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將出馬 一個頂倆

“任總,看在遠勝和精英合作這麽多年的份上,您總得幫兄弟一把吧!?”徐中原神情很莊重地道,背挺得筆直,有點逼宮的意思,弟妹高繼紅也幫著大舅子的腔道著:“對呀,任總,以前但凡遠勝介紹到北京跑關係的主兒,我們徐家可沒虧待過,不能前腳過河,後腳拆橋吧?也不能我們家老徐剛閉眼,還沒咽氣,這人情就一點都留不下了吧?”

說話著,高繼紅一陣氣苦,抹著紅紅的眼睛,一眼泡子淚就擠出來了,徐承貴趕緊地上前安慰著母親,遞著紙巾,回頭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任叔道著:“……任叔,這要是在北京出的事,我們有的是辦法,可這是在中州,我們就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上午我準備去看看我爺爺講過的軍事博物館,路上還被輛貨廂車蹭了下,接著就是一幫人訛我幾萬塊錢……我們連連出事,肯定是有人蓄謀對我們家下手。”

“對,對……還有人威脅到酒店了。”高繼紅抹著淚,又補充了句。說著酒店被人逼著要錢的事。

反觀辦公桌上後的任觀潮可就一臉苦色了,看來這些京城來的嚐到山高皇帝遠,地僻刁民多的厲害了,隻不過沒想到這些人能絳貴到求到門上來了,這事可叫幫也不幫,幫吧,那幫油耗子可隻認錢,把人家的生意攪和了,按灰色地帶通行的規則,你不出點血這事還真過不去;不幫吧,可這孤兒寡母再加上先前精英和遠勝多少有點交情,還真讓人說不出那句無能為力的話。

可確實是無能為力,這黑和黑的檔次是有差距的,遠勝所經營的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說起來頂多算官商之間的暗箱操作,而這些造地溝油的根本是沒底線的黑,真逼急了,殺人放火成為手段都不稀罕。任觀潮點點額頭,歎了數口氣,幾次看到徐家這一家子,半晌才緩緩說著:“徐總、嫂子,您幾位先別亂了陣腳,這事恐怕咱們有身份的人都沒法處理……我到公安上找幾位朋友從中說合說合,事正在風頭上,我想他們未必敢真的胡來,總得來說還是求財,不過可能多少得破費點了。”

一聽幫忙,多少有點安慰,一聽破費,高繼紅看了大舅子一眼,俱是有點不悅了,不過這話沒明說出來,徐中原提醒著:“任總,多少給點醫藥費無所謂,可你知道他們要多少?四百萬……您就說句吧,這錢我能不能給?到十裏河鎮可是給大家尋人辦事,不能我們家出了事了,這事就我們一家頂著吧?”

又有點逼宮的意思了,任觀潮搖搖手製止著:“別,徐總,咱們之間不要有誤會,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這些事咱們坐下來從長計議,事情沒結果,咱們自己的陣營先亂陣腳,那接下來的事倒不用辦了,您說是不?”

“您的意思是,那件事還繼續往下走?”徐中原聽出言外之意了。

任觀潮點點頭,起身踱著步,在辦公室裏踱著,邊踱邊以一種確定的口吻分析著:“現在的窘境我想是人為造成的,可能最好的機會就是第一次,而讓你的手下那位錯過了……之後對方有了防備,把我們引到了十裏河鎮,他的目的一是逃跑,二是給我們製造麻煩,不是一般的麻煩,而是很大的麻煩……第二天貨櫃車的車禍引發了地溝油的事件,最初的報道是從外省出來的,之後到網上,今天又在中州見報了,他是在製造一個巨大的麻煩,把我們全部陷進去,而且憑空地給我們變出很多敵人來……”

是啊,沒錯,徐中原這回相信河窄水淺也未必就沒有孽龍藏身了,點點頭,一攤手道:“可現在怎麽辦?就即便我們放手,對方還是糾纏不休。”

“沒錯,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我剛剛得到的消息是,他們一家人全部失蹤了,這樣的話,我就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徐總您願不願意出麵聯係這些油耗子。”任觀潮道,一躬身看著徐中原,徐中原苦笑了笑一指窗外:“不用聯係,他們一直就尾隨著我,怕我跑。”

“那就更好了,告訴他們,錢可以給,徐總手頭要是緊,這個錢我給,不過條件是把那天到油廠聯係的人找出來,換這筆錢,他們要答應,我們就多了一支生力軍,他們要不答應,我們就有幄旋的機會了,再有公安上的人出麵說合,我想這事不會太難……而且呢,或許咱們自己就可以解決,這四百萬,應該足夠驅動他們了,您覺得呢?不過前提是必須要人。”任觀潮道,胸有成竹的氣度折服了徐家這位來人,想了想,徐中原重重點點頭道:

“行,我和他們交涉。”

這是一個突發奇想的招數,終於是安撫住了徐家這幾位,離開遠勝的時候,任觀潮送到了樓下,果真見到了傳說中的盯梢,笑了笑沒有理會,踱步回公司的途中,拔著助理的電話,輕聲問了句事情的進展,聽到沒有進展的消息,忍不住又是一聲喟歎。

……

花園路金穀園大酒店。

剛剛放下任總的電話,夏佩蘭的歎氣比任總還重,陳副總拿著賬單,粗粗一看,直皺眉頭,就大中午一頓飯,愣是吃了一萬三,夏佩蘭遞著銀行卡,輸著密碼,買了單,看也不看回單上數字,錢花得倒不心疼,就是事一點沒辦有點心焦。

剛要回包廂,陳副總伸手攔了下,夏佩蘭一瞅,那幾位吃飽喝足的小調哼著出來了,當先一馬的大牛,手裏還提著瓶沒喝完的小茅台,邊走邊跟哥幾個吹噓什麽,走路踉蹌的程拐,滿臉通紅的羅少剛,還有和他勾肩搭背的黃國強,能湊這麽四位奇形怪狀的,你忍不住要讚歎造物的神奇了。這四位哥們走得近了點,陳副總和夏佩蘭聽清他們的爭執了,是席間的爭執,程洋說有可能去找去年勾搭的那位校花妹了,叫雷欣蕾,在哪兒他也不知道;羅少剛不同意,直說帥朗去某地取經做工藝品設計了;老黃也不同意,就說這帥朗啥事也幹,正事肯定不會去幹,沒準是有錢了去哪兒瀟灑去了,兜裏的錢不糟塌完肯定不會回來。大牛涅,更真接地說:就不用找,肯定掉那個B窟窿裏出來不來了,一眾皆笑,饒是夏佩蘭見多識廣,也被這群貨說了個大紅臉。

