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雨欲來 未雨綢繆

五龍景區,黃河工藝品商店。正午遊客正稀時。吱啞一聲,後門開了,羅少剛被滿頭卷發很潮的女友使勁拉著胳膊,拽著出了店裏,看樣被拉得很是不情願,女友仿佛是非常生氣了,威脅地問著:“你到底打不打?”

打什麽?打電話唄。很簡單的事,不料讓羅少剛看上去如此地為難,又一次被女友威脅之後,羅少剛按捺不住了,為難地解釋著:“麗麗,這才經營了幾天,沒準過幾天就好點了。不能剛從帥朗手盤下來,這才幾天又給人盤回去,你讓我怎麽說呀?”

不說還好,一說更氣,女友麗麗豎了根指頭斥著:“四個人一天在這兒賣一千塊錢,你算算除了房租夠不夠你吃呀?像這樣下去,兩個月能把你全部賠進去信不信?就再回去倒票當黃牛也不至於才掙這麽點吧?”

“那要盤也盤給別人,這才幾天,回頭再求帥朗,不是讓人笑話嗎?”羅少剛安撫著。

“你傻呀?”女友又是一指戳來,說道:“要盤就得全盤出去。你要盤給一家不經營工藝品的,存貨怎麽辦?好幾萬的存貨可等於全扔了。”

說到這茬,羅少剛無語了,連小件帶雕塑、沙漏一堆進貨,因為市場突變的緣故,出貨緩慢不說,之後便宜貨大量充斥市場,現在的售價快趕上當初的進貨價了,本來經營就難,再加上村裏人成天站在店門口聒噪,又是截客兜售,又是低價拉客,搞得店裏是清湯淡水,形勢是越來越極端惡化,眼看著就快全砸手裏了,今兒上午門口打了一架,一直有巡警來來往往,搞得卻是連進門的遊客也少了許多,女友憋了若幹天,終於爆發了。

不過再爆發,這辦法實在不上台麵,女友的意思是再盤回給帥朗,那怕便宜也成,羅少剛幾次拉著女友要來個溫柔感化,不料女友連這茬也不理會了,聳著肩扭著身子不讓羅少剛溫存感化,嗆了幾句,逼著羅少剛:“你到底打不打這個電話,我可是為你著想啊,在這兒萬一賠上二十萬,三年你翻不了身信不?”

這句管用,把羅少剛將住了,苦色一臉摸著手機,待拿出來時,又覺得不好意思了,哀怨地把手機遞過來:“麗麗,要不你打?”

“我打就我打……”女友一把奪走了,拔著電話,接通時,本來潑婦臉成了笑顏如花了,脆聲說著:“帥朗哥,我麗麗……你說那個麗麗?敢忘了我饒不了你……嗬嗬,看來沒忘啊,還是你想著我,當然想你了,少剛知道不?當然知道,他管得著我呀?當初就不該跟他談,早知道我就跟帥朗哥你了,嗬嗬……你不敢追我,那怕什麽,我追你呀?你不同意還不行……”

我靠,調上情了,羅少剛見女友給帥朗說話比對自己還溫柔,咬牙切齒帶瞪眼挑眉,這太厚此薄彼了。這個吃醋威脅卻是沒嚇住女友,被麗麗一隻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把他推過一邊。

扯幾句,眨眼回正題了,就聽這位脆聲調情的麗麗央求著:“那帥朗哥,我求你個事行不?你得先答應,你答應我才開口,你要是拒絕了,妹妹多沒麵子……”

估計帥朗是禁不住麗麗軟語央求,羅少剛聽著女友很高興地把大事化小了:“答應了啊,不許反悔啊,還是帥朗哥你對我好……也沒什麽大事,我和少剛想去旅遊,旅遊結婚?先旅遊唄,結婚就快了……旅遊好長時間呢,準備出去玩一兩個月,可這店沒人照看,別人我也不放心,要不帥朗哥,再把店還給你?我們有幾萬存貨,便宜點給你也成,要真出去,手頭也有點緊……你說國強?他不行,他和他女友準備結婚呢,忙不開,這不我們幾個都顧不上店了,總不能扔了吧……哦喲,帥朗哥,求求你了,少剛沒出息我就不指望他了,可你舍得讓妹妹為難呀?……好,好,我們等你……”

表情那叫一個千變萬化,最後的收尾卻是喜出望外,看著女友高興地扣了電話,羅少剛也跟著樂了,湊上來問著:“他答應了?”

“你以為呢?明天他就來,帥朗比你強多了,我怎麽就看上你沒出息的貨了。”女友啪唧把電話扔給羅少剛,哼了哼,很拽地進店裏了。

羅少剛雖然有喜色,可被女友這麽一嗆,好沒麵子,看著女友的背影,小聲腹誹著:“你不看上我,我還沒這麽倒黴呢……”

同樣在這個中午,位於南環路的區工商所局長辦公室裏,吳奇剛正給劉局長遞著第N支煙,劉局長並不嗜煙,每每一點僅僅是淺嚐輒止,一兩口便將長長的煙頭挺進煙灰缸裏,又是同樣的動作過後,這位年過四旬,臉上莊重嚴肅的劉局又解釋上了:

“小吳啊,我們有我們的工作規程,這個事正在深入調查,這有些製假販假的案子,別說這還不到十天,查個一年半載那是正常事,再說這查封的窩點被人踹了,明顯又涉及到地方上,特別是五龍村裏,一遇上群眾,這工作難度就要成倍地加大呀……不過小吳我有點不明白,你們工藝品生意做得好好的,幹嘛非要和村裏人過不去呢?”

