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巢被一鍋端了

白色的馬自達在公路上打了個旋,拐進了北郊鄉路,路邊的樹木、麥地、菜園、水塘像移動的畫麵掠過車窗。輕車熟路的路程又一次讓帥朗想著數月前還在為生計奔波的自己,每天得從東關出發換乘兩趟車,提一籃子菜,像個家庭主婦一樣到祁圪襠村給古老頭兒做飯,在那兒熟識了那個和藹狡黠的古老頭兒,雖然事後證明在這裏不過是炒墳的一個小序幕,不過也讓帥朗見識了古老頭兒上知天、下知地、中間識人鬼的本事,倆人鬥嘴的時候不少,經常是帥朗落在下風,和人老成精的古清治相比,自己不管學識還是見識都差遠了。雖然之後也證明了古清治是個十成十的騙子,隻不過帥朗依舊對這個人敬畏多,厭惡少,人家那騙了人還振振有詞、句句有理的本事,帥朗覺得有點恨不起來,當然,也愛不起來。

帥朗不知道從盛小珊那兒是怎麽出來的,出來唯一的感覺是有點懵頭懵腦,幾乎是下意識地駛上了外環路,如果再往深裏想一想,也許能在景區混出點兒名堂和這個老頭兒也不無關係。以前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跨過好多階層和身家億萬元的有錢人站在一起,可古老頭兒卻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而且把所有的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對於騙子這一行,以帥朗混跡的經驗,不過僅限於混吃混喝混倆工資而已,從不敢想從別人那裏搜刮走幾百萬元。

社會上有兩種人不能惹:一種是淩駕於規則之上的人,或權或錢,炙手可熱,普通人惹了這號人,冤死你都沒地兒告狀去;另一種是遊離於規則之外的人,這種人更不能惹,否則坑死你都沒地方訴苦去。古清治不用說肯定屬於後一種,帥朗也知道他把整個騙局展現在自己眼前,少不了想引自己入彀的意思,不過帥朗不敢。在這個很功利的社會中,帥朗已經學會了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什麽事總會有它的目的,或者說你得到什麽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帥朗是因為生怕自己有一天付不起那個代價而不敢,不敢把自己交付到未知的陰謀中。

不過從古老頭兒這兒得到的東西不少,如果未見,帥朗相信今夏沒準兒還在鑽著小巷小胡同兜售小廠飲料,根本不敢想把一幹兄弟組織起來搶市場。當然也根本不敢想後來愈演愈烈,發生了那麽多的事,要不是逼到不得不自保的境地,恐怕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迸發出如此的勇氣和膽識。這份自信從哪兒來的帥朗這時候才想明白了,是看到古清治幾位輕鬆撬動陰宅市場學來的。

“人才呐,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這麽大個禍害,不至於這麽快就伸腿瞪眼了吧?”

駕車的帥朗眼前曆曆掠過這個相識未久的忘年交,感歎了一句,從懵然中反應過來,最清晰的反應仍然是不相信。因為印象中老家夥一舉手一投足都有他的原因,說不定這回要幹筆大買賣,死不過是個序曲,而且這老家夥這麽懂得保養,要是這麽糊裏糊塗就死了,除了老天開眼,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原因。

可老天會開眼嗎?肯定不會嘛,帥朗有時候覺得自己辛辛苦苦沒發家,胡搞瞎搞反而致富了,也屬於老天不開眼的事。

這是一個直覺,雖然無從說清它的來源,但帥朗很相信這個直覺,不能死得這麽巧吧,就在鑒寶會之前正好死啦?死得太沒天理,那堆玩意兒,特別是《英耀篇》,真賣兩百萬元,不白白便宜了其他人?不相信,一百個不相信,依盛小珊所說,老頭兒在醫院還住了幾天,之前那麽煞費苦心教唆我當騙子,還把《英耀篇》送我一份,完全有交待後事的時間,怎麽會不聲不響就走了呢?

“陰謀……肯定有陰謀。”

帥朗看到眼前祁圪襠村古清治的住處時,下意識地迸了句。

帥朗下了車,站到了房前的水塘邊上看著,這地方熱鬧了,先前兩層的舊房子不見了,拆了,隻剩下一堆瓦礫,原址上十幾位篩沙、調灰、搬水泥、壘牆的工人正在忙活,周圍早堆了好幾垛紅磚,看樣子要修新房子了,往前走了幾步,地基都打好了。帥朗瞅了瞅工地上不幹活的那位像小工頭,一招手喊道:“嗨,過來,過來……”

很跩,像個財大氣粗的主兒,那爺們兒斜叼著煙一眼瞅過帥朗,笑吟吟地迎上來問道:“老板,收舊木頭舊磚吧,便宜,就這一垛,八百清場。”

“你看我像要舊磚的?”帥朗瞪了他一眼,騰地一掏口袋,一磕煙盒,軟中華盒子裏跳出兩根來。那人一愣,恭恭敬敬抽了支煙,覥著臉笑道:“喲,不好意思,看錯了,看我這眼神……老板,那您是?”

“嗬嗬……沒事,活兒幹得不錯,這段時間工人不好找,這兒幹完到我們村幹點活兒怎麽樣?三層小樓,包工包料,你改天到我們村,咱們談個價……”帥朗胡謅著。那人樂了:“好好……沒問題,這十裏八村,我蓋了十幾年房子了,您打聽打聽,隻要是我蓋的,比市政府大樓用料都實誠,絕對不摻假……”

“是啊,這不打聽了才來找你了……”

帥朗笑著,互通了姓名,假的;又瞎謅了一個鄰村地名,假的;留了電話,假的。

約好了明後天的見麵時間,那位恭送時,帥朗回頭好似無意地才跑到正題上來:“梁頭,這家誰的房子來著,我記得小時候來過,好像是個陰陽先生是不是?”“對,就是個看墳地的陰陽。”

“喲,發財了,起新房。”

“發個屁呀,他兒子把房賣了,這不人家拆了修新房嘛。”“哦,那陰陽姓什麽來著?姓古?”

