電話那頭傳來了若有若無的猴叫聲。那是安養寺所在科室飼養的看護猴。

“房男和麻紀還好嗎?”

“嗯,很乖。”安養寺課長微笑著掛斷電話。

9:45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出現在小門入口,看著約八十歲,雖不算高大,但麵色紅潤,此刻正如仁王[5]般威嚴地睥睨著四周,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最特別的,還得數他那雙長度約占臉部三分之二的大耳朵。

澤田透過小窗打了聲招呼:“您早。”對方頗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隻是對一旁的登記表視若無睹,徑直走了進去。

沒辦法,澤田隻好自己在登記表上寫下“月桂葉社長”。

9:46

社長向來都是“閱兵儀式”的壓軸人物。忍她們三人再次在前台列隊站好。

就連星期日的早晨都不得安寧,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圖什麽。

電梯門打開後,出現了穎原社長和小倉總務課長的臉。小倉連忙恭敬地用單手擋著電梯門(而不是按住電梯“開”的按鍵)。社長一臉嚴肅地輕輕點了點頭,從秘書眼前走過。

忍向電梯那頭瞥了一眼,發現小倉正頂著稀疏見底的頭發朝著這個方向深深鞠躬。忍差點兒繃不住笑出來,連忙用咳嗽掩飾過去。小倉每天都要與社長搭乘同一部電梯,為的隻是幫社長按好樓層和密碼,以及擋好電梯門。

秘書們暗地裏都管小倉叫“電梯男孩”,雖然這男孩也太老了點兒。

再看向電梯時,電梯門正在關閉。忍發現小倉正瞪著自己,慌忙移開了視線。回到秘書室後,忍撥通了安養寺的分機,告訴他社長已經到了。

10:11

坐在輪椅上的忍,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距離自己幾米開外,站著包括社長、副社長和專務在內的好幾個男人,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盯著自己。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安養寺對忍說道。

忍感到好無奈,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連這種事都要做。

“房男。”忍叫了一聲後,原本趴在粗木上的兩隻猴子中的一隻立刻跳下,並跑了過來。

“扣子。”

小小的猴子在聽到指令後迅速跳上忍的膝蓋。雖然感覺不到什麽重量,但她還是做不到淡定自若地把自己托付給一隻動物。

忍的襯衫外披著一件睡衣,隻見小猴子迅速地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將扣子依次扣好,手指的靈巧程度絲毫不遜於人。如果善加利用它們的小手掌,未來說不定還能做些精巧的手工呢。

話雖如此,膝蓋上坐著一隻猴子還是讓人覺得挺不自在的。

小猴的身長不足五十厘米,頂著一頭黑色的毛發,像個理了平頭的木匠,忍不禁覺得自己正抱著個小孩。但不停搖擺的尾巴卻提醒著她,這真的隻是一隻猴子。

忍看了看安養寺,對方朝她比畫了個電話的手勢。

“麻紀。”聽到忍的叫聲後,粗木上趴著的另一隻猴子迅速飛奔過來。

接到“電話”的指令後,麻紀走到稍遠一些的電話桌旁,拿著子母機的子機回到了忍身邊。

“謝謝,真是個乖孩子。”

忍撫摸著兩隻猴子的頭,心中祈禱著大家快點兒鼓掌,這樣自己就能解放了。

“哇,太厲害了吧!這麽小的猴子,居然能給人幫忙了!”專務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是原產於南美洲的卷尾猴。雖然體態嬌小,但從猿猴智商測驗結果來看,它們的得分甚至能比肩黑猩猩。據說還有人稱它們為新世界類人猿呢。”

安養寺穿著一件白色的衣衫,紅潤的娃娃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好了,繼續吧。”他小聲提醒忍。忍強忍住歎息,繼續命令道:“房男,哈密瓜。”

房男聽罷便向房間的角落走去,那裏放著一台小冰箱。隻見它打開門,拿出盛著半個哈密瓜的盤子後,關上了冰箱門。

它用雙手抱著盤子,依靠後腿和尾巴十分平衡地走了回來。

“勺子呢?”

