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所謂的發條宇宙,偉大的維多利亞時代

對“蒸汽朋克”臨界質量的考量

我迎著令人目眩的強光望向台下的觀眾。到底來了多少人?一千?五千?我完全說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我可是清楚得很: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人。是和我一樣的蒸汽朋克。有些人穿著完全符合史實的維多利亞時代服裝,更多人則不拘一格地將維多利亞風格與朋克或哥特式的時尚穿搭結合起來,又配上經典的B級電影中冒險家身上常見的元素。到處都是緊身束腰、馬甲、短裙、蘇格蘭裙、獵裝夾克、高頂禮帽和護目鏡,而且不拘性別,人人都是這樣的打扮。這可遠遠超出了我的舒適區。好在我不用一個人麵對這種場麵:舞台上還有蒸汽朋克樂隊阿布尼公園(Abney Park)和我在一起。於是我扭過頭去問樂隊的主唱羅伯特船長:“時候到了嗎?”船長當時正弓著腰整理地板上的線路,他轉過臉來微笑著告訴我:“現在都看你的啦!”

——傑克·馮·斯拉特2008年10月在加州聖何塞蒸汽朋克大會上的發言

“蒸汽朋克工坊”創始人傑克·馮·斯拉特踏上舞台的那一刻,蒸汽朋克文化已然隨著露絲·拉·法拉於2008年5月8日為《紐約時報》時尚版撰寫的文章《兩個世界之間的蒸汽朋克運動》到達了其臨界點。這篇報道雖然隻是簡要地介紹了這種植根於對維多利亞時代及儒勒·凡爾納作品的迷戀的未來複古運動繁榮發展的現狀,卻也將蒸汽朋克引入了更為廣闊的大眾視野,同時似乎也為這一運動賦予了某種程度上的正當性。於是,諸如肖恩·奧蘭多的蒸汽朋克樹屋(見前麵的插圖)之類的作業企劃瞬間變成了吸引力不再局限於小眾愛好者的美學旗艦,而像馮·斯拉特這樣的修補匠也得到了搖滾明星一般的待遇。

自從作家K.W.傑特爾在1987年確立了這一概念,以齒輪裝點的蒸汽朋克變得舉世矚目的可能性幾度呼之欲出,但是這一突破最終實現還是斷斷續續耗費了三十餘年。從某種角度上講,隻有遠離它深植於幻想文學的根源,成為更加廣闊的世界的一部分,蒸汽朋克才能真正成為流行。誠然,如今許多以蒸汽朋克自居的人根本沒有讀過那些文學作品,他們更多是從曆史、視覺媒體以及在20世紀90年代亞文化中大放異彩的時尚達人那裏獲取靈感。

那麽蒸汽朋克到底是什麽呢?這正是本書要探討的問題。但是筆者在這裏可以給出一個簡單的答案,即我給英國設計師約翰·庫爾哈特設計的筆記本封麵撰寫的一則等式:

蒸汽朋克=瘋狂的科學怪人發明家[發明(蒸汽×飛艇或鐵皮機器人/巴洛克風格)×(偽)維多利亞時代背景設定]+進步政治或反動政治×冒險情節

雖然我不得不承認,這種描述或許不太認真,甚至稱得上很有局限性,但是它的確概括了蒸汽朋克——包括文學和其衍生的文化運動——的魅力所在。首先,它同時體現出了懷舊複古和前瞻進步的麵貌。其次,它傳達著一種探索與冒險的精神。第三,它將某些不同且已然消失的技術視作一種探討未來的方式。在過去的十五年中,蒸汽朋克已經從文學運動演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以及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如今的蒸汽朋克美學不僅滲透了電影、漫畫、時尚、藝術和音樂等領域,同時也為“創客大會”(Maker Faire)和“火人節”(Burning Man festival)等具有標誌性意義的文化活動增添了一絲獨特的風味。

就這一點而言,“維多利亞時代”這個概念也獲得了極大的延展性,不再受曆史因素的製約,即不再局限於對維多利亞女王統治時期(1837—1901)的特指。對於蒸汽朋克愛好者來說,這個概念既可能包含緊隨其後的愛德華時代(1901—1910),也可以用來籠統地概括整個工業革命所覆蓋的時期。在把蒸汽朋克的把戲發揮到極端程度的情況下,“維多利亞時代”這個概念甚至可以隻是一個並沒有曆史根據的約定俗成的理念,就像在各種電影中十分流行的那樣。

約翰·庫爾哈特設計的筆記本封麵以及上麵的蒸汽朋克等式

有時,蒸汽朋克創作者也會為維多利亞時代添加多種其他文化影響下的要素。比如喬恩·薩利烏加特和蒸汽朋克樹屋,由肖恩·奧蘭多設計,紮克·瓦斯曼攝於“火人節”現場克麗絲汀·馬特創作的蝸牛汽車“黃金分割”,其靈感來源就包括法國木偶、《怪醫杜立德》(The Story of Doctor Dolittle)中的一個場景以及黃金分割點這個概念——從文藝複興時代開始,人們便相信這個數學理念能夠用以計算如何達成美學上賞心悅目的效果。

同時,靈感的來源或許並不局限於各種虛構幻想作品,因為蒸汽朋克愛好者往往會創造出隻屬於自己的活生生的幻想:藝術家和普通愛好者都經常為自己塑造出一個蒸汽朋克角色設定,或者說所謂的“蒸朋人設”(steamsonas),與之相配的還有一係列個人傳奇。這看起來是蒸汽朋克文化轉型不可或缺的一環,它大量借鑒了角色扮演遊戲的要素。這絕非裝腔作勢,在我看來,這些故事不僅是參與者充滿情感地為蒸汽朋克這一亞文化做出的貢獻,也是一種引入正確創作思路的有效方法。