“嗯,好像是……咦?不是古吧?是吳吧?我也弄不清。”“那他兒子多大了?”

“你把我問住了……你問他幹嗎?”

“嗬嗬,這還不懂,我新宅動土,得找個陰陽瞧瞧風水呀。老子死了,沒準兒他兒子也能幫瞧瞧,去個心疑。”

“哦……不對不對,他兒子是陰陽,他老子不是陰陽……你問問村裏人吧,我真搞糊塗了……”

“好嘞,那回見啊……”

車發動著,打著招呼走了不遠,離開了這人的視線。帥朗停下了車,思忖了片刻,此行預計要失望了,真失望也不覺得很意外,隻是沒想到又冒出個額外的姓氏來,想了有一會兒才撥著電話叫人:“程拐,你回市裏來一趟,我要到省腫瘤醫院找個人,你找個熟人幫幫忙……”

“不是人流吧?那事別找我啊,找羅嗦,那事他熟。”程拐道。

“你白癡呀,腫瘤醫院去做人流?”

“那你找什麽人?”

“找個死人,趕緊滾回來……”

帥朗罵了句,掛了電話,驅車到了村中找了小賣部,提了一塑料袋禮品,循著村裏找著村長,問所謂的吳陰陽去了……下午四點,省腫瘤醫院的大門口,程拐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車,招著手,示意著帥朗停車位,看見帥朗下來,樂嗬嗬地迎了上去。

“找的人呢?”帥朗下車就問。

“那不是?飲料攤邊上抽煙的那個。”程拐指指。帥朗一看,那人穿了件花襯衫,理個鍋蓋頭,蹬個“人”字拖,隔著十幾米打招呼,不過一看這樣差不多是街痞標準打扮,帥朗一拉臉道:“讓你找個對醫院熟悉的人,你個鳥人,找個混混兒幹嗎?又不是打架。”

“這你就不懂了,他是醫鬧,對醫院比院長還熟。”程拐地方熟,小聲白活著。

“什麽,什麽?什麽醫鬧?”帥朗沒聽明白這個新詞。

“就是出了醫療事故,專管鬧事的主兒,現在醫療事故多,這個職業就興起了。”程拐嘿嘿哈哈一笑,邊笑邊提褲子,每每一笑,肉一顫,褲子非掉不可。帥朗卻是心裏有事,沒心思和他開玩笑,拽著他說道:“其實我就想查個死亡記錄,你找個醫鬧,我是辦事,不是鬧事。”

“咦喲,這麽聰明個人,怎麽犯迷糊了?醫院裏沒熟人,他能鬧起來嗎?他不知道內幕,不知道家屬,怎麽鬧?”程拐神秘地笑著。

“你是說,內應外合鬧事,那不自己整自己?不能吧?”帥朗道。

“你懂個屁,一鬧事,醫院給家屬賠錢,家屬給醫鬧報酬,醫鬧再給報信的醫生紅包,錢落自己口袋裏了,誰還顧得管醫院呢?”程拐深入淺出,一句話解釋清了。帥朗聽得齜牙咧嘴,高中都沒讀下來的程拐,在社會上混了快十年了,最愛琢磨行業黑幕。帥朗斥了句:“你辦個事真讓我鬱悶,我是想查查六月十九號病逝的人,你給我整這麽個搞黑幕的幹嗎?”

“黑幕都是連鎖的,他們和醫院太平間的、賣殯葬用品的甚至火葬場的都熟,你用不用吧?人家可等了好大一會兒了。”程拐又道。

“好,就他了。”帥朗一聽這話,吃了定心丸了。

一招手就來了,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對倆人挺客氣,撒了支煙抽了一半,紅通通的鈔票塞了幾張,那位一揮手,走!

這就走了,進住院部,那人一招手,門房隻當沒看見,問也不問。進了門廳裏頭,又是一招手,保安攔也不攔,一路暢通無阻,有點驚訝的帥朗和程拐徑直上住院部頂樓,這個通道有一半是封閉的,門玻璃上大大的幾個字:太平間。

“我在這兒等著,你們去……康哥,您帶我哥們兒去吧,這地兒太晦氣。”程拐不去了。那位男子笑了笑,招手喚著帥朗,連名字也沒問,敲敲門,半晌無人應聲,又撥了個電話,說了句話,一會兒就聽到了聲音從太平間封閉的樓道內傳來了,這樣好,很直接,帥朗心裏暗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幾乎是跟著感覺這麽做的,在村長家裏以尋陰陽名義問了一下,確實有位陰陽,不過姓吳,常年不在家,年齡和古清治對不上號,把古清治的相貌描述了一下,村長倒是知道,不過以為是吳陰陽的親戚什麽的,這所房子離村邊有段距離,平時村民又不多和陰陽打交道,還真是知之甚少。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來了,開了門,把康醫鬧和帥朗請進來了,小聲附耳說了幾句話,邊說手底邊做著小動作,兩手一交換,帥朗知道自己預付的好處已經進白大褂的口袋裏了,那位知悉了來由隨意問了句:“叫什麽?”