擠搡著到了夏佩蘭和陳副總麵前,夏佩蘭笑臉相迎著,直逗著程拐道:“胖程,這就走,不跟姐再喝了。”

“得得,甭提喝酒,夏姐我算服了你了。”程拐一聽不敢接招了,早被灌醉過一回了。

“那夏姐的事您幫幫忙啊,還有這幾位兄弟,姐的事拜托了。”夏佩蘭很豪爽地說著,眾人皆是附合,大牛一拍胸脯道著:“沒事,包我們身上,他回來我就給您拎來。”

“對,我們一起給您拎來……衝夏姐您這麽夠朋友,以後您就是我們二姐了啊。”羅少剛套著近乎,黃國強也湊著熱鬧問大夥:“那天把杜姐叫過來,讓倆姐拚拚看誰厲害。”

這下哥幾個樂了,直拍手叫好,好得一塌糊塗,聽得夏佩蘭臉色一陣懊惱,這幫人好處得很,三杯下肚就不把她當外人了,隻不過當自己人,能談到的不是吃喝就是玩樂,不管你多大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送著一行四人,這幾個貨上車也不安生,你擠我,我擠你,擠著就噴著噴著唾沫星罵上了,陳副總好一陣勸說這才把幾位醉醺醺地讓司機各送到地方。回頭也是好一聲喟歎,直拍著巴掌和夏佩蘭訴著苦道著:

“這叫什麽事嘛,咱們從縣級到部級幹部都招待過,就沒這麽累人過。”

怎麽個叫累呢?管吃管喝管玩管樂了吧,這偏偏話都說不到一茬上,這兩天多了,陳副總帶著洗了兩回桑拿、去了一趟會所、五星級的酒店吃了三頓,這規格就是縣團級幹部也應該鬆口拿下了,卻不料愣是沒從這些人嘴裏問出一句像樣的話來,夏佩蘭笑了笑,這會確定了,默默來了句:“陳副總,看來他們不是不告訴咱們,是真不知道。”

“我也這樣想,這都是些沒什麽心機的混混,你對他一個好,他還你三分親……那你說人能溜哪兒呢?咱們這兩天就跑遍了,電站、書市、景區、夜總會,除了這幾個,把林鵬飛也驚動了,不能一點消息沒有吧?”陳副總踱著步,上前一步拉著車門,讓著夏佩蘭上車,待坐到駕駛位置上時,這陳副總又是狐疑地道:“小夏,咱們再找不著人可沒法複命啊……任總剛接手公司,咱們連這點小事也沒辦成,這回去可交待不了啊。”

“那有什麽辦法,中州幾百萬人,他鑽到那個犄角旮旯,怎麽找?”夏佩蘭為難地道,現在省得自己的思路有問題了,要是對方有意躲起來,這麽大城市還真不好找。

“現在兩點多了,要不……咱們去鳳儀軒碰碰運氣。”陳副總看看腕上的表,提著建議,不想太早回公司。夏佩蘭看來心情相同,隨意地回了句:“那行吧,羅少剛不說了麽,帥朗和鳳儀軒的關係也不淺,是不是和盛小珊有點什麽關係……”

猜測著,閑聊著,陳副總駕車前行著,不多會到了鳳儀軒,剛剛停車要下車時,卻不料被陳副總一把拉住了,夏佩蘭詫異間,陳副總一指門廳方向,倆人正看到了一男一女正下車回來,女的正是盛小珊,高靴短襟氅,戴著個囡帽,總是打扮那麽前衛,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另一位男的卻是戴著口罩,被盛小珊高高興興挽著進了鳳儀軒的門。夏佩蘭沒看出什麽異樣來,詫異地問:“怎麽了?那是劉義明沒走吧?”

“你不覺得奇怪麽?”陳副總問。

“怎麽奇怪了?”夏佩蘭問道。

“你看啊……比如咱們倆是兩口子,我中了毒了,雖然不致命,可這玩意一時半會沒那麽容易好,你會有什麽反應,注意,假設咱們是夫妻。”陳副總說著自己的懷疑。一瞬間夏佩蘭的眼一直,呆呆地看著陳副總,心頭湧起個詞,有詐!

對了,有詐,盛小珊穿著這麽騷,人又這麽高興,那像老公中了毒應有表現,何況三方會談剛過去幾天,難不成中毒已解,或者是另一種情況……根本沒中毒,裝出來的。畢竟那天的出現就讓眾人覺得很突兀。

“僅僅是個猜測啊。畢竟中毒有多深,得他說了算……不過我聽任總的內部消息說,按警察的分析,前座的空調向後吹,風力能阻隔毒素揮發,理論上他應該沒有中毒或者非常淺,否則當時他就不可能從高速路事發現場逃走了……”陳副總壓低著聲音,一個偶然的發現,撞擊出了很多思維的火花。

“回公司……我看這事有點古怪。”

夏佩蘭很確定地道了句,陳副總調轉車頭,朝豐樂園駛來了,要真是那樣的話,這其中的變數可能就更多了,而且現在事情發展得越來越偏離預設的軌道,夏佩蘭總覺得問題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麽簡單了……

這一天對很多人都是愁雲慘淡的日子,心情正如鉛灰色的城市天空,陰雲積鬱已久,終於在午後紛紛揚揚地飄灑起了雪花,不是潔白的,是暗灰色的,雪中凝結了這個城市已經無法卻除的汙詬和塵埃,為這個鉛雲密布的日子,又增添了一份迷茫。

四時,一輛已經打上防滑鏈的越野車輾軋著薄薄的積雪,停在鐵西區鐵路沿線的一段礦渣路上,帥世才伸頭看看方向,又向前行駛了不遠,回頭看看正啃著巧克力的女兒和哄著閨女的老婆,眼神裏如此的溫馨,摸摸女兒的腦袋隨意說了句:“聽話啊,爸爸馬上就回來。”

“爸爸老是騙人,我睡著了你才回來。”帥英稚聲一句,撲到了媽媽懷裏。

帥世才笑了笑,和妻子說了句,手裏提著東西下了車,關上了車門,很小心摁上了電子鎖,循著渣路,到了一幢棚戶房子前,信手推開了鐵絲和雜木板扭成的門,進到了院子裏。

鐵路沿線這種違章的建築很多,到地處郊區,兩線聚集了大量的外來人口,就以這種建築棲身,斷磚破瓦,房子上蓋著油氈或者薄鐵皮擋風遮雨,那油氈不少一看就是列車上偷來的物資,有些院子的桌凳都是鐵軌焊成的,靠山吃山,近水行船,傍路吃路,不管有多艱難,不可否認群眾的智慧是偉大的,總能找到生存的辦法和生活的空間。

“有人嗎?”帥世才喊了句。

“誰呀?”一聲叱喝,聲如鍾鼓,跟著從屋裏出來一位彪形大漢,相貌極具威懾力和衝擊力的大漢,一頭亂草似的頭發紮著,左眼斜斜地一道刀疤,眼睛睜不全乎了,左臉上也有一道疤痕,像爬了隻百腳蜈蚣,整張臉乍看極具不對稱的恐怖,和叢裏裏出來的野人,不過這野人一看帥世才,呲著牙笑了,像是老友一般,側著身伸著手請著:“帥老哥……請。”

帥世才提著東西,踱步進了屋子,看看狹小的房間裏,一屋子煤球的臭味,聽到咳嗽聲,帥世才回頭問:“老爺子身體還好吧?”