近期,蒸汽朋克的吸引力已經超越了流行文化和創客運動,逐漸進入了DIY行動主義和可持續技術的領域,這種趨勢的形成一部分要歸功於英國《蒸汽朋克雜誌》的推動。它吸引了來自不同社會階層與種族背景、持有不同政見的人群的關注。

喬恩·薩利烏加特和克麗絲汀·馬特的“黃金分割”

蒸汽朋克的流行——其普及度幾乎具有“病毒性”的迅速增長——也得到了諸多國內及國際媒體的記錄與反饋,其中包括《紐約時報》《新聞周刊》《連線》《大眾科學》以及《自然》等出版物。每一種出版物都選擇了蒸汽朋克社群的一個方麵作為關注的重點,譬如《紐約時報》的時尚版主要著眼於蒸汽朋克的時尚風格,科技雜誌的報道主要涉及以維多利亞時代的風尚對器物進行改造與定製,而《自然》期刊則把蒸汽朋克與科學教育聯係了起來:“蒸汽朋克對科學教育的作用就像南北戰爭重演活動對曆史教育一樣重要……參與其中的人——許多人本身就是科學家或工程師——對於學習科學發展史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們通過不斷的再創作踐行著這一點,比如把電燈改裝成煤氣燈,或者按動電報發聲器來將信息傳遞到網絡上。這一切都讓他們的體驗變得既個人化又需要親力親為,並且十分令人滿足。”(2008年3月6日)

蒸汽朋克風格的結婚蛋糕

在最佳狀況下,蒸汽朋克的前景無疑是十分積極且包容的,它的目的是鼓勵參與者將想象力應用於各種幻想和實際操作中。雖然有些蒸汽朋克愛好者傾向於逃避現實,他們既運用了維多利亞時代的相關設置,又剔除了這一時期的帝國主義色彩或社會不平等現象,但絕大多數愛好者努力尋求的是一種運用該曆史時期相對積極的要素,並對其缺陷與不足進行改正的方式。如今,全世界都可見蒸汽朋克的飛地(1),這種亞文化真正走上了國際化的舞台。

這樣龐大的人群投身於蒸汽朋克文化的驅動力是什麽呢?蒸汽朋克的理念如今已經遠遠超越了某種著裝、寫作或公益創作的風格。觀看阿布尼公園的表演並聆聽馮·斯拉特講話的人進入蒸汽朋克這一領域的契機或許的確是音樂或時裝風格,但在馮·斯拉特看來,他們之所以能夠留下,“是因為存在於當今這個車子壞掉了無法自行修理的世界的一種DIY的衝動”。

不論這種衝動尚未成熟,還是已經落實於實踐,它都在已經獲得媒體認可的藝術家、音樂人和作家之外創造出了廣大的參與者群體。蒸汽朋克吸引了一批為以往基於天賦的分散式經濟帶來蒸汽朋克風格轉型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們是立誌創造出蒸汽朋克式未來的“奇工巧匠”(2),是在網絡上銷售手工打造的小玩意兒賺零花錢的業餘工匠,也是依靠為富有的客戶打造錯綜複雜卻具有實際功能的裝置謀生的手藝人。蒸汽朋克愛好者既長情又投入,他們的作為遠遠不局限於幻想和討論這些幻想本身,正是這一點決定了能夠長久生存的亞文化與風行一時但很快便消失在公眾視野之中的文化現象之間的區別。

小說選集《蒸汽朋克》封麵(超光速粒子出版物,2008)

說到文學作品,我和妻子安在2008年出版了一部小說選集《蒸汽朋克》,當時的我們對更為廣泛的蒸汽朋克亞文化隻有相對有限的了解。那部小說集裏收錄的都是諸如詹姆斯·貝洛克、邁克爾·穆爾考克和尼爾·斯蒂芬森等蒸汽朋克代表性作家的作品。然而,當我們去參加蒸汽朋克線下活動時,卻與一種十分有趣的交流現象不期而遇:通過時尚或影視作品進入這一領域的蒸汽朋克愛好者雖然從未聽說過這些作家,但他們還是會為了了解這段曆史而翻開我們的書。而我們也結識了馮·斯拉特這樣的關鍵人物,並借此得以真正融入這一亞文化。(從某種角度來說,《紐約時報》的那篇文章也在促成此事上起到了一點作用,我們的小說集恰巧與那篇文章在同一個月問世,這為它增加了不少額外的知名度。)

那麽,我們算不算是晚來了一步呢?當然不算。因為事實上,絕大多數蒸汽朋克愛好者也是在最近的五至十年內接觸這一領域的。真實性是你為你的努力帶來的想象力的一種功用,也是你通過創造展示出來的能量——不論你的創造是製作服裝和首飾、製造機械,還是“僅僅”給自己的蒸朋人設編寫故事。這或許就是蒸汽朋克真正的力量所在:它同時顧及了逃避現實的空想與實事求是的實踐,鼓勵著參與者在享受幻想的同時投身於行動。

恰如其分地講,蒸汽朋克社群的發明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沒有一本書能夠像定格動畫一樣逐幀闡述這一亞文化的過去、當下與未來的前景。我的合作夥伴S.J.錢伯斯和我希望本書能夠為各位讀者帶來快樂與啟迪,我們希望大家不僅能把它當作對蒸汽朋克增進了解的跳板,也能以各自獨特的方式親身參與其中。或許蒸汽朋克樹屋在沐浴夕陽時最美,但蒸汽朋克文化如日中天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傑夫·範德米爾2010年於佛羅裏達州塔拉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