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師的連環套

一個月後……

哦啊……一聲長長的嗬欠,被窩裏的帥朗伸著懶腰,看看時間,七點多了,翻翻手機上的日程,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想了想今天要幹的事,先去飛鵬飲業溜達一趟,到李秘書手裏淘幾張票;然後……然後是不是得回家一趟呢?帥朗有點躊躇,老爸電話通知了,讓他趕緊滾回去,鐵路局招工已經開始,內部子弟有名額,沒準兒有戲。招的什麽工呢,一種是乘務員,就在火車上檢票帶打掃衛生的那種;另外一個工種是道班工,就是坐著機車清軌的那種。以帥朗現在的身份,聽這類月薪不過兩三千元的工作幾乎是玩笑,要是老爸知道自己現在身家多少,估計得嚇出心髒病來,對於究竟怎麽回複老爸這番好意,實在讓帥朗很為難。

廚房裏,“滋啦”響了一聲,煎雞蛋的聲音……聲響把帥朗從臆想中拉回到現實裏。現實是什麽,現實是身處的地方是雷欣蕾的家,現實是現在就睡在雷欣蕾的**,一室一廳一衛的單身公寓,條件比哥幾個東關租的民房好上不少,有時候,男女之間突破底限就沒有下限了。這個月大部分時間帥朗都鬼混在這裏,大部分工作就是倆人混在一起,除了差個證,基本和兩口子沒什麽區別了。

“起床呀,懶蟲,我還要去上班呢……別睜開眼就抽煙啊,再抽把你趕出去……”

門口伸出來個腦袋喊了句,是頭發散亂、披著罩裙的雷欣蕾,聽著像威言恫嚇,不過看到光著上身的帥朗卻是媚眼如絲,笑了笑,旋即關上門,忙著去準備早餐了。

帥朗齜著白牙嘿嘿笑著,那是一副喜極了樂歪了的表情,雖無夫妻之名,可卻有蜜月之實。帥朗懶洋洋地起身穿著衣服,這些日子連早起鍛煉的生活習慣也改了,每天懶到送雷欣蕾上班走了再繼續睡個回籠覺,不是真懶,是累呀……晚上很累呀,雖然他也知道應該節製,可倆人摟一塊兒,擱誰,誰能節製呀?

穿上了衣服,拉開被子晾著,撫著枕巾時,隨手撚起了枕上的一縷長發,正要扔時,又小小翼翼地放好,掖在床下,滿床褶亂的床單,尚能看到昨晚雲急雨驟的痕跡。帥朗幹脆抽了床單,從櫃子裏翻出新的鋪上,對了,本月工作裏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一項:洗床單。

大致收拾了一通,帥朗從衛生間裏清清爽爽洗漱出來時,早餐已經擺上了餐桌。局促的空間,更容易感受環境的溫馨,簡約的小玻璃餐桌,一碟鹹菜、一碟炒雞蛋加上一盤清炒的白菜,黃黃白白煞是好看,坐著拿勺喝粥的雷欣蕾更好看,慵懶的妝扮,閑適的表情,貌似居家的少婦。每每看著帥朗時,總是眼睛先笑,然後抿著嘴,唇線輕輕延伸,好似一種很愜意的笑容,這個微笑最動人,總讓帥朗有種已經成家娶老婆的錯覺。

“坐下吃啊,天天看我也不嫌煩呀?”雷欣蕾笑著,斥了帥朗一句,把碗勺推了推,帥朗拿到手裏,挹著粥吃著,偶爾還看著。雷欣蕾邊吃邊斥道:“你不能老這麽不務正業啊,上午睡覺,下午不是打牌就是釣魚,晚上喝酒,喝醉了就來騷擾我……你有點追求行不行?”

帥朗對於女人的嘮叨倒不反感,但肯定也聽不進去,笑著回道:“有追求為什麽?還不就薪水高點兒,工作好點兒,過得舒服點兒?吃著喝著錢就掙了,還有什麽可追求的?”

“吹吧啊你,你能掙多少?現在倒好,生意都撂下不管了。”雷欣蕾像在警醒帥朗,而且不止一次了。這麽正色提醒,帥朗卻又樂了,放下勺子,深情款款地盯著雷欣蕾,然後很深情地說:“要不你別上班了,我看你內外一起當家做主的欲望很強烈嘛,以後生意你當家。”

雷欣蕾咽著軟軟的稀粥,貌似被噎了一下,詫異地看著帥朗,然後眯著眼透著幾分笑意,怪怪地笑了笑,一指戳走帥朗湊上來的腦袋,很言不由衷地說:“誰稀罕當你的家。”