“古清治……大約六七十歲,老頭兒。”帥朗道。

“古清治……古清治……能查下記錄,不過人肯定早走了,現在停屍房裏就兩個出車禍的,肯定不是……您查個去世的人幹嗎呢,都過去這麽多天了,不早來……”白大褂的聲音有點陰,估計和環境有關係。帥朗正不知道怎麽回話時,康醫鬧倒會圓場,笑道:“沒事,和醫療事故無關,他們兄弟幾個的事,遺產分攤和喪葬費用唄,這哥們兒剛從外地回來,查查心裏有底。”

“哦……那來吧。”白大褂開了辦公室的門,對於那個拙劣的借口根本不去深究,翻著牆上的記錄,估計最近死的人不多,兩下子就翻到了,手一指:“吳清治呀?不是古清治……想起來了,十六號太平間,待了兩小時,家屬接走了,直接到火葬場了。”

“哦……一般情況下死者在這兒待多長時間?”帥朗突然問。

很怪異的問題,白大褂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狐疑地說:“多長時間的都有,隻要是正常死亡,交清費用隨時可以運走,不過不能私下運,統一用殯儀館的禮車,怕有人拉回去土葬。”

“是什麽時間拉走的?”帥朗又問,向康醫鬧使了個眼色,這位醫鬧男很知趣,旁敲側擊著,指著帥朗說這是位做生意的老板,不會有其他事的。那位白大褂想了想,估計是和醫鬧的信任基礎很牢固,半晌才說:“晚上十點多,沒怎麽待,不過運屍的禮車也正好是晚上和大早上出車,所以這也很正常”

“來的人您還記得嗎?”帥朗問。

“四個男的,都本地口音。”

“裏麵是不是有一位特別長的臉、牙有點歪,很醜的一家夥,你要是看見,一定忘不了。”

“啊對,就他推的屍床還有一位大高個,一米八以上,有我倆壯。”

“謝謝啊……那康哥,咱們走。”

帥朗笑了笑,幾乎能說出當天來的是誰了,醜的是黃曉,壯的是寇仲,跟的沒準兒有馮山雄。以古老頭兒的身家,找幾個幫手聯袂導個戲應該問題不大,比如現在,幾百塊錢就進了這個貌似很神秘的地方了,沒準兒再搞點兒事,也花不了多少錢。

很簡單的幾句,連白大褂和康醫鬧也覺得這幾百塊來得容易,出門向外走時頗為客氣。出了門,那康醫鬧似乎覺得這筆生意做得太簡單,利潤太薄了,看著帥朗好似興趣已經沒了,有點失望地白活道:“其實我們都掙不了多少,多數都給醫生塞了,小程打電話我還以為有啥好生意呢

不過也沒事,多個朋友多條路,以後有事盡管找我,咱是專管白事,從太平間到墓園這一路,我們能全程包辦了……”

“康哥,您這是給棺材鋪拉生意,怕我們不死咋地?”程拐嗆了句,康醫鬧趕緊道歉,賠著笑臉。帥朗卻不想程拐在一旁摻和,扔著車鑰匙把程拐打發開車去了,出了門拉著康醫鬧道:“康哥,還有點兒小生意,您幹不幹?”

“您說……包辦。”康醫鬧一聽樂了,趕緊遞煙討好。

“剛才那個人名,吳清治,病曆給我拿出來,複印件就行,多少錢?”帥朗直截了當。

康醫鬧眼骨碌一轉,大拇指一打:“一千。”

“我給你兩千。”帥朗掏著皮夾,哥這兒不缺這倆小錢了,數了二十張,抬眼時正碰到醫鬧那貪婪的目光,帥朗拿著錢笑道,“不光病曆,這個人住哪間病房、住了幾天、護士是誰,護士是不是看到他的體貌特征了,比如花白頭發,身上有什麽特征,哪怕能描述出老頭兒長什麽樣都算,行不行?”

“成!給我兩天時間,一準幫你辦利索。”醫鬧點頭了。

帥朗笑了笑,這和自己當年混時一樣,缺錢的時候沒啥原則,隻要見錢絕對眼開,笑著把錢塞進醫鬧花襯衫的口袋裏,那位賠著笑臉,淨恭維,一句都不問,倒是挺有職業道德。程拐開車過來,醫鬧趕緊開門讓帥朗上車,帥朗此時又萌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隨意地問了句:“康哥,您說,要是死亡證明,買得多少錢?”

“喲,這個不好辦,經常查呢,對不上號他們醫院也麻煩。”醫鬧一聽愣了。

“是不好辦?還是就不能辦?”帥朗問。

“不好辦,但是能辦,不過價格老高了……分什麽人呢,年紀大的就好辦,年紀小的就不好辦,單單辦個證,就不太好辦少說也得三五千,出生證好辦,謅個病曆也好辦咦?您還有什麽事,直接都跟我說了,我幫您辦……”醫鬧滔滔不絕,多數是繞著想坐地起價罷了。

“沒事,隨便問問,這事辦好,咱們再說下回……”帥朗笑著上了車。

“您放心,我們信譽好得很,做的就是回頭生意。”醫鬧拍著胸脯,給了帥朗個人品保證。招手送著這位顧客,直目送了好遠才樂滋滋數著口袋裏鈔票,數了數,喜滋滋地揣好,又溜達著進醫院來了。車上,帥朗不時笑笑,回想著今兒突兀而來的事,本來應該是個悲劇,不過看來看去像個鬧劇,雖然現在不知道悲劇究竟發生了沒有,不過能確定的是,沒準兒一場更大的鬧劇已經開鑼………周末,五龍村,村口山寨工藝品加工廠兼景區飲料小副食品中轉站。

