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設好的“局”等你跳

當帥朗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人才市場的人堆裏時,馬路對麵,公交候車亭不遠處,一位中年男子看著他的身影笑了笑,搖了搖頭,向著反方向踱過馬路,走到路對麵停車的地方,開了一輛別克車的門,坐到駕駛位置上,把手裏的一份簡曆遞到車後,有人接下了,就聽這中年人笑著問道:

“師爸,您怎麽會對這小子感興趣?”

車後座上坐著一位老人,如果帥朗見到恐怕會大跌眼鏡,這位正是公園裏遇到的卦仙。而此時卦仙古清治的手裏拿著的正是帥朗的簡曆,他饒有興致地翻閱著,對前座男子的話不置可否,笑了笑,不答反問道:“怎麽,黃曉,你跟了幾個小時,沒發現什麽特異之處?”

“沒有啊,整個一雛兒,就這地方,都是漂在中州混飯的主兒,能有什麽特異的。”叫黃曉的那位回過頭來,是位留著胡髭的爺們,窄額高顴尖下巴,細看還有點兔唇。他回頭見古清治慎重地看著簡曆,倒更詫異了,笑道:“師爸,您不會想收個關門弟子吧?”

“嗬嗬……那有什麽不可以,咱們這行的門檻是最低的……咦?條件不錯嘛,黃曉你看,這孩子是優秀學生幹部、優秀共青團員,嗯?居然還是十佳大學生?”古清治揚揚眉頭,黑白相間的眉毛挑了挑,很意外。不過黃曉笑了,說道:“師爸,您可落伍了,這東西可信不得,一多半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現在不比咱們當年了,以前假貨偶爾能見到,現在隻有假貨才是真的,隻有騙人的才是真話,就這兒的大學生,隨便抓幾份簡曆出來,都能把自己吹到天上去,其實,真把他們都扔大街上,他們連填飽肚子的本事都沒有”

“嗬嗬,黃曉,凡事可不能一概而論,這次我估計你走眼了,他可不是找不著食的主兒。”

古清治笑了笑,眼前又浮現出大清早見到帥朗的情形,這個小夥子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絕對不像個落魄的失業青年。他專程把黃曉叫來,找到人才市場,淘到了這份簡曆。收起簡曆,黃曉明顯對於師爸的判斷不以為然,搖了搖頭,笑了笑,發動車,古清治想起一茬兒來,隨意問著:“黃曉,這簡曆,你怎麽拿到手的?他沒發現吧?”

“摸的唄……他隻顧跟小姑娘扯淡,根本沒發現包裏簡曆少了一份……我後來看看,估計都不用摸他的包,招聘單位也挑人呢,合適的他們留下簡曆,不合適的他們都懶得帶回去,直接就在人才市場扔了,要不是時間

緊張,咱們等下了班找清潔工要都成”黃曉說道,倒著車上了路麵,這話引得後座的師爸古清治爽朗地笑了笑,沒有做什麽評價。

車子匯進了馬路的車流之中,離開了人才市場。

那位姓帥的人才,依然在人才市場的擠攘人群裏遞送著簡曆,就像這裏求職的大多數人一樣,心裏都知道自己遞出去的幾頁紙歸宿很可能是廢紙簍,可依然別無選擇地在這裏擠搡、爭搶,遞那份注水的簡曆有一個文學巨匠寫過一句經典的話:一棵是棗樹,還有一棵也是棗樹。

這正是在描述帥朗的生活,比如:帥朗去年是單身、今年也是單身;再比如:帥朗上周在失業中、本周也在失業中;還比如:帥朗昨天中午吃的盒飯、今天中午吃的也是盒飯……諸如此類的語句能形容出很多來,不是非要用這句話形容,實在是生活就是這句話的重複,說來說去都是乏善可陳。這也從一個側麵旁證了為什麽“給力”能成為一個流行詞,原因也是顯而易見的,現實無力感太強,活得沒勁唄。其實帥朗的生活原本不是這樣的,假如倒退三年、五年甚至時間倒退更久一點,他的生活都不至於這麽乏味……如果可以用假如來重新設計過去的生活,或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先是上初中那年父母離了婚,假如那年父母沒離婚,假如父親不是個鐵路乘警,難得著家,沒準兒自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初中時像他這樣寄宿的學生不少,似乎把自己後來沒出息歸咎於此也說不通,不提也罷。

假如十年前,也就是初中畢業那年,如果當時考個重點高中,沒準兒生活會有所改變,不知道是天資實在欠缺還是努力不夠,總之勉強上了個郊區十七中,這所中學像他本人一樣,屬於不入流的。

上就上了吧,那學校也不是就沒有好學生,不過又是事與願違,郊區十七中靠近鐵路西區,學校一多半都是鐵路子弟,這幫鐵路子弟一紮堆,比扒火車吃鐵路的遊擊隊還野,拜把子拉幫結派,打架曠課抽煙喝酒,結伴到鐵路工區偷廢鐵廢鋼換錢,不該學的都學會了,偏偏該學的語外數理化啥都沒學會,要不是當乘警的老爸把他送回信陽老家,多補習了一年,又每年多交了幾萬塊學費上了中大擴招的三本,沒準兒這輩子他的教育程度一欄到高中就終止了。

少年時代留下的記憶很簡單,不是和誰打架,就是回家被老爸打了,但生活絕對不像現在這麽乏味。

從郊區到城區,從中學到大學,生活為這個曾經的問題少年翻開了全新的一頁,假如在上大學時發奮圖強也不耽誤,這所學校雖然不怎麽地,不過也不缺考公考研考托福出國的,可事實又一次證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老話。他在大學裏安生了一年,第二年就發生了震驚全校的群毆事件,起因是餐廳裏打飯的學生之間發生了口角,體育係某男扣了中文係某男一飯盆,據說倆人同時追一個妞本就有舊怨。中文係某男氣不過,帶著同宿舍一群才子上體育係宿舍說理,文學才子遇上體育苗子,那結果和秀才遇上兵沒啥兩樣,中文係這群才子直接被體育係那幫五大三粗的大漢連踢帶拽趕了出來。後來據傳說是當時旁觀的帥朗上前勸阻了幾句,因為當時他讀的文秘專業也屬於中文係,好歹替同係的哥們兒說了幾句話,總不能這麽有辱斯文吧?