“嗨,那你可想好了啊,我可是第一次主動表白,願意接受管理以及管束,咱們可從同學發展到同居了,你不準備賴上我?”帥朗笑道,既像挑逗又像引誘。隻不過每每這麽說,雷欣蕾都沒有什麽有關未來的表示,這次也一樣,仍然保持著那副獨立女性的架勢,一點兒也沒有準備小鳥依人的意思,不過越是如此,越讓帥朗覺得這份喜歡彌足珍貴。

細嚼慢咽著,快吃完的時候,雷欣蕾像想起什麽來了,提醒帥朗今天有貨到,帥朗隻是嗯嗯應聲,不當回事,這個不以為然的表情讓雷欣蕾很不滿意,又指點著帥朗額頭提醒道:“景區生意雖然不怎麽樣,可也算個生意,八月下了一周雨,生意本來就不好,那兒競爭又激烈,再把其他生意也黃了,你就哭去吧啊。”

“沒那麽容易……”帥朗不屑道,“這生意可不是誰都幹得了的,飲料市場從現在到冬季就要開始萎縮,很正常。工藝品嘛,咱們供貨的十二家,設計模具又是你親手做的,誰想仿製,可沒那麽容易,就算仿製得了,他也賣不了,就算進得了景區,他們也未必招得到咱這麽多銷售人手。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催催他們每天的入賬……嗬嗬。”帥朗很得意地說著。現在他也有這份跩的資格了,景區生意的走勢很平穩,辛苦的時節已經過了,現在算收利的時候,可不就該無所事事了。“算了,不說你了……我上班去了……”雷欣蕾手撫過帥朗的臉頰,匆匆進了臥室。少頃從臥室出來,卻變成了莊重、俏麗的工裝打扮。帥朗回過頭問道:“要不我送送你。”

“算了,你開那車還不知道怎麽來的,省得我看見交警腿軟……”雷欣蕾說了句,開著門,回身給了個再見的笑容,關上門了。

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是從溫馨和愜意中開始的。人一走,就剩下帥朗一人了,優哉遊哉地吃完,收拾了碗筷,草草打理下形象,鎖門下樓,到了樓門口摁摁車鑰匙,一輛黑色的奧迪鳴著警報。對,這是帥朗新買的車,在這個遍住工薪一族的單身公寓,很紮眼。

車倒不一定能嚇住誰,不過說出來隻花了三萬,一準能嚇住人,是黃國強開黑車那幫哥們兒倒騰回來的,搞了個套牌,這麽能彰顯身份的便宜貨,帥朗還真覺得劃算。到了車前,優雅地開門,上車,從車位倒出來,鳴著喇叭,和門房的小保安打個招呼,自打給保安塞了兩條煙之後,就算半夜來這兒,保安都是立馬開門,不帶含糊。

這類車上路得小心,帥朗拉過雷欣蕾兩回,不過自打見了交警帥朗急火了開著車亂竄之後,雷欣蕾連他的車都不怎麽敢坐了。帥朗想想這妞處處小心謹慎,為自己著想的樣子,每每總覺得有點虧欠了她一樣,所以也格外嗬護她。

生活對於帥朗似乎已經揭開了新的一頁,每每憧憬未來的生活,帥朗總是充滿了希冀,有時候坐下來細想,覺得娶了雷欣蕾成個家是件非常幸福的事,畢竟記憶中除了老爸的粗暴就是四周的冷眼,從未感受過來自異性的關懷。對於雷欣蕾的迷戀,已經漸漸取代了心裏深藏的那個俏影。

好長時間沒想起那個女人了,在身邊能感受到的依戀和想念中的溫存之間,該怎麽取舍,帥朗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從龍湖區到北郊十幾公裏,帥朗憑著記憶繞過了幾個經常有交警盤查的路口,開著貌似嶄新的坐駕駛上了外環路,遠遠看到飛鵬飲業的標識時,心情放鬆了。車駛到了大門口,帥朗放慢了車速,很慢,因為他看到了一群人出來,有認識的人……心驀地泛起狐疑,幹脆不走了,停到路邊,架起望遠鏡遠遠看著。

這玩意兒帥朗出行必備,還是高倍數的,有時候看遠處的美女,有時候看路邊不顯眼的交警。此時鏡片裏反饋回來的麵貌確定了他的想法,那個認識的人是華辰逸,汽貿老總,華夫人也在,之後出來的是林鵬飛,穿著一身白色運動裝,說說笑笑的七八個人,四輛車,不過人群中還有個熟悉的麵孔,是王修讓會長,就是那位給古清治當托的老頭兒,有玄學會長的身份。

“這個老托,不會又騙誰來了吧?”