悶聲發財的生意不少,這四分地的大院裏的生意絕對算一個,紅火到帥朗從業餘走向專職了,羅少剛的黃牛生意,黃國強的黑車生意,都扔在一邊了。自打工藝品生意開張,那幫搬飲料上貨的夥計都有事幹了,閑暇的工夫,一胳膊一手,外加揣一兜小掛件、鑰匙鏈、紀念章在景區招搖兜售。效果咋樣呢,沒啥說的,哥幾個快把帥朗當成搖錢樹供著了。

這幾天好像有點變化了,私下都議論著帥朗有點心神不寧,為嗎呢?不清楚,不過據程拐說,去了趟醫院之後,好像就有了點兒變化,變化還很明顯:以往晚上收工,這一幹兄弟加上老皮小皮一幫子,整點小酒喝得微醺那是必須的,可近三五天帥朗連酒都少喝了,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情況讓程拐說,兄弟們都別理他,他這個樣子,不是有事了,就是憋壞水想找誰的事了。

“帥朗,遊黃河紀念章沒了啊,趕緊的,那玩意兒賣得快……”羅少剛在院子喊。

“知道了,中午就到了。”帥朗回了聲,沒再多理會。

又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催了:“二哥,老屁一百九賣了個沙漏,顧客出門又反悔了,到店裏吵吵來了,咋辦?”是平果。

帥朗在屋裏喊道:“自己想辦法,給人退了不就行了,景區這麽多人,還缺宰的?吵什麽吵?告訴他們,再吵把他們送派出所……滾,別來打擾我。”

打發走了平果不久,老皮顛兒顛兒又奔來了,他沒在院子裏喊,徑直奔進加工房間推開門,氣呼呼地一坐,告狀來了,拍著巴掌數落道:“你這幾個娃太不像話了啊……都搶到我頭上了……你說吧,帥朗,咋辦?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個外地人是吧?你做飲料說到根上,可還是我帶出來的……”

坐在楊木桌後的帥朗愣了愣,可不知道啥事把老皮氣成這樣,起得身來,倒了杯水,細細問著。敢情是紀念章很好賣,占著浮天閣和暢懷亭的羅少剛、黃國強一時手裏沒貨,合謀著把分給老皮的貨全搶走自個兒去賣,老皮自然惹不過這幹年輕後生,無計可施之下來帥朗這兒告狀了。帥朗聽著,忍俊不禁了,安慰著老皮說:“上貨時你左不行右不行,就怕賠錢,讓你掏錢你都不利索,現在好賣了,被搶了,想起我來了?”

“那你看咋辦啊?咱們可是一窩走到這兒的,胳膊肘沒裏外啊。”老皮沒理會帥朗數落,將上了。

“這樣,中午貨來,你先挑……晚上讓他們幾個龜孫請你老人家一頓如何?你跟他們生什麽氣,就景區這地方,有的是人,咱現在還怕缺生意啊?”帥朗安慰著,好煙遞了兩三支,好容易把氣咻咻的老皮安撫下來。

送走了人,帥朗又一次坐到了簡陋的辦公桌後,對桌上的一堆東西發呆。病曆一摞,康醫鬧給送來了,那兩千塊花得不冤,這人果真很有信譽,不但挖出了病曆,而且打聽到了一堆信息。六月十七日確實有個叫吳清治的病人住進了腫瘤醫院的特護病房,淋巴癌晚期,年齡六十八歲,家庭所在地是中州北郊三和鎮祁圪襠村,貌似就是古清治。不過康醫鬧打聽到的消息是,這個病都拖了幾個月了,幾次化療,人早禿眉光腦袋了,到醫院無非是找個地兒等死而已。不管怎麽描述,和那個仙風道骨、鶴發童

顏的古大師是一點兒也不搭邊。

假的,應該是假的,帥朗拿著病曆,在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中得到了一個直觀判斷,是個沒有太費腦筋的判斷,再笨也看得出這老家夥根本不會是備受病痛折磨的那號人。

既然是假的,那他想幹什麽?帥朗扔下病曆,又拿著那份鑒寶宣傳圖冊,時間是七月二十八日第一期,還有一周時間,翻來翻去,帥朗還是翻到封三那一頁上,陳年普洱茶膏、民族茶袋、老茶票,再加上一本《英耀篇》,幾樣都能和古清治的愛好搭上邊。誰提供的這個收藏,帥朗沒有去查,因為他知道,就算查,恐怕也是個跳板,既然老頭兒費盡心思整個假死,那這件事肯定是想假手於人。

“老頭兒呀,老頭兒,你到底想做什麽呢?五百萬對我還有點吸引力,你都快死的人了,要那麽多錢幹嗎……”

帥朗搖頭自言自語著,隨意地在病曆背後的空白頁畫著龍飛鳳舞的字,理著這些天來的思路,想了想,無外乎兩種:第一種是造假造得足以亂真,以假充真撈一筆;第二種甚至不用造得很亂真,隻要買通鑒定的人,共同設個拍賣局套誰一家夥。不過想到這兩種,有一個很難的問題帥朗解決不了,那就是自己手裏那一份,同樣分不清真假。本來那個小玩意兒帥朗還真沒當回事,不過知道它價值兩百萬元之後,免不了心裏有那麽點兒貓抓癢癢似的難受,在錢麵前,特別是在很多錢麵前,能鎮定的人不多,帥朗肯定不屬其中之一。