吳奇剛微微嗝了下,看著劉局長,不過眨眼反應過來了,訕笑著解釋著:“有點私人恩怨……其實也沒什麽其他想法,就是原本開窩點這個人,我擔心他一回來,我們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呀?我估計現在村裏出現這麽多零售和批發戶都是他搗的鬼?現在村裏可亂套了啊,家家戶戶都在做這行生意,賣得都是質次價高的貨,不但出次品,而且還自己加工沙漏,用的也是劣質原料,劉叔,有沒辦法把村裏這些造假的查查?”

“嗬嗬……”劉局長笑了,很可笑的問題。看著對麵這位帥帥的小吳,還是覺得嫩了些,搖搖頭道:“小吳啊,你在城裏長大的吧?別說我們工商局,你讓公安局進村裏試試去?”

“可……可咱們不是把村口那窩點也照樣查封了嗎?”吳奇剛道。

“那不一樣,那個地方是外人搞的,真要涉及到村裏的自身利益,老百姓出來就是拚命架勢,一出群體事件,別說我一個區工商局長,區長他都吃不兜著走。”劉局長推托到。有點厭惡地想著,這年輕人有點嫩了,送了一回禮,還準備讓工商局給他保駕護航一輩子,就真保駕護航,誰惹村裏人去!?

又回原題了,吳奇剛強調著:“沒事,現在村裏是一盤散沙,誰也不管誰。”

“你太年輕,村裏人吵吵鬧鬧那是自家恩怨,真要有外人去捅,那等於要促成他們一致對外,小吳,不是我推托,誰不知道咱們市是造假大市,誰不知道咱們省是造假大省,窩點還不都在村裏,你見幾個被查出來的……稍等,我接個電話。”劉局長解釋著,電話響了,不緊不慢地接著:“喂,陳老弟……哈哈,聽不出您的聲音來,我怎麽敢呀?喲,開業了,好事啊,喲喲喲,我就免了,現在正查作風整頓,你不是把老哥哥往風頭上拉麽?中午肯定不行……晚上?這個……也行吧,晚上就晚上,不過你嫂子要不同意,我可要缺席了啊……哈哈……”

看樣是那家開業,要盛邀劉局了,關係看樣也菲淺,扯來扯去都是些閑話,直讓吳奇剛等了好久,電話扣了,卻又響起敲門聲了,是秘書來送文件,等著領導簽字,安排傳閱事宜,然後又有會議通知,什麽開展和諧市場創建活動動員大會,什麽開始學習機關領導“七不準”通知會議,劉局一一安排,等到準備起身時才省得辦公室還有人等著,早等得有點不耐煩的吳奇剛起身邀請劉局赴宴也被劉局拒絕了,推托著要準備個會議講話,先行把吳奇剛打發走了。

這是寇仲的一層關係,查五龍村窩點就是劉局促成的,隻不過也僅限於促成了那次聯合行動,此後再無下文,聽說查扣了批盜版,查抄批三無產品,著實讓工商局露了一臉,除了電視台,大報小報都當典型報道了一番,不過也僅限於露了一下麵,和其他事件“相關部門正在深入調查”的結果一樣,此後也是再無下文,不但沒有繼續向向下追查此事,也沒有追究村裏窩點封條被拆之事,連來了兩次吳奇剛也看明白了,要是涉及到一個兩個商戶,局裏敢一查到底,不過要涉及到村裏的老百姓,工商局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沾上這事。原因呢,劉局長已經說明了,寧亂市場,不惹文盲。

吳奇剛暗暗地罵著這幫官僚,出了區工商局大院,坐進車裏,一扭鑰匙,第一次沒打著火,氣咻咻地一拍方向盤,生上悶氣了。

來景區時是躊躇滿誌,而現在有點騎虎難下了,其實吳奇剛的要求不高,那怕就把對方趕走不再來找麻煩也成,可不料更大的麻煩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來自什麽帥朗,偏偏又來自於誰也不敢惹的五龍村裏。這倒好,連個確定的目標也沒有,總不能跟幾百村民過不去吧?

對於這幫工商局也不敢惹的文盲,吳奇剛是有體會的,好日子就過了一兩天,接踵而來的就是亂套了。剛開始有人在店門口攬客,店裏人不過說了句,就被村民扇了兩耳光,差點打起來,結果村裏來了十幾號人,愣是讓吳奇剛賠禮道歉還請吃了頓飯才算罷了。吳奇剛知道要真打起來,在人家的家門口,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強自按捺下去了,卻不料後續的發展越來越不像話了,質次價低的沙漏、雕塑、小掛件,層出不窮地從村裏人手裏出來,把先前眼中的黃金市場愣生生攪得亂七八糟,別說掙錢,眼擺著要血本無歸了。

粗粗算算,連兩間門店帶近十萬的進貨,再加上為了擴大市場通過景區工商所在各景區設的銷售點,不帶十個店員花費都四十萬出頭了,頭兩天還成,營業額有萬把塊,現在一天不過一兩千,連成本也顧不住,最難得還要對付村裏人層出不窮的小糾紛,不是搶生意欺負店員,就是趁人不注意把銷售點的東西摸走了,各小景點設的攤位每天總要丟點東西。掙得有時候還供不起這些村民偷。

“這事可怎麽辦?”吳奇剛想了良久無計可施,這已經是商業範疇之外的事了,更是他能力範疇之外的事,想了良久才拔著電話,對著話筒說道:

