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朋克藝術家,還是蒸汽朋克創客?

蒸汽朋克創作者雖然往往擁有同樣的審美熱情,卻很難被具體定義。有些人把自己視為藝術家,並且遵循著藝術家這一群體的通用準則和術語。而另一些創作者的自我認同則是創客,這讓他們和修補匠、機械師、木匠等職業一起進入了完全不同的領域。

最主要的區別在哪裏呢?典型的蒸汽朋克創客致力於修複過時的設備,或者對當代技術進行改造。而蒸汽朋克藝術家則通過創造裝置、雕塑和其他物件來體現蒸汽朋克美學。

然而,不管某個創作者的自我定義到底是創客還是藝術家,這兩個定義之間都絕不是涇渭分明的。創客有時會製作隻是看起來具有功能性的藝術作品或金屬雕塑,而藝術家也可能會做出具有實用功能的裝飾品。從來就無法保證一邊不會對另一邊產生影響或光榮的“汙染”。

那麽時尚算什麽呢?時尚是藝術嗎?是“創造”嗎?還是完全不同的什麽東西?時尚的世界實在是過於廣闊了,以至於本書必須單獨拿出一章來探討這個話題。蒸汽朋克亞文化的所有領域之間時常出現交集,這些交集往往會帶來美妙的結果。

克裏斯·庫克西的“教會坦克”,綜合材料,2008年

艾沃瑞精心編寫的故事不僅呼應了蒸汽朋克這一亞文化中特有的將藝術與敘事相糅合的現象,他對“現代設計師和工程師創作的那種貧瘠無趣的東西”的抗拒也點出了蒸汽朋克藝術創作與工業革命的餘韻之間的關係。

一個在時間上距離我們更近的例子是克裏斯·庫克西的“教會坦克”。這個作品雖然擁有具備功能性的外觀,在作用上卻隻是一尊雕像,這一點與永恒機器公園非常相似,不過“教會坦克”傳達出了明確的社會政治理念,並且十分直接地融合了蒸汽朋克關注的尖端問題。庫克西想要創作的是直麵這個世界的作品,既不追求融入其中,也不需要通過異想天開的幽默方式對其進行改造。

“創客”和“藝術家”之間如果的確存在差別的話,那麽這種差別與其說是亞文化的怪癖,不如說更多是基於其藝術與手工藝本源的自然發展。19世紀末出現過數次將純美術和應用美術結合在一起的嚐試,其中一個典型代表就是藝術工作者行會(1884年至今)的建立。根據行會創始人瓦爾特·克萊恩的說法,這些嚐試的目的在於強調工藝才是藝術真正的根源。

《約翰·羅斯金》,約翰·埃弗裏特·米萊斯爵士作,1853—1854年

許多蒸汽朋克都聲稱這種亞文化一定程度上源於對毫無破綻且清潔無菌的現代技術的不滿,而藝術與工藝運動或許同樣是一種對工業化進程的反抗。撇開對健康和環境的惡劣影響不談,工業時代允許製造商通過簡化設計來提高生產效率。雖然正是以這種簡化為基礎,如今廉價的產品才能源源不斷地流向消費者,但是它誕生的代價是對工人的剝削和缺乏個性的粗糙成品,而這兩種現象時至今日依舊存在。

身為工業化的主要抨擊者,藝術作家約翰·羅斯金(1819—1900)認為,這種趨勢終將威脅到創意和智力領域的自由。在著名的論文《哥特風格的本質》(The Nature of Gothic)裏,羅斯金如此寫道:

你在這件事情上必然要麵對一個嚴峻的抉擇:對於工作的生物(即工人)而言,要麽將他們塑造成工具,要麽就把他們看成人。這二者是不可能兼得的。人類原本就無法像工具一樣精準地工作,無法在所有行動中做到盡善盡美。如果你希望人們實現那種精準,希望他們的手指能夠像齒輪一樣測量角度,雙臂像圓規一樣描畫曲線,那麽你就必須剝離他們的人性。他們靈魂中的全部能量都必須服務於這一目標的實現。

描繪完這一係列遙遠卻詳盡的圖景之後,羅斯金話鋒一轉,回到了他自己所處的時代,敦促讀者“環顧自己置身的英國房間”,控訴著房中那種死一般的完美正是奴役工人的證據。羅斯金狡猾地請求讀者重新審視“古老大教堂的正門”,那些雕塑體現出的無知或許曾經無數次讓我們露出嘲諷的微笑:“請重新審視那些醜陋的哥布林、形狀潦草的怪物以及僵硬的人像,但是千萬不要嘲笑它們,因為那是一錘一鑿敲打這些岩石的工人生命與自由的象征。”

這兩種觀點之間的相似之處再明顯不過了:蒸汽朋克試圖拒絕沒有靈魂也沒有特色的現代科技——以及它們所代表的一切——並擁抱維多利亞式機械在創意和技術上的起源。它同時尋求著修複工業化進程帶來的創傷。這並不能說隻是一種對階級主義、種族主義和剝削進行粉飾的衝動——雖然這一切的確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一部分——這種衝動實際上是進步的,它的訴求是以積極而肯定的態度對早已死去的過往進行回收再利用。與此相似的是,羅斯金的運動旨在回歸他無比珍視的中世紀工坊中的那種創作自由,同時也抗拒著比維多利亞時代情形壓迫更重、更加不公的政治和社會製度。在這兩種情況下,創造力革新都是為了帶來創新。

或者,正如蒸汽朋克的忠實擁躉及Boing Boing網站的創始人科裏·多克托羅夫所說的那樣,蒸汽朋克“抬高了機械,同時貶低了人類創造力的機械化”。因此,艾沃瑞的信條能夠與眼下這一代蒸汽朋克創作者產生共鳴自然一點都不奇怪了。這其中就包括肖恩·奧蘭多——蒸汽朋克樹屋和射線槍哥特火箭太空船等代表性裝置藝術背後的核心人物。

我想應該會有很多人單純對用完即棄的藝術和消費品感到不滿,因為它們原本就是經由純粹的重複和生搬硬套的消費強加在我們頭上的。所以,為了“解毒”,我們會對把關懷、設計以及藝術以更持久的方式運用於生活的另一個時代抱有期待,我們會被不甚常見的意識形態吸引。現代設計有時太冷酷、太精確了,它過於隱晦,以至於在美學層麵難以親近,它是光滑柔和、全無接縫的極權主義。

約翰·羅斯金的《論藝術與生活》(企鵝圖書,2004年)

這一點同樣與羅斯金的號召不謀而合。在羅斯金的影響下,英國湧現了一批手工藝學校,比如費列克斯·薩摩利藝術產品公司。學生們會在這樣的機構裏學習製作各種精美的家居用品,比如裝剃須膏的小碗之類的——如同艾沃瑞的提醒:“在過去,工程師原本是藝術家。他們製作的東西美麗又巧妙,並且有很多隻具備單純裝飾性的元素。”這種傳承留下的遺產便是技術與創造的衝動之間的複雜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