騙局,不管怎麽千變萬化,所用不過兩種真諦,真和假,要麽以假充真,要麽以真充假。另一種情況下,帥朗又寫了一行,如果鑒寶會提供的收藏是真品,那這就值得商榷了,要麽是老頭兒想金盆洗手存個棺材本,要麽就是還有更大的圖謀。帥朗在後者上畫了一個圈,把這一行字圈了起來,比較傾向於這個想法,因為他實在找不出理由相信這老家夥會實實在在做趟生意收官罷手。要收早收了,連他弟子都混得不賴,他應該不是個發愁晚年生計的人。當然,不管哪一種,肯定不會是很規矩的收藏和拍賣。也不管他做什麽,肯定不會是正正當當的手法。

帥朗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沒有錯,有時候直覺比深思還要正確,對於這件事的直覺是:躲遠點兒,別沾上……

所以,這些天帥朗連市區都沒有去,一直窩在景區靜觀其變,想象中老頭兒如果拉自己入局,通過盛小珊讓自己知悉此事之後,接下來無非是迂回拉自己參與這事。不過意外的是,從市區回來三四天了,帥朗根本沒有接到熟悉的電話,寇仲、馮山雄、黃曉,那幾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出來,連盛小珊也沒有來電話。這倒讓帥朗有點迷惘,要不是對古清治病逝一事確有懷疑,還真以為樹倒猢猻散了。

“管你幹什麽,你愛幹嗎幹嗎,我隻當什麽也不知道……”

帥朗心裏暗道,和別人相處,自己不論遇什麽事都有把握,差不多能揣摩到對方的用心,可對於古清治,一直以來都是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這事呢,帥朗思謀著,自己手裏的那個東西,要是假的也沒有什麽損失,反正不是買回來的;要是真的嘛,我來個矢口否認,誰也不告訴,等風聲過了,不管它值兩萬元還是兩百萬元,還都不是我的!

“對,就這麽辦,不管他真死還是詐死,我隻當他死了,一死百了,都死無對證,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別人也沒理由找我……嗬嗬。”帥朗暗自笑著,從這事裏看到了最適合自己存在的方式,很簡單,局外人……不管再有什麽事,對,別人再問我,我一句“死了”,全打發了。

“帥老板,有人找!”屋外的胖婆娘吆喝了聲。帥朗剛喊了句“誰呀”,門應聲而開,進來的人讓帥朗稍稍一怔,是雷欣蕾。雷欣蕾也怔了,沒想到悶屋裏的帥朗一臉燦爛笑容,沒準兒幹了什麽事正偷著樂嗬呢。

“笑什麽?”雷欣蕾奇怪道。

“你來了呀,高興唄。”帥朗順竿應了聲,不動聲色地收拾起了東西。

“進來,搬進來……外麵車上的貨找人卸一下……”雷欣蕾站在門口指揮著。兩位送貨的小夥子把四五個大件搬進了這間臨時辦公室,帥朗起身吆喝著屋裏架著汽燈正熔玻璃的村民,捋著袖子,和大夥兒一起卸起貨來了。

這個場景很讓雷欣蕾愕然,站在院子裏,隻見得那些個粗腰大腳的婆娘嘻嘻哈哈打鬧著,幾十斤重的貨扛在肩子上咚咚咚就回來了。也不知道帥朗在這兒到底是什麽角色,那些老娘兒們揪著帥朗,促狹似的給老板肩上壓個最大的箱子,壓得帥朗齜牙咧嘴的,一幹人笑得直打顫。很快,一車貨被屋裏的女人和屋外拉沙篩沙的老爺們兒全堆進院子裏了,這條件絕對艱苦,卸完貨直接就著水龍頭嘩嘩衝洗著,有的洗都不洗,各自忙碌上了。

簽了字,付了運費,雷欣蕾趁著帥朗忙碌的工夫看著沒來過的場地,幾眼過去,卻和想象中的大相徑庭,院子很老舊,沙土夯實的地,牆倒幹淨,不過是剛抹了不久的白灰,房子就更沒看頭了,不細看還以為是危房,房間裏吊頂都沒有,還是過去農村老式的架梁房子,抬頭就能看到水桶粗的房梁上懸著燈泡。中州不管家庭作坊還是三無小工廠都見過,可這麽落後簡陋的房子,雷欣蕾還真沒見過,要不是大白天睜著眼,會讓人有重回五十年代的感覺。

雷欣蕾還沒看完呢,屋裏熔玻璃開玩笑的老娘兒們重重咳了幾聲,“呸”一聲,一口痰吐在工作間裏,就在雷欣蕾站立門口的不遠,這讓雷欣蕾微微蹙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這個小動作被吐痰的老娘兒們瞧著了,那裹著綠頭貼的大嬸瞪了她一眼,眼瞅著這位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故意似的,捏著鼻子“哧拉”擤了一條,把刻意打扮得青春靚麗的雷欣蕾驚得直退到門外。

“來來,屋裏坐……他們直接送來就成了,怎麽敢勞您大駕,您坐……我給您拿瓶飲料啊……”帥朗進屋了,眯著眼,洗完臉找著毛巾,邊擦邊說著,雷欣蕾坐到了帥朗的辦公室,同樣的簡陋之極,就一張楊木桌,待客的就一個凳子,卻連靠背都沒有。雷欣蕾裏裏外外一瞧,這才發現自己和這裏是如何格格不入。

“來,我瞧瞧……嗯,這個造型不錯。”帥朗拆開包裝,把玩著一個造型獨特的沙漏,兩個橢圓的沙容被四條金屬條固定著,很有賣點。帥朗看看孔洞,又點點頭說:“這樣好,直接一次衝壓成型,留個眼,熔了玻璃堵上就成,省得熔接不好出來是歪的……對了,這個造型有含義嗎?”

