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邂逅
我必須找到蝴蝶仙子，於是我深入越發茂密的椰樹與歐石楠叢。突然傳來的一陣窸窣聲讓我停下腳步，我在逐漸散去的霧裏見到一個人頭馬身的生物。
它的雙手在胸前交叉，看起來不太好惹，頸上的黑色馬鬃像在風中翻飛的披巾。半人馬慢慢向我靠近，敞開雙臂像是要給我一個擁抱，我急忙向後退。它的鼻孔冒出蒸汽，抬起前腳高聲嘶鳴，兩隻手同時捶著胸膛，渾身散發出半獸人的懾人氣勢。在它像衝刺前的公牛一樣跺著馬蹄時，我趕緊拔腿就跑。身後的馬蹄聲越靠越近，我還是被逮到了，兩隻毛茸茸的手抱住我，把我抬起來緊挨著它的胸膛。我就這樣被帶走了，雖然我高聲叫喊，拳打腳踢，但它始終不為所動，快步向前奔跑。在腳尖距離地麵尚有十幾厘米的高度下，我可以感覺到蕨葉拍打著我的腳踝。
我們穿過椰子林，來到一片寬廣的空地，一旁有小徑蜿蜒而上。它緊抱著我踏上小徑，我們奔馳了好久，沿途經過其他的森林、平原，以及四周長著糾結樹木的小湖泊。
小徑末端是一片遼闊的高地，正中央矗立著一座白色城市，四方有數米高的大理石城牆圍繞。左右兩側分別有一座山丘環抱，完全遮蓋了城市外圍的風景，隻能依稀望見後方高山的山腳。
白色城牆上鑿有一座金色尖頂城門，兩側立有兩根巨大石柱，一黑一白。
旅程在此告一段落，半人馬把我放下，用一隻手牽著我，同時叩了幾下沉甸甸的門環。不久，城門緩緩打開，門口出現一位頭戴葡萄葉冠、滿臉胡須、身著長袍、體形富態的男人，身高足足有兩米。這次不是什麽蝴蝶仙子和半人馬，而是一個模樣十分“正常”的人，除了他的巨大體態。
他狐疑地打量著我。
“你就是‘大家所指望的那位’？”他問。
終於遇上能夠開口跟我溝通的生物，我放心不少。
對方促狹地表示：“我看得出來你……（他低下眉頭）一絲不掛。”
我趕緊用手捂住下體，此時半人馬哈哈大笑，蝴蝶仙子也突然現身。這兩位就算不會說話，起碼也聽得懂。
“雖然這裏不要求‘著時髦服裝’，但也不是天體營。”
男子從袋裏拿出一件內衣和一件白色長袍，並告訴我如何正確地穿上──先將長袍纏繞身體兩次，再將剩下的衣擺拋到肩後。
“這裏是什麽地方？”
“終極覺知的所在，我們習慣叫它‘埃登’。”
“那這座城市呢？”
“這裏是首都，一般習慣稱為‘奧林匹斯’。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我的意思是，當你曾經擁有名字的時候，你叫什麽？”
潘森，麥克·潘森，法國人，男性，已婚，育有子女，死因是住宅遭波音客機撞毀。
“麥克·潘森。”
男人在一張名單上勾選注記。
“麥克·潘森？很好，142857號別墅。”
“在進行下一步之前，我想先知道自己在這裏做什麽。”
“你是一位學生，你來這裏是為了學習最困難的一種行業。”
看我一頭霧水，他解釋道：“扮演天使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不是嗎？但我告訴你，最困難的還在後頭呢！天賦、本事、創意、智慧、細心、直覺……（他稀裏呼嚕的咬字像急促的喘氣）缺一不可，都具備了，那就是神。你正在諸神的國度裏。”
我的確曾想過在天使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但從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位……神祇。
“當然，一切都要靠學習，你現在隻不過是一位天神實習生。”他表示。
所以，在發現自己再度有血有肉的時候，我並不是變回了凡人。埃德蒙·威爾斯曾告訴我，希伯來文的神祇一詞“élohim”其實是複數形式。世上第一個一神信仰的宗教，卻用複數字眼來稱呼他們唯一的神，的確相當矛盾。
“敢問你是……”
“大家通常叫我狄俄尼索斯，有些人錯把我當作主司節慶、祭酒、葡萄藤與狂歡的神，這與事實不符。我其實是自由之神，不過世俗之人總把自由與**聯想在一起。我是一位古老的神，宣揚將自己最好的一麵表現出來的自由，要是大家把我當作浪**子，也就隨他們去吧！”
他歎了一口氣，摘下一粒葡萄拋入嘴裏。
“今天輪到我迎接新生，因為我在諸神學院裏擔任教授，也就是所謂的神老師。”
一位頭戴葡萄藤冠、身形魁梧的神老師，一個在空中飛舞的蝴蝶仙子，一隻跺著馬蹄的半人馬……我究竟來到了什麽地方？
“我在斷崖那裏目睹了一件凶案。”
狄俄尼索斯和藹地看著我，顯然不太關切這個消息。
“你知道受害者的身份嗎？”
“我想應該是儒勒·凡爾納。”
“儒勒·凡爾納？”他喃喃地重複，同時拿起名單，“儒勒·凡爾納……果然，十九世紀法國的科幻作家。他的進度太快，真的太快了……而且好奇心太重，要知道好奇的人免不了會遇上麻煩。”
“麻煩？”
“我勸你也別太好奇了，你們這一屆人數很多，要我們同時兼顧所有學生相當困難。現在請你先回到你那一區，就是你別墅的所在地，也就是你的家。”
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我的家”了。
“埃登島這裏早晚會有些涼意，建議你先回去安頓下來，別墅號碼是142857。小仙子會很樂意做你的向導。距離其實不遠，但如果你累的話，可以騎乘半人馬代步。”
蝴蝶仙子以及半人馬，這些半人半獸都是在神話中才有的生物，這讓我想起一本描述一位瘋狂博士將人類與野獸配種的書——《莫羅博士的島》。
“我想一個人過去，在哪兒呢？”
“你沿著大道走，穿過中央廣場，在第三條街左轉，進入橄欖樹街，不久就可以看到142857號。請你好好休息，同時做好準備，當你聽見鍾響三長聲的時候，務必立刻前往大廣場集合。”
我穿上狄俄尼索斯遞給我的涼鞋，搭配上一身潔白的長袍裝束，穿越過奧林匹斯巨大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