不勸還好,體育係那幫頭腦簡單隻認實力,壓根兒沒把這小個子放在眼裏,說話間耳光就上來了。帥朗也算劣等生中出類拔萃的了,豈能受此侮辱,直接和人幹上了,結果沒啥懸念,和很多見義勇為、寡不敵眾的哥們兒一樣,帥朗被體育係幾位摁著胖揍了一頓。

原本學生之間打架拳腳衝突,大不了被學校保衛處痛斥一頓,記個處分賠倆醫藥費,要是有點家庭背景的甚至連處分都不用背,體育係裏不少特招生對此根本不懼,連打架後起碼的安撫工作都沒做,根本沒當回事。

接下來的發展就出乎意料了,誰也沒想到,其貌不揚的帥朗是個仇不過夜的野性子,不到兩個小時,不知道他從什麽地方召集了三十多個大小夥,有一半還穿著鐵路工裝,連大門都不走,趁午休時間,翻圍牆進學校直打進宿舍,把體育係那屆二十幾個男生從宿舍攆到操場,滿學校裏打得雞飛狗跳,連校保衛處都沒攔得住。至於體育係那位帶頭的,最後是在廁所裏被人發現的,被人套著麻袋痛毆了一頓,在醫院住了半個月,最終連誰動的手都沒說清楚。那幫打人的最後一哄而散,保衛處嚇唬學生還成,這事根本沒治,人走了第二天才開始查……這一架打得不大不小,又是兩方都有錯,學校顧慮名聲雖然沒有捅出來,可事後還是深究了幾個罪魁禍首,帥朗自然首當其衝,雖然他死活不承認糾集社會青年,可誰都知道這貨是肇事的頭兒,虧得他老爸憑著警察的身份多方斡旋,才頂了留校察看的處分沒被開回家去。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帥朗出名了,名聲直壓校花,風頭直蓋校草,飛揚跋扈的體育係被集體幹得滿地找牙,那事真叫爽,直接成為宿舍夜話的主要內容。不過負麵作用也不小,人怕出名豬怕壯,出名的帥朗被人打聽得越多,以前有過的糗事露出來的就越多,能招來這麽多社會閑雜人員、而且高中就蹲過派出所,再加上他父親就是警察,種種看似矛盾不可解釋的事,想當然地給聽者更多的聯想。聯想的結果是,帥朗被周圍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窮二代歸到了不屬於任何範疇的新類別裏:黑二代。其實沒那麽嚴重,不過就是當年和帥朗一起偷鐵摸鋼換零花錢的鐵路子弟,要論群毆,比這麽一幫子再專業的還真不好找。

出名快,名臭更快,大學群體裏自私、狹隘、拜金、虛榮、浮誇、剽竊什麽都可以接受,但恐怕接受不了這麽一個另類,不但當麵能打而且會背後陰人的角色。畢竟靠拳頭贏得尊敬已經過時了,而且是大家都不怎麽具備的。

假如在這個時候,帥朗知恥而後勇也不遲,老爸對他的要求並不高,安安生生畢了業,再花點錢安排個工作,成個家,這輩子當爸的任務就完成了……可誰知被拔苗助長硬塞進大學的帥朗,最終還是成不了材,後來倒沒再變壞,可也沒變好,大四快畢業,人品集中爆發了,掛下的四五科死活過不去,學分不夠,最終連畢業證也沒拿到手……後來雖然拿到了,不過比正常畢業已經足足晚了兩年。

假如那年和普通人正常畢業,或許生活又是另一個樣子,可偏偏沒有拿到,這事讓帥朗平生第一次感到為難,找不找工作倒沒想過,不過肯定給老爸交代不了。如果打打鬧鬧讓老爸勉強還可以忍受的話,這一次連畢業都畢不了恐怕要讓老爸徹底絕望了。那年回到家門口,帥朗第一次有了很羞愧的感覺,當警察的父親教育方式很簡單,皮鞋踹、皮帶抽、上火了銬子直接把兒子銬暖氣管上不給吃飯,差不多就是對付嫌疑人的那一套。因為過度羞愧,那天帥朗倒希望老爸再揍自己一頓,狠狠揍也行,心裏或許存著萬一之想,揍完了老爸肯定還得再托關係走後門,花點錢把畢業證給弄回來……不過那天好像父親一下子蒼老了,連發火的力氣也沒有了,隻是很冷地堵在門口撂了句:你回來幹什麽?你還有臉回來呀?我養了你二十幾年了,還等著我給你養老送終呀?

原本父子關係就不怎麽好,老爸看兒子不順眼,兒子看已經續弦有了後媽的家更不順眼,帥朗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

不是氣走了,是實在沒臉再進家門。

帥朗被父親拒之門外的當天,做出了隻身入江湖、自己討活路的決定。誰知江湖風浪大,他這個無長相、無經驗、無學曆的三無人員初入江湖就連吃閉門羹,更慘的是,接二連三地被人坑騙,不是一頭紮進黑公司,就是幹了活找不到給錢的人,最慘的一次被中介騙得身無分文,連著餓了三天三夜。在江湖這個大染缸裏沉浮多年,帥朗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在江湖上混得風生水起,就要出人頭地,成為高人……

伴隨著這個決定,還有必要條件:不給證拉倒,我自己辦去。

人逼得沒法、撐著膽大,帥朗還真就花一百五十塊辦了假證,抹著臉戰戰兢兢地來人才市場忽悠了,北大清華的倒也能辦,不過就怕自己長得不像那塊材料,徒增別人懷疑。當然,那些有牌有名、正經八百的大公司大企業,帥朗根本不敢去,生怕露餡,專找不怎麽看重文憑的推銷員、司機、業務員之類的工作幹。

事實證明,有時候假貨就是比真貨好使,真畢業的同學多數還沒工作,持假證的帥朗倒先上班了。第一份工作是在超市當配貨員,揣著個假證的帥朗因為心虛,所以幹活也老實,反而很受老板賞識。幹了仨月,帥朗嫌工資太低辭職時,那老板依依不舍、盛情挽留,不過光挽留不加工資,最終帥朗還是辭了……後來他賣報賣藥、賣保險發廣告,要不就搞搞其他推銷促銷,幹的活不少,越幹越輕車熟路了,除了春季不太好找事幹,其他季節都很忙,夏天給各品牌的飲料代理商銷貨,銷得越多掙得越多;一入秋各中小學一開學,又和當年高中沒畢業就投身印刷事業的哥們兒結伴往郊區、縣區和鄉鎮學校販教輔資料;冬季年前更不用說了,根本不用發愁沒活幹,商城、賣場、批發城哪裏都旺銷,隻要你願意被剝削,胳膊腿全乎就有人雇你。