“仿製哈裏波特魔法學院裏的裝飾造型。”雷欣蕾隨意道。

“好,就叫魔法沙漏……”帥朗樂了,又拆著箱子,邊拆邊問。所謂什麽創意,沒那麽容易整,小廠做東西,設計不是抄襲就是剽竊。帥朗草草看了十幾樣,這草包也提不出什麽建議來,隻說有些東西隻能賣賣看。然後帥朗拿出紙一樣一樣問著名兒,估摸著在寫數量,然後甩到雷欣蕾麵前,雷欣蕾愕然看著幾千到上萬不等的訂貨,不相信地問:“這就定了?”

“啊,還怎麽著?趕緊啊……訂金要多少,回頭我直接給你劃過去。”帥朗道。

“不是……那個不急,我是說,看一眼就全訂了?你們的銷售就沒有做策劃或者規劃的?也不會考慮對不對路?就你一個人管理?”雷欣蕾疑問來了,這麽大的銷量讓她很驚訝!因為她之前一直以為帥朗在景區有公司了,誰知道不是公司,是個農家小院。

“嘿嘿,我們是現代化的扁平管理模式,除了我一個老板,都是幹活的,我這個老板也經常幹活……再說我們的目的是賣東西掙錢,要管理幹什麽?”帥朗亦正亦邪地連答帶問,倒把雷欣蕾問得無言了,折著那張手工訂貨單,給了個無奈的表情。

“嗬嗬……一看就知道你大失所望了,我們這小戶入不了你的眼吧?”帥朗笑著,逗了句。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一身米黃配水綠紋裙子的雷欣蕾比穿著工裝還要靚幾分,不過進門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眼神,不用說,是對這個地方很失望。

“沒有,挺好的。”雷欣蕾言不由衷。

帥朗擰著易拉罐飲料,遞了罐,笑了笑:“好不了,天生受罪的命,沒個好老子,想多掙點兒票子,難呐。”

雷欣蕾被帥朗的凜然正色逗笑了,笑著打趣:“我沒覺得你發財很難呀。這才畢業三年,咱們同學裏,還有工作沒著落的,我看呀,能混出頭來的沒幾個,你就算一個。”

“就幹這個,就在這兒?那給你,你來出出頭。”帥朗笑著,貌似根本不在意地示意著周遭環境。

“一萬月薪的工作都換不了這兒,我就不信你舍得扔了。”雷欣蕾道。

“舍得,要有比這兒更輕鬆的更好的,我就舍得扔了。哈哈……”帥朗開了個玩笑。雷欣蕾笑了笑,再往下卻猛然感覺有點詞窮了。兩個人的座位很近,不過隔著一張桌子,幾句玩笑有點忘形,此時帥朗突然發現湊著湊著,兩人超過了五十公分的安全距離。雷欣蕾下意識地端著飲料,作勢抿了口猛地讓帥朗驚醒了,帥朗趕緊欠了欠,又移開了距離。

“你……”

雷欣蕾要說什麽,帥朗也正要說什麽,倆人都試圖打破尷尬,卻在同一時間撞車了,相視一笑,都有點兒訕訕的,好在帥朗臉皮厚,幹脆直說了:“那個欣蕾,我們這地方呢,有點不適合你來那生意上來往啊,那個……”

“不要牽扯到個人感情,對不對?”雷欣蕾睜著大眼,隨著帥朗的口型補充上了。一補充,帥朗頓覺全身一輕鬆,點點頭,“對……對……”

“不對吧?”雷欣蕾像故意捉弄帥朗一樣反問著,“我們之間有感情嗎?”

“嗯?”帥朗一愣,對著俏眉媚眼愣了下,點點頭:“也對,先決條件不成立。”

是啊,好像從來沒有過,人家是校花,咱是毒草,帥朗擠著一隻眼,有點自嘲地笑笑。對於麵前這位校花,僅限於在心裏意**,曾經是,現在嘛,也是……和廖厚卿那頓飯沒有其他收獲,不過從席間看到了雷欣蕾過得並不是那麽如意,這一個多月有意地把幾單生意都給了雷欣蕾去做,其實沒有想很多,隻是覺得紅顏薄命,很沒天理。

雷欣蕾看著帥朗,手在無意識地把玩著飲料。麵前的男人和身邊有過的追求者相比相差甚遠,個子有點矮、人也不夠帥,不過嘛,好像他有意無意地在幫著自己,幫的忙很大,可是自己卻一直忽視他。她笑了笑,用一種很欣賞的眼神打量著帥朗。

氛圍很奇怪,一笑之下,雷欣蕾揶揄地說了句:“其實男人讓女人最欣賞的是那種舍我其誰的自信你就有啊,什麽先決條件在自信麵前,一點兒都不重要。”帥朗眼皮一撐,挺胸收腹,一個奇怪的念頭泛上來了,喲喲喲,美女好像在主動挑逗我,還是個校花!此時又想起了這是韓老大的前女友,又泄氣地委頓下來,話說兄弟妻不能欺,前女友也算!萬一有勾搭了,兄弟倆還怎麽見麵呀?

於是帥朗笑了,嘿嘿嗬嗬傻笑著,笑著搖搖手道:“這個是我弱項,從初中開始我就學泡妞,我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到現在還沒勝過……自信早沒了。”

雷欣蕾被帥朗的自嘲逗得笑了,笑著說:“你不是沒自信,是有心結吧?”