帥朗見那四輛車中有三輛是奔馳,兩輛轎車一輛越野車,倒是林鵬飛的奧迪看不入眼了,不用說都身家不菲。此時帥朗又開始懷疑那個玄學老頭兒又準備憋什麽壞水了,像林鵬飛、華辰逸這類人可好騙了,甚至根本不用騙他們,把他們拉出去應個景都能騙倒其他人。

人走了,帥朗狐疑了片刻,駕著車進了飛鵬飲業大院,下了車徑直上辦公樓層,敲響了李秘書辦公室的門。一進門,李秘書一翻白眼,繼續低頭寫著什麽,隨意問道:“又來了?”

“嗯,來了……怎麽,您不歡迎我呀?”帥朗厚著臉皮,胳膊支著靠在辦公桌前。天天和林總在一起,帥朗這身份自然入不得秘書眼裏了,李秘書拉著抽屜拿了兩張票拍到桌上:“忙四季度計劃呢,別搗亂。”

“咦,怎麽才兩張,還有兩期呢,兩張怎麽夠?”帥朗拿到手裏,不樂意了。

“最後兩期林總自己要去看看,能給你勻出兩張就不錯了,剛開始沒什麽看點,越往後好東西越多,聽說有個漢玉瓶都炒到三百多萬了,林總和一幫朋友也準備去觀摩觀摩……”李秘書頭也不抬,寫著幾行標注,半天才顧得上抬眼看看帥朗,“喂,不能太貪心了啊,這一個月林總的票都被淘走了……”

“OK……那您忙,陳秘,改天請您出去……”

“得了唄,你是有事光賣嘴皮,正經沒見一回……”

李秘書不理會帥朗的客套了,帥朗開了個玩笑出了辦公室,走了幾步,想著已經在這裏榮升銷售經理的杜玉芬,循著找到了她的辦公室,敲了敲卻沒人,打電話又怕打擾人家,幹脆下樓來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彼此的交集是短暫的,尋找一種自我的生活方式才是長久的。其實現在的生活方式帥朗倒挺滿意的,有點小錢花著、有個喜歡的人想著、有幫狐朋狗友吃喝玩樂,再有個安樂的小窩,足夠讓人生活得心滿意足了。其實想想,就算追求再高,理想再宏偉,即便全部實現了,對於男人來講,還不就是要這樣的生活……

帥朗出了公司大門,駕車上了路,思謀著先到鳳儀軒給盛小珊兩張票,再多沒了,誰讓票緊張呢?交代了那裏,回頭還得回家一趟,別讓老爸急火了開著警車找上門,那可難看了……隻不過這事實在不好回拒,老爸的觀念是靠著大樹好乘涼,靠著公家好吃飯,回家估計又是一通大道理,再怎麽說也是公家兩千元工資發到老,死還有十個月撫恤金,比做生意掙一百萬元都強。

“哦喲,這跟爸怎麽說呢?”帥朗為難地自言自語著,要擱半年前,沒準兒就胡亂上個班得了,可現在,實在覺得那種生活方式一點兒都不適合自己。偏偏又覺得沒法拂老爸的一番好意,要不就隻能胡亂應個卯,去上個班了,反正吃閑飯的多了,就是不知道好辦不好辦。

想著的時候,電話鈴響了,一看是羅嗦的,估計又是請教生意上的事,放到了耳邊,隻聽了一句話,帥朗的心思一動,車打了個趔趄,跟著扔了手機,急速來了轉彎,直朝景區駛去……

壞了,電話裏羅少剛火急火燎地匯報了句:“快回來,工商和文化的把咱們窩端了,程拐的一車盜版雜誌全給抄了……”壞了,一車有多少,帥朗心裏有數,足夠把程拐抓進去判兩年都不冤,即便不抓,查到誰頭上,罰誰個傾家**產那算是輕的……

壞了,大意了,這幾樣生意不能擠一塊兒,咱那到貨的工藝品可都是現結算,連稅都沒交過……

壞了,壞了,帥朗猛拍腦袋,這些玩意兒都是三無產品,小廠家是悄悄出貨不上賬,賣家是出手成現金,各掙各的,不查沒毛病,一查都是問題……

壞了,壞了,哥那店,連工商注冊和稅務登記都沒來得及辦……

帥朗一路急馳著,直接從高速路直達五龍村,到了村口,“嘎”的一聲急刹車,果真是壞菜了,菜壞得還很厲害……

熙熙攘攘,比趕廟會還熱鬧,路邊就有不少人圍觀著,村口山寨加工廠此時圍了幾十個人,進進出出都是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正搬著院子裏的東西……這叫查抄,和在機場路捅了人家那個窩點景象基本雷同。

“死程拐,把老子害慘了……”帥朗暗想著,趨步慢慢向窩點走去。

“慘了……連老子訂的貨也要查抄……”帥朗走了離房子不遠的地方,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