不知道算不算知恥而後勇,不過餓肚子的教育還是管用的,最起碼這兩年沒見帥朗打架鬧事,最起碼帥朗硬著頭皮又回了學校參加了若幹次補考,考試不用說肯定考不好,不過越來越顯圓滑的帥朗好歹能拉好關係了,每每考前就厚著臉皮請代課老師吃飯唱歌。帥朗賠了無數笑臉加上不少打工掙的血汗錢,熬了兩年終於還是拿到畢業證了,終於不用再揣著假證膽戰心驚地來人才市場找工作了。證是去年十一月份拿到的,此時畢業證就在帥朗的手上,凸凹有致的鋼印,很柔滑的質感,摸著確實比假證踏實。隻不過帥朗此時心裏有點不太踏實了,一下午都晃悠在人才市場,在送完簡曆,出了人才市場門廳時,帥朗又一次把畢業證拿了出來,拿在手中仔細端詳。這是他第一次拿著貨真價實的畢業證來求職,不過感覺並不是太好,不知道是就業形勢確實嚴峻,還是個人發展和文秘專業嚴重不符的原因,下午應聘的幾個展台,一看他的專業直接拒收,帥朗好不鬱悶,鬱悶之後又覺得有點尷尬。

好像和兩年前還是一樣,同樣證明了一件事,真貨就是沒假貨好使。

不過好歹是真的,是辛辛苦苦拿到手的,帥朗小心翼翼把證收回到單肩包裏,自嘲地笑了笑,暗想趕明兒真的假的一起上,到開發區人才市場撞運氣去收拾妥當,帥朗抬頭看了一眼兩年前就開始在這裏混的人才市場,已經下午五點快打烊了,求職者陸陸續續離場,求職大廳裏已經不像上午那麽擠了,門廳兩側長長的台階上四散坐著男男女女,翻閱著人才市場發的求職指南。很多人都像帥朗這樣,早上就來,一直磨蹭到下午關門,中午靠盒飯打發。如果仔細看看,陸續離開的絕大多數的人表情依然和來時沒有什麽變化,或歎氣、或搖頭、或茫然、或撇嘴、或小聲咒罵著,罵什麽呢?估計大多數在罵那些招聘單位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居然用那麽倨傲的態度對待天之驕子。

帥朗沒有多做停留,直出人才市場進了中州大道,趁著傍晚時分溜達著往回走,邊想著今天自己投了幾十份簡曆,會不會帶來點驚喜和機會,他覺得可能性還是有的。自己選的一類是推銷員,這活底薪低,要求高,一般新人未必敢去,而對於混油了的帥朗倒不是什麽問題;另外兩類一類是庫管,一類是配貨送貨工種,這類工作薪水更低,人不太願意去。帥朗倒不準備長期幹,隻想胡亂找個落腳的地方,熬上倆仨月,等到了夏季,成車皮和成集裝箱的飲料開始湧入中州時,那些代理商還是要找他這樣的熟手配貨出貨,畢竟帥朗那幫當年的同學接班招工照顧進鐵路單位的不少,貨運站上麵熟有些事好辦,到那時候好日子就來了。對了,好日子,今天就是個好日子。帥朗摸著上衣口袋裏還塞著的硬硬鈔票,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事。那年他從學校翻牆出來,晚上就睡在公園那張長椅上,今兒早上偶爾路過,觸景生情進去坐了會兒,卻不料憑空撿了個大便宜。口袋裏裝的錢還是次要的,關鍵是裝到腦子的那位小學妹,想想今天自己很出色的表現,讓帥朗又有了幾分得意,他已經打定主意,隔上一天兩天,瞅個時間,找個理由約出來,慢慢發展想到這裏,邁步走的帥朗摸摸包裏的畢業證,要說這破證倒是起了點作用,最起碼今兒是憑著校友的身份和小學妹套了近乎,還把電話套出來了,擱以前,帥朗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中大畢業的。

帥朗邊快步走著,腦子裏閃過小學妹那大辮子、俏臉、小巧玲瓏的倩影,邊哼嘰“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辮子粗又長”的歌兒,過了國美電器,過了環亞商城,過了中州國際酒店……當帥朗看到“老中州燴麵館”那幾個泥金大字時,學妹在他腦海裏留下的倩影暫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熱騰騰的燴麵、亮晶晶的肘花、灑著一層辣椒醬紅的切牛肉,再配上二兩白幹,那才叫真美呢,比美女還美。

“反正錢白來的,放開嘍吃……”

帥朗沒多想,中午就吃了份盒飯,如今肚子裏饞蟲早上來了,他整了整衣領,大搖大擺進了麵館。

離國際酒店不到百米的街道上這座老中州燴麵館,比國際酒店的年頭要老多了,帥朗記得自己小時候,老爸帶著他來這兒吃過,雖然不知道曆史有多久,不過肯定比自己的年齡要老,幾番裝修之後卻更顯檔次。迎賓迎進門,入眼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廳,上客超過一半了,特別是臨窗的桌子,緊挨著落地玻璃窗,坐在那兒街景一覽無餘,邊欣賞街景,邊吃碗老燴麵,眼睛領略現代氣息,肚子享受傳統美食,甭提多滋潤了。

麵館裏生意著實不錯,整個大廳氤氳著熱氣騰騰的香味,頓時把帥朗的饞蟲勾上來了。進門就是吧台,是先收錢後就餐的,以備人多照顧不過來。帥朗在吧台點了一份大碗燴麵,一份涼拌牛肉,加了一份涼拚,直接坐到了臨窗的位置,啜著茶水。還沒到生意最旺時間,上菜就快了,帥朗稍坐片刻,涼拌牛肉和涼拚就上來了,順著紋理切得細細薄薄的牛肉片,上麵灑著綠油油的香菜、青紅相間的椒絲,盤底上一層醬紅的汁漂著幾顆大滴的油花,正是大快朵頤的最愛。帥朗抽了筷子,一筷直挾了四五片放在嘴裏大嚼著,香味、辣味、醬味混合的爽口味道讓帥朗頻頻點頭,老店的味道永遠那麽正。他邊嚼著,邊流星趕月般地往嘴裏扔著花生米、腐竹,就著二兩裝的白幹,大碗的燴麵上桌時,兩盤菜已經下去了大半,再滋滋溜溜和著響聲吃麵,這吃相實在不怎麽雅觀。

吃麵,要的就是這感覺,爽!

