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仙過海 各顯奇招

又是一天即將過去了,發生在這座城市犄角旮旯的事估計沒人注意,但在市電視台舉辦的最後一期鑒寶節目還是引起了眾多人士的關注。

因為這個節目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麽多的專家,玉石鑒定協會的、文物鑒定中心的、古籍研究協會的、古玩鑒賞協會的,名頭都讓主持念得拗口,頭銜更不用說了,什麽會長、什麽專家、什麽主任、什麽主席,要多唬人就有多唬人,對著直播鏡頭正中坐了七八位,都是雞皮鶴發一臉褶子的,衝那一溜人加起來好幾百歲的年紀估計應該有人相信。接下來就是觀眾席了,同樣匯聚了中州當地的名流,汽貿行業的、飲食行業的、證券行業的、物流行業的、機械行業的,一多半私企民營老板,就算林鵬飛攜夫人來了,兩人坐在這個圈子知名人物中間,一點都不顯眼。

至於收藏,就更有看點了,一塊漢玉腰佩,估價估到了八百萬;一塊青銅鎮紙,估價到了四百六十萬;一張八零年發行的庚申整版猴票,保守估計也過百萬了。最大放異彩的是那塊黑不溜秋的茶膏,經匿名收藏者的同意,現場特邀了中州茶葉批發市場的創始人,飲料行業的帶頭人以及專家席上的幾位現場品嚐,僅僅是從茶膏上刮下了一層淺淺的細沫,依次泡進六杯水中,很微量的東西在鏡頭下能以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把一杯水染成普洱茶特有的紅亮色。

全場噓聲一片,據主持人解釋,這是用上千斤普洱原茶熬製風幹的,工序已經失傳,一年前在北京的拍賣會上,一克清宮茶膏的叫價是一萬元,而本塊熬製於清同治年間,比京城拍賣的還要早,估價一百二十萬是個保守數字,後又經幾位專家品嚐著,他們都頻頻點頭讚口不絕,這位說有暖胃功效,那位講有減肥功效;還有位本身就喜歡普洱的專家白活了一通茶馬古道的故事,大講了一番防止動脈硬化、降血壓、抗衰老、抗癌、降血糖等諸多功效,觀眾席沒嚐上的也被挑唆得蠢蠢欲動了。

很熱鬧,不過僅僅是個觀摩,同時也是為後期開始的拍賣會作鋪墊,中州幾家拍賣行在會上就已經把邀請給做了。鑒寶會一直延續到晚上十點結束,從演播大廳到大院,又有奇景可供觀瞻了,原本在大廳坐著貌似不起眼的人物,出了門就看得出身價來,奔馳寶馬有若幹輛,還有輛少見的敞篷款,奧迪在這地方跟自行車一樣,都不好意思停到好車位上。散場後三三兩兩同一圈子的人寒暄著,倒有不少人對已經看中的寶貝說長道短,討論的中心是中旬開始的拍賣會,在現時的市場條件下,收藏未必不是一個投資方式,隻要是個投資方式,總會被這些無孔不入的財富精英們津津樂道。

盛小珊幾乎是快散場才出來的,先安排隨同一起來的喬喬打車回去,自己卻是步行了不遠,站在電視台的街口,稍等了片刻,一輛黑色的奧迪駛過身邊,車窗緩緩放下,盛小珊把一樣東西遞進車窗裏,沒有對話,車直接走了,盛小珊卻自顧著攔了輛出租車走了。

一個多月來,盛小珊一直是這樣的,現場攝錄名流的服飾倒也沒假,確實也見識了不少名媛的華貴裝扮,不過更重要的目的卻不足為外人道也。

黑色的奧迪疾馳著,一直未停,從市區轉到了機場路,高速行駛了二十分鍾,停到了機場的停車場,人未下車,在車裏把盛小珊交給的東西拿出來,是記憶棒。人是寇仲,他把記憶棒插進讀卡裝置裏,拷貝進了電腦,放在掌上看著現場,聲音是關的,每期的時間都很長,需要從頭看到尾,沒看多久,似乎是看到目標,伸手一掂鍵盤,畫麵靜止了,是一位坐在觀眾席中間不怎麽起眼的很漂亮的女人。