院子裏堆的成件的無標識紙箱包裝,正被幾個穿工商製服的人往車上搬著,看樣子是有備而來,開了兩輛貨車,吆喝著,把裏麵的門封了……另一位對著圍觀的村民解說著,根據群眾舉報,我們依法查抄這個製假販假窩點,希望有知情人積極舉報貨主啊……聽得帥朗心虛得步子都不敢往前走了,不少村裏人看到帥朗了,眼珠子轉悠著,都沒吭聲。

帥朗正在心裏無著的時候,又亂了,一撥人從貨廂車裏衝了出來,為首的正是羅少剛,揮著拳頭,一群二杆子後生直朝查抄的隊伍衝上去了。

“放下,把我們東西放下……”黃國強在喊。

“我看誰敢拉,不想活了……”羅少剛在喊。

“搬下來,兄弟們,搬……”老皮手下的人在喊。“打打打,幹死他們這幫土匪。”還有位賣盜版的在喊。

人潮一下子把十幾個人的查抄隊伍擠進了院子,爾後有人爬上車,呼啦往下推東西,跟著“潑啦啦”一陣脆響,帥朗心痛如絞,玻璃製品都成渣了……

對峙起來了,叫嚷起來了,有人帶頭,村裏人也鬧起來了,自然都和鬧事的站一邊,指著被堵到院子裏的查抄隊伍叫罵,還有在這裏做工被趕出來的幾個老娘兒們,斷了財路了,拍著大腿罵得還不過癮,隨手拾著地上的石頭蛋蛋、土坷垃垃、鞋幫底子,朝查抄隊伍就幹過去了……

“壞了,要出事……”

帥朗心裏一急,快步奔上來了,擠著人群高喊道:“別打,別動手……都住手……聽我說……”帥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進門口,一揚手臂,空中紛紛亂飛的武器立馬停了……喲,領袖來了,都等著發話呢。不料平時頤指氣使的領袖今兒蔫巴了,一揮手說的是喪氣話:“大家都回去吧……人家依法執法,有什麽好看的,阻撓人家執法,這是不對的……

我看誰還扔呢……你們,下來,滾,滾遠點兒……”

幾聲叫囂,武器一停,帥朗又奔到車前,把車上推東西的倆後生拉下來,推進人群裏。羅少剛火冒三丈,剛上來,帥朗一把,擰著胳膊,來個擒拿動作,附耳小聲厲斥道:“快走……你想找死呀?穿製服的敢打嗎?回店裏把東西搬走,門關了……”

說著踹了一腳,把人踹到人堆裏了,十幾個鬧事來的,看著當家的發話,倒也不敢強自出頭,四散著,跟著羅少剛一溜煙竄了。帥朗揚著手臂在人群圍成的弧線圈裏挨著攆了一圈,不時給認識的人說著小話,一會兒工夫,人群倒避讓開了一片空地。總算沒打起來,被擠進院子的查抄隊伍這才壯著膽子出來了,盜版全被裝車了,貨拉了一半,正不知道是不是繼續的時候,路麵上響起了警報聲音,警車又帶著四輛標著“工商執法”字樣的麵包車來了。這下膽子壯了,又是十幾人的隊伍,都是景區派出所和工商所的,查抄的看樣子是兄弟單位,膽子壯了,吆喝著繼續裝車。這邊有位帶頭的男子迎了上來,拉著景區派出所白所長的手謝了一番,直說剛才真驚險,差點兒打起來,虧是村裏有位懂法的攔住了……

“誰呀?得好好表彰表彰,現在群眾的覺悟高了……”白所長打著官腔。

人呢?查抄隊伍帶頭的回頭再一找,人不見了,納悶上了:敢情做好事的,都喜歡不留名……

“散了啊,散了啊,這是區工商局、文化局的統一行動啊……是為了淨化景區的文化市場,查處假冒偽劣,誰也不準鬧事啊,你們幾個後生,還看什麽呢?我可認得你啊……今兒誰鬧事,回頭可得到派出所說話啊……”

白所長對著圍觀的群眾,義正詞嚴地嚷了幾句,把幾位瞅空兒躍躍欲試的後生訓斥了一番,好歹把人又攆散了一批,不過走的人也聽明白了,所長的話在暗示著,這是區裏統一行動,不是景區派出所和工商所跟大家的錢包過不去……

裝車、貼封條、錄像、清點……又來了一輛車,連現場都給錄走了,一旁看著現場的白所長也有點心疼,悄悄地踱到遠處,撥上電話了……

“小帥,你又招惹誰了?”電話裏,白所長問著。

車裏的帥朗莫名其妙,愕然回道:“沒有呀,我這個月連門都沒出。”

“不是你,就是你身邊的人啊,今兒是區文化局、工商局和技術監督局直奔著你們就來了,還到派出所要求協助,我們還沒動,人家就把你們給端了……這可是區工商局一位分管市場的副局長親自帶隊,你一準把哪個不能惹的人物惹了……”

電話裏,白所長說著自己的分析,一直以來,在景區,帥朗第一站混的就是景點管委會裏的一位主任和這位白所長,現在看來,這兩位對此事挺上心,問題主要還是歸咎在帥朗這個惹事的身上了。不過越這樣說,越讓帥朗一頭霧水,不太相信地說:“不可能呀?我算哪根蔥?還勞局長親自來?”