帥朗拭了把汗,正要低頭,不料被斜對麵三兩米開外的一桌吸引住了,背對著自己的是兩男,兩男對麵的一女……又是一個頗有看頭的美女,長發披在肩頭,半黑半黃,臉蛋很白,配著有點別扭,不過就別扭也是個漂亮妞。隨意一眼掃過,帥朗差不多就能把這號女人定位到“被豬拱了的好白菜”一類。

這個定位準不準暫且不說,反正帥朗屬於和好白菜無緣的一類,所以每每看到美女都有這種惡意揣度,反正和咱無緣,怎麽揣度都沒心理壓力不是?

笑了笑,為自己某種暗藏的陰暗心理笑了,又挑了一筷子麵正要放嘴裏,不料才一瞥,又讓帥朗愣了愣。斜對麵那美女正從隨身的包裏抽出個信封似的東西,厚厚的一摞……不對,是銀行發的那種錢袋,很厚,能裝兩三萬那種。她一拿一撚,目光似乎掃了傻愣著的帥朗一眼,不過沒在意,把厚厚的錢袋放到了對麵兩位男子的麵前,笑了笑。兩位背對帥朗的男子像在驗鈔一般仔細地看了片刻,放到了桌子中間,看樣子是確認了。女人看似很不在意的樣子,隨手收到了小坤包裏,似乎嫌桌麵狹小,或者根本沒在意這麽點錢,又隨手掛到了背後的椅角上。她一伸手,伸出一個漂亮的蘭花指,說了句什麽話,好像在向兩位男子要什麽東西。

媽的,真有錢……倒外匯的。

帥朗看看穿著入時的女人和兩位西裝男,心裏暗道了一句,就像看到所有有錢的主兒時那種稍帶點酸意妒味的腹誹。這裏距離國際大酒店不遠,從酒店門口一直到這兒,隻要是紮堆的三五個人,碰到看著像目標的人,上來搭訕就是句:嗨,哥們兒,換外匯不?不管你外匯換人民幣還是人民幣換外匯,這些人都接生意,低進高出賺個差價混生活。據說老把式混得蠻不錯,中州靠這生活混飯吃的人不少,不過普通人不是急需一般不敢和這些人打交道,都知道這裏是個半換半騙的黑市。

摸爬滾打了若幹年的帥朗從來不懷疑自己的眼光,沒錯,是換外匯的,把這兒當交易場所了。那兩位男子中的一位摸索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摞顏色發暗的鈔票,眼尖的帥朗立刻認出來了,是美元,票麵比人民幣小,一摞互疊著,交易的量不小。

帥朗擦了擦嘴,隻當沒瞧見,保持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以前他心直口快,吃了無數次虧之後學乖了,惹一事不如省一事。

於是帥朗繼續低下頭,隻當沒看見,挾著花生米往嘴裏扔。

隻不過有時候你不惹事,事好像就偏偏來惹你……

兩位男子掏出來錢,驗過後接下來就是互換成交……卻不料兌換的美元還沒有遞到女人手裏,那女人似乎根本不在乎那倆小錢似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上了帥朗。倆男人個頭高那位訝色回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帥朗隻當不知道,漫不經心地端著大碗咕嘟咽了口湯,直接無視。無視的原因是,那麽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帥到令美女側目的程度。

不料,邪了,好像那美女還就被帥朗的破樹臨風吸引住眼光了,直勾勾地盯了片刻,似乎心有所係,腳一後挪,椅子哧嚓一響,人站起來了,似乎是看到什麽比換外匯更重要的事,三兩步噔噔直踱到帥朗的麵前。帥朗一驚,往身後一看,咦?身後一位老頭兒帶著位小姑娘,好像不是美女的目標,再回過頭來,他愣了,那美女就站在他麵前,不但站在那兒,而且臉上欣喜萬分、久別重逢的表情分外明顯,跟著她的手就搭上了帥朗肩頭,喜出望外地嗔怪了一句:

“親愛的……你怎麽也在這兒?”

“啊?呃……”帥朗嚇了一跳,呃聲又被湯重重噎了一下,直著脖子看著這位根本不認識的女人。他傻眼了,第一個念頭湧上來:這女人我搞過嗎?哥們兒雖然帶著妞開過房,可沒賴過賬啊?

美女,走近了才發現她是一等一的美女,除了發型,其他都入眼。穿著很主流,海拔很高,高到帥朗以仰視的姿勢才能看到;很靚,自下往上看,懸中的鼻梁很突出,很有氣質;臉很白,比碗裏的老中州拉麵還白……帥朗使勁定定心神,斜斜忒眼瞧著居高臨下的美女,發現最大的感覺應該是很給力,不過給的是壓力,那雙峰像隨時要傾倒一般對他形成了濃重的壓抑感。

沒有,絕對沒有……很肯定以及非常肯定沒有,這種質量的妞自己沒本事帶去開房,就算有錢能辦事,也不能把錢往那黑窟窿裏扔不是?一經確定,帥朗正了正身子,看著欣喜地站到自己身前的女人,不假辭色,鼻子重重哼了一聲,心裏暗道,大爺雖然長得不怎麽帥,也不能讓人隨便調戲啊……眼一瞪,手裏筷子一扔,二杆子脾氣要發作了,不料那美女小手一甩,順勢摸上了帥朗的臉蛋,跟著人膩歪上來,嘴裏無比嬌羞地嗔怪著:

“討厭……別跟人家生氣啦……你知道你走了我多想你……”

得,想生氣的帥朗倒正好配合了人家的演出,和美女撒嬌膩歪討好的樣子成了天作之合,好像就是生氣拌嘴的一小對。由不得他思考,那妞的玉手一摸上來,帥朗渾身如遭電擊,全身麻酥酥的,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是啊,哥什麽時候被美女這麽青睞過啦?原本準備生氣的帥朗頓時變得百感交集,有這麽樣個美女天天擱跟前,撒嬌、小鳥依人,那才叫生活。

生活在繼續,美女一撒嬌一發嗲,別提有多像被薄幸男拋棄的怨女幽婦了,那隻小手愛憐地摸過帥朗,看帥朗要說什麽,她並著兩指輕觸著帥朗的嘴唇,兩眼含情脈脈地盯著他,還真像再逢情郎,前情難了、嬌羞無限的樣子。帥朗要說什麽來著……哦,沒說,早忘了。

不管帥朗有沒搞過這美女,不過這時他已經被美女搞暈了。認錯人了?有人長得和我一樣帥?帥朗心思飛快地轉著,不過馬上否定了,絕對沒有這種可能,胸大無腦也不能傻到這程度,連姓名都不問就大庭廣眾膩歪過來了?他正要澄清一句,不料就在那美女兩指觸在自己嘴唇上的工夫,帥朗眼睛餘光瞧到兌外匯的倆男子齊齊朝自己看,那眼睛裏的豔羨之色就別提了,不過讓帥朗驚訝的卻是倆男子身後,美女剛掛到椅角上的坤包,此時有一隻手正伸向那坤包帶子……

賊!?有人偷這姑娘的東西?