看了很久,這個叫徐鳳飛的女人對於他很陌生,雖然是個遠景,但從眉眼的顧盼中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這麽個美人胚子,倒是挺像個媽咪的。鑒寶節目舉辦了九期,從第六期開始就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正如師爸所料,這個女人出現了,但出現得很詭異,到現在,三個師兄弟連這位神秘女人的下榻賓館都沒有查到,懷疑她用了化名,盛小珊弄到的貴賓登記簿上,根本沒有出現過“徐鳳飛”的名字。

看了很久,直到手機定好的鬧鍾響時,寇仲才扣下電腦,進了候機大廳。

去接機?應該是……當機場廣播響起,從昆明到中州的CN756次航班即將到達時,寇仲下意識地起身,站到甬道門口。等了不久,瘦高的師爸戴著一頂草帽出現了,很顯眼,招著手,像是個遠足歸家的驢友,樂嗬嗬地拍著寇仲寬厚的肩膀。

對,是古清治,他不但沒死,還像重生了,發黑眉墨,步履矯健,頂多像五十開外的老頭兒,如果乍站到眼前,恐怕帥朗也未必敢認。

替師爸拎著不重的旅行包,一直出了候機廳,上了車。古清治饒有興致地問著剛剛結束的最後一期鑒寶節目,寇仲知道所指為何,點點頭,把待機的筆記本掀開,遞給師爸道:“就是她……連來了三期,我們都不知道人怎麽來的,怎麽走的。”

“嗬嗬,我們不清楚對方,對方照樣不清楚我們……我們在投石問路,他們也在靜觀其變,這個不要急,真正的局做好了,不怕時間長短。”古清治合上電腦,交給寇仲,貌似很輕鬆,根本沒有當回事,隻是隨意地問著:“那頭的情況如何?”

寇仲心裏咯噔一下,搖搖頭,細細說上了。一說二說,說到捅了景區老窩,此時很明顯地聽到了古清治嘴皮子咂巴聲,跟著很不悅地斥道:“威脅,要麽用威脅,讓他患得患失徐而圖之;要麽一棍子敲死不留後話;是讓他感到威脅,而不是危險……這孩子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嗅到危險,再坐下談的機會恐怕都沒有了。”

“這個,大師哥主持的,本來是按這個思路來的,不過吳奇剛和景區批發接觸以後,好像感覺裏頭利潤挺大,就動心思了。師哥的意思是,要不幹脆讓奇剛去辦這事,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寇仲道。

“老二沒出息就在這地方,多大的蠅頭小利都看在眼裏……這個吳奇剛,是不是老二那個私生子?”

“對,不過一直以叔侄相稱。”

“以前幹什麽的?”

“以前搞了個小公司,專作賓館衛浴和洗滌用品,腦子倒是挺活。”

“人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吃喝嫖賭差不多全乎了,把師哥的優點全繼承了。”

“嗬嗬……”古清治莫名地笑了,像聽到個笑話似的嗬嗬直笑,大多數的男人在這個年齡估計都有類似的愛好,混跡江湖久了這在老古眼中倒不算什麽缺點,笑著思忖了片刻,很喟歎地說了句:“要壞事呀!”

“不會吧,我和帥朗雖然談了一次,可他並不知道咱們要幹什麽,要怎麽幹。”寇仲道。

“不是說那事,是說你們辦的這事。”古清治道。

“這個我們也考慮到了,師哥的意思是幹脆把他攆走了,景區查了他們的窩點,盜版、三無產品,工商要找出點證據把事扯他身上很容易,光罰款就夠他受的了,要真成了,估計他翻不過身來。”寇仲道。

“錯了,你太小看帥朗了,這個我試過,還記得山雄那三個手下嗎?普通人要被他們三個圍著,肯定被嚇住了,可他呢,猝然出手,毫不留情,打完就溜,這份膽識可不是一般人有的……我最欣賞的就是這孩子處事不驚的態度和無孔不入的本事,這本事不是一天兩天練成的……”古清治評價道。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幾個人都瓦解了,搞盜版的溜了,其他兩個還在景區,不過他們和吳奇剛私下有聯係,現在他和以前一樣,成光杆司令了,不至於還能生出什麽事來吧?”