一聽到新的指示,房男馬上扭頭朝著反方向的櫥櫃走去。它打開抽屜,精準地取出勺子,再關上抽屜。它坐在忍膝上遞出勺子的模樣太可愛了,活脫脫一個在英國古宅的廚房裏幫忙的小精靈。

“河村小姐,謝謝。”

安養寺的話讓忍長籲了一口氣,可是掌聲依舊沒有響起來。

“可是,想要真正讓卷尾猴照顧人,應該還有一定的困難吧?”副社長問道。

“是的。不過看護猴在美國已經得到了廣泛的普及……”

“美國怎麽樣不重要。問題是卷尾猴在日本依舊被視為一種危險動物。”安養寺說到一半,便被副社長無情地打斷了。

“危險動物?這種猴子會傷人嗎?”專務問道。

“畢竟它們長有犬齒,原則上確實有咬傷人的風險。不過它們的性情比大型犬等動物溫馴得多,而且受過專業訓練……”

“問題不在這裏。”副社長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我要說的是,現在日本並沒有普及看護猴的計劃。即使我們在IR上展示了剛剛的演示,但隻要有人抓住這一點來反駁我們,效果就可能適得其反。”

月桂葉計劃明年上市。這裏說的IR,就是麵向購買新股的投資者舉辦的說明會。要在非常有限的時間裏讓這些投資者看到公司的廣闊前景,無法光靠枯燥的財務報表和幻燈片,還必須在闡述的時候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為一個為老年人及殘疾人提供看護服務的公司,能夠在先進性方麵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看護猴和看護機器人的演示了。

“……嗯,可能時機的確還不夠成熟。”一直保持沉默的社長低聲說了一句。

“那麽,接下來請看魯冰花五號的演示。岩切課長,您請。”

小倉課長恬不知恥地走到前麵,自以為是地擔任起了主持人。安養寺課長雖然還想說些什麽,但隻能默默低下頭,帶著兩隻猴子退到角落去。

上一輪的“被看護者”忍推著輪椅離開了。緊接著,岩切課長拿著一個無線遙控器走了出來。

“鬆本小姐,請您躺在這裏。”岩切訥訥道。

鬆本沙耶加依言脫下鞋子,在正中間的沙發上躺了下來。在場的男士們眼睛頓時亮了幾分。

“目前的魯冰花五號尚為原型機,所以暫時還是使用市麵上常見的十頻道遙控器。我們計劃正式投產時,改為設有專用編碼的遙控器。”

不知道岩切的說明到底有幾分落入了拚命盯著沙發看的男士們的耳中。

岩切按下遙控器,房間深處的機器發出了低沉的馬達聲。與此同時,上方的麵板亮起,傳來輕柔的女聲:“我是看護機器人魯冰花五號。我可以協助被看護者移動、乘坐輪椅以及沐浴等。當前電量為百分之百。”

魯冰花五號上方的麵板上隨即出現引導界麵,這樣就可以選擇下一步的操作了。

隻不過岩切並沒有理會這個,隻是繼續用大拇指的指腹控製著操縱杆,魯冰花五號也開始慢慢前進了。從外觀上看,魯冰花五號就像一個小型叉車,隻不過六角形的底座上並沒有安裝車輪,而是嵌著六顆圓球。

“魯冰花五號的上部是可旋轉的,下部可以朝前、後、左、右任意方向平穩移動。雖然不能爬樓梯,但可以輕鬆越過二三十厘米高的台階。抱著被看護者越過高度不超過五厘米的台階,是沒問題的。”

看護機器人緩慢地橫穿過整個房間,在沙耶加躺著的沙發前停了下來。

“接下來將抱起被看護者。”

岩切說完,看護機器人就舉起了兩隻長長的機械手臂。機械手臂關節的彎曲方向與人的手臂相反,是手肘朝上。隨著油壓活塞的緩慢工作,機械手臂的前端也慢慢地靠近沙耶加。

“請注意觀察機械手臂前端的導向裝置。”岩切指著位於粗大機械手臂前端的一處看似彎曲天線的部分說道。

“這個導向裝置是由一種非常柔軟的材料製成的,完全不用擔心會傷到被看護者。內部傳感器具有類似人手指的靈敏性,可以自動找到插入機械手臂的最佳位置。”

兩條導向裝置分別伸向沙耶加的後背及膝蓋下方,接著,粗大的機械手臂平順地插入她的身體下方。導向裝置從身體下方穿過後向上翹起,輕柔地抱住了沙耶加。

“可以抱起來了。”