“就那樣吧,反正就不死不活吊著。”大漢貌似有點愧疚地道著。

帥世才沒有吭聲,進內間看了看老人,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咳嗽不斷,看到帥世才來了,掙紮著要起身,話說不利索了,不過緊緊地握著老帥的手,像是有千言萬語指指門口的兒子欲說還休,老帥拍著老人的手安慰著:“成老,放心,你兒子現在在工段上幹活,沒犯事。”

放下了手裏的禮物,卻是幾瓶蜂王漿,坐了片刻,安慰了老人一番,出了內間時,大漢幫著老爹蓋好破被子,回頭追出來,在門口的地方帥世才停下來了,嘴唇翕動著道了句:“老刀,我得謝謝你啊。”

“別別,帥老哥……沒您隔三差五來看看我爹,我怕都見不著他了。”大漢惶恐地道著,這份人情欠得一輩子恐怕還不上了。

“是我親手抓得你,你蹲了十二年大獄,不恨我嗎?”帥世才回頭問,眼神中已經沒有當年鐵警的睥睨之色,代而言之的是一種父親般的慈愛。

“恨什麽,我罪有應得……雖然蹲了十二年,可撿了條命。沒事,帥老哥,別說幾個油耗子,就是老虎我也拔他幾顆牙下來……有什麽事交待你說吧。”大漢一臉淒然,渾然已無當年菜刀在手,橫刀中州的豪氣,不過那份鐵血還在,話說得絲毫不令人置疑。

帥世才回眼瞥著,心裏的五味雜陳,沒錯,這就是當年菜刀隊刀把子,十幾年的牢獄生活磨礪得更沉穩更陰森了,像這種人,永遠也不會走上正道,像普通人那樣自食其力的正道,斟酌了片刻,手掏著口袋,拿出一摞錢來,默默地放在門邊的破桌上,輕聲說著:“我的事你已經幹完了,咱們按規矩來,我不能白讓你辦事,老刀,你出獄一年多老老實實在鐵路上幹活,快憋不住了吧?”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那大漢眼睛上的刀疤顫著,知道瞞不過麵前這位老警察,老警慣匪,其實是同一種人,對人的揣摩已經到了一葉知秋的地步,那大漢半晌才道了句:“你不用勸我,我也不會再給您找麻煩的。”

“不會麻煩了,我已經退了……我知道你走不到正道上,既然知道,我還費那口舌幹什麽。我是提醒你,老爺子含辛茹苦養你不容易,你蹲了十二年大獄,他守了十二年,拾煤核撿破爛還不忘托我給你往監獄寄錢,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等他閉了眼再走……日子不多了。”帥世才說著,回頭時,看到了大漢猙獰的臉上淌著兩行濕跡,沒有再多言,抬步出了門。

那大漢上前拿著厚厚的一摞錢,走到院子裏,奔出了門外,看著帥世才的身影,鼻子抽了抽,抹了把淚,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車在民房破土上跌跌撞撞地行車,妻子楚哲紅不時地看著丈夫,女兒帥英在玩著媽媽的手機,帥世才從鏡裏不經意看到了後麵,笑著問:“怎麽了,這樣看著我?”

“世才,你這次是不是有點過火了。”妻子提醒道,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隱隱地已經猜到了很多,包括剛才看到車後那個大漢。

“等離開中州我再全部告訴你……當了一輩子警察,我倒覺得就這件事幹得最痛快。比我當年佩上一等功勳章還讓我高興,這幫油耗子,好日子到頭了。”帥世才笑著道,果真是誌得意滿。

妻子不放心地問:“剛才那位是什麽人?”

“別猜了,勞改釋放犯,你應該聽說過,當年中州菜刀隊的刀把子成孝忠,綽號老刀……我知道你一定會埋怨我和這些人來往,可沒辦法,有時候淩駕於規則之上的人,除了黑色暴力讓他們忌憚,警察根本對他們沒有威懾力。”帥世才道。

“還是因為帥朗的事?”楚哲紅思維跳躍了,知道能讓帥世才放棄原則,隻有那一個原因。

“沒錯……可這一次也不是他的錯,我這個當父親很失敗,沒有教育好兒子;當警察也很失敗,快退了反而晚節不保了。天天和那些人渣打交道,有時候連自己的眼睛也不太分得清對錯好壞了,我三十年警察,還沒有老刀的威信大,他現在振臂一呼,照樣還能聚一幫悍不畏死的惡人,我從當警察開始就立誌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我眼看著規則被踐踏在腳下,製度被破壞得千瘡百孔,尚仁尚義之風**然無存,作為警察我也無能為力,因為這些最不安定的因素並不是個體的犯罪能造成的……不說這些了,說了會讓我懷疑我幾十年奮鬥的價值。”帥世才道著,心情看樣不錯,打著方向拐上了國道,回頭看了妻女一眼,笑著道:“我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楚哲紅沒有責怪,反而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要是因為我和英子,你還會有一次嗎?”

“當然,不認那臭小子可以,老婆閨女我可舍不得。這次咱們全家自駕遊,我是專職陪護啊,把以前欠你們母女的全補回來。”帥世才笑道,很高興。

沒有埋怨,也沒有責怪,甚至沒有問更多的緣由,隻是淡淡的溫馨洋溢著。車越行越遠,在風雪迷漫的途中並未顯得十分寂寞……

“厲害…這老家夥,沒看出來啊,這手是怎麽幹出來的?”

