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初遇
叫聲來自絕壁頂端,我立刻循聲趕去,一方麵對可能發生的慘劇憂心不已,一方麵又因為有其他人存在而感到安心。我加快步伐,登上陡坡,氣喘籲籲地來到岩石遍地的岬角。
地上躺著一個男人,麵部朝下,身穿一襲白色長袍。我走到他身旁,把他的身子翻過來,隻見他胸口的灼傷還冒著煙,他多皺紋的一張臉幾乎要被灰白的胡須給淹沒了。我頓時覺得這個人很麵熟,好像曾在書本、字典或百科全書中見過他。我想起來了,他是儒勒 ·凡爾納(1)。
我吞了好幾次口水,讓唾液濕潤聲帶,接著才開口。
“你是……”
說話讓我的喉嚨很不舒服。
男人眼神渙散,一把抓住我的臂膀。
“千萬……不要到……那上頭去!”
“千萬不要去哪裏?”
他勉強支起身子,伸出食指,似乎指向濃霧中一座模糊的山頭。
“不要到那上頭去!”
他渾身顫抖,手指緊掐我的手腕。他的眼神先是注視我,接著飄移到我身後,最後臉部浮現難以名狀的驚恐。
我回過頭去,卻隻看見椰子樹在薄霧掩映中隨風飄動。事態的嚴重性似乎重新賦予他一股力量,他突然一躍而起,朝著懸崖狂奔而去,想要往下跳。我趕緊跟在後頭,就在他準備躍下的同時,我一把抓住他。
他奮力掙紮,甚至咬我要我放手,但我不為所動,改用另一隻手拽住他的長袍。他打量著我,對我的固執感到不解,接著向我報以苦笑。頓時,白色長袍繃裂。我想要挽回,但一切都太遲了。海灘上傳來一聲悶響,我的手裏還緊抓著一塊僅存的白布。
絕壁下,儒勒·凡爾納一動也不動,像一具支離的傀儡。
我慢慢站直身子,搜尋這四周究竟有什麽令他如此害怕,卻不得要領。觸目所及淨是樹木、在風中款擺的棕櫚,以及化不開的濃霧,遠方或許還有一座山。
難道是這位大作家豐富的想象力讓他慘遭不測?
我步履蹣跚地步下斷崖,周遭空氣變得越來越悶熱。來到沙灘後,我驚訝地發現凡爾納的屍體不見了。現場徒留他遺體的印子,還有剛留下不久的類似馬蹄的腳印。
我還來不及弄清楚這一切,另一件怪事又發生了。我的注意力被頭頂上傳來的振翅聲吸引,濃霧中浮現一個像是飛鳥的物體,靜止在我眼前。近距離的觀察下,我發現對方並不是鳥,而是一位小仙女,它的身上生著拖有長燕尾的巨型帝王蝶翅膀,發出藍色熒光。
“呃……你好。”我說。
它淘氣地打量著我,輕輕點著頭,模樣看起來十分驚訝。小仙女有一對綠色大眼,臉上長著雀斑,一頭紅長發用編織過的幹草束起。它不斷在我耳畔飛舞,仔細地觀察我,似乎過去從未見過像我這樣的生物。
它對我微笑,我也報以微笑。
“呃……這個……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蝴蝶仙子張開嘴,吐出尖細的紅色長舌頭,像是一縷絲帶。
它搖頭擺動那一頭火紅的長發。當我想用指尖碰觸它的臉時,小仙女就振翅飛走了。
我追趕在它身後,卻被碎石絆倒,整個人摔在地上,手腕也被割傷。
傷口疼痛難當。
和剛才雙眼接觸海水的灼熱感以及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不同,這次我流血了。
我驚恐地看著深紅的鮮血流淌在我肉色的軀體上。
我幾乎就要忘記原來受傷是如此疼痛。我回想起身為凡人時每一個遭受疼痛折磨的片刻,指甲倒插、牙痛、口瘡、神經炎、風濕痛……當初我是怎麽忍下來的?肯定是因為我當時不曉得有一種生命是沒有任何痛苦的。在經曆了靈魂狀態的逍遙愜意之後,現在的疼痛感真令人難以忍受。
蝴蝶仙子已經消失在霧裏的大樹之間。
我到底墜落在何方?