岩切的語氣十分自豪,隨即控製操縱杆,隻見看護機器人緩緩地抬起了沙耶加。機械手臂呈平麵狀,可以緊密貼合背部,所以完全沒有安全方麵的擔憂。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魯冰花五號吸引,房間裏瞬間沸騰了,而社長隻是一臉得意地眯著眼睛。前一陣子魯冰花五號就一直放在社長室裏,這種類型的演示想必他早就看過好幾次了。

“接下來要抱著移動了。”

看護機器人用雙臂捧著沙耶加,開始慢慢移動。

“魯冰花五號每秒都會對重心的位置進行二十次測量,並與標準範圍進行對比,稍有偏離便會立即修正。因此絕無失去平衡之虞。另外,這位小姐的體重應該是很輕的,不過從設計上看,它最高能抱起三百千克的被看護者。”

周圍的男人聽到這裏笑了起來。這簡直就是公開的性騷擾嘛,忍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心。

接下來岩切又演示了輔助沐浴的過程,並詳細介紹了機器人的安全性,接著宣布此次演示結束。這一次,終於響起了掌聲。

這一切,都讓忍覺得極度不舒服。

她不由得看向安養寺,對方的臉上寫滿了落寞。但忍覺得安養寺並非因為被機器人奪走了在IR上出風頭的機會而不甘,而是為自己嘔心瀝血研究的看護猴沒能讓眾人看到它的優點而感到遺憾。

就目前的情勢來看,看護猴的研究很可能會被宣告終止。

想到這裏,忍一陣難受,因為現在她有些喜歡上房男和麻紀這兩個小家夥了。

11:57

正午鍾聲敲響的兩三分鍾前,外賣便當終於到了。

“真是的!我都反複交代了最晚也要在十五分鍾前送來的!”忍嘟囔著。

“快擺上吧。要是十二點前沒有準備好,社長肯定又要發火了!”伊藤說著打開了高管會議室的門。

秘書們在可以容納十幾人的大桌上座處擺好三份便當、小茶壺、小茶杯,還有社長服用的中藥、降壓藥、水壺、水杯等物品。

“錯了,那是副社長的。”伊藤看著沙耶加手裏那份正準備擺在社長位置上的便當,連忙嚴肅地指責道。

“咦,不是都一樣嗎?”

“你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吧?仔細看清楚!”

忍見沙耶加依然滿臉疑惑,便耐心解釋道:“社長的便當是不是看起來高級了一點兒呢?仔細看,是不是竹節蝦的個頭略大一點兒,而且還有珍珠鮑呢!”

“還真是!”

忍一邊說著,一邊更加深切地感覺自己是多麽可笑,每天都在關注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自己果然不適合秘書這種工作,真佩服自己居然還堅持了兩年。

“相反,專務的便當裏就不會出現海膽之類的食材了。因為他有高血壓,要嚴格控製鹽分的攝入。”

“可是,社長不是動過腦部手術嗎?不需要忌口?”

“有什麽關係呢?都這個年紀了。”

“那不就像死刑犯最後的晚餐嗎?”

伊藤幹咳了一聲,二人便乖乖閉了嘴。

手表指針指向十二點的瞬間,社長和專務同時出現了。不一會兒,副社長也走了進來。

社長坐在上座的主位上,專務和副社長分別坐在其內外兩側。副社長雖然在身份上高於專務,但出於對年長者的尊重,還是將內側留給了專務。不過副社長也不是在意這種事的人。忍覺得他之所以喜歡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上,應該隻是為了方便離開。

副社長是個非常注重效率的人,最討厭的就是沒完沒了的會議。或許在他看來,就連今天這種三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討論工作的行為,都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要是嶽父穎原社長去世,副社長一定會在次日便大刀闊斧地整頓公司。到時候,諸如久永專務、楠木會長這些拿著高薪水卻無法為公司創造價值的人,想必會被當場解雇吧。

說起來,自己這個專務秘書的前途,其實也無異於風中之燭。

遍布全國的看護中心網絡是月桂葉的主要利潤來源,管理部門隻需要會計等最基礎的人員配置就夠了。但現在社長、副社長和專務卻分別配有一位秘書,早就有人提出這是一種浪費了。

忍早在半年前就開始留意新工作了,隻不過沒找到待遇相同或更高的工作。

忍一直覺得看護是一項值得自己為之奮鬥的事業,這才決定辭掉空乘的工作,毅然入職月桂葉。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要麵臨這個問題。