報刊亭前,漫天風卷雪花,捂得嚴嚴實實的帥朗翻看了十幾樣報刊,終於看到了自己想見到的內容:《地溝油傳聞被承認,多因素致政府承諾蒼白無力》、《揭開地溝油流向餐桌黑幕》、《微言大義:是隱藏太深,還是視而不見?》……粗粗翻看這些跟風的報道,帥朗被一則官方的報道吸引住眼光了,標題是《公安廳治安總隊部署“打四黑除四害”工作,十裏河鎮地溝油加工窩點嫌疑人上升至64人》,大黑的標題占了小半幅麵,內容是警方在十裏河鎮統一行動,查封了當地涉嫌製假販假的九個窩點,查封煉製地溝油的原料“白土”以及成品、半成品多少多少雲雲,看得帥朗那叫一個基情四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翻著,不時地樂得得瑟地爆一句:“拽,拽,還是老家夥手黑,直接捅了個底朝天。”

老家夥是誰,這個不貶義的詞自然是老爹了,之所以這麽讓帥朗驚訝,是因為根本不知道老爹是怎麽下得手,那天出事僅僅是和老爹電話上說了句,卻不料之後就出了這麽大的事。理論上像這種涉及多方利益的黑窩點連曝光都難,別說來個一鍋端了,如果看著過程想結果不難,可看著結果回溯過程難度就大了,這自然又讓帥朗對老爸得來個重新定位了。

“嗨,嗨,你買不買呀?”一聲叱喝,打斷了一臉狂喜得瑟不已的帥朗,帥朗一抬頭,報亭裏的大叔吹胡子瞪眼,一瞅帥朗釋然了,人家凍得這麽得瑟,咱看了半天一毛錢沒掏,有點說不過去了。一笑一點頭:“買,全要了。”

報紙一夾,口袋掏了張一百往台上一扔:“甭找了。大叔你發火的樣子真帥啊,不過沒我爸帥,我爸就姓帥,嘎嘎……”

賣報叔被帥朗貌似瘋顛的得瑟搞得懵頭懵腦,直撚著手裏的紙幣半天才確認不是假幣,要謝一句時,那小夥挾著報紙上了一標著“鐵路工程”字樣的車。這輛車在胡同口已經停了好久了。

上了車,發動了車,空轉著,開了會空調,帥朗再側頭盯著瑤鼻鳳眼的鄒曉璐時,**心稍動,要湊上去啵一個,不料被心情頗不好的鄒曉璐一指戳過一邊,帥朗也不介意,嘿嘿笑著坐正到了駕駛位置上,饒有興趣地翻著一堆各式報刊,很專注地看著,甚至連身側的美人也無暇旁顧了。

第三天了,除了吃、除了逛,除了玩,什麽也沒幹,鄒曉璐不知道帥朗在等什麽,每每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問結果時,總是忍住了,說好了共進退,說過了自己不想知道,也許說的時候確實是出於真心,可真被這麽懸懸乎乎地吊著,滋味總不是那麽好受,這兩天也沒閑著,空閑裏鄒曉璐把自己獲知的情況一點一點匯總了一下,不過結果仍然是茫無頭緒,和所有的每一次一樣,忍不住要懷疑這宗所謂的遺財究竟存在不存在。

眼睛悄悄地轉動著,鄒曉璐的眼光從手裏的筆記本上移動了駕駛位置的帥朗臉上,黑黑的臉龐、濃濃的眉毛,每每有浮現的表情出來,總是一副痞痞的、壞壞的笑容先顯現出來,說實話,這個不醜可也稱不上帥的男人太過普通了,普通到別說在北京那地方,就在中州大街上都是一抓一大把的大路貨……可是,可是為什麽那天晚上,自己會很心甘情願的委身於他呢?

鄒曉璐抿抿嘴,牙齒輕咬著嘴唇,像所有女人一樣,在經曆過愉悅的體驗之後,總覺得愉悅還有很多美中不足,就比如身邊這位,個子不夠高,還沒自己高;人也不帥氣,還一身毛病;談吐不文雅也罷了,還有點粗俗低俗傾向。對了,最大的一個毛病,又犯了,看著帥朗又在下意識地摸口袋,叼了根煙,又在**火機,鄒曉璐瞬間爆發了,一伸手搶了帥朗嘴邊叼的煙,開著車門一扔,還不解氣,幹脆把一包煙搶到手裏,伸著手給扔得遠遠的,帥朗呲眉瞪眼叫囂著:“幹什麽?幹什麽?剛買的……才抽了一根,二十多塊呢!?”

理論上哥是個眼裏不揉沙的,該叫板咱還不客氣了,不過另一位更不客氣,扔了東西,哼了哼,高傲而凜然,一副準備啟恤的樣子,帥朗一瞅,驀地笑了,話一轉表揚道:“嗯,還是鄒姐關心我,扔得好,抽煙有害健康。”

一言已畢,又回頭專心看上報紙了,這當會鄒曉璐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伸手,刷地又搶走了報紙,帥朗無可奈何地瞥眼問著:“怎麽了這樣?看報紙對健康不會有害吧?”

“你別跟我裝,我覺得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鄒曉璐憤憤然地道著。

“騙你?有嗎?我騙什麽了?”帥朗愣了下,不知道妞為何這麽火大,這兩日床間的柔情蜜意端得是不淺,讓帥朗多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了。

“騙……”鄒曉璐咬咬嘴唇,忿忿然道:“我懷疑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就想騙我上床是不是?”

呃!?帥朗凸眼梗脖子一噎,訝然至急的表情,爾後強忍著笑,緩緩地說著:“哇……終於被你發現了?那你在**的時候幹嘛去啦?哈哈……”

一笑,鄒曉璐真被撩得羞意怒意一起爆發了,揪著帥朗的胳膊直在他背後擺了幾拳,打著打著把自己也氣笑了,捶了幾下,心中積鬱的不忿和愁意卻是無處可泄,又有點氣苦地收拾著副駕上的電腦,塞進包裏,嘴裏不停地叨叨著:“你個混賬東西,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男人真就沒一個好東西。”

是哀怨,是愁緒,是對所托非人的悔意,還是對眼前迷茫一片的愁意,女人是種很複雜的動物,這麽複雜的感情外在表現讓帥朗可不怎麽看得懂,愣聲問著:“喂喂喂,我說,你不是還準備嫁給我呢?這才過了兩天就過不下去了?這可是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有女人主動向我求婚啊。”

鄒曉璐一氣,一剜眼,四目相接時,看著帥朗鄭重其事,一肚子氣又發不出來了,因為實在這麵前這人她根本無法分清什麽時候說得是真話,什麽時候說得是謊言,白了一眼斥著:“就你,我怕你什麽時候手頭緊了,敢把我賣了……帥朗,我不介意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可我很介意的是你這麽無所事事,什麽也不做。”