“又錯了,因利敗事,同樣因利能成事,無非是利益和利害關係,如果需要,他再組織起來並不難,甚至他在景區根子紮了多深,我估計你們都不知道……”

“這……”寇仲難為了。

“換而言之。”古清治道,“有個很簡單的表象你難道沒看出來?同樣的價格買動吳奇剛沒問題吧?一個能買得動,一個買不動,你覺得誰更值錢?知畏方為勇啊,不是知利而能勇。還有,一個是靠上一輩幫襯起的家,另一個純粹是自己混出來的野路子,兩個人哪個更厲害,還用比嗎?”

“您是說……”寇仲緊張地問著,“吳奇剛要吃虧?”

“恐怕要吃大虧了。”古清治道。

“這個……那咱們要幫幫?”寇仲小心翼翼地。

“不幫!”古清治斬釘截鐵,揚揚手示意走,坐正了說了句,“老二要證明我眼光有問題,那這筆錢可以給他侄兒,正好離拍賣還有段時間,看看這倆初生牛犢碰一塊兒能鬥多熱鬧。”

“能鬥起來嗎?帥朗和那搞盜版的胖子怕工商追查,都嚇跑了。”寇仲發動著了車,起步了,不相信地問了句。

“放心吧,鬥不起來都不可能,帥朗可是個睚眥必報的真小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適用於他。”古清治很肯定地說了句。

上午,剛過七時,光華模具廠,三班倒交接班的時候,下了夜班的工人剛出廠門,門房值班的發現了居然有人想混進廠裏,看裝束和鄉下進城賣菜或者轉悠到各小區收破爛的差不多,這還了得?廠子現在歸私人老板了,廢銅爛鐵都看得緊呢,哪能懈怠,於是毫不留情地攔下了。

“站住,幹什麽的?”值班的直接揪人了。

“進貨的。”那人中氣很足。

不過值班的一瞧鄉下人常穿的那種勞動呢子布和膠鞋,整個還是下地的打扮,於是不屑地嗤了句:“就你?”

“真是進貨的。”想偷偷溜進廠子的人解釋著,一看值班的淨盯著自己的穿著,一拍口袋幹脆掏了一遝錢道:“看見沒,我來進紀念章,要兩千個。”

這麽虎氣,把值班的雷笑了,豎著倆指頭嗤笑著:“兩千都這麽拽?我們這兒訂貨起步都兩萬。”

“是啊,也不是我一個人要兩千呀?”那村民針鋒相對,同樣嗤笑道,遠遠地一招手,值班的愣了,帶車鬥的電動車好幾輛還有摩托車,三輛兩輪的都有,一哄過來了。

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值班的笑不出來了,愣眼瞅著貌似一群進城趕集的鄉民,憋不出一句話來。他不吭聲,可有人吭聲了,有位禿頭的哥們兒手裏的錢嘩嘩響,指著人民幣的頭像斥著:“看見沒?認識鈔票不?還笑話我們是吧?”

“甭扯那個,進貨來了,又不是打架來了不給咱們了再說……”另一位哥們兒準備糾纏了,將三輪車直堵到大門口上。

“嗨,你傻站著幹嘛?趕緊的,哪兒有把生意往外推的,我們還趕著回景區賣呢?”

“是這兒吧?別找錯地方啊。”

“你不認字有認字的,門牌上寫著呢……”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實在是夠熱鬧,值班的可沒經曆過這種場麵,一瞅還真像要貨的,這倒不敢怠慢了,直把眾人請進值班室,並給廠長打電話。不一會兒,廠長打著哈欠從宿舍出來了,剛出來立時被十幾個村民模樣的人圍住了,目的很明確,要貨。

一聽這個,廠長愣了,弄不清群眾的來意,愕然問著:“誰告訴你們我們這兒有貨?就算有貨我們也不零批呀?”