這還了得,這回帥朗無論如何要當這個英雄,博美人好感,不料他正要出聲,發出來的聲音成了…嗯?嗷……哦……眼睛隨即看不見了。

哦,是嘴被堵上了,被另一張嘴堵上了,叫接吻、叫濕吻、叫親嘴都行,反正嘴被堵了。

是那位美女來了個更生猛的,毫無顧忌大庭廣眾之下親了上來,一刹那間,帥朗隻覺得所有的氣息被一股香醇的女人味道壓下去了,所有的疑問都咽下去了,眼睛睜成了渾圓,眼前俱是那銷魂的麵頰、抖動睫毛和細膩的皮膚,那性感的嘴唇重重吻了自己一下,說不出的動情,久久的一吻,片刻才放開帥朗,妞不羞,帥朗倒害羞了。

“秦哥、劉哥……對不起啊,我男朋友,好幾天沒見著了……都怪我不該惹他生氣。”

啵了一家夥,把帥朗啵暈了,那美女回頭歉意地對看著**場麵的倆男子笑道,帥朗卻傻傻地盯著倆男人身後椅子上的坤包……咦?奇怪了,那坤包,那個棕色的坤包,還端端正正地掛在椅子一角,似乎根本就沒動過。

我眼花了?帥朗使勁揉揉眼,剛剛還以為有拎包的要出聲示警,不料杞人憂天,好像就是自己眼花了,再一看,近在咫尺的美女斜坐在自己大腿上,瑤鼻、鳳眼、鵝蛋臉,臉上泛著光澤,香味直往帥朗鼻孔裏鑽,帥朗現在都不敢相信,那麽性感的嘴唇剛剛親過自己。

難不成世道變了,天上不掉餡餅,掉親嘴了?

難不成社會退步了,美女又開始青睞貧下中農啦?“我……”帥朗指著笑吟吟看著自己的美女,正要說話,不料那美女近身又“啵”的一下,重重地吻在帥朗的嘴角,親熱的膩歪招來周遭不少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一下子憋得帥朗臉色通紅,神思早已魂飛天外。那美女親完了,俏皮地撫弄一下帥朗的臉蛋,站起來安慰著:“親愛的,稍等一會兒,我馬上來陪你哦……”

美女笑著,似乎萬分不願離去,她安慰著帥朗,直到再坐到原來的位置,一切都恢複原狀時,帥朗的眼睛開始直勾勾盯著對方一眨不眨,隨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使勁往自己大腿上一抓,這一疼,嘴裏倒吸涼氣。

抓錯地方了,抓到兩腿中間第三條腿了,那地方反應比自己還強烈,早就雄赳赳氣昂昂了。

那地方一疼,好歹確認了,眼前一幕絕對不是白日夢。

如果不是夢,那會是什麽?帥朗直勾勾看著回身坐下的美女,飯也忘吃了,直愣愣地看著剛剛吻過自己的美女,被平生、也將是唯一的一次豔遇,給遇傻了……

發生了什麽事?

款款而來,把自己當情郎深吻強啵兩回,又款款而去的美女,即便坐下來時還不忘深情地對他凝眸一笑,帥朗連吃飯也忘了,傻傻地盯著她,像是從夢中恍然醒了,又想還在夢中,根本不想醒活了這麽多年,什麽都遇過了,就是沒豔遇,今天終於把缺憾補上了,百感交集的帥朗莫名地覺得一種豪氣、一種被人重視的快感湧上心頭,千言萬語就一句話:

啥也不說了,隻要美女勾勾手指,別說親嘴,上床都不含糊。這麽一想,帥朗得意了,眼裏泛著光芒,格外明、格外亮。

那一桌子上,美女正客氣地謙讓著大碗燴麵,道歉著說:“對不起,秦哥、劉哥我男朋友,脾氣有點怪真不好意思您先用,我不餓……”那倆男子倒不介意,把手裏捏了半晌的一摞紙幣遞給了美女,左邊那位老兄很客氣地說:“您點點……”

“哦沒多少錢,我還信不過你們呀”那美女兩隻白皙的手撚著一張綠鈔,像是在鑒別真假一般,手勢遮遮掩掩,邊看鈔票還不忘對帥朗嫣然一笑。她看了幾張,確認無誤,一手拿著,另一隻手跟著回手把掛在椅子上的坤包拿過來,動作雖然隨意,不過姿勢很優雅。坤包放在桌子上,一拉拉鏈,那二男瞥眼一瞧,小坤包比錢袋大不了多少,工行的錢袋厚厚的一摞,想著一摞鈔票即將到手,倆人眼中閃過幾絲貪婪。

哦,沒發生什麽事……帥朗放心了,看到美女拉開坤包沒有什麽異樣,那肯定是包沒有被別人調換,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剛鬆了口氣又迷懵了,要是沒什麽問題,就是這美女腦子有問題了……不過此時他倒希望,這美女問題再大點,最好今晚一直有問題,反正自己身上的錢足夠開房了……不過轉念又想,泡這麽有錢的妞真是太爽了,房錢都省了。

帥朗正傻盯著那美女修長的手指、養眼的臉蛋,不料那美臉冷下來了……就在手已經把坤包裏的錢袋拿出來半截,準備遞給麵前的二男時,美女霎時臉冷下來了,動作相反地拉上了拉鏈,手壓著美鈔,神情稍顯緊張,看著倆男小聲質問著:“我說秦哥,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不是釣魚的吧?欺負我一個女人呀?我男朋友可在這兒。”

“什麽?”