“得……得了,甭廢話,讓折騰盜版書那胖子趕緊滾蛋,你等我電話,我看看主事的是誰……”

“喂,白叔,您給看看找誰去,把我那貨要回來,十幾萬的貨呢……”

“你快拉倒吧啊,能不往下查你們就不錯了,還想要東西,你那是什麽東西知道嗎?三無產品……”

“景區不都賣這玩意兒,管委會讓我們推銷的景點圖都是盜版的……

嗨,白叔……”

帥朗正說著,白所長驀地掛了電話,搞得帥朗好不鬱悶,先前的擔心全部應驗了,應驗得這麽準,這麽快,快得讓人猝不及防。帥朗放了電話,發動車繼續往前開,已經脫離了五龍村的視線,正往高速路口的方向開,幾個兄弟都聚到那兒了。對了,帥朗又想起了讓他腦麻的事,現在是十點多,這個時間,恰恰是兄弟幾位分赴各景區上貨的時間,查抄的隊伍幾乎是**直搗窩點了。

惹誰了?帥朗的腦海裏掠過不少人,推銷飲料的小批發商被咱趕過,兜售工藝品、紀念品的小販小商,被兄弟們攆著追打過;還有景區同時做生意的商家,免不了有眼紅飲料和工藝品生意的主兒,哪個人都可能成為潛在的敵人。

這下跟頭栽大了……帥朗計算著損失,八月因為天氣原因,飲料銷售和前兩個月差姥姥家了,各式工藝品的銷售也和上個月差了不少,本來就不怎麽景氣,這下子雪上加霜,賠上一批十幾萬元的貨,那可真是結結實實把真金白銀扔水裏打漂了。

人無百日好呀,剛順溜了兩天就栽跟頭。帥朗駕著車勻速行駛在村路上,掠過眼前的山林、村道、水塘和遠遠的黃河,這個讓他擺脫失業貧窮的地方,此時的美景也在眼中蒙上了一層灰色。

路轉回頭時,看到了幾位兄弟,都在貨廂車前等著,羅少剛、黃國強、老皮圍上來了,還有位沒圍上來的,如喪考妣地席地而坐。一見帥朗,眼淚嘩嘩地,邊流淚邊拍著大腿哭喪道:“賠死我了……五萬冊呐,全給端了……哪個全家死絕的王八蛋捅了老子了,辛辛苦苦幾個月,又回到解放前了……”

帥朗幾步站到程拐麵前,無言可慰了,對於盜版,這哥們兒是矢誌不渝,屢查屢賣,幾起幾伏,不知道多少次了,每回被文化局抄了都這德行,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一場,回頭還是重操舊業。你看這會兒,一手抹著鼻子、一手拍著大腿,要多淒楚有多淒楚,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說起來,出事這是導火索,現在連帥朗也不好意思再往程拐傷口上撒鹽了。

帥朗不撒,那幾位可不饒了,羅少剛氣沒處發,“嘭”地踢了程拐一腳,罵道:“你去死吧,整盜版,把工藝品也封了,都他媽受你連累了。”

“就是,那兩車貨可剛卸,帥朗賠了不少……”黃國強也踢了程拐一腳。

正哭喪著的程拐不哭了,一抹鼻子,站起來叫嚷道:“你們沒賠,你們不心疼……平時你們好像沒賣,沒掙錢似的,掙錢時候怎麽不說連累,看著我倒黴,你們還高興是不是?”

得了,外患未除,內訌先起,三個人你罵我一句,我推你一把,互相埋怨著,老皮上來拉著這哥仨,示意著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沒吭聲的帥朗。此時才想起了,這兒還有個更背的,三人麵麵相覷,蹲到帥朗跟前,默不作聲地看著眉頭打成結的帥朗,有點替帥朗難過了。

“別看我。”

半晌,帥朗吸吸鼻子,打掉牙往肚裏咽,說了句:“今天的兩車貨值十六萬七……白所長說了,他們事先根本不知道,是區工商局和文化局來人查的,直接奔咱們住地去了……”這才叫賠大發了,一邊是盜版,一邊是三無產品,真被工商揪著,那是一堆麻煩事,別說要貨了,不罰你就算好的了。