“叔,劉局這兒根本不露口,您找找寇叔,看他有什麽法子沒有,再這麽下去別說掙錢,咱們那點老本都得在這兒折光……”

快到臨界點了。

帥朗到了最遠的梅園景區,又看到倆個推搡的村裏人,差點就打起來時,心裏泛起這麽個判斷。

是啊,應該快到臨界點了,一路上浮天閣、暢懷亭、觀景台幾個景點走過,那裏都有亂七八糟的人在兜售小工藝品,有一多半是村裏人,還有一部分連帥朗根本沒見過麵,估計是周邊村裏的村痞趁亂湊熱鬧,這生意快讓他們做成搶奪了,過往遊客不理會也罷了,誰要搭句訕,可了不得,一準要被村裏拉著拽著非買幾個才放人。至於以前景區的主打產品就更不用提了,沙漏、雕塑、紀念章,都成了地攤貨,開店的本大利薄肯定掙不著錢,而零售的利潤也被攤薄到這些遍布全區的小商販手裏。在都吃不飽的情況下,搶是必然的,搶到一定程度上出點其他事,也是必然的,帥朗正在想怎麽出了這事,其實也是必然的。

當然,廠家掙了不少,不過廠家掙,和景區這些商家就沒什麽關係了。

有人遠遠地招手,從台階上奔下來,卻是老皮。帥朗暫時收回了心思,微笑地站在台階之下,等老皮奔上來,來了個擁抱,逗著老頭問:“老皮,幾個月沒見老婆了,是不是想了,摟我都摟這麽緊。”

“你這娃,開我老頭的玩笑咧。”老皮拳頭擂了帥朗一拳,數日不見,還真有點想,親熱地拉著帥朗走了幾步,到了飲料攤前買了幾瓶可樂,給帥朗、田園遞過來,就著景區路邊的草叢地上一坐,直說來了就別走了,晚上哥幾個喝幾盅去,再說老皮的住處,卻是在五龍村租的房子,一說起來從五月份出來都離家幾個月了,老皮又是長喟短歎,直說過了國慶就回家一趟。

“老皮,先別忙著回家,不想掙錢啦?”帥朗道。老皮笑著搖搖頭:“差不多就行了,今年虧是遇上你了,掙得都比往年多,咋,你又有啥門道了。”

帥朗一揚頭笑道:“工藝品呀?這麽大市場,你就沒想過?”

一說這個,老皮可咧嘴了:“哦喲,快別提了啊,現在我手下這些娃們都不整那玩意了,這幾天跟瘋了樣,村裏是打架、出來賣貨還是打架、你看那家夥,來了才幾天,和村裏人打架都兩三回了,要不是派出所壓著,早連人帶攤位給掀了……”

老皮指指景點口子上一家簡易貨棚,和飲料攤並列著,不鏽鋼做的架子,明晃晃地很漂亮,上麵遮了綠色的遮陽棚,標的是黃河工藝品的名兒,懸空掛了十幾個掛件任來往遊客挑選,攤麵上鋪著雕塑和沙漏類產品。攤子還不錯,不過生意好不了,還有幾個鋪個包袱皮擺地攤的村裏人,吆喝得勤氣,那東西肯定也是便宜得緊。

帥朗笑了笑,這是通過景區工商所辦得攤位,就光在景區擺個攤位交的費用都不少,隻不過正規軍幹不過村裏的野戰隊,看樣生意並不怎麽景氣,老皮小聲湊耳上道:“看見沒?他是生意不怎麽地,要是生意好,非被村裏人摁著揍不行……哎呀,這村裏老百姓真沒法說,能掙多少錢,一天打得頭破血流的。”

對於村裏人搶得這麽厲害,帥朗很理解,這叫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更叫鴻鵠焉知燕雀之誌,兩三千在這些做生意人的眼裏已經不算怎麽一回事了,可在收入並不怎麽高的村裏人眼中,就算得上一筆巨款了,景區修建占了五龍的地,一次性的補償並不是很多,估計早被村裏人折騰光了。現在每年除了打工就是靠區政府的救濟,可救急不救窮,救濟了若幹年,這兒人還是窮,老百姓向來很淳樸,知道靠黨靠政府,修起新房來的照樣喊窮,每年向政府要救濟。

聽著老皮白活,帥朗像是根本沒聽進去的一樣,突然問老皮:“羅少剛準備把店再盤給我,你怎麽看?”

“啊?”老皮嚇了一跳,眼珠溜溜一轉,跟著小聲支著招:“不是從中作梗啊,千萬不能要,你看現在我手下人都不做這生意了,你不在景區你是不知道,別說他那小店了,就新來的那家也快吃不住勁了,有村裏這麽多人攪和,誰能掙了錢?他是沒辦法了,才又想起坑你一家夥。”

“生意嘛,還不就隨利走,誰坑誰不是坑?少說他啊,老皮,難道你沒和他們一起坑我?”帥朗笑著斥老皮。老皮笑道。“那沒辦法呀,新來那家私下聯係羅嗦和國強,他這倆貨非拉上我,一邊是你,一邊是你哥們,我個老家夥夾在中間沒法做人呀?哪頭我都惹不起。”

知道這老家夥見事明,帥朗笑斥道:“你個老油條,所以你就跟他們一起出私貨,回頭還提醒我,再落個好,是不是呀,老皮……”