“做了,我做了好多事呢?”帥朗愕然道。

“做什麽了?逛街,下館子,看花市……就沒做一件正事。”鄒曉璐總結著這兩天的工作,卻不料帥朗正色糾正著:“做了好多正事,你不記得了。”

“有嗎?除了這些還有什麽?”鄒曉璐愣了下,沒省過來,帥朗撲哧一笑解釋道:“**呀!?做了好多次……嘿喂……”

我……鄒曉璐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擰了帥朗一把,小性子真上來了,拉開車門就要走,帥朗這才急了,趕緊地拉著人喊著:“等等……馬上謎底就要揭曉了,你走了多可惜。”

“你又想蒙我?”鄒曉璐回頭,十萬個不相信地瞪著。

“那莫名其妙咱們來這地方,你不覺得意外?”帥朗神神秘秘來了句,鄒曉璐這才下意識地看周圍的環境,一條老城區的街道,很窄,除了沿街的商鋪就是林立的獨家院房,縱橫交錯胡同巷子在風雪中隱隱約約,像個巨大的迷宮,這一愣,手輕輕地碰上門了,回頭奇怪地盯著帥朗,帥朗保持著那麽勾引美女的神秘表情,兩個人相視良久,鄒曉璐緩緩啟唇說著:“給你一個說服我的機會,否則我今天就去機場,回北京,以後你別想再見到我。”

“沒問題,不過在說服你之前,我也再給你一個機會。”帥朗正色道著:“告訴我,你留下來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喜歡那即將得手的遺產?”

鄒曉璐神情一動,帥朗手指放在嘴邊一噓提醒著:“別騙人,我就是騙子,你騙不過我。”

這句問得,好難回答,鄒曉璐蹙了蹙眉,還真說不清自己是因為喜歡和他在一起,還是因為喜歡和他聯係的遺產還和他在一起,隻不過事情發展得太過突兀,又糾纏進了不清不楚的**關係,可讓人怎麽回答?鄒曉璐思忖了片刻,凝視著帥朗黑漆而明亮的眸子,驀地覺得心弦被撥動著顫了幾顫,每每床弟間赤裎相見之時,在深吻前總會有這樣一個長長的凝視,總覺得從他眼光中流露出來的愛意會讓自己覺得心醉,就即便對他行徑有所不齒,可總也狠不心來拒卻這份真情。

是真的嗎?

鄒曉璐又一次捫心自問,那些與謊言無關的舉止總能讓她感覺對方對他的深深依戀,驀地鄒曉璐眨了眨眼,臉側了側,躲開了那兩道熾熱的目光,輕輕地說著:“我從來都沒有掩飾過我想得到的渴望,你不需要求證,我就是個貪財的女人……不過你搞清楚,即便遺產到了你的手裏,我也未必會委身下嫁;換句話說,就即便我們什麽也找不到,我未必不會嫁給你,這是兩個概念,你不要混淆,至於為什麽還留在你身邊嘛,我說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你信嗎?”

“信!”帥朗點點頭,心花開了一大半,隨即笑了笑道:“你回答得很狡猾,不過我喜歡,那好,在即將揭曉之前,我幫你把思路重捋一遍,其實很簡單,我們要找的遺產不是一個物品,而是一個人。”

“啊?一個人?”鄒曉璐愣了愣,坐正了,吃驚了,詫異地瞪著帥朗,沒想到每每總有戲劇性的變化。

“對,一個人。”帥朗道著,示意著鄒曉璐拿出包裏的平板電腦來,上麵存了大量徐進鋌保留的資料,翻到了端木回中州的蹤跡,在幾個落腳點的示意圖之間,帥朗指摘道:“原因之一:這上麵示意的點,都不是目標,為什麽呢?你看看黃宗勝得到了記錄就知道,對徐鳳飛和他們倆幾個保鏢的審訊就知道,端木在回中州的第一夜,先在高速口不遠接到了早已到達此地的徐鳳飛,然後去了一趟邙山墓園,再然後把徐鳳飛送回了郵電大廈,這一晚,他連保鏢都沒有帶,不知行蹤……而在這之後,他就幾乎沒有離開過徐鳳飛和保鏢們的視線,先是有森島別墅,後來到政府家屬院租賃房屋,再之後又到了滎陽呆了一段,之後又到了蔣莊鎮,直到他在中州落網……那一夜你覺得他去幹什麽去了?不會是去夜總會找妞去了吧?”

鄒曉璐撲哧一笑,笑著道:“那你也不能斷定他就去見什麽人去了呀?”

“對,證據不充分。”帥朗得意地一指再道:“原因之二:墓園發現的古玩藏匿是個陷阱,據警察的排查,這個葬位是一年前購置的,也就是說,端木在很早之前就預設了這個陷阱,不管他活著被人抓到了,還是死了他露出來了,這個地方都可能是一個殺手鐧。那我問你,這個江城子是誰?難道是端木親自設的伏?”

“那應該是端木手下的人吧?”鄒曉璐想當然地道。

“拜托姐姐,你動動腦筋,那可是價值上億的古玩,好幾十件,一般人能禁得起**嗎?貪汙他幾件怎麽辦?”帥朗道。

咦?這倒是個問題,鄒曉璐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是他本人,那就應該是他很信任的人了。”

“這勉強說得通,敢於托付價值連城古玩的人,不是一般人,最起碼大多數人做不到,那玩意誰見誰都眼紅不是?如果這個人存在的話,應該是他的同夥了。”帥朗道,一聽這話把鄒曉璐嚇了一跳,之所以有前仆後繼的人來找端木的遺產,那是知道這個巨騙已死,可要是還有餘孽,那危險係數可就大了。

一驚懼,不自然地抓著帥朗的胳膊,帥朗嘿嘿奸笑了幾聲調笑著:“有我在,別害怕。”

“切……”鄒曉璐馬上放開了,給了個鄙夷的眼神,不過旋即又被謎底吸引住了,想到了一個關鍵點道:“這個同夥要死了呢?端木借刀殺的人可不少……對了,我想起一個最可能的人了,那位叫王修讓的老頭,不是被人糊裏糊塗滅口了嗎?說不定他就是江城子,辦完事,被端木殺了。”

“不對,殺人時間是十月份,那時候墓園裏的陷阱早安安靜靜躺了幾個月了,端木不可能撬開水泥墩查看東西有無丟失。”帥朗反駁道:“殺王修讓是另有原因,而且那老頭我了解,很貪財,連死人錢也掙,以端木的眼光,不會選他,另有其人。”