“心結,我有什麽心結?”帥朗否認了句。

“心結是韓才子……”雷欣蕾輕聲說了一句。帥朗一愣,笑容僵在臉上,嘴巴合著,沒發出音來。他愣眼瞧著雷欣蕾,怪不得當年叫才女,咱這點兒心思好像瞞不過人家。

不過,她不應該能看上我呀?帥朗眼珠子轉悠著。什麽也沒有發生,帥朗唯一做的事是回了趟東關胡同,把那本貌似價值不菲的《英耀篇》拿到手,悄悄存進了銀行租賃的保險櫃。

之後便是吃了睡、睡了吃,重複著沒有懸念的生活,他其實已經喜歡上了景區這個按部就班、每天有錢可賺的生活。對了,要真說有什麽事,也有點兒,都說飽暖思**欲、心閑生餘事,這些無所事事的日子倒是和雷欣蕾走得挺近,上了趟浮天閣,吃了三頓飯,每每都讓帥朗覺得不論是話裏還是表情裏,還是眼神裏,校花都有那麽點兒意思。雖然不排除校花看著自己是個潛力股才處感情的情況,可還是免不了被勾得蠢蠢欲動。

動什麽呢?當然是歪心思了,沒結婚的男人都是寶,隻要有本事,美女自然可以隨便泡了,就不娶上當老婆,當個情人也不錯嘛。就算發展不成情人,搞個一夜情什麽的也不賴嘛。想當年寢室裏六個歪瓜裂棗的哥們兒,哪個沒意**過上校花那檔子事,說起來這也是陰暗心理儲存的一個理想,萬一真實現了,那不得爽歪了!

可能嗎?要是以前,帥朗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不過現在,帥朗手裏有這麽大攤子生意,按這個勢頭發展,將來自己一定會成為有錢人,要勾搭這麽個工薪妞,可能性應該是很大的。

老話說錢壯英雄膽一點兒沒錯,別說英雄,狗熊都沒問題,更別說是個小色狼了。

於是,隨著交往的深入,其他事沒發生,帥朗一直覺得和雷欣蕾之間似乎要有那麽點兒故事了……

七月二十八日,帥朗坐在程拐那輛馬自達車裏看著省台的發射塔發呆,腦子裏一遍一遍回味著和雷欣蕾相處的點點滴滴,那天在浮天閣的許願塔前,帥朗聽到了雷欣蕾小聲許願,她很虔誠地許了個“保偌我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現”的願望,都是些小女人的碎話,帥朗倒不怎麽在意。不過很在意的是,雷欣蕾許這個願的時候,淺笑著看了帥朗一眼,那眼神,說多曖昧就有多曖昧,那用意,要多露骨就有多露骨,帥朗納悶地想:“不會是說我吧?”

帥朗心裏又想:“這幾個月在景區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現在好歹說起來也是飛鵬飲業的合作夥伴,好歹也是景區工藝品的獨家經銷商,就他銳仕那麽大獵頭都三番五次邀我入職,咱都不想去。”想起種種跡象,帥朗覺得足以在以前看不起自己的雷欣蕾眼裏重塑一個完美形象。

可問題是……帥朗有點為難地想著,這可怎麽下手呢?

本來不願下手,礙於有韓同港的緣故,不過幾次相處,雷欣蕾絲毫不諱言和韓老大的純潔友情,讓帥朗越發生出當仁不讓的心思了。不過問題就在於,知根知底,人又這麽熟,哪好意思下手。

所以呀,有想法那得有辦法才行。綜合以前的經驗來分析,帥朗翻來覆去斟酌好多次,發現好像都不太適用於雷欣蕾,她很聰明,也很有主見,根本不是那號花了錢就能哄上床的主兒,再說花錢就不用找她了不是?

她除了聰明,也很有分寸,也不是那種能哄著喝個暈暈乎乎去開房的類型。這好像就難辦了,帥朗擅長對付女人的本事都用不上了,這個大大的難題困撓帥朗甚至於比老古的把戲還讓帥朗為難。

“這得想想辦法呀!我堅守貞節可好幾個月了……”

帥朗點了支煙,放下了車窗,煙點著就忘抽了,迷離的眼神裏閃過雷欣蕾的樣子。在臆想那個場景時,有時候會有錯覺,會想起那個和桑雅在一起的銷魂之夜,一夜傾情留下的是餘韻難盡,每每重溫,總想再嚐試一下沉浸在溫柔鄉裏的感覺。

感覺……在等待無果中開始發生偏移了。

“哎?我幹嗎自己想呢?身邊放著高手不用……”帥朗看到羅嗦奔過來時,靈機一動,計上心頭。羅少剛經常自詡禦女無數,本身幹的又是旅行社的活兒,少不了勾搭那些經常跑外生理饑渴的女導遊,每每講個黃段子,總要加一句親身體驗之類的話,沒準兒在他身上能取點兒經。帥朗樂了,對,說不定還能到盛小珊那兒取取經,像盛小珊那號自詡獨身的高知女人,沒準兒獨身是幌子,根本不禁欲,說不定是個禦男無數的猛妞。

想著想著,帥朗樂傻了,樂得被煙頭燙了下手指,煙頭一扔,開了車門,把羅少剛請上副駕。羅少剛長籲了一口氣,掏著口袋,很得意地遞給帥朗道:“十張,三期的鑒寶門票,夠了吧?”這是給盛小珊找的票,帥朗狐疑地接著長條型的門票,詫異地問道:“黃牛真是無處不在啊,這個也有人倒?不是要贈送的票嗎?哪兒來的票源?”