“嗬嗬……我人老臉厚啊,你想罵就罵倆句,沒事,我不怪你。”老皮無所謂了,事情過了看得更明,那事確實做得有點不地道了,好在自己不是帶頭的人,想著帥朗肯定要說幾句難聽說,不料帥朗卻是很誠懇地道著邀著:“罵你有什麽意思,我還想回來經營工藝品,你幫不幫我吧?我可幫了你好幾年啊。”

一說這個,老皮點頭了:“你說吧,能幫到,我不推辭,不過有村裏人這幫人在,我勸你還是躲遠點,老輩說‘窮人沒誌氣,自己坑自己’說得一點都沒錯,這麽折騰法,遲早把生意折騰得誰也不能幹了……”

“是啊,誰也不能幹了,咱們正好幹。”帥朗應著話頭,笑了。

這一笑讓老皮眼神一凜,知道帥朗又要冒壞水了,剛認識這娃時,這娃就表現得與眾不同,那時候自己是老板,別人能出一車,他能出三四車飲料,向來就與眾不同,每年來中州做生意都少不了請這小夥幫忙,今年更是跟著他發了點小財,彼此間的默契已經有那麽點了,每每帥朗出現這個幸災樂禍笑容時,老皮都免不了懷疑他又找到可鑽的空子了。

果然找到了,就見得帥朗手指一勾,老皮湊上耳朵來了,低頭咬著耳朵,老皮初有不解,不過聽了幾句之後,慢慢地臉上浮著笑意,想了想,舌頭舔著嘴唇,謔笑著,點了點頭,同意了。

幹什麽呢?田園估計不會有什麽好事,直看著倆人商議完了。老皮樂滋滋回梅園景點,帥朗起身往車走去了,田園這才追著帥朗腳步問著:“二哥,你們準備怎麽幹呢?”

“別問我,你也準備回店裏,幹老本行吧。”帥朗不經意地道。田園嚇了一跳:“啊?你真要把羅少剛的店再接手過來。”

“我不都答應了嗎?”帥朗道。

“我還以為你逗他們玩呢?再說現在這樣子,誰接呀?接上也是賠錢貨。”田園提醒著。

“同行不同利,我掙得了,他就掙不了;他賠了,我未必就賠得了……你說是吧?”帥朗道,扭著車鑰匙,直駛上了景區的路。田園想了想,話雖然很有道理,可還是沒太明白這事究竟怎麽幹,現在嘛……對了,現在好像貨源是二哥操縱的,是不是在這個上麵搗鬼?可貨源和終端市場是兩碼事呀?一路想著,沒太弄明白帥朗究竟想幹什麽。

過了不久,駛到了離堤灌站不遠的景區派出所,接上了白所長,白所長也是一肚子苦水,已經幾次與工商所的商議整頓一下景區的市場,工商所呢,比派出所還難,要是普通的商戶好打發,可都是村裏人,實在對付不了。別說拉工商執法隊了,就是到市區拉一批地痞流氓來,他們見了村裏人也怵。一邊是擾亂市場,投訴不斷,有的投訴直接到市局去了;另一邊是糾紛不斷,十幾個景點每天總要發生幾起打架事件,這些連罰款也不交的村民,豈是派出所說服教育能管用的?

車上說了一路,很讓田園詫異地是,這倆位根本不是同路的人,居然一起相攜著進了景區管委會。不久之後出來,他倆又去了工商所,中午就請工商所幾位在五龍景點的黃河賓館就餐。很多天來,這是第一次自個掏腰包請客,席間田園聽出來了,帥朗敢情是實打實地要重回景區,先期鋪路來了……

“打不通?”何廠長在問。

“通了,沒人接。”銷售科的回答。

“再打。”廠長命令道,很急。

過了一會,銷售科的給了廠長個很沮喪的結果:“關機了。”

於是可把光華這位模具廠廠長愁壞了,今天愁了一天了,愁啥呢,那十五萬件貨唄。昨天就通知帥老板提貨,可這都過了一天半了,愣是沒見到人,今天沒來,廠長就覺得那裏不對勁了,趕緊地招呼這位和帥朗打過交道的銷售聯係帥老板,結果……關機了。

愁啊,這數日聯係了三個廠子提升產能,連掛件帶紀念章,足足傾出了四五十萬枚。現在哪行生意都不好做,一年中有不少時間廠裏都開工不足,還指著最後這十五萬枚再賺一筆呢,要是這個上頭出點問題,那這番算是白幹了。

可不對呀?廠長總覺得蹊蹺,哪裏蹊蹺呢,在辦公室踱步了半大天才憋出一句來:“小江,你覺得咱們上當了?”

“不像呀?”小江第一反應,愣了,這個問題想過,答案是不像。

對呀,不像呀,倆個人的想法如出一轍,廠子經營遭遇過的騙子絕對不在少數,大多數的手法是付個訂金,再想法子提走貨不付尾款;要不純粹就是來給你多大多大訂量,冒充某知名單位來的人,貨沒要先朝你要點回扣,但是……但是帥老板實在不像個騙子,這貨可還都好好地堆在倉庫裏呢,他可沒騙過廠裏,不但沒騙過,而且還給廠裏創利不少呢。

“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廠長不解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怪得廠長直拍著自己的腮幫子。

“要不,有事絆住了,來不了?”銷售猜測著。

“不可能,這些天,他天天來,總不能該提貨了就不來了吧?電話也關機,他故意的。”廠長很精道,點出疑點來了。

“是啊,到底怎麽回事呢?”銷售順口把難題加深了。

莫衷一是了,這就難了,倆人麵麵相覷,這十五萬枚說多也不算多,可說少也不算少,廠子投資也不過二百來萬,每分每厘都是摳出來的,雖然出了一部分閹割版產品,可給帥老板絕對是實工足料一點沒摻假,好歹貨款也十七八萬,總不能糊裏糊塗給賠了吧?以往交個三兩成訂金,廠裏好歹有點譜,可這家,偏偏又是一毛錢訂金都沒交過。