這句話捅馬蜂窩了,有位年長的指著廠長鼻梁嚷著,少裝啊,給他們不給我們是吧?黃河景區除了我們村長,還輪不著別人說了算。這位話音剛落,一胖娘兒們立馬接茬:“你看你這慫樣,我們是給你錢,又不是搶你東西……”還有更拽的人,拍著胸脯質問廠長:“知道我們是誰麽?五龍村的,沒黃河景區的時候就有我們一村,管委會聽我們的,不賣大家都別買,看誰還要你的貨!”

這幫人估計是商議好了,不達目的不罷休了。廠長急了,揮手喊著:“靜靜靜靜,大叔大嬸大兄弟們,這是別人訂的貨,我怎麽可以給你們呢?要不這樣,你們先訂怎麽樣?”

“誰訂的,你說,我朝他要去……敢不給我們還不客氣了!”

“就是,這東西就是給黃河景區定做的,我們家就在那兒,要訂也先緊著我們吧?”

“少廢話,給貨……這都幾點了……”

“昨兒不是說能拿貨嗎?還訂什麽訂……”

規則對於老百姓來說嚴重失效,給錢拿貨天經地義,不搶你的就不錯了。廠長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供銷科的奔上來了,無濟於事,根本和這些人講不通道理。保衛科的呢,除了值班的就倆保安,對付收破爛的還成,對付這幹搶貨的可就沒治了。廠長雖然私下裏也未必不敢給別人點貨,可這麽明目張膽,實在是讓他為難了。正為難著,更為難的事來了,電話響了,一看手機正是訂貨的帥老板的電話,廠長接著這個電話,“喂喂喂”大聲說著:“……帥老板你幾點來呀?我們這兒搶貨的可都來了……這,這究竟怎麽回事呀?”

“是啊,這就是我派過去提貨的,什麽叫搶貨?”電話裏發出懶洋洋的聲音。

廠長一愣:“什麽?你派的?”

“對呀,現金提貨,你運輸費都省了,趕緊給大夥兒,省得他們把你廠子拆了……”帥朗道。

“那您……”廠長試探著問。

“甭客氣,先給他們,我的十五萬照樣要,從今兒起,你們產多少,我要多少,現款現貨,毫不含糊,沒騙你,趕緊收錢去吧……”帥朗又給了個意外之喜。

“好嘞……好好,都別亂了,聽我說。”廠長樂道。

你們幾個商議一下,綁一塊進貨,回去自己分,每種都是一千枚一箱,紀念章是五百一箱……來來,小旭,把會計叫來,收錢……”

一說開倉放貨,眾村民樂了,擠攘著進了辦公樓,你要紀念章、我要印章掛件,還有的打著電話問親戚要哪一種,一塊訂著,還有人在招呼著誰誰誰趕緊來,要來不了,我給你捎回去成不成?廠長倒也熱情,派著沒換班的工人幫著把貨抬到院門口送上摩托車和三輪車,不到半個小時,加班產出來的四萬件小掛件,一萬八千的紀念套章,出了三分之二,後續的隊伍又來了一撥,剩下的又被搶了個幹淨,甚至剛下車床的一箱散貨也被後來的給捋走了……

爽不?這可把廠長爽歪了,先前倒想著這貨肯定積壓不了,不過這麽搶手也確實是始料未及的,廠長剛樂了一會兒,供銷上的那位提醒著他,要這麽搶,好是好,後續的五萬件定單還沒著落呢?廠長一愣,踱了幾步想著辦法,這樣,咱們趕緊再開一套模具,讓淮海路那家幫咱們加工一下……那五萬件定量後天要提,別到時候沒貨了,還有帥老板的十五萬件,咱們緊趕慢趕能趕出來就不錯。

剛剛安排好,事又來了,值班的奔進來,氣喘籲籲地指著外麵,廠長廠長,又來一撥,還是要貨的。

何廠長臉朝著窗外一瞧,黑壓壓又是三十幾號連人帶車堵在廠門口,這下臉有點綠了,樂不起來了……

石粉廠的境況雷同,一大早也是十幾個人的隊伍擠在廠門口要雕塑,供銷的一看人多,商量了個訂貨法子,村裏人都不接受。不過好在那位帥老板開明,把貨先勻給村裏人了,本以為這些村裏人也就進個幾百尊,卻不料還是小瞧了景區這些先富起來的主兒了,兩輛東風小卡直駛進廠門,十幾個人的錢一湊,有幾塊磚頭厚,直接把廠裏庫存的兩萬尊訂貨和幾百尊尾貨掃了個幹幹淨淨。

