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朋克用戶指南

布魯斯·斯特林/文

布魯斯·斯特林不僅與威廉·吉布森一同撰寫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第一代蒸汽朋克小說《差分機》（The Difference Engine），也是賽博朋克的先驅者之一。通過《網絡島》（Islands in the Net）等作品和經典科幻小說選集《鏡中影》（Mirrorshades）的編輯工作，斯特林為流行文化和幻想小說創作帶來了革命性的改變。以下是他的文章《蒸汽朋克用戶指南》的選段，他在其中闡述了自己與這一獨特美學之間的關係。

俄羅斯畫家弗拉基米爾·戈沃茲德夫繪製的機械大象概念圖

人們喜歡蒸汽朋克主要出於兩個理由：其一，這是用既酷又怪、不走尋常路的方式打扮自己的好機會；其二，蒸汽朋克風格的設計看起來很漂亮。工業革命早已是前塵往事，所以，在當時的浪漫主義者眼中屬於歪門邪道的機械如今反而看起來很浪漫。如果你喜歡盛裝打扮，那這對你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這樣的你可能依然很年輕，而身為一個年輕人，或許你也多多少少被身份認同的問題所困擾。於是，在扮演著消防員、醫生、律師或任何父母希望你扮演的角色的同時，你當然也會想要嚐試幾種完全不可能實現的新身份。蒸汽朋克能夠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因為你無論如何都做不了真正的19世紀市民。它會讓你結識許多有趣的人，他們與你年齡相仿，並且像你一樣對現狀有些含混的不滿。敞開你那天鵝絨褶邊上衣下的胸懷，緊緊擁抱他們吧，因為他們能教你的東西比學校裏任何一位老師都要多。你要盡可能地擴展你的自我定義，因為有朝一日，你終究會成為父母連想都不敢想的那類人，那時它就能派上用場了。而這很有可能是你必須麵對的宿命。你的父母是生在20世紀的人，他們的20世紀很快就會變得比19世紀還要遙遠、古怪又死氣沉沉。19世紀的世界粗糙而狹隘，充斥著機械叮叮當當的響聲；20世紀的世界卻近乎災難性地難以延續。我建議各位習慣於把自己的所有工具、玩具與財產都看成注定進垃圾桶的怪東西，並且設想在截然不同的物質條件下從頭開始的情形。請務必習慣這種思路……

需要精心打扮的角色扮演和可以嬉笑打鬧的亞文化活動應該足以讓蒸汽朋克圈子中百分之九十的參與者玩得心滿意足了。然而你可能正屬於不那麽好打發的百分之十，你不滿足於僅僅參與其中，更想親手製造些熱鬧。簡而言之，蒸汽朋克人群中最硬核的那些並不怎麽在乎“蒸汽”，他們真正著迷的是“朋克”。說得更具體一點，是朋克精神中“自己動手”的元素，以及脫離那些思想僵化、隻想把畏縮無趣的文化產品打包出售的大公司進行創造的決心。蒸汽朋克愛好者是熱衷於傳播在過時的技術下進行的工作方式的現代手藝人。如果你遇到的蒸汽朋克工匠居然不會滔滔不絕地對你講述他們是如何創造自己的作品的，那你最好還是離這種裝腔作勢的樣子貨遠一點。去找那些真正擁有創造力，也真心想要幫助你的人；找那些不會讓你感到空虛、被利用甚至被背叛的人。這樣的人當然是存在的，或許你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蒸汽朋克的關鍵所在並不是過去，而是屬於我們的當下的種種不確定性與不合時宜。那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早已習以為常的器物與服務無法永久延續的象征……一旦我們熟悉的一切消亡，它們也會徹頭徹尾地變成過時的怪東西，就像高頂禮帽、克裏諾林裙撐、魔法台燈、發條自動機械、苦艾酒、手杖以及卷軸式自動鋼琴一樣。

我們生活在一個科技社會之中。每當我們高高興興地用從墳墓裏挖出來的詭異哥特式行頭把自己打扮起來，再裝備上早已日薄西山的陳舊技術時，我們實際上是在偷偷做著準備，麵對我們熟悉的技術的死亡。如今，蒸汽朋克之所以這麽流行，正是因為人們在無意之中發現了我們的生活方式早已死去這一真相。我們的生活是一場夢遊。我們被貪婪而專橫的鐵腕大亨所支配，他們奪去了我們的一切，又逼迫我們像行屍走肉一般度日。

傑克·馮·斯拉特的感應起電機，也就是所謂的“威姆斯赫斯特起電機”

葬禮的主人公早已不在人世，他對圍繞著自己所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葬禮是演給活人看的。

蒸汽朋克正是一場葬禮表演，是一場選美秀。在這場選美秀中，我們有所選擇地將生命賦予過往之中令我們激動的某些碎片，比如上流社會油頭粉麵的衣著、離奇古怪的黃銅零件、矯揉造作的人際關係，以及既製作精良又有些變態的內衣。選美比賽自然要排斥過去那些陰暗、醜陋、腐朽、可恥且具有災難性的內容，但是，既然你要讓亡者複活，他們也必定會帶著往日的重負一同前來。

我們在過去麵前無能為力，但是也不需要為此感到絕望，因為就像切斯瓦夫·米沃什充滿智慧的言語所說的那樣，為過去賦予意義的是我們在當下的作為。過去永遠緊緊地黏附在我們身上，圍繞在我們身旁，就那樣揮之不去地存在著。即便我們讓過去像雪花玻璃球一樣將我們包裹在中央，並以此模糊自己對危險的現狀的諸多不滿，這一蓄意而為的舉動也同樣會改變我們的未來。因為早已有人做過這樣的嚐試，早已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做過這樣的嚐試。隻要你看得足夠深遠，不要畏縮不前，就會發現這樣的痕跡在曆史中比比皆是。所以，不要輕易嘲諷古人，除非你也有足夠的勇氣來麵對自己的妄想。

過去是一種早已發生過的未來。

(1) 一種特殊的人文地理現象，指隸屬於某一行政區管轄但不與本區毗連的土地。——譯注（若無特殊說明，注釋皆為譯注）

(2) 原文為Contraptors，這是一個蒸汽朋克概念內的自創詞語，用以稱呼創造新巧古怪的奇妙發明（contraption）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