苦呀……這才知道什麽叫苦,比苦菜花還苦,程拐不鬧了,羅少剛吧唧著嘴,黃國強一臉難色,老皮不知道怎麽安慰帥朗。大夥兒跟著帥朗一起幹的,現在領頭的眼看著要栽個大跟頭,以後怎麽樣可不敢想,這個難關能不能過去都兩說。

又過了半晌,看幾個人都一籌莫展地盯著自己,帥朗不能裝蔫了,安排著說:“程拐,老辦法,你先躲一段時間,把你那幫賣盜版的都打發走,風頭過了再說。”

程拐一聽,苦著臉點點頭,有點痛不欲生地抹了把鼻子。

“羅嗦,老黃,你們通知一下明天的配貨改地方,就直接在停車場,村裏那地方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法用……飲料生意是好不容易盤下來的,雖然銷量滑坡,可總比沒有強,這生意不能丟了。”帥朗又道。

老黃和羅嗦點點頭,接著帥朗又安排老皮收攏手下那幫子扛飲料賣貨的,到村裏找其他地方暫住,無奈之下,隻能退而求其次了,能保一點兒算一點兒,否則就隻能全部撤走了。不過在場的人也心知肚明,旺季過後,接踵而來的就是連續滑坡,到了秋後入冬,銷售連旺季的兩成都趕不上,到時候同樣要裁減一部分幫手。

幾個人應著,看帥朗如此發愁,都沒有走。半晌,老皮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帥朗,不是有人故意整咱們吧?要不不能捅得這麽準嘛……”

“不是是不是的問題,肯定是。”

帥朗愁過了,反倒安靜了,安靜了,能想到的問題就更多了,他看著眾人解釋道:“程拐批量存貨每周就一次,今天大批量貨剛來就有事,能有這麽巧?哪怕再晚一小時,就能分出去三分之一……就這麽巧,剛來就被端了?還有,我這批訂貨也是今天剛到,不能擠一塊兒,正好都給端幹淨了吧?”這個簡單的問題,誰都能想明白,帥朗奇怪地撓著腦袋自言自語:“你們說有人背後舉報我相信,可沒見過工商、文化和技術監督這麽上心呀?景區一二十家商鋪,貨架上一多半都是假冒偽劣,怎麽就跟咱們過不去……就有人想接咱們的生意,也不能這麽快呀?”

帥朗狐疑地踱著步,那幾位麵麵相覷著,羅少剛突然想起什麽來,提示道:“不是那個賣脈多假飲料的吧,被咱們趕出去的那家……”

程拐立馬接口了:“不可能,你們動的手,他和我過不去有什麽意思。”

“要不是那家賣工藝品的,程拐,你可帶人砸過人家玻璃。”黃國強提醒道。

“不可能,我在旁邊看的,他就不知道是我。”程拐正色道。

怕就怕這個,整了你都不知道是誰,帥朗安排著眾人,往車方向走去,老皮一追問咋辦,帥朗頭也不回地說:“啥也不辦,等等,要是光報複好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後加倍注意……要不是報複,而是有目的,那就得等目的明確了才能想辦法……”

“嗨,帥朗,等等……”老皮追著剛到車前的帥朗提醒道,“對了,五龍景點剛開了家賣工藝品的店,攤鋪得不小,租了兩間門麵房呢。”

“是嗎?什麽時候的事?”帥朗回頭問,老皮吞吞吐吐說有兩三天了,帥朗嘴唇動動,什麽也沒說,上了車,一溜煙朝五龍景點駛去了……

這兒的氣氛又變了,程拐、羅少剛、黃國強,都盯著佝腰側頭的老皮,目光中一點兒善意都沒有。老皮看看這仨後生,翻著白眼道:“你們別嚇唬我,紙裏包不住火,當初我就說這事不能幹,別家給得便宜也不能要,現在好了,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家搗的鬼……”

“你別討了便宜賣乖啊。”羅少剛推了老皮一把。

“你們幹的,別拉上我啊,我可沒弄多少。”黃國強給自己辯解著。“不行,我得查查去,要是那王八蛋捅了老子,我找大牛去……你們幫不幫?”程拐一口悶氣難出,問著羅少剛和黃國強,這兩位卻是麵有難色,不表態,搞得程拐好不鬱悶。

於是,各有心事,不歡而散了。程拐駕車先走,羅少剛和黃國強同乘一輛車也走了,連老皮也不拉了。老皮看著兩輛遠走的貨廂車,想想依然蒙在鼓裏的帥朗,喟歎道:“哎,兄弟不共財,共財不往來呀……今夏這生意怕是做到頭了……”車停到景區停車場上,帥朗下車的時候摸出手機看看時間,快十一點了,心緒和此時景區一樣亂,來往的遊客、叫賣的小販,依然一如既往地亂,幾公裏之外五龍村發生的事對於景區根本沒有什麽影響。繁華的景象,總能掩蓋一切不為人知的勾當。