這一下子皆大歡喜,村裏人樂滋滋地走了,廠裏也樂滋滋地把貨款存進保險櫃了,回頭跟帥老板一聯係,得,帥老板加碼了,再要三萬尊。廠長心裏直慶幸昨天那頓飯沒白請,就這位大客戶的訂貨,要比其他家都厲害……

到了八九點光景,九州玻璃廠、新樂玩具廠、創意工藝品廠、草編廠……十幾個廠家,或多或少的存貨已經是空空****,有的忙著出人找原料,有人忙著找兄弟廠家幫忙加工,有人忙著到勞務市場緊急招聘人手,這麽一清庫存,那三家大戶的訂貨都成問題了,這得抓緊時間給產出來不是?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廠家、商家、市場之間的平衡,漸漸地在失衡……

廣發快捷酒店,睡了個回籠覺起來的田園邊洗漱,邊聽著屋外帥朗不停地撥著電話,即便不見那個場麵,也能想像得出應該有多雷人。工藝品生意從一開始,帥朗的兄弟幾個就下大工夫了,不但把先前在景區兜售的散戶清理了下,而且用不怎麽光明正大的手段擠走了兩家商戶,幾乎清理出了一個完整的市場,再加上後續以黃河為主題,以聞名遐邇的黃河母親雕塑、梅園三傑等等地方文化為噱頭,說起來這個市場開發得很完善了。可村裏人卻看不到這些辛苦,隻看到了幾樣工藝品多賺錢。

而現在,進貨口子一放開,恐怕都瘋搶了。昨晚上田園根據帥朗的隻言片語想了不少東西,不過想來想去還是免不了惋惜,帥朗這辦法是要把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市場親手砸爛了。

“二哥,你想過沒有,這事辦完咱們怎麽辦?”出了衛生間,田園征詢著。

“你問我,我問誰去?”帥朗道,不知道是諱莫如深,還是有所保留。田園一屁股坐到**,很正色地問著:“二哥,別瞞我成不成,我得知道你的意思早做打算呀?不行我得找工作去呀。”

“我想好了,這個月不說了,隻當哥雇你帶薪休假了,回頭給你發工資啊。”帥朗笑道。

“算了,就當跟著你玩了,你都背成這樣了,我哪兒好意思再要你的錢。”田園道。

咦?帥朗稍稍一愣,看著像是隨意說了一句的田園,不過這話倒不像假話,一直以來有點忽視這個喜歡蹭吃蹭喝討小便宜的胖子,難得在這個時候還能留下這麽一位。跟自己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一對比,帥朗若有所思暗歎不已。接著帥朗故意問田園道:“老屁,你最想幹什麽?想過沒有?”

“我?”田園指著自己的鼻子,眯著眼,愕然了。兄弟們一起可很少談論這個話題,要談起這個話題就有說道了,除了韓同港,幾個人有個共同的理想,是到國外當男優明星。帥朗指著田園警告著:“別說那個共同理想,我問你正經話呢?”

“我沒啥愛好,就喜歡玩電腦……我想攢點錢到青龍電腦城或者那個地段開個電腦店,醒了打遊戲,困了就睡覺,雇兩人給我看店掙錢,嗬嗬,餓了就叫外賣,沒人管沒人亂,那才叫神仙生活呢。”田園說著,一臉神往。這是宅男的最大心願,看樣子想了不少年了。

“你這個理想不高,比較務實,就你這張破嘴幹這行,沒準兒還真行。”帥朗笑道。

“是啊,誰說不是呢?可沒本錢呀?畢業快三年了,掙的隻夠吃穿住,給家裏一點忙都幫不上,現在我都不好意思回家。我們老家那小縣城裏平均工資都快兩千了,咱在這兒才掙多少,我都不好意思說。也就跟著你掙了兩個月高薪,這不,又黃了,二哥,你說是不是我這人命裏就背啊,把晦氣都帶給你了……”田園舊事重提,略有感慨。