“行了行了,回頭給你……”帥朗裝起了票,羅少剛卻笑了笑道:“得了,算我孝敬你了,這個夏天跟你掙得不少,有發財門道別忘了兄弟們就成。”

“喲,有點良心啊……別走,我還有點兒小事。”

“哥哎,你別老耽誤我正事行不行,現在忙死了,我旅行社都關了,就指著跟著你在景區掙錢,這都半個上午搭進去了,損失算誰的?”

“剛表揚一句,你就嘚瑟了,錢能掙得完嗎?過來,我問其他事,很重要,關係到哥的‘性’福生活,這個忙,我看隻有你能幫了……”

“那你說……”

帥朗憋了半天才神神秘秘地說:“哥看上一妞,你教教我,怎麽把人整到手?”

羅少剛一愣,看著帥朗鬼鬼祟祟的表情,不像開玩笑,敢情是真為難,一愣之後仰頭哈哈大笑道:“不會吧?這事都是無師自通的,你不會真沒幹過吧?”

“幹過,可這個人不一樣。”

“女人還不都那樣,有什麽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聽我說,她很漂亮,也有點氣質,關鍵是很聰明,咱們要是動了心思沒弄成,以後都不好見麵了,我這不猶豫不決嗎?你給哥想想,怎麽樣才能讓一切發展得順理成章,我怕到時候太生硬,讓人反感……對吧?”“哦……這樣啊,嗬嗬。”

羅少剛嘿嘿笑著,一臉**色,對於有人谘詢這個專業知識自然是卻之不恭了,他裝模作樣正正身子,豎豎領子,一扳帥朗的腦袋,開始發問了:“交往多長時間了?”

“好幾年了……”

“你去死吧!好幾年娃都生了,你還沒搞定,丟不丟人。”第一句羅少剛就火了。

“不對,不對,以前認識,上學時候認識,正式有來往就兩個月吧……”帥朗澄清道。

“你繼續去死吧。”羅少剛正色道。

帥朗搖搖頭,很誠實。

“兩個月上珠穆朗瑪峰都上去了……那你直說吧,發展到什麽程度了?”羅少剛很生氣,似乎沒見過這麽窩囊的人。

“拉過手,攬過肩,吃過飯……”

“你如果約她,隨時可以約出來嗎?”

“應該可以。”

“吃飯時候她和你搶著買過單嗎?”

“沒有……”

“嗯,如果你開個稍過點兒的玩笑,她生氣嗎?”

“應該不會……”

“好,哥教你個必殺技……”

帥朗趕緊給羅少剛遞上煙,點上火,豎耳恭聽泡妞秘訣,羅少剛大咧咧一坐,指點道:“泡妞泡妞,為什麽叫泡?前麵你磨嘰的時間夠長了,按你所說,倆人應該有點好感……首先你得注意一點兒,快樂,高興,使你們雙方都有這種感覺,不管倆人是約會、吃飯還是玩,你要一直讓她保持在這種快樂的狀態中,否則沒法開展下一步工作……還有一個關鍵,不知道你做了沒有,讚美,一定要讚美,誰都愛聽讚美的話。這個不難,她要是胖,你就讚美她豐腴;她要是瘦,就誇她苗條;她要是傻不拉嘰的,就讚美她可愛;她要是精明刁鑽的,就讚美她才智過人。這就跟咱們賣假貨一樣,你要吹得天花亂墜……緊接著,她有所反應之後,你就可以給她來一個淺淺的吻……”

“笨死你呀!你這水平,找小姐都找不上極品的……聽我說,別打岔。”羅少剛訓著帥朗,帥朗點點頭。羅少剛接著剛才的話強調說,“她要有反應,這個好,順理成章,給她淺淺一吻,進一步……她要是沒反應,隻要不是轉身走了,那就說明她對你的讚美還是認可的,所以,這個時候,你就得有動作,怎麽做呢……輕輕地抱著,或者輕撫她的秀發,告訴她,每次見到她都讓你如何心醉……如果你沒有挨耳光,那說明一切皆有可能……然後你就深情地望著她,再給她一個熱吻……”

羅少剛說得手舞足蹈,可是帥朗愣著眼說:“你跑題了吧?我期待上床,你教我親嘴?”

“真笨!一點兒情調不懂……你聽著,這得一個一個步驟來……千萬別讓她感覺到你在玩弄感情,一定要讓她知道你很尊重她,很在乎她,在乎她的一切……這都是相互的,你想從人家身上得到樂趣,那你總得讓人家感覺到樂趣吧?還有,千萬別提“愛不愛”和“愛情”這個字眼兒,這玩意兒現在沒人相信,一聽就是假話。”羅少剛道。

“哦,有道理……”帥朗嘿嘿笑著,摸到點兒門道了。

“對,就這樣,要勇往直前,不怕艱難。”羅少剛一拍大腿,認可了。“別……你還沒說清呢?”帥朗詫異道。

“不會吧?你不會是處男吧?這麽丟人的事……”羅少剛突然神情凜然了。

“那個沒有……我不忍心。”帥朗道,說的是後媽表妹那事,那是個很純潔的愛情故事。羅少剛看著帥朗壓低聲音神神叨叨的樣子,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全身亂抖,笑聲幾乎是從喉嚨底迸出來的。帥朗愣了愣,立刻知道了這家夥趁人之危,掏人秘事呢,於是捏著羅少剛的脖子罵道:“王八蛋,在我這兒找樂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