“哎喲,早知道就該收點定金了。”廠長有點後悔,檢討著自己的失誤。

“人家給咱了,咱們沒要不是?”銷售提醒著。

對了,是給了,四天前來的,那天來時人家隨手提了兩萬塊要給廠裏,催著廠裏加快十五萬件的存貨進度,不過當天正逢著村裏擠著拉貨,廠長隻覺得一兩天還湊不齊人家這十五萬件,就拖延了兩天。再說關係這些天又處得十分熟稔了,客氣了句就沒要,那時候貨緊著搶呢,根本不發愁沒人要……而且,像帥老板處處為廠裏著想,幾個金點子給廠裏銷出去四五十萬件貨,連銷售科的工作都幹了,這層關係實在不好意思收人家訂金。

“不會,他絕對不會騙咱們,他騙咱們一點好處都沒有,對不對?無利可圖的事他幹得有什麽意思?”廠長下定義了。

“對呀,我也是這樣想的。”銷售應合著。

“咱們不能因為這年頭騙子多,就老把人往壞處想,帥老板可給咱們辦了不少事,說起來咱們給人家點報酬都不虧,對不對?所以他肯定會來的。”廠長給自己寬心了。

“對,我也是這樣想的。”銷售繼續附合。

“這樣,咱們分頭找找人……你去聯係下玻璃廠,我到石粉廠瞅瞅去……”廠長安排著,飯也顧不上吃,分頭駕著車出去了。

不過結果不言而喻,幾個廠子遭遇雷同,都眼巴巴地等著帥老板來提貨呢,石粉廠的遭遇還不如模具廠,帥老板的話就靈驗了兩天,後來就不怎麽靈了,現在廠裏除了帥老板的兩萬件訂貨,還積壓了一批閹割版的雕塑,廠長正發愁著,為啥訂金都沒收就糊裏糊塗生產出這麽多來了呢……

或許都是因為這個被人為吹起來的泡沫來勢太快,容不得思考;而破滅的又如此之快,也來不及防範。源頭的廠家、中間的批發商和消化能力並不順暢的市場,都在巨量的積壓中梗塞了。

很多人坐不住了,在這些坐不住的人中間,寇仲就算一個。

中午吳師哥問計,甚至於想從他這兒知道點帥朗的情況,大侄傳來的話,有點懷疑是帥朗在村裏做了手腳,不過遺憾的是對方從明處轉向暗處之後,寇仲也沒有消息來源,這許多天還真不知道帥朗在幹什麽。

或者說,幹了什麽?

寇仲決定親自來瞧瞧戰果。下午三時從市區到景區,粗粗看了幾個景點,心裏免不了犯疑了,同樣是做生意的出身,對於市場情況一眼就能看個七七八八,現在亂成這樣,怨不得吳師哥和他侄子坐不住了。到了五龍景點,下午時分人擠人的場麵實在不怎麽好受,從停車場到吳奇剛的店門口,足有七八個兜售的小販不是擋路就是拽胳膊,虧得是寇仲人高馬大沒被找茬。待進了店裏,寇仲回頭一瞅門外熱鬧的景像和店裏冷清的樣子,實在是落差太強烈。

寇仲頓時愕然,如果不看其他景點市場亂成一片的話,此時忍不住懷疑門口這些人是別有用心的人故意安排的。

店裏很冷清,沒辦法,門被堵著呢。這幾個店員都是吳奇剛招的,並不認識寇仲,好容易進來個客人,熱情了幾句,寇仲一看幹淨的地麵和裎亮的櫃台,瞬間判斷出這店是少有人來,再回頭才發現決竅了,店門口成了兜售小販的聚集地了,這個黃河工藝品商店的招牌,倒成了他們招徠客人的牌子,但凡有人上來,一準被一堆小販圍著,根本進不了店裏。

寇仲有點哭笑不得了,回頭再看一女兩男三個店員同樣也是哭笑不得,實在有點看不過眼,付錢買了個看上去做工很精致的沙漏,搖著頭出了店門。一出門有就有小販鼓聒,老鄉,他們宰你呢,這東西我們隻賣十塊錢,他們宰了你多少?還有人在鼓動著寇仲,老鄉,退了,回去給他們退了,我們便宜給你一個同樣的……

寇仲哭笑不得地分開這些搗亂的小販,回到了車裏,東西放副駕上,車倒出停車場,開了不遠停在路邊。寇仲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挺有意思,搶生意無非是打了、鬧了,可這麽著連人都不出麵,寇仲在想,究竟是不是帥朗整出這麽大場麵來呢?如果是他,又是怎麽樣整出來的呢?或者換個人,要是自己能整成這個樣子嗎?

肯定不行。寇仲現在倒對師爸的話有所理解了,這個小子的出手向來匪夷所思。寇仲關著車窗,拔著師爸的電話,把今天的事細細一說,師爸卻是嗬嗬笑著,很隱晦地暗示著:“你想想,不到一周市場亂成這樣,不是人為的都不可能,那麽最有可能搗亂的人是誰?自然是在這裏跌倒的人了,對這裏了解而且有這種能力的,你想還會有誰?”