“沒事,相互背,誰在乎那玩意兒了,收拾利索,走,溜達玩會兒去,中午想想到哪家蹭吃去。”帥朗收拾著東西,叫著田園。

“蹭?蹭誰家?”田園隱隱想到了什麽。

“廠家唄,這麽大生意成交了,他們得把咱們當財神供著。請頓吃喝那是難免的。”帥朗笑道。回頭看田園發愣,又神神秘秘提醒著:“先吃他的,喝他的,吃完喝完再坑他,你看如何?”

迎著帥朗壞壞的目光,田園怔了怔,一想二哥向來就這號德性,旋即笑了笑,點點頭說:“成!”

九點整,一輛紅色的豐田駛過景區堤灌站,車裏的吳奇剛有意放緩車速,指指路旁的黃河賓館說:“叔,咱們貨倉就在這兒,以前和他們賓館有過生意往來,租了他們的後院。”

吳蔭佑沒有說什麽,側頭看看院子,景區一路以黃河為名的賓館、商店太多,都靠這個噱頭招攬顧客呢,大部分都是私人開的旅店,吳蔭佑看看回周的環境,第一關心的問題是:“安全嗎?”

“沒事,老板是當地人,沒兩下子,誰能在這個地方撐起店麵來。”吳奇剛說了句。

車駛過堤灌站繼續向前,一路綠樹成蔭,矮丘綿延,遠處濁浪滾滾,好一派黃河景色。吳蔭佑這是第一次來看景區的侄子的生意,心思卻不在風景之上,看看麵皮白白淨淨,鼻正眉墨,頗有點俊朗之色的侄子,總能讓他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對於往事的懷念,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潛移默化地寄托在這個侄子身上。

半晌,因為做陰陽已久,臉色快陰出職業病來的吳蔭佑稍有不信地問著侄子:“奇剛,這兒生意真有這麽好?”

“那是,市場培養得好啊,剛來時候,幾個小批發商張口就要上萬枚貨,拿得還都是現金,店門一開,每天的小掛件就能出兩萬多枚,這個數字就恐怖了啊,比我現在做的衛浴和洗滌用品生意強十倍都不止,給賓館的上貨單價利潤隻有幾分錢,可這兒小掛件批發都掙幾毛錢,就這生意,一年掙百把十萬跟玩似的……就那個叫帥朗的,景區都知道,仨月撈了上百萬,夏天來的時候還是窮光蛋,現在都開上奧迪拽起來了……”吳奇剛說著,免不了有幾分羨慕和妒嫉。

“我擔心的就是他……小心為上吧,現在掙錢的行當都擠著人呢,你掙錢,就意味著別人掙不著錢甚至賠錢,更何況這就是搶人家的生意。”吳蔭佑提醒了一句。

“沒事,叔,我查了,他根本不像大家傳的那樣有什麽背景,就有個鐵路警察的爸爸,還管不著這兒……嗬嗬,這消息都是他窩裏人告訴我的,我聽他哥們兒說了,就他也是個被警察經常提溜的主兒,回頭我再找找人,給他扣個製假販假的帽子,讓他不敢回來……”吳奇剛得意道。

商家商家,從來不介意通過這種爾虞我詐甚至下三濫的手段坑坑競爭對手,對此吳蔭佑也無話可說,和老三那番留條後路的商議其實就落實到這兒了,要是叔侄倆真能有個來錢的生意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不一會兒,車到了景區,吳奇剛帶著叔叔進了自己新開的店裏,店裏已經是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了。兩間三十多平方米的店麵裝飾得很考究,琳琅滿目的工藝品,鋼化玻璃的櫃台,PVC的高檔貨架,說起來這是**裸的照搬和剽竊,從產品到經營模式都是,隻不過在這個重結果不看過程的時代,誰還會在乎這些小節?