店沒事,帥朗遠遠地看到門已經關了,打著電話找田園和平果,站到店門口稍等的工夫,找著老皮所說的那個工藝品商店,就在身處的黃河工藝品店斜對麵。帥朗這店一關,那邊的生意明顯紅火了,進進出出的遊客,和先前自己門庭若市的景象一樣,不用說,這是最直接的競爭者。稍等片刻,田園和平果說去村裏還沒回來,帥朗踱著步子朝著幾十米外的另一個店麵走去,不遠,都是沿著觀景台階修建的,一共三十間門麵房,有一半經營業主是五龍村先富起來的一批人。在此之前都是坐地生意,而且都是經營者自己從市區淘回工藝小掛件出售,自從帥朗成了這裏的總批發商,而且處心積慮地開發了幾十種或剽竊、或抄襲、或打擦邊球的產品,發動全村閑散人等挖掘景區市場,把這兒的生意著實向上推高了一個層次。

而現在,有倒閉傾向了,這讓帥朗心疼得像身上被剜了一塊肉似的。單就今天的事而言,帥朗感覺也在利益上。景區除了利益還是利益,而現在這個時節,最大的利益恐怕已經從飲料上轉移到工藝品生意上了。

快走到門前的時候,帥朗抬頭看著兩間連一間的商鋪,裝幀考究的大玻璃門,上麵幾個燙金大字:黃河工藝品商店。

帥朗回頭看看兩個月前開的自己那個店,噴塑字明顯已經蒙上了一層舊色,和這個檔次差了很多。同樣的名稱,讓帥朗覺得像吃了個蒼蠅,慣於剽竊的,現在倒被別人剽竊了一下,那種怪異的感覺隻有自己知道。

“喲,前期工作做得不錯嘛……”帥朗暗道,一位沿路兜售的小販從店裏出來了,胳膊上一溜掛件,這種不納稅不交費的賣法還是帥朗在景區首創的,來源是當年大學裏學長掛一身毛巾牙刷挨著宿舍推銷。照搬到景區之後,著實解決了不少村裏閑漢的就業問題。不過此時進出的這家商鋪,讓帥朗狐疑了……他應該是從這裏批發價拿貨出去兜售宰客的,連這個法子也是帥朗發明的,做個店鋪在這裏零售批發通吃,悶聲發大財。

“不對呀,什麽時候就鑽進來了……”帥朗有些後悔,這些日子沉浸在溫柔鄉裏不問生意,還真沒想到出事了,現在倒真懊悔沒聽雷欣蕾的話多來景區看看生意,這倒好,現在生意全被人端了。

“誰搞的……這是要把我往死裏整……”帥朗心頭掠過一絲不祥之兆,搓著前額,一時想不通問題何在,信步到了店門前,直接進去了。

不認識,三個售貨的都不認識,兩男一女,不過讓帥朗心裏咯噔一下子的是,這次剽得可算是徹底了:店裏幾樣主打的產品,沙漏、仿石雕、金屬雕塑再加上係列紀念章,和自己店裏的如出一轍。當帥朗看到那個金屬線圈繞製、中間玻璃造型的沙漏時,眼珠子不動了,這是仿哈利波特魔法學院裏的一個造型,中州獨此一家,是在西郊一家小五金廠山寨出來的。這東西難在開發模具上,要是沒人批量訂貨,廠家是不敢隨意製作的。

而現在,除了加了個印製生產廠家的包裝,內核如出一轍,於是人家成了正規產品,自己的就成三無產品了。

換句話說,內部有人放水了。帥朗摸著手機,翻到了雷欣蕾的電話,在撥出的時候,又躊躇了,要不是她放水,她肯定也一頭霧水,要是她放水,也問不出來……於是,沒有撥出去這個電話,帥朗正躊躇著,那位女售貨員招呼上帥朗了,笑吟吟地問道:“先生看上哪樣了?”

“那個……”帥朗隨手一指,“多少錢?”

“三十五塊。”售貨員把沙漏擺到帥朗麵前。

“挺便宜的啊。”帥朗掏著錢包,付了一百塊錢,售貨員找零的工夫,隨意問道,“造型挺不錯的嘛,上次我有個同事來,花了八十塊呢。”

“那家宰客的已經倒閉了。”女售貨員找了零遞給帥朗,說了句讓帥朗氣結的話。

帥朗再要問話,進來了一批遊客擠攘著。觀摩著,帥朗看著機械應付遊客的三位售貨員有點應接不暇,話無法問下去了,有點憋氣地出了店門,回頭看了一眼,頓著腳步,又看看幾個年紀不大、明顯是生手的售貨員,奇怪道:“新手呀!”