“可這樣他也得不到什麽好處呀?”寇仲奇怪的正在此處。

“那也未必,能看到機會的都是少數人,這個生意是怎麽操縱的我不太懂,不過我想肯定會有取利的地方……對了,他很有可能從上遊漁利,廠方,如果和廠方一起操縱漲跌,那就可怕了,這是要把你所說的商鋪、批發、零售都作為他的漁利對象,已經不獨獨針對吳奇剛了……”師爸判斷著,口氣很讚賞。不過讓寇仲覺得更匪夷所思了,這事要是師爸幹出來的倒可以理解,可帥朗行不,詫異地問著:“他有這麽遠的眼光?”

“應該有,即便是沒有,上次跟咱們看那趟炒墳也應該學會了。”古清治笑嗬嗬地道著。

閑聊了幾句,寇仲對此事半信半疑,待師爸要掛電話時才輕聲提醒道:“師爸,拍賣會十八號開始,今天可已經六號了……”

“不還沒到十八號嗎?”古清治的聲音,好像一點都不著急。

“可……可現在亂成一團糟了,這兒事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我是怕到時候誤了事。”寇仲道。

“沒事,在沒有看到準確切入點的時候,忙也白忙活,你多和寥厚卿聊聊,這個獵頭的眼光還是挺準的。”

師爸的聲音,很平和,一點也不著急。這下子寇仲放心了,回到了市區,卻還是又不放心師哥家的這位大侄子,電話裏和吳蔭佑商量了一番,安排著黃曉帶著水產上的幾位夥計到景區看著五龍景點的店麵。寇仲總覺得快出事了,而出事,應該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是從這兒嗎?好像不是。

下午五時,駕車返程的帥朗連五龍景點都沒有回去,直接開上了景區路,心情卻是比來時舒爽了許多,具體在工商所和管委會幹什麽了,田園無從得知,不過免不了有點好奇,剛要開口問,帥朗卻是先說了:“別奇怪,這次回來不打遊擊戰了,我要正正規規辦個營業執照,辦得納稅登記,我要改邪歸正,做守法公民……咱不能老打遊擊戰,小辮子讓人一揪一個準吧?”

說完了,看著田園。田園卻是比吃了三成熟的牛肉拉肚子還難受那副表情,擺明了是不相信帥朗所說的話嘍。帥朗笑了笑,不作其他解釋了,正閑聊著晚上到那兒吃去呢,好事來了。田園的電話響了,一看是老大的電話,這才想起跟著帥朗混吃混喝住酒店,有一周多沒回來了,接了電話,一問之下卻是找帥朗的,帥朗攔都來不及,田園把電話直遞給了帥朗。一聽是老大要請上回的客,委婉拒絕了,不過電話裏老大很不高興,貌似非請到人不可,不來就不夠意思了,說得帥朗隻好答應了。田園拿著遞回來的手機倒詫異了,直問著帥朗:“哎,二哥,我怎麽覺得你和老韓有毛病了?”

“瞎猜,能有什麽毛病?”帥朗不承認了,不過眼皮子亂跳,總覺得那裏不對勁,老大對自己都摳門,從來不鋪張浪費。

“以前幾天不見,哥幾個就非湊一塊吃頓喝頓侃半天,現在你怎麽好像躲著韓老大,他惹你了?老大請客我看你都不願意去。”田園詫異地問著。

“瞎猜個球,咱現在還缺吃?你還吃得下去呀?”帥朗掩飾著。

“哦,這倒是……”田園接受這個解釋了,不過就算吃不下去,老大請客也不能不去。一聽是在文化路上的湘西人家,田園這吃貨又白活上湘菜的地道了,那鵝腸炒得叫一個好,越辣越想吃,比什麽西餐可強得不止一點……

這會兒可是各有心思了。帥朗沒想到自己的極力掩飾會被田園看出來,要是田園看得出來,那心細的老大和平果沒準早看出來了,自從到景區就和朝夕相處的幾位哥們疏遠了,之後又有和雷欣蕾的事,又有了平果捅了程拐盜版的事,種種事情讓這四人的關係不像先前那麽親密無間了。或許有些事,大家心裏都知道,隻是不說出來罷了,比如雷欣蕾來景區,田園和平果就見過若幹次,擱這倆人不往歪處想是不可能的。而且偏偏和雷欣蕾也發展到大家想到的歪處了。這一點,帥朗每次想起來,就有點羞於啟齒的感覺。

路不遠,很快就到了湘西人家。一報包廂,服務員領著倆人直進拐角的包廂,田園人來瘋推門就喊,老大,俺想死你咧……一喊聲音變調了,老大正和一位女人相對而坐,那架勢看得田園笑容僵在臉上,明顯是個很嚴肅的場合。回頭一看帥朗,帥朗是整個人僵在原地,兩眼呆滯著看著房間裏這倆人,田園又回頭看看老韓,臉色很青,沒來由的嚴肅。對麵坐著的那位卻是認識,中大的校花雷欣蕾,不過現在是眼睛紅紅的,很淒宛的表情,像是剛剛哭過,顯得有點楚楚可憐。

有道是怕什麽,偏偏就來什麽。饒是帥朗詭計多端,現在也愣著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最擔心的事,偏偏在最想不到的時候發生;最不想麵對的事,偏偏這麽快就要麵對。最不想見的人,偏偏又見到了,帥朗一怔之後有點躲閃著韓同港質疑的目光,而雷欣蕾又在躲著帥朗射過來的目光,三個人相互躲避著,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唯一蒙在鼓裏的就剩田園了,不過此時田園也覺得沉悶和尷尬,從老韓青色的臉上和帥朗嚴肅的表情裏捕捉到一絲不詳之兆,心裏暗道著:壞了,不是兄弟倆的腿伸一個褲襠裏了吧?要不倆人不會這麽個德性。

再一想,更壞了,我這燈泡夾三角戀裏算怎麽一回事?