倆男子很無辜,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那美女一努嘴,他們順著方向一瞧,喲,倆人心裏也咯噔了一下,齊齊扭頭向後看。身後不遠,有一位警察正踱步向這個方向走來,不知道是食客還是抓非法買賣外匯的。兩個人一下子吃了一驚,愣了,互視了一眼,不過馬上反應過來了,回過頭來看著那位很不高興的美女,右邊那位姓秦的哥們兒很警惕地小聲辯白著:“我們不認識。”

帥朗也小小吃了一驚,雖然倒外匯不算什麽大罪,可逮著罰沒加罰款,那可賠大了,心裏隱隱地替那美女擔憂了,不過看人反應挺快,那位警察隻是四顧著在找座位,這倒放心了。

“那…這個…先收起來……別讓人瞧見。”

那美女一撐一張餐巾紙,做了一個小小的掩飾,錢露著一角。那秦姓男子也怕出事,好幾千美金呢,忙不迭地接過來,看了一眼是自己的錢,趕緊塞回上衣口袋,警覺地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警察就在他身側坐下來了,看樣子像是吃飯的,這才鬆了口氣。再回頭看美女,美女也鬆了口氣,不過臉上悻然之色很濃,輕聲說:“秦哥,要不算了吧,您看錢我倒不在乎,別出點事丟人……抓著可是罰沒帶罰款啊,你們可不能害我啊。”

“您看我們像那號人嗎?”秦哥們兒很無辜,看美女無動於衷,又低聲下氣求道:“我們哥倆等著用錢呢,要不急用,哪能這麽低匯價給您不是?”

劉姓哥們兒也跟著說好話,好不容易聯係上了一個大買主,錢就在眼前立馬就要到手了,怎麽舍得放過。

“那……稍等等……”

那美女似乎也舍不得放棄,努嘴示意著身側的警察,臉帶難色,意思是總得等警察走了吧,此時那警察已經開始埋頭吃麵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肯定不是有備而來的。不過隻要有警察在,總是讓人覺得心虛,倆哥們兒點點頭,那美女還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此時她的目光投向一直直勾勾看自己的帥朗,幹脆起身示意自己放在桌上的小坤包說:“秦哥、劉哥,幫我看著點啊……我上洗手間,而且呀,還得陪陪我男朋友,哪,你們瞧,他生氣了……還以為我有外遇了……咯咯……一會兒介紹你們認識哦一看秦哥您也是個爽快人”

前一句小聲說,非常信任的口吻;後一句大聲說,表情瞬間幾變,豐富之極,把慌亂全部掩飾住了,倆男子自然會意這是拖延時間等警察離開,反正錢都驗過了,隻等換過了走人,而且沒換之前,誰敢說你是非法買賣外匯的?

看那美女起身,倆男子邊吃燴麵邊點頭,沒什麽異議,還有位笑著回頭看帥朗,頗有點討好的意思,而帥朗直瞪眼盯過來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像生氣了。那美女空手起身,笑吟吟朝著帥朗走來,附身在帥朗腮邊輕輕一啄吻,撒嬌道:“親愛的,稍等一下,我上洗手間……等我哦,晚上不許丟下我一個人”

她邊撒嬌邊起身,一步三回頭,笑著向帥朗、向那兩位等著交易的男人擺手,直到人影消失在吧台後右側的甬道裏。

帥朗愣了愣,看來這妞問題確實不小……獻了吻還不夠,還要獻身!?

兩位吃麵的男子動作也停止了,也傻了,姓秦的捅了捅姓劉的,兩個人眼光都停止了……沒看美女,都盯著美女留下的坤包上,那裏頭可全部是錢,赫然被美女留在這裏。劉姓哥們兒想伸手,不料被秦姓男子跺了一腳,一吃疼手縮回來了,跟著秦姓男子一擺頭,哦……對了,兩個人回頭看看帥朗,掩飾地笑了笑,不過都明白了,人家男朋友在,當然不怕你拿著包走了。

美女消失了,消失在帥朗的視線中,最後消失的時候她是回眸一笑,這一笑,隱隱讓帥朗覺得其中夾雜著危險的味道。雖然他在學校是劣等生,可打小混在鐵東區、火車站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老爸又是乘警,帥朗沒事就沾光坐免費火車亂跑亂竄,對於種種偷搶拐騙的事格外敏感。老話說得好,事有反常必為妖,而今天……妖大了……美女莫名其妙上來親嘴就夠不合理了,現在又把一包錢放在桌子上去衛生間了……不在乎男人亂親亂搞這說得通,不過要連錢也不在乎地亂扔,說得通嗎?

當然說不通,除非……除非裏麵……已經被調包了?

帥朗眼一瞪嚇了一跳,不過隨即又想到,她調自己的包有什麽意思?而且要兌換的美元還在這位秦姓的男子身上,帥朗親眼看到那男子把錢裝回自己口袋裏,而那女人的手始終沒有離開幾個人的視線,表現得根本不在乎那些錢。

到底怎麽回事?帥朗此時腦袋也有點發懵。

恰在此時,他無意中注意到,美女離座的時候,同樣也出現了一個空座位,帥朗眼睛一亮,好像剛剛在那兒的一位女人也不見了……一吃驚一回頭,他發現落地玻璃窗外,已走到門廳之外在路邊招手叫出租車的一位女人,寬大的紅色披肩下也挎著一個包,棕色的包。

不是同一個女人,不過是相同顏色的包,那個包,難道是剛才調換過的包?

努力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位風姿綽約的美女上來吻自己……然後,好像看到有人動美女的包……再然後,那美女回到座位上,拿著包已經拉開了拉鏈,理論上如果包被調換,應該就會發現了,除非……除非兩個女人就是一夥,包裏準備兌的錢已經換了……再然後,警察進來了,這個交易就中止了……再然後……

對,警察……帥朗靈光一現,眼睛投向那位專心致誌吃麵的警察,一看,沒有什麽破綻,就像一位路過打醬油吃麵的警察,此時還專心致誌地吃著麵,目不斜視,就坐在那倆揣外匯男子身側的桌子邊,不過連眼睛都沒抬過一下,似乎與此事根本無關……帥朗看了幾眼,有點失望地收回目光,不過恰在收回目光的時候,看到了那警察胸前鋥亮的警號上……一刹那發現端倪了,他“吧唧”一聲直拍前腦門兒。

完了,媽的,上當了。帥朗後悔不迭地暗道自己糊塗。

“服務員……洗手間在哪兒?”