吳蔭佑饒有興致地看了一圈,目光在那個造型獨特的沙漏上略作了下停留,吳奇剛笑著提起那個沙漏道:“還是寇叔有眼光啊,十二萬真不貴,就開發這類十幾種模具,成本都得花好幾萬,現在好了,現成的創意、現成的模具、現成的市場……叔,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沒事就好……”吳蔭佑稍覺心裏不安,不過一閃而過,笑著出來了。吳奇剛安排了店裏,然後陪著叔叔逛景區,這一逛花了一個多少小時,等送走了叔叔吳奇剛再回到店裏,已經是十一點光景了。問題來了,店裏的女店員,也就是吳奇剛剛從人才市場招來的那位叫程雨的姑娘,看著老板回店,奔出來攔住了他,叫著老板到了店外不起眼處報告了一個消息:“吳老板,今天沒人來咱們這兒進貨了。”

“不能吧?”吳奇剛愣了,第一反應是絕對不可能,景區這麽大的零售隊伍,誰也吃不幹淨,這些人多數是來自村裏的閑人或者市區低階層的人,批發給他們貨在吳奇剛看來都是一種施舍。

“我也納悶,昨天還差點擠破門了,今天都十一點多了,愣是沒人來,就有一個批走五十幾塊紀念章,沒過多大一會兒又送回來了……說咱們的貴了。”女店員為難地匯報著。

“不是這家搗鬼吧?”吳奇剛抬頭,恰恰看到了不遠處,那位染著黃毛的家夥奔進店裏,景區現在成規模的批發就這兩大家,除了斜對麵這個店,都不會有別人。

店員程雨明顯地看到老板眼光的幾分怨毒地盯著斜對麵的店,那兩人前幾天還和老板坐一塊兒喝酒來著……

在斜對麵的店裏,發生著同樣的事,黃國強奔進來,拉著羅少剛從店後門出到外麵,緊張兮兮地說:“壞了,壞了……”

“什麽壞了?”

“村裏不知道誰從市區也淘到半成品沙漏了,他們說顧不上給咱們做……”

“什麽?他們哪來的工具?”

“村頭咱們那加工點,昨天被人偷了,連牆都推了,那工具用料什麽的,還不都被村裏人搬回去了……”

“啊?這幫刁民真他媽不算人,跟著帥朗掙了這麽長時間的錢,回頭把人的家夥什也偷了……”

“咋辦?你說吧,你弄那麽多半成品,我可找不到人給你拉沙篩沙啊……”

兩人相對發怔,無計可施了,沙漏製作的最後一步工序是把篩好的細沙裝進漏頭裏,然後用熱熔的玻璃封住口,這一步做工需要大量人力和曬幹的細沙,廠家嫌麻煩一般不做,即便是做,成本要高許多。以前帥朗和村裏人關係不賴都雇著村裏的婆娘幹這活,這要是村裏人自個兒學會了……羅少剛和黃國強麵麵相覷,那這生意可就沒咱外來人的戲了。

“壞了……不會是他們連進貨渠道也有了吧?我說呢,一上午光有零售沒批發……”

羅少剛發怔著,又想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問題開始向更嚴重的方向發展,到了中午,從來不缺智慧的老百姓有辦法了,有搬破桌子的,有推自行車的,桌上擺一堆雕塑、沙漏,車上綁著木杆,從紀念章到鑰匙扣,從仿玉雕到玻璃章,琳琅滿目地掛了一車,招搖著在景區遛上了……

要是好菜任點,白吃,你快樂嗎?

要是好酒斟滿,斟酒的尚在曲意奉承,你快樂嗎?

大多數的回答是肯定的。帥朗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把這種快樂分給了田園一部分,田園也明白了為什麽帥朗整天沒活幹還樂嗬成那樣,主要是因為二哥有在苦悶中尋找快樂的本事,比如混吃混喝就算一個。

其實忽悠廠家這頓飯幾乎沒費什麽勁,兩人快中午到廠裏稍攀談幾句,何廠長便盛情邀約,帥朗和田園貌似實在推拒不了,於是客隨主便嘍。就近到這個浙江人開的溫嶺海鮮,很上檔次的海鮮樓,離光華模具廠不遠。賓主落座開始點菜吧,何廠長又是十分客氣,帥朗貌似不好意思地推辭,於是客隨主便嘍,梭子蟹、小龍蝦、雙頭鮑、大生蠔……仿佛是幾個美食家出來淺斟小聚,點的淨是店裏的招牌菜。不過一連串菜品報出來,田園明顯地看到何廠長腮幫子上的肌肉亂顫,估計是菜的價格讓廠長肉疼了。