“那人呢?又是你憑空想像出來的?”鄒曉璐問。

“不是,你懂偵破上講的證據鏈嗎?隻要能相互印證,就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先前我們討論過,但凡騙子要在一地辦事,都會事先想好自己的退路,如果端木界平身上帶著隨身的財物,那他在進入中州之前肯定會把退路想好,以防關鍵時候挾款逃命,這中間需要一個中轉,如果這些貴重的東西交給人保管,我想這個‘江城子’應該是不二人選了吧?”帥朗道。

“怎麽找?”鄒曉璐問,被謎住了。

“還在同一個地方。”帥朗道。

“墓園?”鄒曉璐脫口而出。

“這是徐中原的想法,端木慣用的伎倆是設置類似‘燈下黑’的謎解,就放在你眼前,不過你就是看不到,不過他的智商還是低了點,想錯位置了。”帥朗道。

“那正確位置在哪兒?”鄒曉璐好奇地問。

“我剛開說了。”帥朗笑著道。

鄒曉璐一愣,馬上眼神一凜,驚訝地道:“還在這首詞裏?”

“嗬嗬……你終於聰明了一回。”帥朗笑了。

鄒曉璐這一聽不相信了,手觸著屏找著那首看了無數遍的宋詞,又對比整理出來的談話記錄,從頭草草看了一遍,再側頭疑惑地看著帥朗時,那表情自然不言而喻:沒看出來。

“此詞開悼亡詞之先河,又是悼詞中的絕唱,純係白描手法,連我這個水平不高的也聽得懂,據一位教授講,這詞寫得那叫一個自然真切,毫無斧鑿痕跡,真真實實就是一個人真情流露才寫出這等千古絕唱來……”帥朗賣弄著,這可是半斤老茶頭從王雪娜爺爺那兒淘出來的知識,那天晚上到王教授家,聆聽了一番對此詞的正解,其實從那天晚上起就隱隱通曉謎底了,這些日子不過是求證而已。這幾句剽竊的分析說出來,聽得鄒曉璐不時地眨著美目,像一位明眸善睞的妙女子看到了翩翩佳公子的眼神,帥朗極盡賣弄之後又是話鋒一轉道:“可這首詞有點不對味了,這是蘇東坡居住亡妻的一首詞,這也是端木界平當時‘小軒窗、正梳妝’沒說出來的原因……”

“那這名字在哪兒呢?”鄒曉璐納悶地看了看寥寥數行的長短句,還是沒明白。

“那個不和諧的因素就是名字。”帥朗笑著道。

“小軒窗,正梳妝……你說懷念的人就是名字?”鄒曉璐手指飛快地在查著聯網的記錄,翻查著這首詞的詳細解釋,剛剛皺著眉頭看帥朗時,帥朗吐了兩個:“王弗,對不對。”

“對,蘇東坡這首詞懷念的亡妻就叫王弗。”鄒曉璐有點心驚,愣怔著,霎時分不清這個發現的真假了,這麽藏,簡單的有點匪夷所思,不過也恰恰這麽簡單,在‘江城子’被發現是人名之後,誰又能想到這詞中所表的另一個人名就是目標呢?

真的?假的?鄒曉璐十萬個不相信,盯著帥朗。帥朗笑著給了第三個原因,在口袋裏,一張複印紙,展到了鄒曉璐麵前道:“還記得那天在檔案館碰到你嗎?你在查端木良擇的生平,而我在查中州大學的校友錄,我想這其中如果有人,有理解端木的人,有同情而且願意幫他的人,多數應該是仰慕端木良擇高風亮節的人……這個人應該出自端木良擇的門下,太年輕了不行,理解不了那個時代,太老了不行,沒時間幫端木了,你想想,現在為止警察都沒有查到端木的少年時代是怎麽活過來了,這中間要沒有人接濟,能混下來嗎?所以我就去校友錄裏查曆屆考古學係畢業的學生……所以這個證據鏈就完整的吻合了。”

吻合了,鄒曉璐眼中帶笑,看著密密碼碼的名字裏畫了個圈的地方,五七屆學生裏,果真有一個‘王弗’的名字。

“算了吧,還不知道真的假的。”鄒曉璐笑著道,不過馬上又變臉了,斥著帥朗:“你早就知道謎底了,天天裝神弄鬼,讓我跟著你瞎轉悠是不是?”

“這你就不懂了,不把水攪渾,屁股後跟一群尾巴,我那敢來。再說這也需要時間不是?這都過了五十年了,端木也五十多歲了,這個人要在,應該快七十了人,總得找人吧……找了很久才找這個姚橋路小孟莊鐵架子胡同,說起來很鬱悶啊,離我當年租的東關光明裏胡同不到十公裏,我還擱這地方撒過廣告呢。”

帥朗嘻笑著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王弗所住的地方五十年來沒什麽變化,這個是個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名字,在中州的重名隻有十個人,去掉年齡的因素,就剩三個人了,一查就準,這些怎麽查出來的帥朗諱莫如深,不過看著由愁變喜的鄒曉璐,帥朗話題又轉移了,鄭重問著:“哎,你別介意啊,我剛才問你喜歡不喜歡我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呀?”鄒曉璐鄙視地眼神道了句,故意的。

“我的意思在於啊,你要是喜歡我呀,就不會失望,好歹還有人在;可你要是純粹隻喜歡遺財,那你很有可能失望,因為不一定就存在財產。”帥朗道。

“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想那些可能存在的財產?別裝了,你是清高的人嗎?”鄒曉璐剜了一眼。

“其實我想得到的,已經得到了。我可沒有遺憾……不過我現在倒有點怕看到你遺憾和失望,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你也許不會死心塌地地喜歡上我,可我有點不忍看著你失望,這樣吧,要真的什麽也沒有,我給你找點投資,不多,不過不至於手頭拮據……”

帥朗瞥了鄒曉璐一眼,輕輕地說著,冷不防鄒曉璐湊上來了,香風猝襲,帥朗一下子被鄒曉璐捉到了嘴唇,話打斷了,重重地被吻著,帥朗猝然驚省,又重重地回吻著,吻得有點生疼,有點甜蜜,有點澀澀的味道,車廂裏廝磨了很久,驀然分開時,鄒曉璐雙頰潮紅,意猶未竟地啄著帥朗的臉蛋,雙臂環繞,幾分嬌嗔地道著:“我們走吧。”

“去哪兒?天還沒黑呢,天黑再進小胡同。”帥朗賊賊地道。

“不去了,回家。”鄒曉璐道。

“啊,不去啦?”帥朗嚇了一跳。

“是啊,我決定了,不去了。”鄒曉璐很仔細地打量著帥朗,像是久別重逢,又仿佛是情意無限,很動情地道著:“我剛剛發現我也找到了一個寶,萬一我的寶貝有點什麽危險,我可真要後悔了。”

說著,瑤鼻撩著帥朗的臉蛋,那寶貝所指為何自然不言而喻了,隻不過這個活寶一聽妞真的要放手,反而舍不得了,輕聲解釋著:“別呀,萬一真能撈一筆,咱們不都好過點,就再怎麽說,有錢總比沒錢好不是?”