帥朗瞬間做了一個最利於自己的決定,招手問了服務員,服務員指了個方向。帥朗起身,那兩位男子隨即回頭看過來,帥朗很誠實地微笑示意,指指洗手間的方向,像是不放心女友似的,倆男子根本沒發現什麽不對勁,同樣笑笑示意。

看著倆人扭過頭,帥朗轉身不緊不慢地踱過桌子,若無其事地踱過吧台,踱到了樓梯之後的甬道裏。一進過道他傻眼了,往左往右上樓都有通道,傳菜都從這裏走,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一位傳菜的服務員經過,被帥朗一把揪著了,服務員一愣,一張拾元鈔票現在眼前,持鈔票的帥朗問著:“哎,兄弟,後門在哪兒?”

嗯?服務員一愣,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此人,不料那人嘿嘿一笑:“幫個忙兄弟,跟前女友吃飯,撞著現女友了,你不幫我,等下可得全武行了……”

很合理的謊言,服務員嘿嘿一樂,同情地一指左側的過道:“從這兒拐進廚房,穿過廚房就是……後頭是巷,離街麵不遠……”

“謝謝啊……”帥朗把錢往服務員口袋裏一塞,快步衝進了廚房,顧不上理會一幹白衣白帽大師傅異樣的眼神,穿過過道,開了小門,直進後院。果不出所料,小鐵門還半掩著,估計是清運垃圾的出口,後麵連著巷子,他沒有細想,直出了小鐵門,好在來得及,一個曼妙的倩影剛消失在巷口……帥朗疾步追了上去。

身處局中,依然端坐啜著燴麵的兩位男子,和帥朗所想的事恰恰相反,就在帥朗身影剛消失的時候,兩個人相互一視,眼神俱是一凜,心意在這個時候相通了……

相通什麽?女人的錢包就在眼前,女人的男友跟著上了洗手間,錢就在眼前,會讓人想到什麽?

當然是對麵前的錢包起歹意了。兩個人交換著眼神,眼珠子賊忒忒地發亮,不用說是貪欲上來了,老天開眼,給了這麽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可不多了。那位劉姓男子一咬牙,伸出手,悄悄把包拿到手,一眨眼挾到了腋下,這裏頭有兩萬多塊,那可是自己數過,並親眼看到兌外匯的女人放進包裏就沒再動過的,兩個人一點頭示意,慢慢起身,眼瞟著洗手間,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直踱到了門口,步速加快,出了門……再加速,再加速,穿過馬路就成撒丫子跑了,一眨眼兩個人影徹底消失了。

麵館裏,一直低頭吃麵、目不斜視的警察,忽然笑了……

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作,隻是笑了笑,笑得有點神秘,有點詭異,他在笑什麽?

沒有人注意前後離開的兩位女人、也沒有人注意帥朗的消失、當然也沒有人注意那一對裹錢倉皇溜走的男子,所有人都走了,更沒有人注意到,那位正用餐巾紙拭著嘴巴的警察正在得意地笑著,麵館裏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直就有進來的客人,也一直沒有斷過離開的客人。

兩個男子出門消失的一刹那,這位警察仿佛吃飽了,若無其事地離開座位,出門還不忘和迎賓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出了門廳,一邊隨手招車,一邊慢條斯理地撥著電話輕聲說:“桑姐……沒出什麽事,那倆蠢貨拿上你的錢包跑了……好的,老地方會合。”

出租車停在路邊,警察上了車,車影消失了……

騙局中的最後一個人消失了。或許根本沒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一個騙局,更沒人知道他在騙局中扮演的角色,因為他自始至終一直在吃麵,頭沒抬、話沒說、對兌外匯的那一桌看也沒看一眼。

“……你和大妹早點回去,我隨後就到……知道了……”

離警察上車的地點不足一千米,準確的位置是在麵館後巷口,出口就是和中州大道交叉的文明街,離巷口尚有十幾米距離,一位女人接著電話,正是已經轉出巷口的那位失蹤美女。她邊接著電話邊從頭上一摸,一個黃黑色的發套赫然在手,扣了手機的時候,發套隨手被丟棄在巷口的角落裏,跟著外衣一脫,優雅地一甩手,翻過來穿上立時是另一種顏色,再接下來一彎腰,褲子腿往上別,一疊一疊露出高靴,一眨眼工夫,黃發、紅衣、長褲的妖嬈麗人,變成了黑發、銀外套、馬褲高靴的活潑靚妹,氣質迥然不同。一連串動作不疾不徐,非常優雅,就像更衣一般,即便現在重新返回麵館,恐怕也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剛剛從麵館裏出來的那位。

聲音乍起,調侃味道十足,正蹭著臉上化妝的女人嚇得一個激靈,驚聲回頭,手裏的餐巾紙飄悠悠掉到了地上。數步之外,朦朧的天色下,她看到了一位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那裏了,斜斜地靠著巷牆,雖然看不清臉色,不過肯定是一臉壞笑。

“你誰呀?有病……”美女冷冷撂了一句,裝不認識了,轉身就走。

後麵的男子不疾不徐跟著,聲隨人來:“剛吻過,親愛的你就忘了?不是說好晚上還陪我呢嗎?怎麽跑了?”

“啊呸……”美女回頭惡狠狠地呸了一口,惡言惡聲回敬著:“滿嘴羊膻味,親你一口差點惡心死姑奶奶……警告你啊,離我遠點,姑娘我今天虧大發了,白讓你沾了個大便宜……”

美女指的當然就是之前的獻吻了,說著她加快了腳步,出了巷口,快步走著,快走到招手停車處了,再回頭時,心涼了涼。那貨色,就是她在餐廳急中生智親一口、喊親愛的那個貨色,還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背後,這下美女發飆了,仙人指路玉手一抬,跳腳指著帥朗警告著:“別跟著我啊,再跟著我喊非禮。”

得,美女成太妹了,不過帥朗接著就噎了她一句:“好啊……喊唄,省得我把你揪派出所,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幹什麽的。”

說話間帥朗兩手一搭,睥睨的眼神很有幾分霸氣地看著對方,這是當年群毆的起手勢,自然是氣勢十足,這麽一說,起作用了,那美女臉上微微變色,身子像被定住了一樣,愣了一下。帥朗挑釁地向前走了兩步,刺激著她說:“喊呀,快喊呀……嘿,我說這年頭事倒過來了,你把哥們兒我非禮得暈頭轉向,回頭又想倒打一耙是不是?怎麽好處都讓你占嘍?”