正尷尬著,老韓站起來了,拍拍田園的肩膀示意他坐著稍等會,一把摟著僵站著的帥朗,閉上了門。

“校花姐,這……怎麽回事?”田園有點緊張地坐下,指指出去的二人,對於雷欣蕾一直沿著校花的稱呼,此時楚楚可憐,更像個帶雨梨花,沒來由惹人憐惜。她抹了抹紅紅的眼睛,搖搖頭:“沒事。”

這要說沒事,那肯定就是有事了。田園如坐針氈地屁股安生不了了,幾次想起身出去,可幾次都強忍著坐下來了,心想著萬一真是倆人伸進同一個褲襠裏的爛事,咱去也頂不上用不是?細細看著雷欣蕾稍顯不自然的表情,白皙的瓜子小臉,腮邊幾片暈紅,烏溜的眼珠和烏黑的長發,更讓田園覺得這事可能了,前段時間老見校花姐和送貨的一塊去景區找二哥,再想想二哥進夜總會時眼光是綠瑩瑩、色迷迷的,恐怕好白菜被豬拱了也不一定,一想到此處,再想起看到韓老大的樣子,禁不住義憤填膺,直覺得要真是這樣,二哥這可就忒不地道了。

“你們這段時間在哪兒?”雷欣蕾突然發問著,聲音很輕。

“哦……住快捷酒店。”田園下意識回了句。

“他還好嗎?”雷欣蕾出聲問著。

這下把不諳女人心思的田園搞懵了,翻著白眼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說的是哪個“他”,隱隱地覺得不像是韓老大,可又不敢妄加猜測。不過雷欣蕾發現了自己的語病,糾正著:“我是說帥朗。”

田園把近數日的幸福生活來了個謊言蓋之,總不能說哥倆天天蹭吃蹭喝了吧。卻不料這句仿佛是個催淚符一般,猛然間見得雷欣蕾悲從中來,不可自製地嚶嚀著,兩行清淚漣漣流出來了,忙不迭地掩飾著,擦拭著,那樣子,仿佛對帥朗心痛不已。

哇靠!?早知道我就說帥朗的他娘的去夜總會尋花問柳去了,田園有點後悔不迭,要倆人真有點奸情,剛才那句豈不是把帥朗捧成情聖了?不過……田園轉念一想,這究竟怎麽一回事呀?韓老大一直就對雷欣蕾念念不忘,不過看這樣,雷欣蕾倒好像對帥朗情有獨鍾。可二哥向來就是個壞種,什麽時候成情種了呀!?……亂套了,田園再想想出去的那倆,心裏如藤纏麻繞一般亂,一堆話都堵在嘴邊,對著淚水漣漣的雷欣蕾,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田園覺得尷尬,而被韓同港攬著出了飯店,就在門廳拐角稍避靜處站定的帥朗,同樣覺得尷尬。即便是在這麽僻靜的地方,帥朗也覺得好似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一樣渾身不自在。

站定時,韓同港看著帥朗,很奇怪地看著,仿佛第一次認識帥朗一樣,上上下下打量著,目光是如此地複雜,似乎不太相信,在帥朗和雷欣蕾之間還可能發生點故事,一個矜持、一個無賴;一個文雅、一個粗俗;一個是顧盼讓人生憐,一個是看上去就有點討人嫌,即便是此時韓同港看帥朗,同樣沒有發現哪裏有所改變。

可偏偏發生了,發生的那麽突然,甚至於讓雷欣蕾哭著來哀求自己,想見帥朗一麵。韓同港此時甚至有點妒嫉帥朗,那兩行淚都沒有為自己流過。

“你知道了?”帥朗問。

“知道什麽?”韓同港反問。

“她告訴你什麽了?”帥朗道。

“她什麽都告訴我了。”韓同港歎了口氣道。

倆個人像打啞謎,似乎都知道了,似乎什麽都不知道,又似乎都是揣測對方。帥朗抬眼看著高大英俊帥氣的韓同港,這幾年同吃同住,甚至於帥朗參加學校的補考老大也幫著張羅槍手,而失業給帥朗介紹工作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倆個人親密無間到對於彼此的曆史、成長史、以及情史都清清楚楚。如果麵對的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品行不端問題百出的哥們,帥朗倒覺得無所謂,可偏偏是韓同港,偏偏是這位書生意氣、品端行正的韓同港,這個時候,帥朗覺得有點無法麵對。帥朗曾經想到過,真和雷欣蕾處對象,就直接了當地和韓同港說一聲:我喜歡她。

可現在,這一句好像千難萬難,難以從帥朗的嘴裏說出來。

“你是真喜歡她?”韓同港倒問出來了,問了帥朗一句最難回答的話。帥朗低著頭,沒吭聲。估計是感覺到氣氛的不對了,韓同港舒了口氣緩聲道:“我沒有其他意思啊,是代她問你的,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她,我感覺得出,她是真的喜歡上你了……今天下午約我出來,在報社門口就哭了,她說你不是不接電話就是關機,一直找不到你,情急之下才來找我來了……”