今天輪到忍當班,她算好時間走到茶水間,開始準備餐後咖啡。

社長向來自詡為美食家,對咖啡也有極高的要求。隻不過空腹喝咖啡容易引起胃痛,所以在沒吃早餐就來公司的時候,他都要先強迫自己喝下一杯靈芝茶。但到了午餐後,他不管多忙都會享用一杯極品咖啡。

澀穀的咖啡專賣店對咖啡豆的種類,甚至烘焙方式都做了嚴格的規定,就連衝泡方式也有著嚴格的要求。

估摸著那邊的用餐快要結束時,忍開始衝泡咖啡。

將低溫烘焙的藍山一號咖啡豆放入不易產生餘熱的研磨機中研磨成粉,然後仔細剔除會破壞口感的細粉和咖啡豆皮。濾紙是堅決不能使用的,要用泡水後放入冰箱保存的法蘭絨布鋪在陶製濾杯上進行過濾。將軟水礦泉水煮至即將沸騰,然後畫著圈緩緩衝入,燜上二十秒左右後,再次注入熱水。咖啡的醇香頓時在茶水間彌散開來。

這兩年來,忍衝咖啡的技術越發專業,就算開家咖啡店也足夠了。但她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正在做著毫無意義的事,倒不是因為衝咖啡不該屬於秘書的工作範疇,而是她一直都有一個懷疑?——?也許社長早就喝不出咖啡的味道了。

半年前發生的一件事,讓她生出了這個懷疑。那是社長剛動完頭部手術後不久,負責衝咖啡的沙耶加錯拿了濃縮咖啡專用的意大利烘焙咖啡豆。

這種咖啡豆的烘焙時間比極深烘焙豆和法式烘焙豆更長,外觀呈現出接近黑色的深褐色,表麵油光發亮,但凡上點兒心都不可能認錯。用這種豆子衝出來的咖啡苦味強烈,與藍山一號的溫和口感大相徑庭。

沙耶加端走咖啡後,忍才發現這個問題,頓時就愣住了,繼而開始擔心沙耶加肯定要被臭罵一頓了,誰知居然什麽事也沒發生。社長還是如往日般一臉滿足地享用了餐後咖啡,絲毫不覺味道有異。

忍將熱咖啡倒入事先預熱好的咖啡杯中,將裝有鮮奶的奶盅和單獨包裝的方形三溫糖一同放進托盤,這項工作就算是結束了。

她端著放著三杯熱咖啡的托盤,敲了敲高管會議室的門後打開門。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你不覺得這話過分了嗎?哪家企業不是靠著員工的汗水撐起來的?”看到忍後,專務打住了話頭。不過這種從未有過的劍拔弩張之勢,還是讓忍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種發揮溫情主義留下無能員工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好心奉勸一句,你也該好好看清形勢了。”副社長的言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犀利而強硬。他應該看到忍了,隻不過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就連擁有絕對權力的社長也一聲不吭,讓人摸不清狀況。

“啊,麻煩您了。”

“可以了。”這語氣,似在催忍馬上出去。忍被副社長尖銳的目光嚇得打了個趔趄,而專務則朝著她點了點頭。

忍輕輕鞠了一躬走了出去。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看到副社長將咖啡杯放在社長麵前。

“這到底怎麽回事?”伊藤驚愕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

雖然關上房門後,她們的聲音就不會傳入會議室了,但她們還是盡量壓低了聲音。

“是不是副社長和專務因為經營方針差點兒吵起來了?”

“其實早就吵起來了吧?”沙耶加倒是一臉雀躍。

“我總覺得,這兩個人肯定要不死不休了。”伊藤擔心地低喃著。

12:30

澤田將保安室桌上那台小電視的頻道切換至神奈川台。

剛被分配到六中大廈上班時,為了收看中央賽馬實況轉播,澤田就將電視設置成能調到神奈川電視台頻道的狀態。好在六中大廈配置了超高頻專用的電視天線,信號塔的方向上也沒有太多高樓遮擋,所以電視畫麵還算清晰。

有馬紀念等大型賽事可以在日本廣播協會(NHK)或富士電視台觀看,但如果想在這個時間欣賞預賽,就隻能收看有線電視或是地方電視台了。

此刻正在播放的是中山賽馬場第五賽事即將開始的畫麵。這次出場的全是三歲以上的賽馬,賭注不足五百萬日元,所以都是些澤田沒見過的馬,算是有馬紀念正式開始前的熱身賽吧。

閘門打開後,所有馬同時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