兩個人的憧憬和廝磨中,天色漸漸地黑沉下去了,帥朗跳下了車,開著車門,把鄒曉璐一把抱下來,地下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鄒曉璐整整零亂的衣服,帥朗色色地看著,忍不住摸摸妞的臉蛋,愛意無限了。鄒曉璐一壓衣領戴上了風帽警示著帥朗:“小心點啊。”

“怕什麽?得手了咱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失手了咱就是一對苦命鴛鴦。”帥朗得意地道,一伸手肘,鄒曉璐挽著胳膊,再次審視帥朗時,比自己還矮半個頭,愜意中還真有點遺憾了,開玩笑似的說著:“你說你要再能長高大英俊點該多好!?要不我生得嬌小玲瓏點也成呀?咱倆一塊不怎麽搭配呀?”

“誰說不搭配了。”帥朗仰視了一眼,得意地道:“沒聽說過嗎?好白菜都是被豬拱的下場。”

鄒曉璐笑了,輕輕拍打了帥朗兩下,兩人膩歪著,過了積雪的街道,進了破磚殘瓦兩三人寬窄的胡同,飄飄揚揚的飛雪把視線變得一片迷茫,僅可見四處隱隱約約狀如鬼火的燈光,鄒曉璐下意識地把帥朗挽緊了點,帥朗回頭安慰著這種地方咱經常來,沒事,頂多有劫路的小痞子,就你長這麽漂亮,他們絕對不會為難我……說得鄒曉璐又氣又好笑,不過倒放鬆了不少。

進胡同不遠,拐了兩個彎,在一間老式的對開木門前停下來了,對著門牌號,帥朗重重的叩著門上的鐵環,半晌院子裏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誰呀!?”

帥朗噓了聲,示意鄒曉璐別說話,自己卻扯著嗓子喊了聲:“我,聽不出來了呀?”

鄒曉璐覺得這問和答有點詫異,小聲附耳問著:“你認識?”

“不認識。”帥朗附耳回道:“不過這麽說他肯定以為是熟人,省得人家不開門不好辦。”

如此重大的事,被帥朗搞得像玩笑一樣,不過你不可否認,有時候玩笑還是蠻管用了,稍待片刻,吱啞一聲,門開了……

吱啞門開,鄒曉璐被來人嚇得直往帥朗背後躲,縱是帥朗也嚇了一跳,直後仰身子,嘴裏咦了聲,那伸出來的腦袋說了聲:“找誰?”

聲音出來了才發現是人,對了,是個裹著風帽的腦袋,黑洞洞的一張皺紋縱橫的臉,看著好嚇人,帥朗痞聲道著:“找你唄。”

“我認識你嗎?”對方道。

“不認識,這是王弗家吧?有人托我來找他。”帥朗道。

那人說了句,開了一扇門,側立在一旁,帥朗拉著鄒曉璐次弟進了堆滿雜物的院子,老人在前麵走著,幽深的小屋裏亮著隱隱的燈光,走了幾步,鄒曉璐捅捅帥朗,指了指院子裏的一堆東西,帥朗一瞅,登時身子一凜,沒來由的直冒寒氣,挽聯、花圈,都堆放在一個破棚子下麵,不過旋即一想又釋然了,附耳告訴鄒曉璐,應該是靠這營生過活的人。

沒錯,應該是,進了屋子,那老人放燈脫帽,又坐到了桌前,在昏黃的老式白熾燈下正刻著什麽,帥朗一瞅,卻是一個精致的骨灰盒,不獨一個,屋子裏一個牆架上,滿滿地都是各式骨灰盒,像這種老工的雕工做出來的骨灰盒價值不菲,說起來也算個手藝,不過在這種昏暗的環境,又是這樣的大雪天,沒來由地增添了幾分陰森森的恐怖之意,帥朗在緊張地四下觀望著,反倒是鄒曉璐比較落落大方,站在屋子中央,拉了帥朗一把,生怕帥朗失態。

“你訂什麽樣式的,要挽聯還是要骨灰盒……機雕的三百起價,手工雕的八百元起價,一副挽聯四十塊,概不還價。”老頭雕著一朵葬花,頭也不抬地說道,燈光下看得更細致了,此君臉薄身窄、皮黃肉幹,滿臉皺紋縱橫,胳膊腿又細又長,偏偏那雙手掌奇大,再加上削瘦的臉龐上架一副老式黑框眼鏡,說不出來的落魄之意,一瞅就能想到“懷才不遇”那句成語,看樣像個文化人,不過落到這田地,看得人那叫一個又酸又苦。

不過鄒曉璐眼睛亮了亮,覺得這路子走對了,端木良擇就是金石大家,他的弟子要是繼承衣缽,金石篆刻肯定精通,雕這小小的骨灰盒那肯定不在話下,一側眼,又看到了左架子上了幾排書,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喜,輕聲道著:“大爺,是有人托我們來找您。我們不是來訂東西的。”

“什麽人啊?”老頭問,眼皮抬也沒抬,這年歲,恐怕美女對他已經沒有殺傷力了,鄒曉璐看了帥朗一眼,來了個突兀一句:“一位複姓端木的朋友。”

“不認識。”老頭不動聲色,聲音像地底傳來的:“我隻和死人打交道,沒有朋友。”

得,一句就僵了,帥朗臉上表情豐富地,擠眉弄眼,那是埋怨鄒曉璐不該嘴這麽快,鄒曉璐也在擠眉弄眼,那意思是在說,你行你怎麽不說?兩人推推搡搡幾下,那老頭反倒抬眼了,麵無表情地說著:“你們是不是走錯門了,這一片姓王的多了。要不,你們再去找找,別忘了從外麵給我閉好門。”

難了,帥朗和鄒曉璐麵麵相覷,鄒曉璐推了帥朗一把,讓帥朗出馬,帥朗躡手躡腳到了老頭喂前,跟個頑童似地冷不丁大聲來了句:嗨!

不料這老頭好像沾了死人氣似的,根本不為所動,帥朗眼見著裎亮的雕刀從盒身鏤過,一絲絲漂亮的木花掉下來,那老頭隻待一個花瓣雕完才側眼看著帥朗,沒吭聲,帥朗嘿嘿笑了笑,老頭詫異地問:“怎麽?還有事?”