“不難,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帥朗照實說道。

“對了,我糊塗了,我怎麽問你這個問題。”韓同港突然省悟了,拍著腦袋自悔著,檢點著自己的錯誤道:“你丫根本分不清奸情和感情,更分不清上床和成家……我無意過問你的隱私啊,帥朗,不過我覺得有些東西你應該學會珍惜。我不知道你們倆人究竟是怎麽發生的,可我知道雷欣蕾是個不易動感情的女人,她骨子裏理智比感情鮮明,我在大學時候倆人僅限於文學上交流,隻不過周圍人傳說郎才女貌硬生生把我們拉郎配了……實話實說,她根本瞧不上我,嫌我婆婆媽媽,嫌我小家子氣、嫌我沒本事、當然,也嫌我是個農村出來的娃,有點太老實……”

不知道是給帥朗一個台階,還是不再囿於往事的羈絆,韓同港緩緩說著,表情脫出了尷尬,顯得很有風度了。帥朗微微怔了怔,印象中雷欣蕾也讚過,韓老大是個謙謙君子……或許,正因為是個謙謙君子,才沒有像自己一樣腦子裏有卑鄙下流兼無恥的想法,要不,也正因為是個謙謙君子,雷欣蕾才和他分手的?

韓同港看到了這個女人美的一麵,可帥朗看到的卻是,這妞可不是省油的燈。

帥朗和韓同港的關係雖然親密無間,可倆個人畢竟出身和環境的差異很大,慣於從陰暗角度窺人的帥朗,知道韓老大是個宅心仁厚的人,這也是讓帥朗不忍傷害對方的原因所在。不過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帥朗更不願意破壞韓老大眼中那個最美的形象。於是,帥朗的表現如同羞愧一般,無言以對。

“看來你不準備和我說話了……不過既然人家來了,你總不至於也不跟人家說句話吧?大不了就是有點誤會,說開了不就得了,我就奇怪了帥朗,你一天到晚不但自己吃喝嫖賭,還把個田園和平果沒教個好,人家都沒嫌棄你?你倒嫌棄人家了?”韓同港略帶質問的語氣,帥朗難為地撇撇嘴,搖搖頭:“不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是怎麽個樣子?是因為我?我和她之間還真沒有發生過什麽?”韓同港道。

“不是不是。”帥朗道,亂了,兩人的事終究還是把韓同港牽扯進來了。

“那不就得了,不管怎麽樣,我覺得你都應該大氣點,話都不敢放桌麵上談,是爺們嗎?你以前不這樣啊,後來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韓同港教訓著,不過肯定是一番好意,甚至於帥朗聽得出他是想成人之美。這倒把帥朗搞得無所適從,和雷欣蕾的事說不出口,雷欣蕾辦得一些事,更說不出口。可說不出口,好像自己做了錯事無法解釋一般,為難地說著:“……我沒變,我一直就這樣,可她那個……哎,算了,韓老大,你別摻合我們倆的事……”

“我沒有踹呀,我……”帥朗覺得不該開口,越開口越理不清頭緒了。

偏偏又加了韓同港像是欲成他人之好的,摟著帥朗勸著:“那不就得了,既然不想踹開,不能好好的呀?非鬧得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成仇人有意思呀?去吧……我把田園叫出來,你們倆好好談談,有什麽說不開的。”

沒錯,韓老大還是一如既往地厚道,即便是心裏有點不舒服也壓抑住了,畢竟是前女友,畢竟已過了這麽長時日,厚道到替帥朗操上心了,帥朗有點難為情,韓同港卻是已經拔起電話來了,隻叫著田園出來,放了電話,帥朗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拽著韓同港的胳膊,囁喃地問著:“要不,一起吃飯?我們倆一塊,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呀?”

“少你媽裝孫子,你丫就一懵驢不少偷吃料,你上床時候怎麽沒想起讓我們替你來?”

韓同港咬牙切齒,學著帥朗平時的語氣說了句粗話,這句粗話直刺到了帥朗的羞處,訕訕無語了。田園奔出來,奔到倆人身邊,韓同港一把摟著田園,田園早巴不得趕緊走了。倆人卻是理也不理帥朗,韓同港走了幾步,回頭見帥朗還傻站著,招招手,示意著帥朗進去,又僵持了幾十秒,韓老大站著不走,就那麽盯著帥朗,半天帥朗方才不情願地進飯店廳堂裏了。

人走了,韓同港俊逸的臉上才閃過一絲難堪,倆個親密無間的男人中間夾個女人,誰的感覺也不會那麽自然。

“老大,他們倆……”田園湊上來了,小心翼翼地問,一臉期待。

“猜對了。”韓同港點點頭,笑也非笑,很像胃裏裝進了什麽消化不了的東西。

“啊?那二哥也忒不地道了,明知道校花姐是你的前女友,這不給兄弟們找難堪不是?”田園背後罵上帥朗了。轉眼又歎著:“不過這事呀沒法說啊,哥要出軌,姐要劈腿,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個理,誰也攔不住呀?……哎,老大,你不會還想著校花姐吧?她也是的啊,可好意思,讓前男友來幫他找現男友,就不怕別人嗝應……咦!?”

牢騷了幾句,田園不經意回頭,卻是不見身側人影,抬頭看時韓同港一人踽踽而行,已經走出去了很遠……

廳堂裏,帥朗每一步走出去,都有幾分越近越情怯的感覺,曾經隻是在回那個不願意回去的家時,才有過這種複雜的感覺。熙攘的廳堂,倆倆一對、三五成群,或淺嚐小飲,或興高采烈,這個歡欣的氛圍和心境的反差如此之大,讓帥朗更覺得心裏那份欲吐難舒的感覺無處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