明顯是新手,兜售的話都不會說,這玩意兒的成本價十塊錢左右,以前咱店裏張口就是八十五塊錢,殺價殺一半,還能賺三十多塊錢,此時所見的幾位售貨員明顯不怎麽會宰客,讓帥朗有點奇怪。坐地生意純用新手是大忌,這麽賣,你照樣要被殺價,而主打產品一個掙三五塊,根本就劃不來。

“不對呀?這是不太懂景區生意做法的人來搶生意了……”帥朗下了個讓自己不太理解的定義,狐疑地走著。遠遠的,田園和平果回來了,奔著上來了。田園一身贅肉,這倆月忙著掙錢,看樣子減了點兒肥,能跑得動了,平果還是那麽帥帥個小樣兒,平時總是樂嗬嗬地湊上來,今兒估計也是受了打擊,哭喪著臉上來。看著帥朗,田園有點心裏無著地問:“二哥,咋辦?”

“你問我怎麽辦?我問你們,來幾天了,我怎麽不知道。”帥朗反問著。

“三天了……我那天給你打電話了,你和誰喝來著,你說知道了,我還以為你想辦法了。”田園道。

“哪天?”帥朗問。

“就二十五號開業那天。”田園道。

“嘖……”帥朗拍著腦殼後悔不迭了,那天和大牛一起喝來著,喝完就去雷欣蕾家裏了,胡天黑地的,哪裏還記得有這事。說什麽來著,喝酒誤事,泡妞更誤事,這事誤得很讓帥朗無言以對,拍著腦門,想起剛剛所見,又問道:“應該比這早吧?我看有零售的在他們這兒批發,你們一點兒都不知道……對了,這段時間營業額和銷量都少了不少,我還以為是天氣原因,是不是和他們私底下批發給零售有關……我說上批貨怎麽就走了兩周多還沒走完……”

說到此處,田園和平果眼珠滴溜轉悠著,像有話要說,可又無言出口。相處得久了,帥朗知道這哥倆是什麽貨色,眼睛一瞪,訓斥道:“有什麽瞞著我,是不是?”

不吭聲,田園瞅著帥朗,平果也有點畏懼地躲閃著。帥朗火了,一手揪著田老屁,一手拿著沙漏磕這貨腦門,罵道:“馬上就要卷鋪蓋滾蛋了,你們也不放個屁,你們以為撐這個店容易是不是?一個月給你們倆開七八千工資,本錢可都沒收回來呢……你說,到底怎麽回事,我這段時間不在,你們搞什麽飛機,硬把老子生意整黃了……”

“二哥,不是我們的事,是你那幫兄弟……”田老屁忙不迭地護著要害。平果看有人圍觀,拽著帥朗和田園躲過一邊,到了人行台階上,小平果給帥朗撫著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看四下沒熟人,這才說:“這家早就來了,沒掛牌,他們供的貨便宜,他們找的就是羅嗦、程拐和老皮他們,後來你那幫兄弟就要了點兒他們的貨……”

“後來村裏零售的也找他們,他們供的貨比你定的價格要低不少,村裏在景區兜售的,一部分人就從他們那兒進貨了。”田園道。

平果看看帥朗沒動靜,又道:“他們私下裏說你不夠意思,還賺兄弟們的錢……定的價格比外人的還高。”

“還有呢?”帥朗眯著眼,看不出喜怒。

“還能有什麽?我們怕傷你們兄弟感情沒敢說。二十五號人家開業,我們看著實在不像話了,這才通知你,誰知道你也沒啥反應……我們還以為你知道了……”平果小心翼翼地說。

“這些天你經常不來,他們都商量著自己想法訂貨了,就算這家沒來,也要出事。”田老屁下著結論。

“就是,要不是跟上你賺了筆,麵子上過不去,他們早自立門戶了……”平果也幫著腔。

帥朗眼睛發滯,整個人如遭雷打電擊,聽著這話半晌沒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當啷”一聲,是帥朗失態了,左手拿著的沙漏滑落到地上,四濺開來,玻璃片和沙子撒了一地……田園和平果走了,被帥朗給放假了,除了暫時放長假,帥朗還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帥朗撿著地上的玻璃片、金屬條,把那個破碎的沙漏扔進了垃圾桶。知道了最不想知道的事,帥朗卻連找人當麵質問一番的心勁也沒有……帥朗站在垃圾桶邊,等思想從沉浸中的事裏反省過來時,抬步,卻有點四顧茫然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初涉社會那種茫然無助、四顧無路的境地。或者,比那時更差,隻因為曾經風光過,心理落差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