“是啊,叫王弗沒假,可沒有人在我這兒訂貨啊。”老頭淡淡地說道。

“不是訂貨,是他的東西,讓我來代取。”帥朗問。

“那他叫什麽?”老頭問。

喲,有點意思了,看著老頭炯炯有神的眼光一閃而過,鄒曉璐正要啟齒說話,卻不料帥朗來了個莫名其妙,嘴裏吐了兩個字:“無名。”

“無名!?是人都有名字,怎麽會無名?”老頭眨眨眼睛,不屑地道,似乎世間已經沒有什麽能讓他側目。

“不是沒有名字,而是他不想用自己的名字。”帥朗道。

“為什麽不用,名與字受之父母,豈有不想用之理?”老頭像打機鋒,不過手停了,保持著側頭的動盯著帥朗。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是無顏以對,並非不曾想用。”帥朗仿佛換一個人,侃侃而對。

鄒曉璐靈光一現,明白了,帥朗所說語俱出於端木臨死前的話,也許這些話才是打開底謎的鑰匙。

“他的東西,為什麽要你取呢?”老頭沉吟片刻,吐了句。

一刹那,鄒曉璐心中一陣狂喜,看來含辛茹苦終究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此時緊張地瞪著帥朗,生怕帥朗一個字對不上來全部努力付之東流,帥朗抓抓腦袋,使勁地在想著,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他已駕鶴西去,是背負著狼籍的聲名走的,他不想再用自己的名字,因為不管生死都不願意玷汙父母聲名,所以他托我為他立一塊無字碑,因為他生前已經受盡侮辱,不想死後再受人唾棄……他找我,我想是想托付身後之事。所以我就來了,我想能理解他,了解他的人,不止我一個。”

低深的話回**在陰沉的夜裏,帥朗的眼前浮現過端木界平最後一麵的場景,此時仿佛也洞明徹悟了,聲名俱沒之後,身世就是鑰匙,心結就是那把鎖,隻有真正理解他的才會找到這裏,找到這個開鎖的地方。

說對了,準確無誤的對上了,那老人瞬間抽搐著,老臉上的皺紋聳動著,老淚撲敕敕落著,油亮的袖了抹了一把,卻是忍不住地慟哭著,看得帥朗一陣心痛,這時候,也明白了端木為什麽一直常用著“王平”這個名字,也許麵前的人,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哭著,抹著淚,半晌老人喃喃地道著:“可憐啊,端木一姓,從此再無後人,可憐啊,煌煌大儒,生為家國,死為國家,到頭來無國無家,無名而沒……可憐啊,身死仇消,從此可以長眠了……拿去吧,這些害人的東西啊,毀了他們兩代人……”

啪聲一個老式的手提木箱從桌子被王弗踢出來,趿拉拉翻了個,掉在帥朗麵前,仿佛扔下了幾枚硬幣等著後來人去彎腰撿似的,帥朗剛彎了半截腰,又停下了,仿佛這個羞辱是端木界平給他的,要在冥冥中看著他像乞丐一樣彎下腰頂禮膜拜。

“去吧……他的心願已慰,我的心事已了,我們不是同路人。”老頭抹著淚,低下頭,又拿起雕刀,使勁的刻著葬花,卻不料悲從中來,心緒已亂,一刀劃深了,一朵葬花去了一半,廢了……於是老頭閉著眼,長歎著,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揮揮手,仿佛是帥朗和鄒曉璐兩個人打亂了他的心緒。

默默地,倆人退出來了,帥朗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鄒曉璐卻是不願意在這個陰森瘮人的地方多呆,不時地拉著帥朗,出了院門,輕閉上院門,欠後拉著帥朗快步走著,一言不發,帥朗差點摔了個踉蹌,直詫異這妞穿著高跟鞋還能奔這麽快,不迭地說著:“慢點,慢點……後麵又沒狼攆著。”

“沒狼我也覺得老頭陰森森的有點恐怖。”鄒曉璐道著,喘著氣,興奮得有點語結了。

“這是個不得誌的落魄老頭,怕什麽。”帥朗道。

“我老覺得他身上有點鬼氣。”鄒曉璐道。

“你什麽眼神呀,那叫氣度,那是一諾千金的氣度,能讓端木相信的人,絕對是一個奇人。”帥朗判斷道。

“再奇也沒你奇,這地方你都能找到……快走。”鄒曉璐沒聽進去,催促著,拉著。

兩個人逃也似的飛奔著,穿著胡同、奔過小巷,穿過街道,飄飄揚揚的大雪落了厚厚的一層,街上已無幾個行人的蹤跡,直躥到車上,兩人坐定,發動熱車,開著空調,鄒曉璐緊緊地抱著箱子,興奮地尖叫了幾聲,回頭又抱著帥朗,使勁地叭叭親了幾口,興奮地直摸帥朗臉蛋道著:“發了,我們發財了……你真帥啊,寶貝……除了你恐怕再沒人能想得出端木會這樣藏東西。”

“瞎高興,還沒準箱子裏是臭鞋破襪子呢,打開看看。”帥朗發動著車,不經意地說著,那鄒曉璐興奮之下就要動手,不過堪堪停下了,哼了哼指著帥朗道:“別耍心眼……我們回賓館一起看。”

“少來了,你是怕裏麵有機關吧?”帥朗道,小心翼翼地駕著車。

“是啊,要開一起開,有問題咱們一起做同命鴛鴦,你說的。”鄒曉璐道,留了個心眼。

“沒事,我開。”帥朗大度了,直說道:“不過我出事後你要願意為我守節,我就開……不能我出事了,你回頭再拿上錢養小白臉,那我得多鬱悶。”

“去你的吧。”鄒曉璐不樂意了,推了帥朗一把,一不小心車打了個滑,嚇得鄒曉璐尖叫一聲,倒在帥朗肩膀上,帥朗趕緊著勸著別鬧了,這馬上就到了,別箱子沒開,倆人叭唧碰個車禍那才叫劃不來呢。鄒曉璐直罵帥朗烏鴉嘴,倆人興奮得那叫一個得瑟不已。

半晌,鄒曉璐摟著帥朗問:“你說會是什麽?”

“沒什麽吧?輕飄飄的。”帥朗一側頭,看到了床邊的箱子。

兩個人都看上了箱子,然後又不約而同地互看著,那份想打開,又擔心中招的心思很明確,鄒曉璐聰明,出著主意道:“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從樓上摔下去,看看裏麵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