“OK、OK……對不起,認錯人了行了吧?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也沒吃虧呀?別得寸進尺啊,那是本姑娘的初吻……”那美女稍有膽怯,伸手阻止著。這會兒倒像真怕帥朗上來直接非禮了,倒退了兩步,驚惶更甚。不料試探的帥朗並沒有再行強迫,笑著站定了,仔細看著路燈下換了發型,顯得活潑不失俏麗的妞,揶揄地問著:“哎,美女,這個打扮更靚了……你幹什麽啦?這麽害怕進派出所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心裏慌張的美女霎時一激靈站定,她心定了,恍然大悟了。

一大悟對帥朗就不那麽客氣了,她斜著眼不屑地說:“對呀?我幹什麽了?我什麽也沒幹,我怕什麽?少跟著姑奶奶啊,追女人有這麽追的嗎?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什麽德性,姑娘我大街上閉著眼睛抓一把海拔都比你高,哎我說你花果山下來的?猴精歸猴精,這長相實在拉不到人前……切,就這樣都好意思尾隨姐們兒我,讓你上來親一下,你都得踮著腳尖,你好意思呀?”

她邊走心裏邊暗道,這傻帽兒提醒得不錯,捉賊拿贓,捉奸拿雙,捉騙你得拿現行吧,現在,恐怕連被騙的都不一定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呢……不過唯一擔心的是背後咬了這麽個小尾巴。那位美女,準確地說是女騙子,連出租車也不敢坐了,隻想快一點甩掉身後的尾巴。

她的腳步在加快,人行道上響著“噔噔噔”悅耳的高跟鞋聲,修長的腿、緊腿的靴子、細細的腰身、剛剛擦到肩頭的短發,在晦明晦暗的天色下,快步而行的美女曲線靈動窈窕。原本奔出來想揪著女騙子正反捋上十七八個耳光的帥朗,真正看到那女人換衣服時,又不忍下手了,腦子裏回味的倒是那個傾情的熱吻,而此時看著前麵快步走的美女,依然是那麽勾魂攝魄,不得不讓後麵一直不緊不慢跟著的帥朗發感歎了。

你說這世道,女人都怎麽了?街上但凡碰個漂亮出眾的,不是二奶三奶就是小姐,偶爾不是的吧,居然是個女騙子。前麵的稍帶驚惶在走,後麵的鬼使神差在追,穿過花圃、穿過燈影、穿過人行道上的斑馬線、路過街邊已經亮燈的商鋪店麵,那美女壓抑著心裏的驚訝不敢回頭,直到走得腿有點發酸,彎下腰來捏捏關節時,一回頭,肚子一嗝應,又被氣著了。

幾步之外,那個花果山上下來的角色謔笑著,吊兒郎當站著,做著鬼臉,吹著口哨,恰如小痞子調戲良家婦女一般。

“你……”美女斜手一指,她氣著了,氣結得有點說不上話來了,喘了幾口氣恨恨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麽?警告你啊,別惹我……惹急了姑奶奶找人滅了你。”

又急又氣又火大的美女一發飆,跳腳叫囂時,別有一番風味。這一發飆又是路人紛紛躲避,都知道美女發火後果很嚴重,畢竟陰盛陽衰的年代,當街男打女那叫稀罕,女揍男那叫正常。

“我沒惹你呀,是你惹我了……”帥朗抿抿嘴,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恐怕現在的表情才是美女的真實麵孔,雖然讓人動心,不過她可不會因你而心動。一聽威脅,帥朗不客氣了,呸地啐了一口:“嚇唬我是吧?我也嚇嚇你……你也太不專業了吧?那麵館裏有監控,留下你的化身,你剛才連過三條街,六個崗亭,走了二十分鍾……攝下了你的真身,我要是舉報你,兩相一比對,恐怕你自身都難保。哼哼,要知道,詐騙可比倒匯罪名重多了啊。”

說“沒門兒”時她是抿嘴剜眼,直接把對麵這個貌似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拒之千裏之外了,那表情是一點餘地都沒有。

帥朗嘿嘿一笑,側頭觀賞著說:“沒門兒就沒門兒,有美金就成……哎我說妞,你身上沒什麽口袋,把美金塞那個部位啦?哈哈……”

那美女原本立眉瞪眼,看到帥朗不懷好意的眼光時還戒備著,不料“美金”一出口,準備叫囂的氣勢一衰,眼皮跳了跳,一下子閉上嘴了。

她氣勢消了,一個微微遲鈍讓帥朗心明如鏡,得,這還真是把那倆男人的美金調包了。

僅僅是一刹那的遲疑,那美女跟著臉色一變,緊張、嚴肅,似乎看出了帥朗的真正用心,不過臉色可沒那麽好看了,不像美女,而像個女流氓,大拇指一豎朝著自己方向指著,質問了一句:“想黑吃黑?你也不打聽打聽,姐兒們什麽人?”

“不管你是什麽人,你也落單了,不管我見色起意還是見財起意,你都沒治,信不?本來哥們兒我就是個局外人,撐死了袖手旁觀,不過你們太不地道了吧,得了錢不說,還拉我當替死鬼?要是那倆貨當場發現錢是假的,我有好嗎?”帥朗氣憤地說著。這才是他最生氣的地方,也是莫名感覺到危險的地方。試想一下,如果那倆人反應快或者無意中發現美金已被調包,那倒黴的就是帥朗了。這麽一說,那美女反而“撲哧”一聲笑了,笑著看著其貌不揚的帥朗,鼻子嗤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解釋著:“那怨誰,誰讓你長這麽傻,直盯著我看?”

“耶!我這麽忠厚老實,在你眼裏倒成傻了?衝這句話,我跟你沒完。”帥朗真氣著了,指著美女叱著。那美女似乎抓住了這個契機,笑了笑,孰無正色地雙手合十致歉著:“好好……算我不對,算我嘴臭,好男不跟女鬥,我道歉……既然你看出來了,肯定也不是普通人,我們就是牽金馬的,我身上真沒錢,你看到了,都調包調走了,想要錢留個卡號,姐兒們給你分一份……既然你看得出來,那你知道嘍,我們同夥裏有警察,別惹禍上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