可場合上死要麵子,何廠長從心裏已經把帥朗這倆當成必須結交的大戶了,這點破費,就是肉疼也得撐著不是。

待到菜品上桌,四個人十二道,不像是吃來了,純粹是浪費來了,紅燒的大蝦咬半截,扔了;長相醜陋的生蠔嚐嚐,不好吃,扔一邊了。鮑魚還湊和,第一回吃的田園根本沒感覺到什麽味道,嫩嫩滑滑的很舒服就進喉嚨裏了,眨眼豬八戒吞人參果,咦?吃完了。

飯間廠長和供銷的那位科長頻頻勸酒,帥朗是來者不拒,喝到微醺,廠長有點感慨,給帥朗直豎大拇指道:“還是兄弟你大氣,招待得不好,您別介意,其實早就該請您一頓了……”言辭裏居然多了幾分歉意,這份歉意的來源帥朗揣摩到了,估計是違約在先,帥朗以德報怨在後,實在讓廠長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唄。

逢這時候,帥朗可就裝糊塗了,笑道:“你是說上午進貨吧,客氣什麽何廠長?那才幾個小錢,我們飲料生意,哪個月不進賬十幾萬……不過我十五萬訂量您得抓緊嘍了啊,我寬限你們兩天吧,後天,大後天都成……到適合時候,我得一次性投放市場。”

邊吃邊不經意地指點著生意。帥朗說完了看著田園,田園正拽個著小龍蝦往嘴裏塞,腳下暗暗踢了田園一腳,田園不理會,照吃不誤。這貨除了吃相實在夠嗆,其他倒也尚可,帥朗好歹勸了杯酒,把這份小小的尷尬掩飾過去。

何廠長兩人可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隻是有點擔心地問:“帥老板,景區能消化那麽多嗎?”

“多?”帥朗不屑了,一放筷子,很牛地指點道:“您知道景區每天多少人,最少都有幾萬人,高峰期能上十萬人,您想想,那麽多人擠到那麽小的地方是個什麽概念……”

什麽概念?明顯聽不明白,中州的人海了去了,七百多萬的大城市,對人多已經沒有什麽概念了,帥朗不等兩人的思維分析,一停馬上又接話:“不知道了吧?那叫火爆,一套紀念章我們最高紀錄賣過八十美金,保守的估計呀,每天銷三五萬枚一點問題都沒有……先前我是控製著出貨拉高價格,以後的發展呢,肯定得薄利多銷嘍,市場局麵一打開,我估計你這一廠子根本顧不上呀,不是跟你吹牛,就你們今天產的貨,明兒過不了十二點,我讓散戶給你全部清空,怎麽樣?”

何廠長和供銷科的眼睛一凸,俱是倒吸涼氣,口氣蠻大,互視了一眼,相信的成份還是居多。一直以來這位帥老板就是景區進貨最大的主兒,人家手底有多少人還真不知道,上午輕輕飄飄地吃進幾萬件貨,那可都是現錢,這麽一說,相信的成份又多了幾分。田園一瞅這兩人被忽悠上路了,幫襯著加了一句:“何廠長,你們的產量可就有問題了啊,我們今兒還琢磨著,要不再找個下家,你們一起幹。”

“別別,我們能幹了,大不了我們外包出一部分去,一天出貨十萬枚沒問題……”廠長拍著胸脯打包票了,生怕生意跑了,供銷科這位給帥朗斟著酒,也是套著近乎:“放心吧,帥老板,從明天起,您人到我們廠,絕對不讓空手回去。”

“那說好了,再有進不上貨的,我可得朝你們說話。”帥朗正色一斥,又是威脅當定心丸給對方吃,兩人喏喏應著,剛喝了杯的帥朗又像神經質一樣想起什麽來了:“對了,還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